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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徐公子勝治 -【太上章】《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2:36 PM     標題: 徐公子勝治 -【太上章】《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3-8-21 03:34 AM 編輯

【書名】: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內容簡介】: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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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2:38 PM

第一部:蠻荒時代

第001章、清煞與白煞


  蒼莽蠻荒群山險峻,千岩萬壑綿延無盡,其中不知棲息著多少凶禽異獸,在那些靠近水源較為平緩、被群山密林環繞的地帶,散居著大大小小各個部族。深夜裡,漫天閃爍的繁星下,群山的輪廓影影憧憧,人們已經睡去,野獸與宿鳥大多也已歸巢,蠻荒一片寧靜,星空與群山的景像顯得是那麼美麗而神秘。

  在這靜悄悄的夜色中,卻潛伏著各種看不見的凶險。夜行的猛虎已經出洞,收起彎鉤般的利爪,腳下帶著厚厚的肉墊無聲無息地穿行在山林間找尋獵物。密林的深處,若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偶爾會傳來悉悉索索以及吭哧吭哧的微弱響動,那是獏獸一類的動物在深夜裡離開巢穴,吸著鼻子感應著周圍的氣味,豎著耳朵聽著各種動靜,小心翼翼地避開天敵囓食甜美多汁的根莖。

  間或有林梟展開雙翼劃過天空,長長的尖喙在星空下閃著寒光,擅長夜視的雙眼能發現黑暗中的鼠類出沒,隨時可攏起雙翅如流星般掠入林中伸出利爪攫取。它們的速度很快不發出一點聲息,在星空下飛過一眨眼便消失不見,令人恍惚以為只是幻覺。

  影影憧憧的群山間,有一座奇異的山峰,山上生長著一種高大的異樹,粗壯的主干頂端無數彎曲的枝椏向著天空展開,遠看如一條條欲飛天而去的虯龍,整株樹又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巨大怪手。

  這是罕見的龍血寶樹,它往往只生長在遠離人煙、陽光充沛的旱地,能從朝暮繚繞的霧氣中汲取水分與靈性。其鮮紅色的樹脂就像人的血液,不僅是一種療傷靈藥,據說還擁有著賦予神秘力量的奇效。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龍血寶樹只是一種傳說,難有機會親眼目睹,但在這座山上卻生長了數百株,扎根於陽光充沛的岩層坡面上。

  假如在正午的烈日下,用小刀沿一條傾斜的弧線,將龍血樹皮割開一條楔形的狹長口子,龍血樹脂就會緩緩滲出,發出一種濃郁的奇香。千年龍血樹脂剛剛滲出的時候,所揮發出的這種奇香,僅僅是聞見了就令人神清氣爽,全身筋骨形容不出地舒坦,仿佛血脈髒腑都經受了一番淨化,無形中能祛除傷病。

  假如滲出的龍血樹脂無人采收,就會在烈日下流淌到樹干上、滴落在土石間,漸漸凝固成為半透明、暗紅色的龍樹血竭。龍樹血竭既是療傷良藥也是一種珍奇染料,普通人碰到龍血樹都會盡量采取龍樹血竭。

  但在有神通法力的高人眼裡,如此采取龍樹血竭卻是浪費了其最重要的靈效,他們自有神奇的手法,在異香未揮發之際便收集與保存更為珍貴的龍樹血脂。龍樹血脂是一種靈藥,還可經過特殊的煉化有著更為神奇的效用。但其收集和煉化的秘法普通人卻無從掌握,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到。

  這座山峰上除了罕見的龍血寶樹,還生長著另一種更為珍奇之物。只見靠近峰頂常被淡淡的霧氣繚繞之處,有一株株數人高的樹木分布,它們通體纖細窈窕,樹干與枝葉竟有玉質的光輝,在漫山草木中十分顯眼,更奇異的是樹上所結的果。

  翡翠般近乎半透明的樹葉,五片並生環繞中央一花,花謝之後結出拇指肚大小、珠狀的果子。珠果初結時呈乳白色,光澤宛如剛剛剖開的像牙。這種珠果要多年才能完全成熟,漸漸呈半透明狀晶瑩如玉,捏在指尖卻感覺其柔軟而有彈性,內部隱約流轉著五色光澤。

  它叫琅玕樹,又稱仙玉樹。在這深夜裡的山峰上之所以這麼顯眼,因為琅玕樹會發光,枝葉和果實都散發著柔和的淡淡清輝。琅玕樹發出清輝不舍晝夜,在白天陽光下的樹身就像環繞著流轉的虹霞,在夜間則晶瑩剔透可隱約照亮周圍數丈方圓的景物,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

  若說普通人在深野中偶爾還有可能發現天然生長的龍血樹,但琅玕樹絕對只是一種傳說,根本無緣親見。據說天帝的宮闕和庭院中就種植著琅玕樹,夜間坐在樹下,琅玕樹的清輝便是洗煉身心的神光。成片的琅玕樹又稱瓊林,琅玕果是天帝平時的茶點,也是賜給守護神土的那些瑞獸靈禽的食物。

  在自古流傳的民間神話中,有上古人皇得不死神藥而登天,即天帝位開辟帝鄉神土,並將不死神藥賜予後人,後人服之便可登臨帝鄉神土長生成仙。至於這些傳說是真是假,仙蹤飄渺帝鄉難及、亦非凡人所知。琅玕果,也是傳說中的不死神藥之一。

  然而在這座並不為人知的山峰上,環繞著峰頂卻生長了數十株琅玕樹,隱約已形成了一片瓊林,那淡淡的玉樹瓊光環繞中,峰頂宛若神土。但是無論是在山腳下還是周圍群山上,都看不見這夜色下的玉樹瓊光,因為這座山峰被一座無形的法陣籠罩環繞,仿佛於蠻荒中消失不見。站在山峰上可以清晰看見周圍的景物,但外界卻發現不了這裡的存在。

  琅玕樹的清輝與漫天的星輝呼應,那星河之輝仿佛在無形中流淌灑落,像一條看不見的星輝之河,琅玕樹晶瑩的枝葉似在吸收著星輝的靈息。然而這天後半夜,雲層從遠方升起悄然鋪展而來,越積越厚籠罩山峰的上方以及周圍的荒野,璀璨的星空漸漸消失不見。

  守護山峰的法陣也在悄然間被人破開了門戶,一群穿著深色勁裝、手握著各式兵器的人登上了山峰,從山林中的龍血樹叢下走過,穿過散發著清輝的瓊林。淡淡的玉樹光芒照見了這些人的面孔,他們神情冷漠、抿著嘴一言不發,但是從緊握著兵器發白的指節來看,這些人心中也很有些緊張。

  黑夜裡難以分辨龍血樹,但這片瓊林卻能看得清清楚楚,這群人皆流露出驚異與震憾之色,但很快都恢復了冷漠,走出瓊林環繞的峰頂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正在默默地等待著什麼。這麼一大片琅玕樹的發現,也使他們在緊張中很是興奮與期待,只是盡量保持著平靜。

  在玉樹瓊光照不到的峰頂上,生長著蔥翠的瑞草繁花,此刻在黑夜裡皆隱去不現。距離峰頂不遠有一面裸露的石崖,石崖中開鑿了一座石龕,約有三丈方圓就像一間半開放的廳堂。石龕內有門戶通往後面的石室,此處就像是神人居所。

  在石龕的前方,有一座幾尺高的石台,既像是屏風又像是一張神案,石台上端坐著一個身影。他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但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若離得足夠近,還能感應到那隱約的生機。

  下方琅玕樹的清輝所照亮的最遠處恰恰能夠達到石台上,此人穿著素青色的衣衫而非山中常見的獸皮衣,面容看上去很年輕,但是眼角卻有著細細的魚尾紋,兩鬢也有著不起眼的銀絲,無形中帶著一種滄桑的氣息。

  青衣人閉著眼睛,甚至沒有在呼吸,雖端坐石台上,靈魂卻仿佛不在這裡。在他的對面約一丈開外站著一個人,此人竟是背手腳踏虛空而立,黑暗中背對瓊光看不清面目,身披一件白底金紋的長袍,衣料是一種特殊的質地,普通人不可能擁有與穿戴。

  白底金紋長袍者正在說話:“清煞,你一直不開口,那我就動手了。”

  他說要動手,本人卻沒有動,山峰腳下的遠方出現了火光。那裡是一片谷地平原,方圓約數十裡,有一條清澈的河水從平原旁流過。在這險峻群山之中,這樣的地方是部族定居難尋的寶地,那裡生活著方圓數百裡內最強大的一個部族,他們建造了堅固的村寨。

  村寨的規模像一座小城,四面建有高牆築門,周邊連接木柵環繞,主要目的不是防止野獸襲擾,在人類築城的開闊地帶,尋常野獸早已遠避極少出沒,更重要的是防範其他部族的襲擊。但平常情況下這裡很安寧太平,這個部族有一千六百余人,擁有不少強大的戰士。

  後半夜的城寨很寧靜,人們早已沉睡,有了高牆和木柵的守護,這裡也沒有像深山中的小部族那樣徹夜燃起火堆防範野獸。火光是從城寨之外亮起的,緊接著頂端削尖的粗木建造的柵欄被人以強大的力量轟開,城寨中有房屋被點燃了。

  沉睡中的人們被驚醒,男人們提著各式武器衝出了屋子,迎上一群身著深色勁裝的凶徒掩殺而來。在那不斷燃起的熊熊火光中,男人的喊殺聲、怒吼聲、慘呼聲,女人與孩子的哭喊聲、呼救聲、凄號聲起伏不斷,刺破了夜色中的黑暗與寧靜。

  石台上被稱為清煞者仍然一動不動的閉目端坐,對面的金紋白袍人似是自言自語道:“你我等七人並稱巴原七煞,而我最忌憚也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清煞。我等了幾十年,今天終於有機會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秘密。……你再不開口,清水氏一族便將徹底覆滅。”

  石台上的“清煞”終於說話了,奇異的是他既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開口的動作,聲音就這麼自然地如在聞者的腦海中響起:“白額氏,世人稱你為白煞,你也自稱白煞,並以此為得意,所謂巴原七煞之中只有你最名符其實。

  這並非是一種尊崇,更不是美意,不僅指的是強大更指可怕。而我這百年來,從未讓人感覺到過可怕,感受到的只是方圓二百裡內人們的尊敬與期望。白煞,請你稱呼我為理清水,而不是與你並稱的清煞。”

  白煞笑了:“名相之爭沒什麼意思,理清水,我只是下令攻破了城寨,還沒有下令滅族。你難道真要親眼看著清水氏一族從此消失嗎?”

  理清水:“沒有用的,無論今天你做什麼,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白煞的聲音漸漸發冷:“你當年定居於那條清水之畔,也受封於此地,號稱清水氏。這裡的族人因為你這位祖先,故稱清水氏一族。而你是否太自私了,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整個部族的滅亡?他們都將因你而死,為你而死!”

  理清水雖然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嘴角卻露出冷笑之色:“我是山野匹夫出身,當年曾擔任故巴國理正、執掌訟斷刑罰,歸隱之後便以官名為姓,稱理清水,族人也以清水為氏。當年我曾緝拿懲處過無數罪人凶徒,從不因威逼要挾而低頭。”

  白煞:“可是清水氏一族並非罪人,你若不交出我想要的,這些無辜的人就將因你而死,你難道不感到內疚嗎?”

  理清水:“真是可笑!你也清楚他們是無辜的,殺人者是你不是我,他們死於你的欲念、死在你的刀下,這是你的罪孽。”

  白煞:“那你就看著這罪孽發生,不想挽救他們嗎?”

  理清水:“如果能救他們,我當然會救。你為了得到我的秘傳,不惜等待與准備了這些年,以滅掉清水氏一族為要挾。我能救他們的唯一辦法就是殺了你,並鎮壓你赤望丘一脈。可惜我已經做不到了,如今能做到的只有不讓你得逞。

  我了解你、也了解這種事,你已經動手了,做出了這種不留任何余地的布置,那麼多人已經死在你的刀下。如果你得到了想要的,必然殺我滅口,而整個清水氏一族仍將陪葬。無論我是否將秘傳告訴你,都無法挽救他們。

  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清水氏一族的仇人,明知必死,又怎能讓仇人達到目的?我活了這麼久,又修煉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連這個道理都看不透?你若動手便動手,無論是悲憤還是傷憾,我已無力阻止,但你達不到目的。”

  白煞的聲音似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刺痛感:“你心裡倒是明白,我也就不必虛言了,如果你答應的話,至少我可以讓你不必親眼看著清水氏一族的覆滅。其實這樣的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是他們受不了那種痛苦,你也可以不承受這種折磨。”

  理清水在白煞腦海中響起的聲音,令人感覺有一種可怕的壓抑:“既然已經明白道理,又何必要去違背?很多人明知道而做不到,而我恰恰不是這種人。數百年來我已見過無數的生生死死,凡人皆有一死,如果必死還要讓你得逞,那才是真正的沒有意義。而痛苦和自責,是我應該背負的,我將面對它。”

  就在這時,有一名黑衣人從城寨那邊飛掠而來,手持滴血的長劍,穿過法陣門戶登上峰頂,在數丈外的瓊林邊定住身形行禮道:“煞主,我們中了埋伏。城寨內有准備,他們集中了所有的強者退到城寨的中央伏擊了我們,我們的損失大大超出了預計。”

  白煞沒有說話,向後揮手做了個斬的動作,包圍峰頂的所有人都在無聲中接到了命令,迅速轉身消失在夜色裡,加入了屠戮清水氏一族的隊伍。這些人都是白煞手下的強者,就算城寨裡有所准備,也無法抗拒覆亡的命運。

  白煞心裡已經清楚,就算以滅族為威脅,也不可能讓理清水低頭。而理清水也看得很透,今天白煞既然動手了,攻入城寨此刻已屠殺近百人,就斷沒有收手的余地,無論得不得到他想要的秘傳,他都會殺了整個部族滅口。

  其余人都離開了這座山峰,只留下峰頂上名震四方的清煞與白煞。

  理清水的聲音又響起:“竟然喜歡手下稱你為煞主,真是可笑!清水氏一族今日難逃大劫,可你為什麼不自己動手呢?那樣的話,你就不會死傷那麼多的手下,他們大多也是你白額氏的族人。我隱約有所耳聞,對生靈的傷害以及它帶來的仇恨,是登天長生路上最終的障礙。看來你這種人,竟然還有超凡脫俗的妄想。”

  白煞:“我這不是妄想而是大願,在芸芸世間掙扎求存、辛勞一世,如果有一線希望踏上登天之徑、永享帝鄉神土,誰不會奮力一搏?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做今天這一切?就算是你理清水,不也一直在尋求嗎,數百年來從沒放棄過。

  但是我沒想到,清水氏一族竟會有所准備,還能在城寨中設伏反擊。可是他們越是掙扎,男女老幼將會死得越凄慘,而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你,將會更加傷痛與悲憤。我很好奇,這次行動沒有走漏任何風聲,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也是令白煞很不解的事情,這次行動理論上不應有任何人獲悉,盡管他已經等待與准備了很久,卻從來沒有將自己的想法與目的告訴過任何人。這次他率領二百多名手下從宗門所在地赤望丘出發,悄然潛行深入蠻荒,原本是宣稱要尋找與斬殺一位與赤望丘有血仇的妖王。

  出發之前,沒有任何一名手下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清水氏一族的定居地,白煞帶領眾人穿行蠻荒出現在這裡,突然下了命令。理清水正在閉關度劫,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而且絕對不能受到驚擾,正是白煞等待了多年的時機。

  理清水的聲音語氣舒緩:“原因很簡單,我就是方圓幾百裡山中各部族所祭拜的山神。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在深夜裡聽見了山神的警告,提醒他們將有強敵入侵,要緊急集合勇士奮力反擊,哪怕族滅身死、流盡最後一滴鮮血,也要讓屠戮者付出最大的代價。

  我受傷很重,並不是因為你登上山峰後驚擾了我,而是我在不能出關時出關、此番歷劫前功盡棄;不能動用神通法力時又動用了神通法力,所以傷了神魂,此世登天已無望。你破開法陣時我就被驚動了,發現來者是你。

  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山神,無數人曾向我祭拜祈求,我能聽見各部族祭壇上傳來的聲音,了解他們最為真切的心願,也見證了無數的生死輪回。因此對人間太多的事情,只要看見了預兆,往往就會清楚原因與後果、它們將怎樣發生。

  我事先也不知你會來,可是當我看見的你那一刻,就明白了一切,也清楚今天會發生什麼,已經做好了面對的准備。我施法通知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只可惜他們准備時間太短了,否則會讓你付出更大的代價。”

  白煞知道了答案,心中隱約不安。他清楚蠻荒中的各部族都是祭拜山神的,而巴原上建城而居的各大部落也祭拜神靈,無論那神靈存不存在。而他今天面對的理清水,就是一位活生生的山神,且是與自己一樣的人!

  白煞皺眉道:“傳說環繞巴原數千裡方圓有九座神山,是煉氣長生的仙人居所,擁有不死神藥,號稱巴原九丘,其中以我赤望丘的威名最盛,卻以你樹得丘最為神秘。沒人知道樹得丘就在這裡、是一座人們看不見的山,而你是這裡的山神。

  我卻很清楚,九丘之中所謂的仙人,只不過是你我這樣的修士,或者是人所不知的大巫與妖靈,仍在無窮無盡的登天之徑中找尋正確的道路。我懷疑你就是這裡的山神,卻一直不敢確定,今天才知竟果然如此!

  得到你命令殊死反抗的清水氏族人,是否知道你這位祖先早已清楚他們的命運,他們越是反抗、下場就越為凄慘。而你明知這一切,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心裡又會做何感想?”

  理清水淡淡答道:“我並沒有命令他們,只是以山神的身份提醒了他們大劫來臨。他們並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山神的名字,不清楚這裡的山神就是他們的祖先,更不清楚他們的祖先理清水就是傳說中的清煞,卻知道犯下這一切罪行的人是你。”

  白煞冷笑道:“族滅身死之際,你還要這樣裝神弄鬼嗎?”

  理清水:“我本就是山神,這既不是裝也不是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2:40 PM

第002章、天帝之秘

  這時山下遠方城寨裡的廝殺聲四起,戰鬥已進入到最慘烈的時刻,不斷有人倒在血泊與火光中,有白煞的手下,更多的是清水氏的族人。清水氏一族有一千六百余人,其中擅長戰鬥的精壯勇士約有三百人,雖不是那麼勇武強悍、但也能拿起武器殊死搏擊者則不下千人。

  他們有短暫的准備,但畢竟是深夜裡倉促迎敵,而白煞帶來的二百多名手下都是專門受過格殺訓練的精銳死士,其中帶隊者皆擁有神通法力。戰鬥剛開始時雙方是僵持的局面,但是山中那些人也趕往城寨的時候,場面便漸漸形成一邊倒的屠殺。

  清水氏一族無法抗拒覆亡的命運,但就算如此,白煞的手下也折損了大半,其中甚至有掌握神通法力的強者被斬,可見清水氏一族中也有類似的高手。普通的死士也就罷了,可以再招募訓練,可是邁入初境、修成神通法力的強者,往往可遇不可求,無論對於什麼樣的勢力來說,這都是沉重的損失。

  清水氏一族得到了山神的警告,知道今天將要面臨覆亡的大劫,山神告訴他們要奮起所有的力量反擊!世代祭拜與信奉山神的氏族部落,毫不猶豫遵從了山神的指引,這是理清水此刻唯一能為族人所做的事情。

  事已至此,似乎已經沒什麼話好說了,白煞應該清楚今天無論怎樣威脅理清水,對方都不會給他想要的東西。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滅了清水氏一族卻毫無意義。他此刻已經可以殺了理清水離去,而理清水此刻則毫無反抗之力。

  可白煞並不打算這麼做,因為他不甘心,付出的代價越大就越不甘心。他想要得到的秘傳就在理清水的心裡,哪怕清水氏一族全滅,只要理清水還在,就仍有得到的希望。

  盡管沒有轉身,但是遠方喊殺聲傳入耳中,白煞也清楚損失有多慘重,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卻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仿佛在一瞬間已經忘記了城寨中慘烈的廝殺,再開口時語氣就像是兩個老朋友在談心。他今天有太多的話想說、想問,實在有些忍不住,只要理清水還肯說話,自己就仍有達成目的的希望。

  白煞嘆息一聲似是自言自語道:“無知者奉鬼神,不過是祭奉我等這樣的人,或者那些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是否存在的東西。這蠻荒中所謂的山神我也見過不少,大多不過是山精鬼怪之屬,開啟靈智有末微神通,顯靈惑人以求供奉。

  它們或取其所需以享樂,或借供奉願力行鬼修之法,妄求長生久視之道。我見過很多強大的妖物精靈以山神自居,巫法各異,登天之徑上走的完全不是同一條路。有人也許走得更遠,有人卻終身無法再邁出一步,令我困惑的是,並非是越強大的生靈就能走得越遠。

  它們所修之術往往來源自悟或天賦,五花八門並無一定之道,像你我這種人,自有秘傳之法,又何必再去做什麼鬼修山神?所以我曾不確定你真是這裡的山神,但我聽說你已經邁出了那一步,即將踏過登天之徑。難道這其中有什麼玄妙,世間的山精鬼怪不知,卻被你發現了?”

  閉目端坐的理清水仿佛已看透了白煞此刻的心思,嘴角露出一絲嘲弄之色,聲音又在白煞的腦海中響起:“我所行並非鬼修之法,而是太昊天帝所傳的菁華訣,但是能踏出前往帝鄉神土的那一步,確實與這百年山神經歷有關。這也是你想知道的吧?其實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

  白煞眼中流露出灼熱的光芒:“你告訴我什麼了?”

  理清水:“我已經活了足夠久的時間,見證了人間太多的生死、太多的事情,因此我知道很多事將會怎樣發生。像這樣的人往往被稱為智者,可是對於我而言,已經不是苦思的結果,就是自然的明徹,宛如世事在眼前演變。這是神通亦非神通,也可以說是返樸,就是這些年我身為山神的收獲。”

  白煞的目光越來越熾烈,追問道:“傳說太昊天帝最擅推衍,能洞察萬物之變。你所修煉的就是太昊天帝傳於人間的菁華訣,難道也堪破了此等神通?”

  理清水:“我並沒有,只是朦朧看見了一絲門徑,根本還談不上堪破,便被你的驚擾打斷了。”

  白煞:“就算我不殺你,你也將成為永遠的廢人。但你若將菁華訣的秘傳,以及探索登天之徑所知的一切,包括這些年來身為山神的收獲,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待我將來或許還可以設法讓你恢復一身修為,你此世還有長生之望。”

  理清水冷笑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白煞:“所有的一切,你所知的一切!”

  理清水:“我也有一個問題很好奇,你能告訴我嗎?”

  白煞:“請講。”

  理清水:“你怎知我恰好閉關度劫,帶人千裡奔襲來得這麼准?”

  白煞答道:“很簡單,清水氏族人中一直有人提供你的消息給來到城寨的商販,換取商販免費的貨物。但你的族人並不知道商販的目的,更不清楚那商販是我派來的。”

  理清水:“我的族人並不知我還在世,更不知我就是山神,怎能提供我的消息?”

  白煞:“他們不需要知道,因為我清楚你在樹得丘隱修,而樹得丘就在這裡。我一直懷疑你借山神的名義在族人中尋找著菁華訣的傳人,聽說前不久有祭司聽見山神的聲音,據說他們祭奉的山神將要沉睡一段時間,不知何時才會醒來,我就明白時間到了。沒有想到的是,你還真是山神,不僅僅是偽裝成山神的身份。”

  理清水嘆息道:“原來是利用奸細,可惜我清水氏那些族人,恐怕還不知道什麼叫奸細。”

  在這種蠻荒中的原始氏族部落裡,普通的族人確實不知道什麼叫奸細,恐怕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們甚至也不知道什麼叫信義。人們生活在一種純樸而原始的狀態中,沒有人會撒謊,也沒有誰會出賣誰,或者說違反約定的承諾。

  既然沒有背信棄義的事情發生,大家也就根本沒有所謂信義的概念,更不會想到世上還有奸細這種東西。有關山神的一切都是族人的秘密,祭司不需要去叮囑誰去保密,人們自然就會遵守。

  但是今天,古樸的原始氏族部落中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有人將山神的動態私下裡告訴了外來的商販,就因為商販想知道這些,而報酬是免費的貨物。最原始的淳樸也是最容易被打破的,只是因為最簡單的利誘,無意中被收買的族人恐怕還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聽見理清水的嘆息,白煞說道:“世事在變遷,蠻荒中的氏族部落也不可能永遠保持古樸。今天的事情只是一個開始,而有了開始便不會結束,清水氏一族也將學會謊言和欺騙,只是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了。”

  話說到這裡,遠處城寨中的廝殺聲已經漸漸淡去,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凄號聲仍此起彼伏。白煞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盯著理清水說道:“看今日一戰,清水氏一族中也有不少強者,是拜你這位山神所賜吧,是你教會了他們如何修煉。

  若清水氏只是個弱小的部族,我可能沒有必要將之覆滅,因為我既不會害怕也不會擔憂,是你讓族人變得強大,所以我今天必須斬滅後患。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尋找菁華訣的傳人,雖有族人邁過了初境、知道了修煉,卻沒有人能將菁華訣修成,對嗎?”

  理清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上我的?”

  白煞抬頭望向夜空,似是在回憶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時故巴國國主仍在世,沒有像如今這般國土分裂、諸子爭王。我知道巴國是太昊天帝的後人所建立,歷代傳有菁華訣,可是最後一代國主並沒有修成,但當年的理正大人也得到了傳授,就是你!

  你先做理正,後主持巴國學宮,等到老國主去世,諸子相爭、學宮亦被廢。你便隱姓埋名闖蕩巴原,居然修成了菁華訣,也留下了清煞之名。但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後來的歸隱之地就在這裡。當我在登天之徑上受阻,看不清前路的時候,便想到了你。”

  白煞所說的菁華訣,是理清水很多年前得到的秘傳,當年巴國中還有人得此秘傳,但後來卻只有理清水一人修成。此等秘傳,就算自己得到了傳授但若沒有修煉成功,是無法傳授給別人的,因為本人既不清楚其中的玄妙也未曾掌握傳承的秘密。

  所以要想得到菁華訣秘傳,只有找到已修成菁華訣的人,巴原以及周圍蠻荒群山數千裡方圓內,如今只有理清水。

  理清水聞言又反問道:“白煞,你能有今天,也是修煉了少昊天帝的秘傳吞形訣,神通法力不在我之下,又何必再另求太昊天帝所傳的菁華訣呢?”

  白煞看著理清水,一直以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想得到答案,卻找不到什麼人交流,而此刻對面的清煞是為數不多有資格與之對話的人,也是有可能給他答案的人。他終於將自己長久以來的思索說了出來,只有理清水能夠聽聞——

  傳說上古之時,人皇太昊立建木登天,並開辟天界中的帝鄉神土,太昊因此被尊為天帝。所謂建木,據說是一株從人間一直生長到天上的大樹,很多凡人認為若能找到建木所在、沿著它攀登到盡頭,就能到達帝鄉神土、長生成仙。

  人間還有傳說,太昊之所以能開辟神土即位天帝,是因為找到了不死神藥。後人如果也能得到太昊天帝所賜的不死神藥,便可飛升帝鄉成仙。

  但是白煞與理清水這等高人卻很清楚,傳說未必屬實,只是一種隱喻而已。琅玕果就是傳說中太昊天帝得到的不死神藥,而早已擁有它的清水氏並未以此成仙。

  琅玕果雖珍奇無比,但對於白煞這種高人來說也並非得不到,他清楚這是一種能助益修煉的神奇靈藥,卻不是什麼服之便能成仙的不死神藥。

  那麼建木與不死神藥的隱喻,指的應是太昊當年的登天之徑。太昊天帝在世間留下了菁華訣,若能修成菁華訣,再將八層九轉七十二階登天之徑修煉到盡頭,便可脫去凡胎飛升帝鄉永享長生。由此可見,菁華訣才是太昊天帝所留下的真正的“不死神藥”。

  但得到菁華決未必就能修成,而修成菁華決也未必就能登天,自古以來成功者寥寥。在白煞看來,太昊天帝可能只是偶爾走過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他所留下的指引,卻未必能讓後人復制同樣的成功,而僥幸成功者也可能只是碰巧擁有了同樣的幸運。

  白煞收集古往今來的傳說考其真偽,並沒有發現成功與失敗者之間,有什麼可以參照的必然規律。而且更重要的是,菁華訣並非世間唯一的登天指引,太昊天帝的神土也並非唯一的長生帝鄉。

  比如在太昊千年之後出世少昊,也同樣開辟了帝鄉神土。人間的傳說是類似的,認為少昊也得到了不死神藥。可是少昊登天並沒有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另辟帝鄉,因此也被尊為少昊天帝。

  少昊天帝留下的秘傳仙訣指引,是看似與菁華決玄理全然不同的吞形決。修成吞形決的白煞,在凡夫俗子眼中早已是神山上的仙人,但他自己卻很清楚,在登天之徑上若邁不出那最後一步,百年之後便壽元將盡。

  白煞雖殘忍冷酷,卻是有大智之人,他會思考很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問題。為什麼修煉菁華決若能登天,便進入太昊天帝的神土;而修煉吞形決若能登天,則進入少昊天帝的神土?這兩者皆被世人稱為長生,又有何相同與不同?假如有人既修成了菁華訣也修成了吞形訣,又將怎樣呢?

  太昊天帝開辟神土留下了菁華決,而其後的神農天帝、軒轅天帝、高陽天帝、少昊天帝,他們應該都曾得到前代天帝的秘傳,卻沒有踏上同一條登天之徑,而是另辟帝鄉神土,留下了另一種秘傳仙訣。

  各天帝都有自己的登天之徑,指引後人來到他們所開辟的帝鄉神土,這就是凡人所謂的飛升成仙了。據白煞所知,曾有生靈修煉一種仙訣不成,得到另一種仙決後卻登天長生;而另一些情況看似幾乎一樣的生靈,其經歷卻恰恰相反。

  世間各族百類,自古皆有生靈邁入初境得以修行,其中很多人並未得到天帝的秘傳仙訣,盡管最終未能成功登天,卻已經走出很遠。假如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和幸運,是否也能成功呢?

  如此說來,是否有一種恆存的玄妙,能指引大道之本源,而登天之徑萬變不離其宗?

  白煞的年紀比清煞小百余歲,若論神通法力卻已比清煞更為強大,卻遲遲不能邁出前往帝鄉神土的那一步。當他得知理清水即將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要抓住最後的機會,便有了今天的行動,而這種事情可能沒有前人曾做過。

  聽到這裡,緊閉雙目的理清水也微微露出動容之色:“你修煉吞形訣遲遲無法登天,便想另辟蹊徑改修菁華訣,不僅想得到太昊天帝的秘傳指引,還想知道我所求證的一切。你這樣做且不說能否成功,就算以此成功、登臨帝鄉神土,又會發生什麼呢?不要忘了你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太昊天帝恐怕不會饒了你!”

  白煞卻搖頭道:“你錯了,我的目的並不是進入太昊天帝的神土以求長生,我只是想知道另一條登天之徑上有什麼?我苦思多年,可能發現了各位天帝的一個秘密,你想聽嗎?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我便告訴你。”

  理清水淡淡道:“你願意說就說,我不會答應你什麼。”

  白煞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道:“那我還是告訴你吧,太昊之後的歷位天帝,應該都已經踏過登天之徑。”

  理清水:“這不是廢話嘛!天下皆知的事情,難道就是你所發現的秘密?”

  白煞:“你又錯了,這絕不是廢話。比如太昊之後的神農天帝,他很早就應該已經修成了太昊所傳的菁華決,並且邁出了那最後一步,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進入太昊天帝的帝鄉神土永享長生,而是留在人間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最終踏上了另一條道路,因此他才能成為神農天帝。

  後世的軒轅、高陽、少昊等天帝,他們應該都有類似的經歷,早已邁出了那一步,卻沒有飛升前代天帝的神土成仙,而是留在人間另辟登天之徑。我若得到你所知的一切,也邁出那一步的話,並不會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也要尋求這樣一條道路。”

  理清水動容道:“你的野心倒不小!也想開辟長生神土、成就一方天帝?”

  白煞笑了:“這不算是野心,如果說是野心的話,我的野心則更大!凡人有幸能踏上登天之徑,沒有誰不想走得更遠!若能求證長生,我當然更想知道為什麼?也許最終我想的不僅是成就一方天帝,還要找出各條登天之徑的殊途同歸之路——這天地間亙古恆存的本源大道,開辟超越帝鄉神土的長生之境,指引我白額氏一族皆能登天。”

  理清水沉默良久,這才緩緩說道:“白額氏,你所想的問題其實我也想過,在我看來,天地間確實有著恆存的根本大道,無論是修煉菁華訣還是吞形訣登天長生,可能只是恰好幸運地諳合了道之本源。但是我有一個秘密也要告訴你。”

  白煞:“請講。”

  理清水:“你想尋求大道本源,志願不可謂不宏大。但你想指引白額氏一族皆能登臨神土,今天卻滅無辜清水氏一族以期找尋,如果這條大道真的存在,你也不可能得證,至少不能通過這種方式得證。你所想要的,就算此生能看到,最終也得不到。”

  白煞:“為什麼?”

  理清水:“我也無法回答為什麼,但如果世間真的存在本源大道,它不會違背最簡單的道理。這是我剛剛想明白的,也是我要告訴你的最後一句話。”

  理清水說是最後一句就是最後一句,他的聲音於白煞的腦海中再也不曾響起,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就連談話都以神念這樣一種奇異的交流方式。

  白煞看著理清水如石化般的身形,眼中有怒意和不甘,甚至露出憤恨之色,但過了一會兒只能化為一聲嘆息。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情緒有點可笑,若說恨,是他滅了清水氏一族,應該是理清水恨他才對,而且對方心中的仇恨恐已遠非世人所能想像。

  理清水閉著眼承受了怎樣的痛苦與煎熬,但他卻沒有流露出來讓白煞看到,這又是怎樣一種鐵石般的心腸?難道是他的修為即將邁出長生成仙的那一步,能將人世間的一切都看透而淡然了嗎,或者是因恨極反而不動聲色?

  理清水反常的平靜令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壓抑感,靜靜的身形甚至隱約透露著一股寒意。當理清水不再說話的時候,東方山際已經露出微蒙蒙的毫光,蠻荒中的黎明即將到來,而城寨中傳來的凄哭聲已消失——清水氏一族沒有人活下來。

  一名持劍的男子登上了峰頂,深色的勁裝是以獸皮制成,還縫綴了其他奇異的材質,經過了特殊的煉制,既合身又堅韌輕便,絕非普通人能有的裝束。他站在瓊林外向白煞舉劍行禮,並沒有開口說話,但白煞的腦海中卻聽見了他的聲音。

  這與理清水方才和白煞的交流方式是一樣的,這名勁裝男子居然也能掌握。此人是來彙報與請示的,清水氏一族一千六百余人已盡數被誅滅,白煞帶來的二百多人此刻也只剩下五十余人,其中還有十幾人帶著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2:43 PM

第003章、赤子啼聲

  通常戰鬥中的傷亡,受傷的人數往往要比陣亡的人數大得多,但今天的情況不一樣,這不是戰鬥而純粹就是滅族屠殺,場面格外地慘烈。清水氏一族到最後老弱婦孺都拿起了武器,向著屠殺者的要害瘋狂地砍去,每殺死一個敵人便是為自己與族人報仇。

  白煞的手下若受了傷,旋即會被一群清水氏族人趁勢撲上來攻擊,到最後陣亡者是受傷者的十倍不止。此刻清水氏一族已經覆亡,剩下的事情該怎麼處理?

  白煞轉過身來道:“星耀,善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不要留下任何有關赤望丘的線索。今天的事要絕對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內情,哪怕回到赤望丘也絕不可再提起。至於今後該怎麼說,我自會教你。”

  勁裝男子名叫星耀,是白煞的弟子也是他最為倚重與信任的心腹。此刻星耀看著石台上端坐不動的理清水,又以神念問道:“煞主,您得到了嗎?”

  白煞搖了搖頭,又以手示意星耀隨他離開峰頂,飄身形飛下山峰到了法陣之外,這才以神念道:“只要理清水還在,我們就仍有希望。”

  星耀:“難道您還要讓他活著嗎?他既然今天沒開口,那麼就永遠不會讓您如願的。”

  白煞:“以他的修為,想要自盡的話我也阻止不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堅持活下去,這本身就說明了一件事。以他對我的仇恨,只要有一絲報仇的可能,就不會放棄。他雖不再開口,我又何嘗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星耀:“您是說他會設法找到傳人,將自己平生所知的一切都教給這位傳人。您在他這裡得不到的,屆時還可以在他的傳人身上得到。”

  白煞點頭道:“他不會告訴我的東西,只要等到機會,必定會告訴傳人,目的是為了報仇。他之所以還活著,就是這個信念在支撐!這是最簡單的道理,我也懂。”

  星耀:“可是他這種狀況,在仇恨中又能忍受多久、還能夠支撐多久?更重要的是,煞主您能等多久?”

  白煞:“我也曾研究過很多所謂山神的修煉,方才已經感應到了,他將自己的氣息與這座樹得丘融為一體。只要樹得丘上生機未絕,他就可以活下去,像山中一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石頭,直至壽元的盡頭。

  而我至少還可以再等百年,就算最終等不到想要的結果也沒什麼損失,這百年之中我還有希望踏過登天之徑,未必一定要獲得他的秘傳。我只是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自以為能抓住希望的機會,這也是我的機會。”

  星耀:“可是他這種狀況,又怎能尋找到傳人呢?”

  白煞:“他若不是現在這種狀況,我又豈能放心地讓他活下去?但他還堅持活著,就說明還有可能辦到。他是這裡的山神,仍能聽見各部族祭壇傳來的祈求,知道方圓百裡發生的事情。可惜他如今能動用的手段已經不多了,我也很期待,想看看他會怎麼辦?”

  白煞保留了環繞樹得丘的法陣,又悄然布下了另一座法陣,可以隨時監控理清水的異動。如今的理清水還能“看見”方圓百裡之內所發生的事情,但他已經很難與外界溝通。就算他以山神秘法勉強殘聚神念、與外界某個人交流,也會立刻被白煞獲知。

  而理清水應該也能想到白煞會監控他,所以在尋找傳人時會竭力設法避開白煞的監控,或者自以為能躲避窺探。但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絲報仇的希望,理清水就不會放棄嘗試,反正他已經無所謂冒險不冒險了,而白煞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山中有數十株琅玕樹,白煞將已成熟的琅玕果全部摘走。此地還有數百株龍血寶樹,他也命人待到正午時分以秘法采集龍血樹脂。但是白煞並沒有動那些尚未成熟的琅玕果,更沒有傷及琅玕樹和龍血寶樹的根本,而是讓它們繼續留在此地繼續生長、可以定期再來收割。

  龍血寶樹在野外自然環境裡已經很罕見,而琅玕樹的培植則格外艱難、幾乎很難移栽,這麼一片瓊林簡直是舉世難尋。白煞的赤望丘中也有琅玕樹,但也只有那麼一株,是百年前經過了無數的秘法滋養、好不容易才精心培植成功的。

  如今的樹得丘,不僅成了理清水的禁錮之地、白煞的守株待兔之所,也成了赤望丘一派秘密擁有的珍稀藥田。采走了熟的琅玕果、收集了龍血樹脂,星耀還命人挖走了一批龍樹血竭。龍血寶樹的樹節在自然狀態下也會流出樹脂,凝結之後滴落於地便是龍樹血竭,它不僅是可以助益修行的靈藥,還有很多用處。

  將龍樹血竭以秘法化開,融入草木的扎根之地,是輔建珍稀藥田的方法之一,能夠使一些罕見的靈藥得以生長、且長勢更好更快。此山中有數百株龍血寶樹,多少年來土石中已積有很多龍樹血竭,峰頂能有瓊林生長,與之也有很大的關系。星耀率人只是搜取了埋在土石表層的一部分龍樹血竭,他們還要保留這裡的藥田。

  龍血樹脂和龍樹血竭就是療傷靈藥,赤望丘一派自有以之療傷的秘法,受傷者就在樹得丘中暫時接受救治。

  當做完這一切之後,時間已是次日黃昏。星耀又向白煞稟報道:“煞主,僅樹得丘中所采集的靈藥已是重大的收獲。但是您以斬殺妖王的名義率眾出山,又下令絕對不能將此地之事說出去,等回到赤望丘,又該如何解釋呢?”

  白煞笑了:“今日得到如此之多的琅玕果,若煉成靈藥雖不能服之成仙,但至少也能助我延壽數十年,僅此收獲便不虛此行!離開樹得丘之後,我們便去斬了那頭岩鱗獸,我知道它在哪裡,當初所說也並非虛言。……我們先走吧,此地後續的事情,待斬了妖王之後也交給你來辦。”

  ……

  城寨化為廢墟,群山環繞的谷地中一片寂靜,昨夜燃起的火光驚走了周圍的鳥獸,而大火還沒有完全熄滅,廢墟的余燼上仍有青煙繚繞升起。

  星耀沒有留下什麼能追查出赤望丘的線索,就連在戰鬥中損毀的武器都帶走了。廢墟中沒有留下一具屍身,清水氏一族的遺骸以及白煞陣亡的手下,都化為了灰燼。最後那把毀屍滅跡的大火還帶著神通法力,因此焚燒得很徹底,只有無數灰煙隨著上升的氣流飄揚到高處、緩緩撒落山野。

  白煞與星耀等人是次日黃昏時離去的,在漸漸到來的夜色中悄然消失於千岩萬壑之間。這也是藝高人膽大,蠻荒中各部族的居民沒人敢在夜裡趕路,且不說那凶禽異獸的威脅,夜裡看不清路徑,在險峻的山中稍有不慎就會失足跌落於深淵。

  又一個黎明到來了,仍有青色的煙塵飄蕩在谷地上空,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氣息。周圍的山林中終於傳來鳥兒的鳴叫聲,幾只色彩鮮艷的樹鹮飛過,卻好像受到了什麼驚嚇,在空中振翅折轉方向避開了城寨廢墟的上空。

  當陽光越過山脊照到地面時,這裡又來了一個人。此人竟是從天上飛來的,穿著潔白的長裙,裙裾和袖口則暈襯著淡淡的金色,就像一朵白雲在霞光中染上了金邊。此人是一名女子,看形容不到雙十年華,披散著如黑色絲緞般的長發,秀美的容顏、窈窕綽約的身姿,白皙的肌膚晶瑩如玉,宛如降臨人間的仙子。

  她飛臨廢墟的上方凌空而立,假如有高人以神識感應,會察覺到在她的身後仿佛有一對透明的無形羽翼張開。那是凝風而成的一種法術,借助神奇的器物施展,使其能飛天而行。此刻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尖上,卻有細細汗珠滲出,顯然是從很遠的地方一路趕來。

  女子看著已成為廢墟的城寨,眼眸中滿是震駭之色,她顯然是察覺到這裡發生了什麼變故,但趕來時已經晚了。清水氏一族已經莫名消失,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但女子卻在煙塵余燼中察覺到一絲可怕的氣息。

  清水氏一千六百余名族人並未遠去,他們仍在這裡,只不過是化為了灰燼,常人難以查出痕跡,但這女子卻能感應得很清楚。她連忙一揮手中如白色竹杖般的器物,一股清涼之意漫天灑下,仿佛帶著無形的雨滴。廢墟中的火焰余燼終於徹底熄滅,飄蕩的煙塵也漸漸散盡,谷地中的空氣恢復了清新。

  女子似是在施展強大的神通法力在廢墟中感應與搜索著什麼,她突然神情一變,從半空飛落廢墟的中央,手中器物指向前方。這裡滿地都是焦黑的灰燼,周圍環繞著燒毀坍塌的建築,前方是城寨的祭壇所在。

  堅固的青石所建的祭壇已被轟塌了半邊,根本看不出原先神聖莊嚴的樣子。這裡是清水氏一族抵抗到最後的戰場,雖然沒有留下屍身痕跡,卻仍能感應到那種慘烈的氣息。只見一股無形的力量祭出,一塊塊沉重的青石被卷起飛開,殘存的祭壇又被拆掉了一角,連帶旁邊一棟建築的廢墟也被移去。

  祭壇一側的地底忽有無形的法力波動傳出,旋即消散在女子施展的法術中,似是什麼法陣被破壞了,一個墊著軟草和獸皮的竹籃飛了出來,竹籃中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這裡竟然還有幸存者,是一名不足周歲的男嬰。祭壇底部有一間密室,除了清水氏的歷代祭司之外,其余族人皆不知曉。有人將他藏在了這裡,並且封閉了密室的入口,借助掩護法陣隱去氣息。

  這嬰兒暫時躲過了一劫,就連星耀那種高手都沒有發現他,但清水氏滅族之後,就更不可能再有人發現這間密室,這孩子也將無助地葬身於黑暗的地底。幸運的是,此刻他被這女子找了出來。

  柔弱的嬰兒已經在黑暗裡呆了一天兩夜,當他見到刺眼的陽光時,發出的哭聲仍是那麼洪亮。

  ……

  遠處那隱於世間的樹得丘峰頂,如一座石像般的理清水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視線望向城寨廢墟中嬰兒啼哭聲傳來的祭壇。理清水早已動不了,哪怕僅僅是掙扎著睜開雙眼,也如舉起兩座山峰般沉重,看上去就似石像出現了裂痕。

  在即將邁出登天之徑那最後一步時,前功盡棄一身修為盡毀,受了不可逆轉的形神之傷,他掙扎著將自己的氣息與這座樹得丘融為一體,才能苟延殘喘地繼續活下去。

  白煞沒有殺他,而他也清楚白煞留下他的性命是什麼目的。理清水是方圓二百裡內各部族所祭奉的山神,如今他仍能知道這一帶所發生的事情,然而他不能動也無法說話,更難像以往那樣以山神的身份與人交流。

  他知道那女子飛來,能在元神中“看見”。其實以他現在的狀況,平凡的肉眼已經看不清樹得丘外的景物,只能憑山神秘法所凝聚的殘念去感應。他本不必睜開眼睛的,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可見他的心境也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廢墟中竟然還有一個嬰兒活下來,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力戰身死,卻將這孩子留在密室裡,等待一絲看似不可能的生機。假如有別人看見這一幕,可能會慶幸清水氏還有最後的血脈遺孤幸存,但理清水卻暗自嘆息一聲,因為他清楚——這嬰兒並非清水氏的族人。

  嬰兒是兩個月前被人送來的,來者將之交給清水氏一族的祭司,並囑托之撫養與照顧。當初送他來的人就是今日這位女子,嬰兒可能是她路過山野時偶爾揀到的,順手救了他並將之送到最近的部族中。

  理清水雖是山神,能知道方圓兩百裡之內所發生的事情,但他當然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關注著那些幾乎無窮無盡所有的雜事。前不久他正修煉到緊要關頭、即將閉關歷劫,所以並沒有太留意各部族中的瑣事,只是知道有這麼回事而已。

  但祭壇下的那間密室,並非是清水氏一族的歷代祭司所建,而是理清水當初親手建造,留給族人秘密存放最珍貴的東西,包括歷代傳承的法器。

  在慘劇發生的那天夜裡,族中的祭司聽見了山神的警告,將有凶徒夜襲、清水氏一族面臨滅頂之災。祭司一定是緊急打開了密室取出了幾件強大的法器以供族人戰鬥,也許是順手將這嬰兒留在了密室中。

  這嬰兒並非清水氏的族人,可能是祭司不想讓他與清水氏一族一起遇難,也可能想起了當初收留嬰兒時的承諾——會盡量照顧好他,便給這嬰兒留下一線生機,至於他能否活下去只得聽天由命了。

  但是令理清水更感興趣的不是嬰兒而是這女子,她怎能發現這間密室以及密室中的嬰兒?理清水清楚自己親手建造的密室有多麼隱秘,就算換做神通未失的他,若不是此地山神又早知那裡有密室,也是很難察覺的,而這女子竟然找得這麼准!

  理清水事先也不知道密室裡還有一個嬰兒,他當初警告清水氏一族的祭司時已身受重創,緊接著白煞就登上峰頂向他逼問秘傳,已經無暇他顧了。而此刻他雖還能在元神中察知樹得丘之外的情形,但已經超不出常人五官所見,那地底密室也是他無法窺探的。

  疑惑中的理清水又閉上了雙眼,只在元神中觀望。嬰兒的哭聲很大,那女子俯身將嬰兒從竹籃中抱了出來,而嬰兒開始揮舞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哭聲更響亮了,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他應該是渴了、餓了。

  女子抱著這個嗷嗷待哺的小東西,似乎很有些手足無措,她顯然根本沒什麼經驗,只得運轉法術安撫這孩子的神氣。孩子很健康並沒有受傷,哭聲洪亮神氣完足,女子的神通法力再強大,對這個渾然不知世事的嬰兒也毫無辦法。

  過了一會兒,這女子才好似突然反應過來,揮起衣袖施法。遠方的山林中一片花雨紛飛,無數不知名的野花蕊瓣上凝結的朝露,還有香甜的花蜜被精微的法術彙聚采集,在空中凝成液滴,再彙成緩緩的細流,被無形的力量包裹著送入嬰兒的口中。

  嬰兒不哭了,又過了一會兒居然就在女子的懷中睡著了,胖乎乎的小臉上還帶著美美的笑意。女子低頭看著孩子,目光中流露出溫柔之意,但同時微蹙秀眉顯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樹得丘上的理清水正在回憶往事。這女子兩個月前與一隊商販一起,從通往巴原的那條崎嶇山路上來到清水氏的城寨。看她當時的穿著應該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些商販應該也是她的護衛。

  姑娘就算不普通,當時也沒有引起理清水太多的關注,近年來本就有不少商販來到清水氏的城寨,用巴原上出產的器物換取山中特有的物產。可是今天理清水才意識到當初看漏了眼,這女子竟是這樣一位高手,當初她的神氣收斂得非常完美。

  白煞曾經令手下裝扮成商販收買清水氏族人,會不會就是她呢?但這嬰兒又是怎麼回事呢?女子第一次來是兩個月前,但後來理清水閉關歷劫,對外界的事情渾然不知。他雖身為山神,但所不了解的事情也只能靠推衍來判斷。在仔細觀察下,他還是解開了一個疑惑,終於知道那女子是怎麼發現密室的?

  女子應該並不知道祭壇下有密室,她找的只是這個嬰兒,更確切的說是施法感應嬰兒身上的一件東西。嬰兒的左腳踝上套著一個深褐色的藤環,看上去不起眼卻是以罕見的天青藤制成,表面帶著瑩潤的光澤,仿佛已被摩挲了很久。

  天青藤有安神、潤膚、舒筋活血之效,這藤環像是一個手鐲,圓弧形帶著一個缺口,彈性很好可以掰開套到手腕上,但嬰兒的手腕顯然太細了,所以套在了腳踝上。而這個鐲子應該還經過了法力煉制,非常堅韌且靈效更強。

  這種東西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罕見之物,但是對她這種高手來說只是尋常的小玩意,可能是當初順手就留給了嬰兒。理清水推測藤環上有女子留下的神念印記,在其中凝聚的神念法力沒有消散之前,她還能感應到它的存在,所以才能找出這個孩子。

  理清水如今在元神中能看清的情形,與尋常人的肉眼所見差不多,因此他也沒有看見女子飛來時身後展開的那對凝風而成的無形羽翼。但是憑經驗判斷,這女子的修為尚不及他,至少還沒有隨意飛天之能,她應該是借助了某種神奇的法器或特殊的法訣。

  當年少昊天帝觀世間飛禽走獸,研究各類妖物的天賦神通,擬化其玄妙而創出吞形訣。如今的理清水無法確定這女子是否修成了吞形訣,只能猜測很有這種可能,心中不禁疑雲四起。

  三千裡巴原以及周邊一帶,只有赤望丘擁有吞形訣秘傳,若是這女子真的修成了吞形訣,那她十有八九就是赤望丘的高手。赤望丘之主白煞帶人滅了清水氏一族,卻留下了這個嬰兒,而女子隨即趕來救出嬰兒,這其中又有什麼關聯?

  嬰兒就是這女子送來的,難道是想將之留在清水氏一族為臥底,在祭司身邊長大以求將來獲得他的秘傳?若是白煞原先有這種安排,緊接著聽說了他已閉關度劫,若歷劫成功即將登天而去,這一手布置已經失去了作用,才又采取了後來的行動嗎?

  那麼白煞沒有殺他,又讓他看見還有這個嬰兒幸存,打的又是什麼主意呢?難道是想引他將這嬰兒當成清水氏唯一幸存的族人,將來找機會培養成傳人嗎?可是他既然想到了這些,又怎可能這麼做呢?

  百般思索推測,都得不出完全合理的解釋,理清水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意識到他想多了,因為剛才忽略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沒有人能派一個嬰兒當臥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2:44 PM

第004章、胭脂虎

  蠻荒中原始氏族部落的大多數人,可能還不清楚奸細是怎麼回事,就更不明白臥底是什麼東西了。可理清水卻是清楚的,那需要培養忠心耿耿的心腹並發下死誓,才可以派到另一方勢力中潛伏,而絕不可能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一個孩子會成長為怎樣的人,取決於他生活的環境以及自幼接觸與接受的信念,這孩子就算不是清水氏一族的血脈,若是在這裡被撫養長大,那自然也就相當於清水氏的族人了。既然推衍沒有頭緒,理清水也就只是看著——他很想知道這女子會如何處置嬰兒?

  女子的神情很躊躇,顯然她所在的地方或者她的身份,不能或不方便收留這個嬰兒,她對這種事情更沒什麼經驗。又過了一會兒,女子抱著嬰兒飛上了高空,向蠻荒中的連綿群山望去,山中還分布著大大小小其他的部族。

  女子一手抱嬰兒,一手將那白色竹杖般的法器放在唇邊,吹出了動聽的神音,此器竟也可以當作一支笛子。笛音婉轉清亮,周圍群山中漸漸有此起彼伏的鳥鳴相和,很多鳥兒紛紛展翅飛來,環繞著女子似在空中翩翩起舞。

  忽聽笛音一轉音調漸高,高到了極致卻又變得不可聞。不是笛音消失了,而是音調之高超出了普通人的耳朵能聽見的限度。女子也施法護住了臂彎中的嬰兒,使他不受這奇異的神音衝擊。

  環繞著女子飛舞的鳥兒仿佛受這聲音驅使,突然振翅都向著遠方的山中飛去,緊接著山中又傳來獸吼之聲。女子竟在施法驅使鳥獸,見此情景,理清水更加懷疑她是一位修成了吞形訣的高手。世上雖有不少秘法都能做到這一點,但吞形訣無疑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種。

  ……

  離清水氏一族定居的谷地十幾裡之外,山中高處有另一個部族的村落。十幾裡在平原上可能只是很短的距離,但在這崖壑縱橫的蠻荒群山中,要想穿越卻是一段漫長而艱險的路途。這個部族生活在一處泉水邊的緩坡地帶,周圍被密林環繞,村落外不遠便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斷崖。

  他們的村落也用石料堆建了圍牆,男女老幼總計有四百余人,雖不能與清水氏一族相比,但也算得上是這一帶比較興旺的部族了。由於群山的阻隔,那天的深夜裡,此處的族人並沒有聽見清水氏駐(定居)地傳來的喊殺聲,也看不見那火光。

  險峻的群山能阻擋聲音和視線,卻隔絕不了在高空吹過的風。清水氏城寨被大火焚燒所揚起的煙塵,隨著上升氣流飄到高空,或多或少也彌散到了周圍高處的山野中。清水氏滅族慘劇發生後的次日白天,這個村落中就能聞到遠處吹來的風中有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息。

  族長登上了高處遠眺,發現了遠山中某處有煙塵升起,是清水氏一族城寨的方向。他的第一反應當然不是清水氏被滅族,而是那附近發生了山火。但看起山火的地方還遠,中間隔了好幾道谷壑,這一帶縱橫陡峭的山勢也使得山火不容易大範圍蔓延,族長倒也沒有擔心會波及到村落附近,只是告訴了族人們這件事,提醒大家今天盡量不要外出,尤其是不要前往那個方向。

  等到第二天日出後,忽然有一群五顏六色的鳥兒撲扇著翅膀飛過村落的上空,又過了不久,村中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麂子!”

  有幾只麂子從山林中驚慌地跑過,這是族人們平時最喜愛的獵物。麂子肉不僅美味可口,而且脂肪可以煉油,麂子皮還輕柔舒適。有人拿起武器想去獵麂,而更多的人則對族長說:“我們去山火那邊看看吧,應該已經熄滅了,假如我們不去,別的部族也會去揀便宜的。”

  每一次山火過後,往往會留下很多野獸的屍體,有的甚至都已經烤得半熟,這些野獸大多是在煙火中迷失了方向,倉皇奔突間被熏死、燒死或者摔死的。

  但山火可不是好玩的,有時風會把燃燒的草木吹到遠處引起更大範圍內的火勢,假如沒有燃盡的草木隨風又起火勢,很可能困住進入火場的人。煙一旦彌漫人就看不清東西,在崎嶇陡峻的山中,假如被困火場是非常危險的。

  族長又登上了高處,確認遠山中不再有煙塵升起,這才集合村中精壯的男子出發了。他們行走深山當然帶著武器,所攜更多的是打算裝載各種獵物的袋子。受驚跑過村外的麂子讓他們很興奮,看來那火場中應該有麂群。

  他們自幼生活在深山,踏上崎嶇險峻的山路也是步履輕健,走的就是前往山外清水氏定居地的那條路,可是一直沒有發現哪裡有過火的山林。到了午後,有人問族長道:“山爺,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您看錯了?”

  另有人說道:“山爺怎麼會看錯呢!連我都聞到了遠方飄來的煙火氣。”

  又有人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再往前走不回村,天黑之前恐怕就回不去了。”

  族長名叫若山,族人們都稱呼他為山爺。山爺手持一根骨杖,腰間還佩著一把長刀,看著天色沉吟道:“反正都走出這麼遠了,再往前便是清水氏的城寨,我們干脆就去那裡過夜吧,順便換取一些正好需要的東西。”

  有族人又說道:“真奇怪,分明望見了山火揚起的煙,村子外面又看見了驚走的麂子,這一路卻沒碰見什麼野獸。”

  若山:“我也覺得不太對勁,平常情況下走這條路總能看到野獸出沒,何況對面有山火,被驚走的野獸都應該往這邊跑,今天這是怎麼了?往前再看看吧。”

  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就是這蠻荒中人煙最繁華的所在了。對於很多部族來說,走出高山密林來到這片開闊的谷地,就相當於來到了“山外”的花花世界,許多人祖祖輩輩都沒有走出過深山,這裡就是他們所見過的人間最繁華興旺的地方。

  當這群人走出密林進入平坦的谷地抬眼望去,卻一個個瞪大雙眼呆立當場,有人手中拿的東西都不自覺的(地)掉在地上。昔日繁盛的清水氏城寨已化為了一片廢墟,只剩下被大火燒得半毀的建築,而四野一片靜悄悄,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原來族長昨天望見的煙塵並非是起於山火,而是清水氏城寨中燃起了大火,可是清水氏的族人哪裡去了?就算是這裡著了火,附近就有水源,也不可能任其蔓延將整個城寨都燒毀啊?就算整個城寨都被燒毀了,也不可能連一個人都逃不出來啊?

  若山最先反應過來,左手執骨杖指向前方,右手抽出了腰間的長刀,吩咐道:“這裡出了大事,不知道人都去了哪裡,我們過去看看。……伯壯、仲壯,你倆跟在我左右,大家都跟在我後面,准備好武器,情況很不對勁!”

  伯壯與仲壯是兄弟倆,也是部族裡最為強悍的戰士。若山族長異常震驚,也想搞清楚清水氏一族遭遇了什麼變故,但他擁有超乎常人的敏銳神識,能感應到城寨廢墟中殘留的非同尋常的慘烈氣息,仿佛不久前剛發生過駭人的慘劇。

  眾人在若山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廢墟,地上全是散落的灰燼與焦木,踩在腳下發出怪異的碎裂聲。他們檢查了那些半坍塌的房屋,可是沒有發現任何人,甚至連一具遺骸都沒有。伯壯疑惑不解道:“屋裡根本就沒有人,也一點沒有救過火的樣子,所有的東西都原樣未動,清水氏一族到底去哪裡了?”

  若山沒有說話,站定腳步莫名打了個寒顫。他讓族人退開,舉起手中的骨杖閉上眼睛施法,地面有微弱的風卷起,灰燼隨著風繞著骨杖的尖端盤旋。若山額頭上突然有青筋跳動,睜開了眼睛就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旋風立止灰燼落地。

  仲壯問道:“山爺,您究竟發現了什麼?這裡的人都哪裡去了?”

  若山再開口時嗓音莫名有些嘶啞:“他們哪兒都沒去,全部葬身大火屍骨無存。這裡並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放火、滅了清水氏一族。”他方才已經感應清楚,灰燼中有屍體燃盡後的骨灰,在整個城寨廢墟中散落得到處都是。

  難以想像強大的清水氏部族竟然無聲無息地被人全部消滅,連一具屍骸都沒留下來,有人顫聲問道:“誰干的,鬼神還是妖獸?”

  若山搖頭道:“是人,不少人!這一帶沒有哪個部族能消滅清水氏,那些人應該來自遙遠的山外,個個都非常強大,他們包圍並偷襲了城寨。”城寨裡很多焦木上還能發現刀砍斧斫的痕跡,顯然發生過劇烈的戰鬥,村外也發現了不少穿鞋的腳印,而這裡的人平時大多都是不穿鞋的,就算穿鞋也不是那種鞋。

  族人們都已經傻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山外更遠的世界、強大到能夠一夜之間消滅清水氏的部族,這些都超出了他們的想像!一陣微風吹過,地上揚起的骨灰落到了眾人的腳面上,這片陽光下的廢墟莫名顯得陰森恐怖起來,很多人不禁打起了寒顫。

  這時有人突然一指城寨最中央喊道:“快看,那是什麼!”

  人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陡然都露出更加驚駭之色,紛紛握緊武器,以族長若山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半孤形的防御圈,梭槍高舉、弓箭上弦如臨大敵。只見城寨中央半坍塌的祭壇上,竟臥踞著一頭猛虎。

  這頭虎與尋常的樣子不同,純白色的毛發上分布著一條條緋紅色的紋路,看身姿顯得那麼漂亮俊逸,竟是一頭罕見的胭脂虎,包括若山在內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異獸。胭脂虎被眾人驚動也站了起來,回頭望向了這邊。

  眾人擺好陣勢並沒有動,他們心裡都很緊張。蠻荒中的精壯男子從小就學會了打獵,他們使用武器互相配合還能獵殺各種強大的猛獸,但在通常情況下於山野中遭遇大型猛獸,一般不會去主動攻擊的,只是手持武器互相保護、大聲呼喝將猛獸驚走。

  強大的猛獸若是發了狂拼死撲擊,狩獵的族人們也很容易出現死傷,若是為了獵殺一頭野獸而犧牲一名或數名族人的性命,當然得不償失。山林中還有更容易獵殺而且相對危險小得多的獵物,通常人們是不會和大型猛獸生死相搏的,而猛獸在大多數情況下也知道自我保護。

  生活在蠻荒中的族人們都清楚,越是罕見的異獸往往就越危險,這是一頭從未見過的胭脂虎,他也沒敢輕舉妄動,甚至沒有出聲吶喊,都在等待著族長下命令。而那頭胭脂虎看了他們一眼,突然縱身一躍跳下了祭壇,這一躍就是十余丈遠,眨眼間就出了城寨消失不見,仿佛人們剛才看到的只是幻覺。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這時忽有嬰兒的啼哭聲驅散了廢墟中令人感到陰森的寂靜。就在胭脂虎剛剛臥踞之處,祭壇上放著一個竹籃,哭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若山第一個快步走了過去,收起長刀和骨杖,從竹籃裡抱出一個尚不足周歲的嬰兒。族人們紛紛圍了過來驚訝地議論——

  “這裡怎麼會有個孩子,難道是清水氏一族留下來的,他怎麼沒有死?”、“看剛才那頭虎的姿勢,籃子就應該在它的懷裡,它為什麼沒有吃了這個孩子?”、“猛虎一走孩子就哭了,天吶,難道是那猛虎在給孩子喂奶嗎!”

  山中的野獸將人類的嬰兒當作幼崽哺育的事情雖然很罕見,但蠻荒中自古以來也有所傳聞,人們不約而同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是情況又有點不對勁,正在哺育幼崽的猛獸最容易受驚,往往會比平時的攻擊性強得多,那頭胭脂虎怎麼看見大家就走了呢?

  族長若山說道:“那是一頭異獸,可能已經通靈,它想救這個孩子,也希望我們能救走他。”

  族長是部族裡最有見識的人,他說的話最有權威,幾乎不會受到質疑,眾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這時又有人喊道:“山爺快看,祭壇的這邊還被扒出來一個洞,下面有個地窖,地窖裡好像還有不少寶貝呢!”

  清水氏一族祭壇下的密室,入口已被挖開,此刻被他們發現了,大家進入密室查看,不時發出一陣又一陣驚呼。樸素的部落族人們所謂的寶貝,往往就是對於他們來說真正珍貴的東西。密室中存儲著各種器物,有一些金器和玉器,大多都是祭拜山神所用,但令族人們更感興趣的是另外一些金屬用具或者可以加工的金屬坯料,這對於深山部族而言太難得了!

  令他們最驚喜的是密室裡還儲存著菽豆和火麻籽,不是尋常的食物而是留下來播種的種子。清水氏建立了城寨,這麼多人口不可能靠狩獵為生,實際上大部分清水氏族人都是不打獵的,他們打造器物、種植作物、飼養家畜,他們的城寨也是附近各部族進行交易的場所。

  火麻的纖維可以織布,籽既可以吃也可以榨油,而菽豆更是一種美食。在蠻荒中很多部族還沒有學會種植的時候,清水氏族人已經專門開辟荒野每年撒播收割。得到了這些種子,如果也學著清水氏族人那樣按季播種成功,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若山對族人們說出了他的猜測:清水氏遭遇了滅族大難,遙遠的山外來了一群厲害的凶手,將這裡的居民屠戮殆盡並焚燒了城寨。這祭壇下面的地窖是一間密室,存放清水氏族人珍貴的收藏,當大劫來臨時,有人將這嬰兒放進了密室。

  但清水氏一族盡數遇難,已經沒有人能回來救出這個嬰兒了。可是一只通靈的異獸路過此地,察覺了嬰兒的氣息挖開了這個地窖,把裝著嬰兒的竹籃叼了出來。這嬰兒是清水氏族人留下的唯一遺孤,而且受到了神靈的護佑。

  今天發生的事大家都看見了,這孩子嬰兒時經歷就這麼奇異,將來一定是非常之人。可能是天神顯靈,不忍見到清水氏一族滅絕,所以將他留了下來,也是他們這個部族天賜的禮物,所以族人們要把嬰兒帶回去好好撫養。

  族人們深以為然,紛紛稱贊若山族長見多識廣、能知人所未知。若山抱著嬰兒又吩咐道:“仔細檢查一遍城寨,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可救、還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不知道那些凶手還在不在附近,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退到山中找地方生火過夜,明日天一亮就回村子。”

  日落時分,若山抱著幸存的嬰兒,率眾在夕陽下離開了城寨廢墟,他們的袋子裡裝著從廢墟中找到的各種東西。雲端上有一位女子隱去身形看著他們離去,而在遠處的樹得丘峰頂上,理清水也靜靜地觀望著這一幕。

  ……

  群山深處,有一片開闊平緩的坡地,背靠高峰密林向下延伸至一道斷崖邊緣。山林中有一處泉眼,泉水彙成溪澗繞著坡地流入斷崖下的谷壑中,形成一道細流瀑布。緩坡兩側的地勢相對較低,當降下暴雨時,爆發的山洪也不會衝擊到坡地中央,這裡建有一個城寨。

  城寨中生活的男女老幼有四百余人,他們是深山裡的一個部族。這樣的蠻荒野民通常沒有什麼傳承氏號、不會被稱為某某氏,但是他們也有圖騰與族姓,這裡的族人被稱為路族人或路村人,而這個城寨就叫路村。

  據族長若山說,太昊天帝的後世子民很久很久以前,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進入巴原、建立了巴國,路族的一位祖先曾被巴國招募,參與修建穿行平原以及山野的道路。後來他回到深山中的部族,被人們稱為“築路的武丁”,簡稱路武丁。後來這個部族便以路為姓,被稱為路族。

  所謂的族姓,只是表明來歷以及與其他部族的區別,蠻荒中的族人們還沒有以姓冠名的意識。比如若山在外族人面前會自我介紹“我是路族的若山”,而並沒有習慣說“我叫路若山”。

  族人們起名看似隨意但也有講究,山的含義不僅是強壯,也像征著沉穩有力與堅強可靠,若山的身材雖不算非常魁梧高大卻很健壯,他是族人們最強大的守護者,是一位最可靠、最值得信賴的族長。

  路族人不論老少,都管若山叫山爺。其實若山的相貌並不老,假如他不留那撮山羊胡子,再梳齊蓬松的亂發,甚至還顯得很年輕英俊,但他確實已經守護路族與路村很多年。據村中那些年邁的長者說,他們小時候若山就已經是族長,而且樣子與現在相比變化並不大。

  路村中還有一位與若山同樣神秘的人物,她叫若水。大家管若山叫山爺,管若水則叫水婆婆。據村中的老者講,在他們小的時候水婆婆就已經住在城寨最後面的那座屋子裡,樣子至今也沒什麼改變,恐怕只有山爺才清楚水婆婆已經在此度過了多少歲月。

  若水雖被人稱為婆婆,其實樣子也很年輕、長得很漂亮,經常披著長長的秀發穿著葛布長裙,坐在屋門外紡布,將歲月的滄桑隱在清澈柔和的眼眸之後。村中的人都很尊敬若山族長,對水婆婆則充滿敬畏,就連最調皮的孩子在她面前往往都顯得很老實。

  若山是族長,是帶領族人們祭奉祖先與山神的人。原始部族的信仰崇拜比較混沌蒙昧,所謂祖先未必就是那位留下族姓的路武丁,而是一種籠統的像征,既是族人們的來歷,也表示賜生之恩。而群山是賜養之地,提供給族人們賴以生存的一切,山神則是一種人格化的像征。其實天地之間神秘的萬事萬物,都有可能受到原始部族的崇拜、甚至成為他們的圖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42 PM

第005章、虎娃的快樂生活

  若水會治病,村中的男女老幼有誰生了病都會找若水求助,而她施治的過程往往很神秘,就像一種古老的儀式。假如在巴原中那些早已建立城廓與國度的大族眼中,若山和若水當然就是這個村落裡的祭司與巫祝,但此地卻沒有這種稱呼,他們就是山爺與水婆婆。

  被若山從清水氏城寨廢墟中抱回的男嬰,就生活在路村。人們發現他時,恰好有一頭胭脂虎似是在給他喂奶,所以大家都稱呼他為虎娃,這個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像猛虎一樣強壯、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

  在這種部族村落裡,照顧孩子的不僅有自家父母,也是整個部族共同撫養與照顧。包括他們采集與狩獵到的食物,往往也是共同分配的,私有的財產很少,那些珍貴的器物都歸整個部族共同擁有。

  在險惡的蠻荒中,他們需要集體行動互相協作才能長久地活下去。不下雨的白天,大人們到村外采集或打獵時,村中往往只留下一堆老弱婦孺,老人們坐在門口做著各種活計,同時也照看著村中到處亂跑的孩子,虎娃也在其中。

  虎娃剛到路村的時候,說不定住在哪家,誰家方便照顧這個嬰兒就把他抱過去。到了三歲多能滿地亂跑的時候,在若山族長的石屋邊也給他搭了一個溫暖堅固的小屋子,壘石為牆、編織厚厚的軟草覆頂,睡覺的藤窩裡堆滿了柔軟的獸皮。族中孩子們的衣食,當然也都有他一份,而這些年來,照顧他最多的就是山爺和水婆婆。

  虎娃長得虎頭虎腦的很壯實,卻和這裡大多數孩子皮糙肉厚的樣子不太相同,細皮嫩肉顯得很白淨,腳踝上一直套著一個藤環。這裡的大人們沒事都喜歡將他抱過去摸兩把、拍兩下。

  族人們並不是每天都打獵,外出狩獵往往只是男人們的事情,而且很隆重嚴肅。首先由若山族長決定什麼時間、去哪個方向,還要祭拜山神請求護佑,做好一切准備之後才集體出發,有時還需要幾天才能回來。

  在虎娃來到路村後的這幾年,路村人外出遠距離狩獵的次數明顯有所減少,村子的面貌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城寨周圍有一圈以堅固的石塊壘成的寨牆,以前只在正面有一個出入口,而側面的牆根下有一條隱蔽的水渠引山泉入村流進兩個池子,一個池子的水是食用的,另外一個池子是洗東西用的。

  如今背面的寨牆上也開了一個出入口,就在水婆婆住的石屋後方,通往高處的山林。靠近城寨的山坡上生長著成片的青岡橡和老榆樹,橡子和榆莢都可以磨粉食用,在缺乏獵物的時節裡能夠充飢,村裡每年都會組織族人集中采集保存。

  如今在那些青岡橡和老榆樹之間的灌木叢中,撒種了成片的菽豆。菽豆很好生長,藤蔓纏繞在灌木叢中到處都是。豆子顏色很青時就可以食用,很香很嫩;等到變干變黃後則可以長期保存,一直能吃到來年。

  仔細看這種粗放式種植還很有規律,豆子撒種在灌木叢中,而環繞著青岡橡林和老榆樹林之外,雜草樹木已經都清理了,被成片如屏障般的火麻林包圍。火麻林中有一條小路,通往下方城寨的後門。

  不僅人愛吃豆子,山中很多鳥獸也愛吃,比如經常就有猿猴來摘豆,如果竄進村子可能會傷著小孩。火麻不僅很少生蟲,它的青莖和葉片上都帶著毛絨絨的白刺,並且散發一種特殊的氣味,假如被劃傷了會感覺火辣辣地難受,所以很多野獸都不會鑽入密密麻麻成片生長的火麻林,這也算是一種天然的保護。

  在城寨裡的房前屋後,族人們也會種植幾株火麻或菽豆,插著竹竿或樹枝讓豆藤纏繞生長,這些基本上都是平時摘著吃的,而村外的林地則是大規模的采集之處。村落裡的房屋基本上呈向心分布,背朝著圍牆門朝著村子中央那片開闊的平地。

  村子中央留出的一大片空地是族人們集會議事的場所,平時也是孩子們耍鬧的地方。

  時節是春末夏初,菽豆尚青、火麻未熟,但滿樹圓圓的榆莢已經發白變干,風大時會飄飄揚揚地灑下如落雪一般,又到了該采收的時候。這天在族長的率領下,族人多半都去了村後那片被火麻包圍的山林,有人用長竿撥弄和敲打榆枝,有人在樹下的灌木頂端鋪上草席收集榆莢,然後統一放置到竹簍裡。

  只有一些老人和少數青壯留在村子裡,看著玩耍的孩子們。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跑到山林中幫著揀榆莢看熱鬧了,這裡滿地亂跑的都是些小不點。城寨裡平日比較安全,不需要太特別的保護,但太小的孩子也得盯著點,比如不讓他們靠近水池邊、不要摘食房前屋後種的菽豆。

  豆莢已經飽滿,剝開之後多汁青豆又脆又嫩,但卻吃死過人。村裡剛種菽豆的時候,就有人摘取青色的菽豆生食,當時看著沒事,可是等回到家中卻上吐下瀉大汗淋漓,發覺不妙將水婆婆找來時,水婆婆卻搖頭道:“已經晚了!”

  後來族長若山想起一句古話:“青菽不可生食,或有大毒。”據說是神農天帝很久之前留下的。但路族人並不清楚這些,因為他們以前並沒有見過青色的豆子,而族長也是在山外偶爾聽說的,並沒有太留意,結果村裡剛種菽豆不久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可奇怪的是,當時村裡有不少人都生吃了青色的豆子,只有一位健壯的男子中毒送了命,而其他人卻沒事。難道世上也有一位掌管食豆者生死的豆神,種豆、食豆須向他祭奉?不論怎麼說,小心一點總歸沒錯,族人再也不生食青豆,還會看著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不可誤食。

  天氣溫暖但還不算炎熱,孩子們在空地上跑得正歡,其中還有一條花尾巴狗到處亂蹦。這條狗就跟在虎娃後面,而虎娃正邁著小腳丫追著一群雞。雞群被驅散在房前屋後亂轉,虎娃總也攆不上,後來他發現到處亂兜圈子根本抓不住,於是就盯上了一只母雞。

  大人們對這種雞飛狗跳的場面早已經習慣了,只是做著自己的活計,或搓著麻絲或修補著器物。部族裡的孩子不知道什麼叫讀書寫字,更沒有什麼長大了要干什麼的遠大抱負,他們幼年時就在追逐玩耍中鍛煉著體魄,等到再大一點,就要學習各種生存技能、幫著大人干各種活計。

  虎娃終於成功地盯著那只雞將之追出了雞群,沿著房屋後的石牆根一路往前跑,伸著小手好幾次差一點就抓住了它,而那條狗晃著尾巴仿佛在給虎娃加油。以狗的速度本能輕易追上雞,可是這條狗的樣子卻很古怪,它像人一樣直起身子用兩條後腿一路小跑,一雙前爪在胸前端著。

  眼看已經將那只雞攆到了拐彎的牆根,虎娃張開雙手奮力往前一撲,卻又差了一點沒能抓住,反而摔了個嘴啃泥。花尾巴狗不高興了,四蹄著地朝著雞發出一聲吼吠。雞受了驚,撲扇著翅膀竟然飛過了那道牆。

  被訓養的家禽飛行能力已經退化,但在緊急情況下,雞也能撲扇著翅膀飛出一段距離。虎娃見這只雞竟然跑到了寨牆外,感覺自己闖禍了,奶聲奶氣地喊道:“盤瓠,趕緊把它抓回來!”

  盤瓠就是這條花尾巴狗的名字,它奮力一躍,後蹄在石牆上蹬了一下也蹦了出去。虎娃學著樣子在牆根下蹦了兩下,發現自己過不了這道高牆,趕緊順著牆根跑出了城寨的前門去追雞和狗。

  城寨前門外是一片開闊地,荊棘和碎石已被清理,只有不高的雜草生長,有一片地方天然凸起的岩石已被削平,這也是族人晾曬各種東西之處,再往前便是一道斷崖谷壑,宛如高原山地中被劈開的一道深深裂隙。

  盤瓠四蹄著地時跑得非常快,而那只雞被追急了,一路蹦一路撲扇著翅膀滑翔,竟直接朝著斷崖那邊去了。虎娃在後面喊了一句:“別掉下去了!”

  眼看就到了斷崖邊緣,盤瓠一個騰空沒有把雞撲住,雞又飛了起來,盤瓠又發出一聲吠。這聲犬吠與平常不太一樣,顯得中氣十足非常震耳,在山中傳出很遠。雞似是受到了莫大驚嚇,居然撲扇著翅膀飛到了斷崖對面。有時難以想像人在危急時所爆發出的潛力,雞也一樣,很少見到一只雞竟能飛出這麼遠。

  斷崖對面仍是山巒,兩側崖頂相距最窄處約有七丈遠,向下看深不見底。雞飛過去了,狗卻跳不過去,盤瓠不甘心地朝著對面汪汪叫,虎娃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道:“壞了,要打屁股了!”

  路村原先沒有雞、路族人也不會養雞,這群雞最早是從清水氏一族的城寨中帶來的。當日那群山外的凶徒在城寨中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不論是人還是雞犬,凡是能喘氣的活物都被斬殺殆盡。清水氏一族養雞,但雞也全死了、屍骸亦化為灰燼。

  城寨中的雞棚卻沒有被焚毀,地上雞窩中還有一窩雞蛋,被干草蓋住,黑夜裡很不容易發現,凶手們大概也不會無聊到殺雞蛋滅口。當凶手們離去之後,這窩雞蛋不知為何竟孵化了出來,一窩小雞就在干草堆中嘁嘁喳喳地叫,被後來趕到的路族人發現了。

  這窩小雞就被路族人小心翼翼地帶了回來,他們也不知道怎麼養,還好村中有見多識廣的山爺和水婆婆,指導族人搭起了雞棚、嘗試著喂養小雞。有幾只雞後來長大了,然後又開始下蛋孵小雞,路族人漸漸學會了養雞。

  其實這也差不多就是散養,雞是啄蟲子吃的,氣候相對潮濕溫暖的山野地帶有各種蟲子孳生,城寨裡包括各家住的石屋裡都有蟲子。路村人特別喜歡這群雞,沒事還把雞群趕到自己家的石屋中四處啄食一番,將煩人的小蟲子給清理掉,其中也包括蜈蚣一類可能會蜇人的毒蟲。

  路村人是觀察了很久才真正學會養雞的,雞下的蛋有的能孵出小雞有的卻不能,後來才發現母雞跟公雞交配後下的蛋才能孵出後代。但是不論有沒有公雞,母雞都會下蛋,最棒的母雞有時一、兩天就會下一個蛋,這樣的雞應該注意配種再孵小雞。

  這群雞可是族人的寶貝啊,它們既可以趕進屋裡去啄毒蟲,雞肉的味道又是那樣的鮮美,而且還會源源不斷地下蛋。雞雖好吃卻不能隨便食用,要盡量留著下蛋,只有那些已經不再下蛋的老母雞或者數量不需要太多的仔公雞,才會定期殺了吃肉,每到殺雞的時候就是村中的節日。

  今天被虎娃和盤瓠攆出城寨、又飛過斷崖不見的那只雞,是一只下蛋正多的母雞,這下可真是闖了大禍了!

  還沒等虎娃和盤瓠回去,族長若山就帶領族人拿著武器跑出了城寨。盤瓠最後那一聲吼實在太響亮了,就連在後山上采集榆莢的人們都給驚動了。大家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都趕緊跑回村子又拿起棍棒衝出了前門,結果竟是這樣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虎娃和花尾巴狗被族人們“押”了回去,就在城寨中央那塊平時祭奉山神的石台旁,族長若山手持藤條道:“虎娃,你怎麼把雞攆過了斷崖?平時不是不讓你們擅自去那邊嗎?這下好了,全村人每月至少損失十個蛋,你說該不該打屁股?”

  三、四歲的小孩,語言邏輯總是和大人不太一樣,虎娃露出很害怕的樣子,脆聲問道:“穿裳打嗎?”

  很多人沒反應過來,站在若山身旁的水婆婆笑了:“這一次穿裳打,再有下一次就脫裳打!”

  虎娃又好奇地追問道:“那再下一次呢?”

  手持藤條的若山也差點被逗笑了,盡量板著臉喝道:“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則屁股打開花!”

  虎娃聞言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小屋,拿了一塊又厚又軟的獸皮圍在腰間兜住了小屁股。“衣”是穿在上身的,而“裳”則是包裹下身的服飾,所以虎娃才會問是不是穿裳打?其實部族裡三、四歲的孩子哪講究什麼衣裳,虎娃平日也就是系了個肚兜而已,此刻他的樣子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虎娃用一雙小手圍上皮裳,很老實地撅起屁股趴在了石台上。在圍觀者的笑聲中,若山揮起藤條抽了下去,聲音很響人感覺卻不太疼,然後這位族長又說道:“罰你一個月不許吃雞蛋!”

  城寨裡的雞不論將蛋下在哪裡,族人們都會把它揀到一個指定的竹筐中,然後統一分配。生病的人、外出狩獵之前或需要干重活的人,往往會多分一點,而平日分吃雞蛋最多的就是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們。一個月不許吃雞蛋這種美味,對饞嘴的孩子也算是“重罰”了。

  處罰完了虎娃,若山又對躲在人群中的那條花尾巴狗喝道:“盤瓠,你過來!”

  盤瓠將一雙前蹄曲在胸前,直起兩條後腿邁著小碎步,耷拉著腦袋也走到石台邊,學著虎娃的樣子趴在了上面,垂下尾巴撅起了狗屁股。若山板著臉又說道:“沒事叫那麼大聲干嘛,顯你嗓門大嗎?你那一聲不僅把雞驚走了,也把後山的人都嚇了一跳!南花家的阿槿從樹上掉下來了,要不是我接得快,他說不定就摔傷了。以後沒事不許亂叫!”

  盤瓠趴在那裡沒說話,它當然也不會說人話,神情顯得很委屈。若山揮起藤條“啪”地抽在它的屁股上。盤瓠被打得一哆嗦,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顯然很疼。

  族人們在一陣哄笑中散去了,盤瓠還趴在那裡淚汪汪地看著身邊的虎娃,那樣子仿佛在說:“為什麼你可以穿著皮裳挨揍,而我卻光著屁股被抽?”

  人們又走出城寨的後門到山上繼續采集榆莢,山爺邊走邊笑道:“虎娃這孩子平時看著傻乎乎的,小小年紀卻學會了狡詐,居然問我能不能穿裳打?自己跑去圍了個屁兜!”

  水婆婆也笑道:“這可真不是狡詐,就是最樸素的童心!他正在長大,在學會世上的事情、明白最簡單的道理,他已經知道什麼是衣裳,還知道穿裳打沒有光屁股那麼疼,就是這麼簡單。這個孩子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歡。”

  山爺若有所思道:“倒確實是這麼回事,我們都是從孩子過來的,都會想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有什麼秘密、會發生什麼事情,想搞明白各種事情的道理。虎娃是一個孩子,其實路村這樣的部族也相當於一個孩子,它也在慢慢長大。”

  水婆婆:“盤瓠那條狗來歷也很奇特,我看它的樣子,說不定有可能成為通靈之獸,你我都知道世上有這種事情。”

  若山:“那條狗是挺聰明的,但說能成通靈之獸恐怕太誇張,禽獸通靈堪比人入化境,哪有那麼容易!你覺得它特殊,原因也很簡單,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條狗,一直就把自己也當成一個人了。”

  水婆婆又笑了,微微點頭道:“那倒也是,否則它干嘛要那樣走路呢?”

  盤瓠和那群雞一樣,也是被路族人在清水氏的城寨廢墟中找到的。他們在廢墟中搜尋殘存的器物,發現了一條小狗盤在瓢裡。當初白煞下的命令是雞犬不留,可是偏偏既留下了雞又留下了犬,甚至還有虎娃這個嬰兒。

  那是用野生的瓠瓜殼從中間剖開制成的瓢,兩個瓢扣在一起恰好就像一個完整的瓠瓜,這條狗當時剛生下來沒多久,身子蜷縮著只有巴掌大小,扣在瓢裡才沒有被人發現,因此幸運地躲過一劫。它被路村人抱了回來,名字就叫盤瓠。

  路村人也沒有養過狗,更不清楚怎麼養狗,但這個小東西生命力很頑強,簡單的喂養下長得很快,過了不久就能到處撒歡了。它可能在清水氏城寨中就接觸過虎娃,幼小的記憶裡殘留著他的氣味,因此和虎娃特別親近。

  村子裡有很多雞,但只有這一條狗。盤瓠從小沒有見過別的狗,接觸的都是人,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在模仿人的樣子,下意識裡恐怕也把自己當成了人。它平日喜歡用兩條後腿站著走路,只有需要快速奔跑時才四蹄著地。

  ……

  盤瓠發出的那一聲吼,不僅驚動了整個部族的人,也驚動了遠方樹得丘上的理清水。從理清水所坐的位置無法直接看到路村這邊,但在元神中能觀望得很清楚,他石化般的面容上也微微露出異色,也不知是驚是喜。

  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理清水,這幾年來一直坐在那裡,仿佛就要永遠這麼坐下去,最終徹底與這座山峰融為一體。但他也一直在關注著方圓近二百裡內的各種動靜,期待著連自己也說不清的一線希望,今天聽見這聲吼,是理清水第一次動容。

  若山和若水的話他也聽見了,所謂“禽獸通靈堪比人入化境”,只是一種比喻而已,實際上沒那麼誇張。深山部族中的祭司與巫祝恐也不完全清楚化境是怎麼回事,理清水卻是清楚的。世傳登天之徑八層九轉七十二階,化境就是最後一層,而他四年前已修成化境第九轉,只差半步便可求證長生。

  世人中,有幸踏入初境得以修煉,依次邁過各層境界直至最終化境者寥寥。而禽獸之屬有幸開啟靈智、能入初境得以修行者也很稀少。

  初境是登天路上的第一層,而化境是最後一層,無論對於任何生靈而言都是如此。禽獸非人,它們能邁入初境須開啟靈智,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因各種原因夭亡的概率非常大。而今日盤瓠那一聲吼,讓理清水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43 PM

第006章、鷹飛狗跳(上)

  理清水雖不能再動用搜神之法感應這吼聲中蘊含了何種神通,但從整個村落尤其是後山上那些族人的反應來看,這顯然超越了尋常的犬吠,不是一只普通的狗能發出來的。這說明盤瓠獲得了某種天賦的神通,這是禽獸可能會開啟靈智的征兆。

  有征兆未必能成功,就算成功開啟了靈智,也未必就能有所成就,這不僅需要漫長歲月中自然的感悟,也需要以某種方式去引導與點化。否則這樣一條懵懂的狗,就和初生的嬰兒差不多,它是很難自悟修煉的,在它擁有這種自覺意識之前,恐怕就已壽元到頭或意外夭亡了。

  自從虎娃來到路村之後,理清水就一直特別關注這個地方。他很清楚虎娃並非清水氏的遺孤,送虎娃來到清水氏城寨後來又將之救起的那女子身份更是可疑。雖然明知道沒有人能派一個嬰兒來當臥底,可是當理清水看見這個孩子、尤其是看見他腳踝上套的那個藤環時,總是心懷疑慮。

  可是這種疑慮並不能使理清水忽略虎娃,事實恰恰相反,他總是忍不住要看看虎娃在做什麼、如今又怎麼樣了?但就像當初看見那女子救出嬰兒時的情形,理清水最關注的並非嬰兒而是那個女子,如今他最關注的不是虎娃而是那條名叫盤瓠的狗。

  這是誰也想不到的,就連一直監控著理清水的白煞也無法預料。因為理清水知道盤瓠的身份,也認識盤瓠的父母——他們是一雄一雌兩位已化為人形之犬。

  雖然禽獸通靈得以修行如此可遇不可求,但是這麼多年來如此廣袤的蠻荒當然出現過,有兩只先後開啟靈智的狗恰好被理清水發現了,他便以山神的身份指點它們修煉,後來又指引它們相遇。

  這兩只犬後來都邁入了登天之徑的第四層,又在理清水的指引安排下化為人形進入了清水氏的城寨生活,按照通常的說法這就是兩個妖怪,但他們並沒有保留任何妖物的特征,外貌行止和部族居民基本沒什麼區別,除了前後兩代祭司之外誰也不清楚他們的身份。

  理清水這麼做,不僅是讓這兩只犬妖能在人煙中學會與領悟更多、於登天之徑上走得更遠,同時他們也成為了清水氏一族的“守護神獸”。在白煞的手下屠滅清水氏城寨的那天夜裡,這兩只犬妖也挺身而出,拿起法器斬殺了最多的敵人,最後力戰身死。

  他們雖然神通不凡,卻遠沒有像理清水那樣已修至化境,像這樣化為人形的妖類,雖能結合卻不能留下後代,除非是出身於同一族類。而盤瓠的父母恰恰都是犬妖,所以他們會有後代,但父母未入化形境,後代仍然是犬。

  當清水氏一族大劫來臨之時,盤瓠剛剛出生一個多月,父母迎敵之前將它扣在了瓢中,也使了神通手法,讓這條幼小的狗沒有被敵人發現,因此得以劫後余生。盤瓠的父母在理清水看來與清水氏的族人沒什麼區別,因此盤瓠在他眼中才是清水氏一族真正的遺孤。

  可惜盤瓠只是一條小狗而已,理清水也常常在想,這也許是老天給他的最痛苦的折磨與期待,同時也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他雖不知白煞暗中做了哪些布置,卻很清楚白煞一定在監控他的一舉一動,他殘聚神念與任何人溝通,都可能會受到白煞的監視。

  但誰又能想到,理清水真正最關注的並不是人而是一條狗呢?他很期待盤瓠能有開啟靈智的那一天,不論這種希望再渺茫,他也願意等下去。而今天盤瓠發出的這聲吼,使理清水意識到自己並非在妄想,他已經在思索該如何設法指引這條狗踏上修煉之路,雖然歲月可能很漫長,但哪怕用上百年也在所不惜!

  ……

  懵懂無知的盤瓠,做夢也想不到這裡的山神竟會對它寄予這樣沉重的期待,它就是一條自以為人且快樂開心的花尾巴狗而已。雖然今天挨了揍、老實了一陣子,但過了一會兒它又開始撒歡了,就是屁股蛋子還有點疼。

  天黑之後,盤瓠又鑽進虎娃的小屋裡睡覺。虎娃睡在一張石頭和木板壘起的床上,上面鋪著厚厚一層干草,干草上又墊著亂糟糟很多塊獸皮。而盤瓠則睡在如狗窩般的石床旁邊,它自己叼了不少干草鋪在地上,從床上扯來幾塊獸皮墊著,學著虎娃的樣子睡覺。

  不論是淘氣孩子還是調皮狗,白天都玩累了,而且他們沒什麼心思,睡得很香很沉。盤瓠還不時哼哼兩聲、眼皮微微在動,好像是做夢了,也不知是夢到追雞還是挨揍?這一覺睡到天光微亮,當公雞打鳴的時候,盤瓠耳朵一豎就從狗窩裡蹦了起來,甩著尾巴飛快地衝了出去。

  虎娃打了個哈欠也醒了,坐起身子看見盤瓠已經不在,趕緊爬下床晃晃悠悠地也跑了出去。他們是去看熱鬧的,每天凌晨雞叫之時,村子裡經常都會有一番熱鬧,說不定中午就會有好吃的鳥肉——紅嘴隼的肉最香了!

  自從村子裡養了雞,每天凌晨就有公雞會打鳴,據族人們猜測,這是公雞在叫母雞起床下蛋,後來它也成為族人們意識到天亮了該起床勞作的信號。可這裡是蠻荒山野深處,能傳出很遠的報曉雞鳴聲會引來掠食的猛禽。

  那些在夜間盤旋、於黎明時將要歸巢的林梟,有可能無聲無息地從高空撲下,同樣被驚動的還有山中很多其他的猛禽。但虎娃對紅嘴隼的印像最深,因為紅嘴隼的肉最香、出現的次數也最多。

  白天雞群在村落裡溜達的時候,偶爾會吸引在天上盤旋的猛禽,但它們最常出現在天剛放亮公雞打鳴之時。夜間雞都被關在雞棚裡,白天都有族人在村落裡看著,可是公雞剛打鳴時,人們還沒有起床、周圍很安靜,遠處猛禽恰好容易發現目標。

  經常早上雞一叫,就會有紅嘴隼之類的猛禽撲下來,而族人已經很有經驗了,最精壯的勇士會拿起弓箭和梭槍衝出屋子准備。他們剛開始是為了保護雞,後來卻成了一種日常的狩獵活動,而每日的雞叫反而成了吸引獵物的誘餌。

  虎娃跑出屋子的時候,村裡大部分人都已經起來了,紛紛站在門外望著天空,而精壯男子已准備好弓箭和梭槍躲在各個角落,這也是城寨裡特有的娛樂生活。興奮的盤瓠跑到空地中央朝著天上汪汪叫,村裡的小姑娘綠蘿趕緊過去在它腦門上拍了一巴掌道:“別叫!你把雞嚇回去了、隼也嚇走了,回去貼牆根站著!”

  綠蘿說完話也不管盤瓠能不能聽懂,揪著狗耳朵把它拖到了空地邊的屋檐下。這時公雞又打鳴了,幾只母雞“咯咯噠”地叫著走出雞棚,應該是剛剛下了蛋。族人們聽見這聲音心情大好,就連被罰一個月不許吃雞蛋的虎娃也仰望天空在沒心沒肺地傻笑。

  今天運氣不錯,果然有猛禽撲擊而下,隨著弓弦聲響,先後一只林梟和一只紅嘴隼被射落,引發族人們興奮的歡呼,虎娃也站在那裡拍著手嗷嗷叫。就在這時忽有人大吼道:“小心,來了個大家伙!”

  虎娃的小嘴驚成了圓圈狀忘記合上,眼睛也瞪得溜圓,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鳥!林梟的翼展通常只有二尺多寬,勉強能抓走一只雞,而紅嘴隼翼展有時超過四尺,最胖的老母雞都能輕松抓走。可是此刻撲下來的這只鳥,展開雙翅竟寬有丈余,帶著一陣惡風。

  它全身覆著黑白相間的羽毛,頭頂上還有一撮翹起的白翎,尖鉤般的鳥喙有一尺長、閃著寒光。

  就聽見空中嗖嗖嗖的聲音響起,十幾支箭已經接連射至。可是那只怪鳥猛地一撲雙翼,空中卷起一陣陣細碎的怪風,竟然將羽箭卷得七零八落。有那麼兩支箭還是射得很准,但被那怪鳥揮起翅膀掃開,發出“當”的聲響。

  眾人的箭都射空了,巨大的怪鳥撲落的速度太快,已經來不及再射出第二輪箭。很多人同時大喊道:“不好!”還有人在高呼:“綠蘿——!”

  小姑娘綠蘿被那巨大的怪鳥給嚇著了,鳥翅彈開的一支箭恰好砸到了她身邊的牆壁上,箭簇擦出一串火星,綠蘿尖叫一聲便向前跑開,卻正跑向怪鳥撲落的地方。那裡有兩只母雞正撲扇著翅膀,看怪鳥巨大的爪子絕對能將綠蘿攫走。

  伯壯、仲壯同時射出了手中的梭槍,兩支梭槍帶著風聲十分沉重有力。那怪鳥的動作十分靈活,揮起一對巨爪帶著旋風拍了出去,啪啪兩聲將兩支沉重的梭槍都給拍飛了,但它的身形也被反衝力又彈向了空中。

  這時就聽見綠蘿又發出一聲驚呼,只見空中的怪鳥雙翅一攏,竟然帶起一陣奇異的旋風將綠蘿給卷了起來。它沒能直接抓中獵物,竟然還可以隔空攝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44 PM

第006章、鷹飛狗跳(下)

  很多族人都已經被嚇傻了,他們從未見過什麼猛禽能有這等本事,這也太可怕了。綠蘿尖叫著晃晃悠悠飛向空中,腳脖子突然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來者竟然是比她還矮了兩個頭的虎娃。

  虎娃叫道:“綠蘿快下來!雞快跑!”同時將一根大棍子奮力砸向空中的怪鳥。

  虎娃剛才離綠蘿很近,反應也很快。他見弓箭沒有擋住那只怪鳥,而兩只母雞還沒跑開,可能是想起了昨天族長的訓斥,或者為自己弄丟了一只雞感到不好意思,順手拎了根棍子就衝了過去想把兩只雞攆開。

  這根棍子有成年人的胳膊粗,幾乎與他的身子一般長,這麼小的孩子能有什麼力氣,他幾乎是拖著棍子跑過去的。而綠蘿跑得比他快多了、超在了他前面,被怪風卷起時恰好被後面跑來的虎娃抓住了腳脖子。

  虎娃本不可能將那根棍子揮到三丈的高空,可當時正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向上卷,他順勢就將這根又粗又硬的棍子砸了出去。棍子實際上是被怪鳥自己攝去的、取代了方才的綠蘿,緊接著“啪”的一聲被鳥爪握碎。這時又有幾支梭槍帶著風聲接連射至,怪鳥伸爪揮翅將梭槍紛紛彈開。

  得這個空,綠蘿落回地上,把虎娃砸了個屁墩。她順勢打了個滾又尖叫著跑開了,而兩只母雞也早就撲扇著翅膀逃走了。剛才那怪鳥應該是施展了某種神通法術,可是恰好被虎娃的棍子以及眾人的梭槍打斷了,綠蘿才得以逃脫。

  怪鳥離地面約有三丈多遠,雖可隔空攝人但所能施展的力量也有限,勉強能卷起一個綠蘿,再加上一個虎娃就有些卷不動了。綠蘿跑開了,母雞也飛走了,地上只剩一個坐在那裡的虎娃。怪鳥揮翅撥飛第二輪梭槍,又施展隔空攝物之能卷向了他。

  虎娃還沒爬起來呢,樣子非常害怕,但他卻沒有蒙上眼睛,而是一直看著天空的怪鳥。怪鳥攝人的動作特征很明顯,雙翅向下一扇如手臂般前攏,在地面上帶起盤旋的怪風,同時一對鳥爪前伸發出一股吸力、正對著虎娃的方向。

  虎娃看見那對鳥爪隔空抓向了自己,本能地就想起綠蘿剛才的遭遇,順勢向旁邊打了好幾個滾。只見地上卷起一股塵土,而他竟然躲開了!就在這時,怪鳥突然發出一聲嘶鳴,聲音中帶著痛楚與無比的憤怒,在空中奮力揮翅似想把什麼東西從身上甩下來,同時扭頭啄向後背。

  它的後背上竟有一條花尾巴狗,盤瓠居然蹦上去了!盤瓠原本跳不了這麼高,可是它剛才先蹦上了旁邊的房頂,又在房頂上助跑幾步奮力騰空躍起,在怪鳥下撲欲攝虎娃的瞬間恰好落在了它的背上。

  怪鳥雖大但後背也不算太寬,且正在空中撲擊,盤瓠很難站穩。狗的蹄子又不能像人手那樣抓東西,它隨即一口就咬住了怪鳥右邊的翅根,四蹄亂蹬掛在了怪鳥身上。盤瓠這次一聲都沒叫,但這一口可夠重的,利齒深深地嵌進骨肉間。

  怪鳥的脖子轉動角度非常大,尖利的長喙已經啄中了盤瓠的肩頭,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大喝一聲:“定!”

  盤瓠仍然咬著翅根掛在怪鳥的後背上亂蹬,而怪鳥的身體卻在這一瞬間仿佛失去了意識的控制,就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不動了,兜著風墜向地面。只見族長若山緩步走了過來,手中的骨杖一直指著那只怪鳥,方才是他所施的法術。

  很多人還在那裡傻看著,而伯壯、仲壯等經常跟隨族長狩獵的族人已經反應過來,提著雞蛋粗的沉重梭槍撲了過去。怪鳥還沒落地便被兩支梭槍重重地插進了胸膛,它的身子一震似要掙脫束縛,但落地時又被人舉起一塊巨石砸在腦袋上,終於不動了。

  怪鳥的長喙與利爪皆鋒利無比,覆蓋在身上的長羽也非常堅硬,但它被若山的法力束縛施展不得手段,近距離便無法抵擋伯壯、仲壯這樣強壯的勇士以梭槍直接插入身體。盤瓠的肩背上被鳥喙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還好若山出手及時,它只傷到了皮肉,此刻還咬著翅根沒松口呢。

  若山過去拍了它的屁股一下道:“可以了,不用再咬了,快去水婆婆那裡治傷!”

  盤瓠這才有些不甘心地松了口,喉嚨裡發出兩聲低吼,站起身來齜牙咧嘴,顯然傷口很疼。它縮著肩膀邁開兩條後腿一路小跑,去找水婆婆了。若山從地上拉起了虎娃,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道:“沒嚇著吧?”

  虎娃怎麼可能沒嚇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答道:“嚇壞了!”

  若山將他抱了起來道:“那你剛才怎麼不哭?”

  虎娃:“嗚嗚……剛才來不及……”

  若山忍不住笑了,拍著虎娃的後背道:“知道害怕就好!你既然這麼怕剛才怎麼沒有閉上眼睛呢?”

  虎娃:“嗚嗚……閉上眼睛就更怕了,那樣也看不著大鳥了,它會把我抓走的……”

  若山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才虎娃很害怕、甚至怕得忘記了哭,但他卻一直望著那只怪鳥,否則也躲不開那隔空攝人的撲擊。而若山早就在一旁看著了,綠蘿被卷起的時候,他已經高舉骨杖准備出手,不料虎娃卻來了這麼一出,他暫時便沒有施法,想再看看眾人的反應。

  族中的勇士們反應都很快,但若山也沒想到盤瓠竟能從屋頂蹦到鳥背上來了那麼一口,眼看怪鳥威脅到盤瓠,他才及時出手搞定了場面。這時伯壯手持帶血的梭槍走過來請示道:“山爺,鳥已經被宰了,這麼大的家伙該怎麼處理?”

  若山:“這不是尋常的猛禽,先放到祭台上,我回頭再來看看該怎麼處理。”然後又拍著虎娃的後背道,“好孩子,你今天救了綠蘿。……不哭了,回去休息一會兒。”他將虎娃抱回了石屋。

  這天凌晨村子裡發生了這樣一件罕見的大事,族人們紛紛議論,但還好有驚無險,最終成功獵殺了怪鳥並沒有人受傷,只是盤瓠的肩背上擦了一條口子而已。水婆婆已經處理了盤瓠的傷口,用了一塊干淨的葛布從它的胸前繞到後背包扎好。

  水婆婆又來到村中央的祭台前,見若山正在族人的簇擁下研究那只被獵殺的怪鳥,她皺眉問道:“你認識這是何種禽類嗎?”

  若山:“這是白翎蠱雕,能長這麼大很少見,我們村還從來沒有獵到過。我正在研究其血肉的物性,應該是可以吃的,你看呢?”

  水婆婆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從白翎蠱雕的身上切下來薄薄的一小片肉,插在刀尖仔細凝視,又閉目感應了半天,這才點頭道:“當然可以吃,而且……”

  若山:“而且什麼?”

  水婆婆看了他一眼道:“大補!”

  這麼大一只鳥,當然是族人們難得的美食,可是今天這只鳥很特別,若山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讓族人們烹制分食。而是率人用最鋒利的器具,異常仔細地將這只白翎蠱雕分解,肉都切成了小塊裝入專門的器皿放在祭台上。鳥骨以及很多羽毛都完整地留了下來,送到部族的庫房中。

  若山又率領族人們拜祭了山神,這才讓大家開始做飯。為了防止珍貴的食物變質腐壞,一般新鮮的肉食都要盡量先吃掉,只有實在吃不掉的時候才會被烤干保存,等到明後天接著再吃。但這只怪鳥卻不一樣,它的肉先用來祭山神,在祭奉的過程仿佛已經過了特殊的處理,這也許是山神的神力所為吧,族人們當天並沒有食用。

  虎娃今天的表現值得稱贊,雖然沒有雞蛋吃,卻吃到了整整半只燉紅嘴隼,感覺別提有多香了,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但他也沒有忘記受傷的盤瓠,分給了這條狗一只翅膀和一半的湯,狗吃得一邊哼唧一邊直咂嘴。

  虎娃和盤瓠在小屋裡吃肉喝湯的時候,族長若山看見綠蘿站在自己的石屋門口,他問道:“你有事嗎?”

  綠蘿今年只有六歲多,她今天也被嚇著了,等回過神來卻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因此才會跑來找族長,此刻眨著眼睛道:“山爺,今天那壞鳥來的時候,你一直就站在旁邊,早就可以把它給打下來了,為什麼要等到最後才動手呢?”說到最後,她的眼圈又紅了,顯然是回想起那個場面仍感覺到害怕與委屈。

  若山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和顏悅色道:“假如我總是像那麼做,若是我不在族中了,族人們又該怎麼辦呢?”

  這句話的含義對於綠蘿也許太深了。綠蘿不解,反問道:“山爺,您怎麼會不在呢?您就是我們的族長啊!”別說是綠蘿,就連族裡那些老者的概念裡,山爺也一直就是城寨的族長,而且仿佛永遠都會是族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45 PM

第007章、傳燈(上)

  若山微微嘆了口氣,他很有耐心地又換了種方式解釋道:“我也會出門啊,假如我不在的時候,發生這種事又該怎麼辦呢?今天伯壯、仲壯他們表現得就很好,假如不是那只大鳥實在太厲害,換做一般的猛禽咱們早就被打下來了。”

  綠蘿仿佛明白了,點著頭道:“哦,是的,族人們都應該鍛煉怎麼狩獵。”然後又捏著小拳頭道:“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比伯壯和仲壯還能干,也能把那壞鳥打下來!”

  若山點頭微笑道:“很好,有志氣!”

  而虎娃與盤瓠在旁邊的小屋裡吃得正歡,雖然聽見了山爺與綠蘿在說話,卻沒有理會綠蘿說出了怎樣的豪言壯語。這日天黑之後,族人們又都回屋睡覺了,虎娃卻有事跑到若山屋裡,驚訝地發現山爺正在擺弄一件他從沒見過的東西。

  山爺取出了一個平時盛水的陶碟,陶碟裡裝的卻是火麻籽榨出的油,然後將一根草莖一半浸入油中、另一半伸出碟沿外。這種草莖的內部纖維很密實萱軟、吸水性非常好,能將火麻油都吸透其中。然後山爺取出燧石以火麻絲引火,點燃了草莖。

  草莖並沒有迅速地燃燒,頂端升起了一朵火苗,昏暗的光線將整個石屋中的東西都隱約照亮了。虎娃看得是目瞪口呆,驚訝的問道:“山爺,這是什麼?”

  山爺答道:“這是燈,用火麻油點的燈!”

  這是虎娃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燈”這種東西,它竟如此神奇。虎娃知道什麼是火,火堆可以在黑暗中發出光和熱,人們可以圍著它唱歌跳舞或者取暖,但這與“燈”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燈就是照破黑暗的那一點光明。

  他由衷地贊嘆道:“山爺,您真了不起!”

  若山族長苦笑道:“不是我了不起,而是我曾在山外見過燈。真正了不起的另有其人,可惜我也不知是誰。”

  山爺的謙虛卻更令虎娃覺得他神通廣大、幾乎無所不知。虎娃看著那神奇的燈又說道:“碟子、草莖、火麻油,村裡都有、我都見過的,卻想不到它們原來可以變成燈!”

  若山點了點頭,似是自言自語道:“世上原先並沒有燈,直至有人創造了它,然後才有了一種名叫燈的東西。但無論人們清不清楚什麼是燈,將碟子、草莖、火麻油這麼用,它就會出現,然後可以給它起一個名字,比如叫做燈。

  也就是說,在世上根本沒有燈之前,其實燈已經存在了,只看人們知不知道它,又能不能發現它、點亮它。如此看來,這世上的萬事萬物在沒出現之前,其實都早有其存在的道理,否則它們就不會出現。萬事萬物之間的玄妙、無論我們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它就一直在那裡。”

  這番話對於虎娃顯然太深奧了,今天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山爺先是在凌晨隔空定住了那只巨大的怪鳥,天黑後竟然又點亮了一盞燈!在虎娃的眼中,山爺儼然已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正因為如此,他雖聽不懂山爺究竟在說什麼,卻將山爺方才所講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印入了腦海中。這並非一個孩子刻意要記住什麼,而就是自然留下的幾乎不可磨滅的印像,就像他第一次看見的這點燈光。然後虎娃又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您今晚為何要點燈?”

  山爺看著燈光若有所思道:“因為我在想,怎樣才能知曉萬事萬物間的玄妙、明白我們前所未知的東西?這就像在黑暗裡點亮一盞燈光。”說到這裡,他仿佛是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在與虎娃這樣一個孩子說話,又笑道:“天都黑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虎娃這才想起正經事:“盤瓠睡不著,總在那裡直哼哼,可能是傷口很疼。您有什麼辦法讓它不疼嗎?”像這種事通常應該去找水婆婆的,可是水婆婆已經休息了,而山爺就在旁邊、屋裡還有動靜。

  若山起身從屋角的一個陶罐中抓了一把東西,遞給虎娃道:“讓盤瓠吃了這些,它就能睡著了。”

  虎娃張開一雙小手小心地捧住,在燈光下看了一眼,認出這是去了殼的火麻籽仁,聞氣味已經是熟的。族人們通常都是直接嗑食火麻籽,味道很香,只有在需要專門榨油的時候才會先去掉殼。火麻籽吃多了可能會頭暈,但族人平時每次分食的火麻籽,還不至於引起頭暈。

  虎娃好奇地問道:“山爺,火麻籽除了榨油點燈,還能給傷口止疼嗎?”

  山爺解釋道:“這種東西每次吃一點是沒事的,但是吃太多了人就會發暈。至於止疼,是因為我特別處理過,倒不是普通的火麻籽都可以這麼用。”見虎娃還捧著火麻籽仁站在那裡,他又問道:“你還有別的事嗎?”

  虎娃拿到了東西並沒走,當然還有事,他仰著小臉,帶著滿是崇拜的神情很突兀地問道:“為什麼那只怪鳥能隔空抓走東西,而紅嘴隼、林梟卻不能,是因為那只怪鳥特別大嗎?”

  若山怔了怔,這才答道:“那倒不是,只有因為它有很特別的本事。”

  虎娃:“和林梟、紅嘴隼不一樣的本事嗎?這種本事就是能隔空抓東西嗎?那樣的怪鳥都有這種本事嗎?”

  若山:“也不是這樣的,那種鳥叫白翎蠱雕,但並非所有的白翎蠱雕都有這種本事,它很罕見。說不定有的林梟或紅嘴隼也有這種本事,但同樣非常罕見。”

  這種事情是很難向虎娃解釋明白的,哪怕與一個成年人都說不清,但虎娃卻點著小腦袋很認真地答道:“哦,我明白了!”

  若山反問:“你明白什麼了?”

  虎娃:“我本來還想問——為什麼您能定住那只怪鳥,別人卻不行?原來是族長也有特別的本事,而村裡別的人卻不會!是不是這樣啊?”

  若山又怔了怔,點頭道:“是這樣的。”

  虎娃:“可是怎麼才能有那種本事呢,是不是要當了族長才行?”

  若山連忙又搖頭道:“不是的!我先學會了、煉成了,然後才當了族長。”

  虎娃:“為什麼您能學會這樣的本事,而村裡的別人卻不會呢?要怎樣才能學會呢?”

  若山想了想才答道:“這不是一般人天生就會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還需要天賦和運氣。它就像點亮了一盞燈,黑暗中別人原本看不見的東西,你卻看見了。”

  虎娃:“哦,我明白了,要會點燈才能學會這種本事。”

  若山哭笑不得道:“也不是說會點燈就能學會它,這只是一個比喻,懂嗎?比如我們說一塊石頭的樣子像雞蛋,這就叫比喻,但石頭不是雞蛋。……算了,你還太小,等長大了就會明白的!盤瓠又在哼哼了,你快回去吧。”

  族人眼中幾乎是無所不知的族長山爺,此刻在虎娃的連番追問下也快招架不住了,趕緊打發這孩子回去。虎娃走後,若山仍坐在石桌邊靜靜地看著那一點燈光,伸手又將那截充作燈芯的草莖往外撥了撥。

  一個苗條的身影走了進來,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者是水婆婆。她坐到了若山對面,輕聲問道:“你今晚為何要點燈?”

  若山仿佛早就知道她會來,並無半點驚訝的神色,視線離開燈光落在她的臉上,輕聲答道:“因為在燈光下能看清你的樣子。”

  此刻虎娃已經喂盤瓠吃完了那些火麻籽仁,盤瓠不再哼唧、很快就暈暈乎乎地睡著了。而虎娃想著剛才山爺說的話,他好像有點明白什麼叫比喻了,但其他的事情又好像更糊塗了。他倒也沒什麼多余的心思,只是想想而已,感覺比盤瓠還要暈乎,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若山和若水說話的聲音很小,虎娃並沒有聽見,他也不知道山爺今晚點燈其實是為了等水婆婆。若水問了若山與虎娃一樣的問題,可是若山給出了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假如虎娃聽見了可能會感覺更困惑,水婆婆長什麼樣子,難道山爺不清楚嗎,還要特意點燈看?

  就算山爺想看,又何必黑夜裡點燈費油呢?大白天看得多清楚啊!像這樣的困惑,等到他長大成人後,也許自然就會明白了;但山爺回答他的那些話,在這蠻荒之中,世世代代無數族人,終其一生也不會有答案。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這世上本就有無窮無盡的未知玄妙。

  燈光中,若山又說道:“剛才虎娃來過,問了不少問題,正是我曾經想過的。”

  若水:“我也聽見了,這孩子還太小,無法對他說明白。”

  若山卻說道:“就算他已經是成人,我們又能真的說明白嗎?你我當初有幸邁入初境、又得到了山神的指點,一路修煉至今,知道神通法力是怎麼回事、也知道怎樣去運用它。可是我們能否向族人解釋清楚——它為什麼會存在,我們又為何能修成?

  很多年了,我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了。可是今晚點亮燈光的時候,我又在想,世上早就存在著這樣的玄妙,只看人們能否發現它、又能發現多少?而我們所知道的畢竟還太少!——當年我曾問過山神,山神也是這樣回答的。”

  說話時他扭頭望向了屋外,蠻荒中夜色無邊,而他點亮的燈光,只能隱約照見這間石屋內的東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46 PM

第007章、傳燈(下)

  若水又說道:“虎娃來到路村還不到四年吧,正是睜開眼睛看世界、漸漸學會思考的年紀,一切對於他都是新奇未知的、希望能得到解釋。赤子之心的可貴之處,就是沒有成見,還沒有被太多已知遮蔽雙眼,因此他可以看到人們不再去想、甚至不再意識到的問題。

  比如他看見一個人在天上飛,只會好奇那人沒有翅膀、是怎麼飛起來的?感覺是新奇、驚訝而非不可思議,所以他今天才會問出那些問題。在他眼中,你能點亮這盞他從未見過的燈,其實比那只可以隔空攝物的妖禽更神奇。”

  若山皺眉道:“竟有妖禽闖到了這個地方、襲擊了部族的村寨,在我的記憶中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若水:“祖先選擇建立村寨的地方,既要有水源和獵物,也要盡量避開風雨災害以及各種威脅,當然不會是妖禽、妖獸經常出沒之地。今天的事情只是一種偶然,但也難免會發生,假如這麼多年來從未發生過這種事,那才是真正的意外。”

  若山嘆息道:“可是自從我有記憶時起,已經一百余年了,的確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今天是第一次!這可能是一個征兆、一種開始,它今後還會發生的,而如今的族人們卻從未經歷過這些。”

  若水沉聲道:“他們今天就經歷了,我們的祖先也經歷過。而今天的部族已遠比祖先的時代更強大興旺,當然更能應對,我們也不必太過擔心。”

  若山反問道:“你若是不擔心,當族人們都在場的時候,為何什麼都沒說呢?”

  若水:“你不也是沒說嗎?倒是虎娃看出來了,但這孩子並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從今天起,你我最好不要同時離開村寨,總要留一個人在這裡。”

  今天凌晨發生的事情,在這個村寨中已是百年未遇。那只白翎蠱雕,根本不是蠻荒部族平常的獵物,也不是普通的族人能對付的。它是一只早已開啟靈智、修成強大神通法力的妖禽。像這樣的妖禽已經學會了思考與判斷得失,一般很少無謂地去襲擊人類聚居的部族。

  蠻荒山野中的獵物有得是,以它們的本事很容易獲取,何必冒著可能受傷甚至殞落的危險呢,在人類部族中各種狀況都有可能遭遇。但凡事也有例外,有的通靈禽獸可能並不清楚人類聚居的部落是怎麼回事,它們也在學習摸索之中、留下各種經驗和教訓;而有的妖類是帶著特定的目的、想得到在別處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這種事情雖然少見,但也難免偶爾會發生,一旦發生往往都會引起族人們嚴重的傷亡。有時候遭遇強大的、難以對付的妖物襲擊,部族往往會選擇退避自保、盡量減少無謂的死傷,但是付出代價也是難免的。蠻荒中環境險惡,種種劫難也是人們必須經歷的艱險考驗。

  今天這只妖禽可能是恰好從天空飛過、被雞鳴聲所吸引,一時興起想抓兩只母雞為獵物。它可能並不了解人類村寨、也可能並不在意。當時天還沒完全亮,族人們應該還在沉睡,它從高空掠下、抓兩只母雞而去,簡直就如游戲般輕松,應該沒人會為兩只母雞與它這樣強大的妖禽拼上性命。

  可是它哪裡能想到,這個村寨會這麼特別,雞一叫大家就准備好了,弓箭上弦、梭槍在手,專等著掠食的猛禽從天上撲下來呢!這就像村中的族人們也沒想到——天上竟會撲下來這麼一個厲害的大家伙!而妖禽更沒想到,村寨中還有若山這種高手!

  若山今天並沒有說出這只白翎蠱雕的來歷,何必讓族人生活在恐懼的籠罩中呢,那代表著普通人幾乎無法理解與抗拒的未知;但他今天讓族人們親眼見識到了怪鳥的可怕,今後他們遇到類似的情況時也會保持足夠的警惕;他最後出手制伏了妖禽、給了族人勇氣和希望。

  村寨中只有若水了解這一切,她當著族人面也沒有說出來,而若山知道若水一定會來找他商量的,所以在百年來第一次遭遇妖禽襲擊的這個晚上,他點亮了村寨中的第一盞燈光。古樸的部族中,族人們之間向來並沒有什麼秘密,但這兩人卻守護著共同的秘密,只有彼此才能交流。

  沉默了一會兒,若水看著那點燈光突然問道:“山神真的隱寂了嗎?”

  若山點了點頭:“已經快四年了,我從未再聽見山神的聲音。若是山神還在,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今天斬殺那妖禽之後,我按照古老的儀式率領族人向山神獻祭。族人們的信念都無比地單純與真誠,可我依然沒有得到半點回應,仿佛山神早已離我們而去。”

  今天的事情雖罕見,但幾年遇上一次也屬正常,百年來從未發生過,是因為這裡一直有一位山神守護。以往當那等妖禽進入這一帶時,就會收到山神的警告與指引。山神這麼做,不僅是為了保護祭奉他的各個部族,其實也等於在保護這些妖類。

  禽獸通靈之難,堪比人入化境,開啟靈智能踏上這條修煉之路,是一種大幸運,若在懵懂中導致無謂的傷亡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傷害,是非常可惜的。山神顯然不願意看見這種事情發生。

  若水也嘆息道:“當初山神告訴你,他將要陷入沉睡、可能永遠都不再出現,有事可以向清水氏一族求助。可是兩個月後清水氏一族便覆滅無存,這個消息你便一直沒有告訴族人,如今看來,山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若山答道:“有三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壽元已盡,雖然山神是各部族眼中的神明,卻也不能亙古長存,他也終將有離去的一天。第二種可能是真的陷入了沉睡,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醒來,也可能是在閉關修煉什麼神通秘訣。第三種可能是最飄渺的,那就是山神如傳說中那般登天長生、成仙而去了。

  若山最後說道:“我曾經也想最好是第二種可能,但這種想法太自私了;對於山神本人而言,我希望是第三種情況,畢竟他已守護了各部族至少百年。”

  若水微微蹙眉道:“假如是這樣,一切都只能靠我們自己了。你我當年都得到了山神的指引、修煉了他所傳的秘訣,得以長留生機與青春。但是就連山神本人都有離去的一天,我們也不可能永遠守護在這裡。……據你看,今天那只妖禽是什麼境界?”

  若山:“它能隔空攝物,當是一只三境妖禽。而族人中除了你我,只有伯壯、仲壯兩人當年有幸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如今已邁入二境、卻尚未九轉圓滿。都這些年了,他們突破三境恐怕已很難,我們需要看看,族中的孩子們將來誰還有希望成就更高?”

  傳說登天之徑有八層九轉七十二階,自古以來人們探索的路途各不相同,或成功、或失敗,采用的方法以及對各層境界的描述也不一樣。但是從所掌握的手段來看,存在著某種共同的特征,在通常情況被稱為初境、二境、三境、四境、五境、六境、七境、化境。

  這不是簡單的數數,只是一種便於參照的說法,實際上不同傳承與探索對各種境界都有各自的稱呼,往往非外人所知。而且有些傳承是不完整的,只探索到某一步為止,這樣的話向上更高的境界便無法描述了,也只能用數字去概括與想像。

  若水又說道:“邁入三境,便有隔空攝物之能。而那只妖禽恐怕頂多只有三境初轉之功,它要抓綠蘿,卻將虎娃的棒子攝上了天空;後來抓虎娃,又在地上卷起了塵土。攝物之神通法力,根本不應是這樣運用的。”

  真正的攝物之能,神識鎖定什麼東西就是什麼東西,就算攝不走也不會誤奪他物,真正掌握攝物之能的修士,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若山卻搖頭道:“那倒未必,所謂每境九轉之功,只是世人的總結,山野禽獸並無人教授、哪裡會知道這些講究?它是自感成靈而修煉,可能早已邁入了三境,但所有的手段都還在摸索總結中。這個過程很漫長,假如沒人點化,就必須自己慢慢去悟。”

  若水:“你我當年有幸邁入初境,是在祭奉儀式上得到了山神的指引。如今山神隱寂,只能我們自己來指引族人了,也不知能否成功?”

  若山:“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盡力試試,族中已有百年沒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希望有人能在你我的指引下邁入初境、將來成就更高。……可惜你我這麼多年來皆未邁入六境,無法留下真正完整的傳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期待後人另有幸遇。”

  兩人商量一番,要如何指引族人邁入初境,這是他們從未嘗試過的事情,過了很久才做出了決定。然後若水從袖中取出一物道:“這是那只三境妖禽的翅根之骨,顯然有煉體之功,已堅韌如鐵石。你仔細看看,盤瓠居然在上面留下了牙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49 PM

第008章、夢境的開始(上)

  蠻荒部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就地取材加工而成,比如麻絲、葛絲為線、為布,以獸皮縫成衣褥,砍伐竹木制作用具,還有石具、骨具、陶具與金屬器。在那樣的地方、那樣的年代,“具”和“器”的概念是不一樣的,並不是什麼東西都能稱之為“器”。“器”代表著珍貴難得,甚至還像征著某種神秘的力量。

  堅硬的石頭可以加工成各種切削及砍砸用具,而陶具要用特殊的粘土以特殊的方法燒制。至於金屬器物,一般的部族是很難得到的,普通人也根本加工不了。

  各種金屬都是淬煉地礦精華而成,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能以強大的法力、不可思議的神通,從礦石中凝煉物性精華、得到金屬。所以金屬鑄鍛的用具被稱為“器”,它需要借助神奇的力量才能出現。

  據若山所知,在山外很遠的地方,人煙稠密的廣袤平原,那些城廓雄偉繁華的國度中,有高人教導大眾如何架爐冶煉金屬,居然無需借用修士的神通法力。但這麼做需要集合龐大的人力、物力,還需要更龐大的人群勞作去供養這些人。這是蠻荒中的各部族根本無法想像的,就算如曾經的清水氏一族那般強盛,也不可能組織族人去開礦冶金。

  深山部族中的金屬器物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從山外長途跋涉進入清水氏城寨的商販們帶來的,二就是各修為高深的修士以神通法力從礦石中煉化的。而這一帶各部族中,幾乎極少有人以法力煉制金屬,以往都是在清水氏城寨中以別的東西交換少許。

  那些珍稀的金屬器物,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山神所賜。山神曾告訴這一帶的各部族,深山中有哪些礦石,他們在狩獵或采集的途中若有發現,可以順便帶一些回村寨,然後由祭司放在祭台上,以特定的儀式向山神祭拜。當山神心情好的時候,可能以大神通給他們加工出一些金屬器物。

  當然是清水氏一族得到的最多,各部族主要還是到清水氏城寨中去交換。所有能稱為“器”的用品,都是族人眼中的寶貝,會小心翼翼地保管並代代相傳。而如今山神隱寂、清水氏一族覆滅,金屬器物的這種來源也斷了。

  其實以若山、若水之能,已是五境修士,他們的神通法力當然也可以做到從各種礦石中煉化不同的金屬。但是他們所修的法術並不擅長此道,如此做要消耗極大的精力、甚至事倍功半,所以平時極少為之。

  但是這幾年若山也算出手了,族人所使用的少數以精鋼為箭簇和梭尖的武器時有損壞,若山都像以往一樣將它們放在祭壇上向山神祭拜祈求。這些箭簇和梭尖果然都被修復了,族人們仍以為是山神顯靈,其實是若山在暗中施法。

  禽獸筋骨是一種很特殊的材料,它既可以為具也可以為器。普通的筋骨若以神通法力凝煉,其意義不大,但是今天獵殺的白翎蠱雕這等三境妖禽,其筋骨有些已是天成的造器之物。它的筋可以制成最好的弓弦與束索,骨頭可以加工最尖銳的武器,且韌性極佳不易損壞。斬殺了這只妖禽,對於這個部族來說也是不小的收獲。

  白翎蠱雕那相當於人的上臂骨的主翅骨,是這只妖禽最堅韌的一根骨頭,直接就能當武器用。只要力量足夠,舞動它可以將巨石砸碎。盤瓠一口正咬在了翅骨的頂端,雖沒有將之咬碎、咬穿,卻留下了四道淺淺的牙印痕跡,這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狗能有的本事。

  若山看見這些牙印,驚訝地問道:“你今天給盤瓠治傷,它的狗牙沒被崩掉吧?”

  若水答道:“它的牙一點事沒有,只是肩膀被劃出一道口子。”

  若山接過翅骨摩挲了半天,又拔出一把小刀在上面輕輕劃了幾下,並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眯起眼睛道:“白天我們還在說,盤瓠是否有望成為通靈之獸。看來它真不是普通的狗,已有天賦神通,正在靈智欲開未開之際。”

  若水沉吟道:“禽獸通靈歲月往往很漫長,如果它足夠幸運,甚至有可能邁入四境化為人形。但以你我的壽元,不知能否看到這一天?更不知以這條狗的機緣,它能否等到這一天?”

  若山:“希望我們能看到、它也能等到。”

  若水想了想,又提醒道:“白天盤瓠的舉動我看得很清楚,它雖不是那只三境妖禽的對手,甚至還不能說已邁入初境,但已開啟了天賦神通,只要善加訓練,尋常的狼熊虎豹等猛獸已不是它的對手。族人們外出狩獵時可以帶著它,是一只很好的守護獸。”

  若山看著手中的翅骨笑了:“說訓練也許不太合適,還是像教其他族人一樣教它吧,它根本就沒把自己當狗。族人們在做的事情,它也會刻意學著做的,但須好好教它別在外面闖禍。”

  此時那截充作燈芯的草莖已燃盡,夜色亦已深沉。若水終於起身告辭,若山幽幽問道:“阿水,你真的要走嗎?”

  若水在石屋門前站定腳步,留給若山的只是那窈窕的背影,她淡淡答道:“我沒有走,仍在族中。”

  若山:“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點亮了燈。你進了我的屋,卻不留下來到天亮。”

  若水:“有些話我當年早已說過,只要你能辦到!我也一直在等著你能辦到的那一天。”言畢她走出屋子消失在夜色裡,若山在黑暗中一聲長嘆。

  ……

  虎娃這天夜裡做夢了,大概是因為山爺說的那些話,他雖然聽不懂但印像卻非常深刻。這孩子只隱約明白了其中一點,就是關於“比喻”的解釋——比如有的石頭樣子長得像雞蛋。於是他就夢到了一塊很像雞蛋的石頭,然後石頭又像蛋一樣裂開了,居然蹦出來一只小雞,接著小雞又長成了翱翔天空的巨鳥。

  夢境往往都是混亂不連貫的片段,而且往往很荒誕。接著虎娃又夢到了很多像雞蛋一樣的石頭,他仿佛伸手能隔空抓住那些石頭,就像白天所見的那只怪鳥一般。這些雖然是夢境中的片段,虎娃卻記得非常清晰,醒來之後一點都沒有忘記。

  這天夜裡虎娃還做了另一個很奇怪的夢,在一座秀美的山上,他看見了一個美妙的身影。那樣的景像他從未見過,根本就不屬於這片蠻荒山野,他卻在夢裡見到了。夢中的情景很飄渺卻很完整,無論是山水風情還是人影風姿,給虎娃的感覺都是那麼美。

  這麼小的孩子,也許還不懂得什麼叫作美,但他很自然地感到——這就是他所欣賞的美,帶著一種形容不清的向往與渴望。夢境是如此飄渺,醒來後只留下模糊的印像,虎娃怎麼也回想不清晰。但是在夢中的時候,他莫名有一種感覺,自己與那個人曾有或者將有很特別的關系。

  所謂人生,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它有兩種發端,可以說是人的初生之時,也可以說是一個人最早留下記憶的時候。當一個成年人回憶往事時,能夠追溯到的最早的記憶是什麼?這便是他人生體驗的開始。

  人們開始記事的年紀,三、四歲不等,往前更早的經歷,一般人成年後是記不起來的。比如若山回憶自己的人生時,記憶中的最早場景,就是跟隨上一任族長在村中央的祭壇前祭拜山神。

  而此刻的虎娃還沒有意識到,今天所經歷的事情,便是他人生記憶的開始。當很多年後,他所能記起最早的事情,就是在這個夜晚看見的那盞燈光、聽到山爺說的那番話,然後夜裡又做了那樣的夢。尤其是那個當時很飄渺模糊的夢境,在他的童年直至少年反復地出現。

  ……

  次日雞鳴時,盤瓠仍然從地上蹦起來很興奮地衝出屋子去看熱鬧,它似乎已經忘了自己身上還帶著傷,但直立行走的腳步有些搖晃,顯然還是有點頭暈。虎娃爬起來叫道:“盤瓠,小心點,今天可要躲好了!”

  昨天出現的怪鳥,已經讓他感覺到那未知的凶險。不僅是虎娃與盤瓠,所有的族人都在隱蔽的角落裡躲得很好,也許是昨天的運氣太好了,今天凌晨並無一只猛禽撲下,大家都白等了半天。

  但令人高興的是,今天族中分食了那只怪鳥的肉。怪鳥很大,肉被細致地切成了很多片,每位族人都能分到一兩片,大家都非常開心。這些鳥肉昨天祭奉過山神,仿佛經過了某種神力的煉化,放了一整天仍新鮮如初,煮熟之後連湯帶肉滋味特別鮮美。

  吃完肉不久,幾乎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從小腹中升起了一股熱流,全身暖洋洋的,有一種躁動的力量讓人精力充沛,仿佛有使不完的勁。若山立即下令,組織族人出去勞作,干的都是平時最粗重的體力活,以發泄這股精力,其實也是化解妖禽肉中的藥力。

  若水曾經說此肉大補,當然是另有所指。這種妖禽肉能補元氣、壯筋骨,但藥性過於猛烈,不能讓族人直接食用。昨天她暗中施法處理了一番,放到今天吃才好消化吸收。

  大人們又開始每日的勞作,村寨中留下嗷嗷叫著滿地亂跑的孩子。孩子們今天打鬧得特別熱鬧又特別有勁,要不是幾位長者看護著,說不定其中有人會受傷。這天村寨中還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狗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50 PM

第008章、夢境的開始(下)

  此妖禽肉相當於大補之藥,盤瓠身上有外傷,山爺本不想讓它吃。可是這條狗就把自己當族人的一員了,而且清楚族中分肉的規矩——出力最多者都能多分到幾塊。所以它人模狗樣地就跑到人群最前面站著,張著嘴耷拉著舌頭,眼巴巴地看著,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當著族人的面若山也無奈,只得分給了盤瓠最多的一份。盤瓠吃了肉喝了湯,還很大方地分了一片肉給虎娃,然後打著飽嗝暈暈乎乎地回去睡覺了。快到中午時它卻突然醒了,就像受了什麼刺激一陣陣狂吠,邁著兩條後腿到處亂跑。

  它的吼聲很驚人,能震得人耳膜一陣陣發疼,把好幾個孩子都給嚇哭了。虎娃跑過去拉它的尾巴卻沒有拽住,反而被狗帶了一跟頭。就見這條狗又抱住一棵碗口粗的樹,亂啃亂蹭亂晃,差點把樹給弄倒了。

  然後盤瓠又開始亂蹦,輕盈得就像一只大松鼠,蹦起很高,從這家屋頂蹦到那家屋頂,圍著村中央的空地轉圈跑。當它蹦到水婆婆家的屋頂上時,突然聽到屋中傳來一聲輕喝,這條仿佛已發瘋的狗腳下一滑,“啪嘰”一聲就摔了下來,終於趴在地上不動了。

  虎娃趕緊跑過去看,發現盤瓠並不是摔暈了,而是莫名又睡著了,居然還發出了鼾聲,但它的傷口又被撐裂了。

  當盤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族長若山的石屋中,肩上的傷口又被重新處置包扎好了。它的身子剛一動,就聽見山爺的聲音呵斥道:“狗東西,終於醒了嗎?你今天闖的禍可不小啊!蹬漏了好幾戶人家的屋頂,還嚇哭了那麼多孩子,自己說該怎麼辦吧?”

  盤瓠今天“發瘋”時其實是清醒的,它並沒有傷著任何人,但是有一股躁動的力量與情緒需要宣泄,身為一條狗,自然就會撒野。它在房頂上亂蹦時姿勢看似輕盈,可是蹬腿的力量很大。村寨裡的屋頂大多是用木板鋪底,上面再蓋上編織的草簾、壓上石頭。好幾戶人家的屋頂都讓它給蹬壞了。

  此刻盤瓠已經平復、清楚自己干了什麼,但它畢竟只是一條狗,雖然很聰明、甚至有開啟靈智之兆,可仍在懵懂之中。

  它能根據人們的語氣、表情,判斷出大概的意思,同時勉強能聽懂一些簡單的音節,這對於一條狗來說已經相當不簡單了。但它尚聽不懂相對復雜的事件描述,只知自己做錯了事、而山爺在訓斥它。它趕緊站起身來,耷拉著腦袋一副認罪受罰的樣子。

  若山也清楚盤瓠聽不太懂,揪著狗耳朵把它帶出去,指著那些被它弄壞的屋頂又訓斥了一番。盤瓠終於大概理解了,於是縮著脖子腦袋耷拉得更低了。而一幫族人就在旁邊看熱鬧,不時發出哄笑聲。

  若山又呵斥道:“你自己說,怎麼賠,要幫人家修好嗎?”

  這句話又是盤瓠不能完全聽懂的,卻清楚山爺的意思好像是讓它做什麼事情,瞪著好奇的狗眼抬起了頭。這時虎娃走過來道:“它又沒長手,怎麼幫人家修屋頂?山爺,還是讓它做別的事吧。”

  若山點頭道:“那好,就讓它跟隨族人去打獵,把該分到的獵物賠給人家!”

  虎娃拍手道:“好哇,這個主意不錯!山爺,我也想去。”

  若山搖頭道:“你還太小,連山路都走不了,等長大了再說吧。”

  虎娃雖有些失望,卻不得不承認山爺說的完全正確。出入村寨的路都在深山中,陡峭崎嶇險峻異常,根本不是他能夠攀援的,還談什麼打獵?三、四歲的孩子尚在幼年,而三、四歲的狗已經完全長成了。但盤瓠的體形卻不大,就算以兩條後腿直立行走,也就和綠蘿差不多高。

  ……

  這天日落時分,若山在屋中支起陶釜煮肉。妖禽肉被族人分食之後,還剩下最後一些,此刻全部放入釜中。釜下卻沒有生火,若山盤坐一旁以法力催動釜中水漸漸沸騰,同時將妖禽肉的藥性又進行了一番煉化。

  肉煮熟了,散發出特別誘人的香氣,使人一聞到就食欲大動。這種感覺不是一般的饞,簡直連肚子裡的饞蟲全都被勾出來了,就算剛剛吃飽也會莫名覺得很餓,特別渴望吃到那散發出香氣的食物。而這香氣並沒有飄散開,只飄到了隔壁的小屋中,虎娃和盤瓠正在那裡。

  虎娃和盤瓠知道山爺在煮肉,他們饞得呀,一個勁地咽口水,就在這時,突然聽見了山爺的聲音:“虎娃,盤瓠,你們倆過來。”

  盤瓠從語氣中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晃著尾巴跟著虎娃小跑著進了山爺的屋中。山爺又吩咐道:“我正在煮肉,要出去一趟。你們幫我看著,不許偷吃!”

  山爺說完話就走了,但那釜中的肉湯卻一直冒著小泡、保持著微微沸騰的狀態,香氣濃郁不散。對於這一人一狗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享受與折磨。肉香是這麼好聞,能勾起這麼強烈的食欲!能感受到向往與渴望,本身就是一種享受,假如有人無論吃什麼都食不甘味,便能真切地體會到這個道理。

  這麼好吃的東西卻吃不到,他們不能吃也不敢吃,當然更是一種折磨。時間過了不久、但是感覺卻很久,山爺又走進了屋中,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想吃嗎?”

  孩子和狗都咽著口水用力地點頭,山爺笑道:“剛才不讓你們吃,是因為肉還沒煮好。現在已經可以吃了,這些肉本就是為你們煮的,端回去分吃了吧。”剛才還在微微沸騰的肉湯,說話間竟然已經涼了下來,變得溫而不燙恰好可以食用。

  虎娃和盤瓠吃得這個舒服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莫大滿足。盤瓠這個狗東西有點記吃不記打,它仿佛已經忘了白天吃了這種肉闖了怎樣的禍,剛才守著肉湯能忍住已是太難得了。等他們吃完,天色已入夜,半輪明月升上了天空,群山環抱的村寨中景物仍依稀可見。

  若山又在小屋門前說道:“虎娃,你先睡覺吧。盤瓠,你出來跟著我走走。”

  身為一條狗的優點,就是它不會問山爺為什麼要這樣,很聽話地跟著走了。山爺領著盤瓠緩步而行,在月光下繞著村寨轉了好幾圈,但他的樣子卻不太像遛狗,因為盤瓠也是用兩條腿直立行走,這既是在消食也是在等待藥性發作。

  最後留下的那些妖禽肉,也是最為精華的部分,經過了若山的法力煉化,藥性變得更溫和也更為精純。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一股熱流在盤瓠的體內緩緩升起,那種躁動的力量與情緒又出現了,雖不如白天那般猛烈突然,卻更加強大充沛。

  但盤瓠卻沒“發瘋”,白天已經受到了教訓,他知道不能也不敢,就得這麼忍著。若山當然感覺到了它的變化,將這條狗帶回村寨、讓它蹲坐在祭壇前,又吩咐道:“你就坐在這裡不要動,將內心中的躁動壓制住,好好感覺那種寧靜,希望你能找到那種心境。”

  這番話其實已超出了盤瓠所能理解,但若山也沒指望它能完全聽懂。狗沒有別的心思,只要它在這種狀態下真能端坐不動,就等於做到了。至於它能否進入那種玄妙的狀態,獲得修煉中進入初境的體驗,就只能看機緣了,誰也強求不了。

  盤瓠倒是聽懂了山爺要它坐著別動,雖然感覺挺難受的,但它還是照做了。這時水婆婆從月色中走來,伸手隔空指向盤瓠。只有盤瓠自己清楚,白天它並不是失足落下了屋頂,而是被水婆婆隔空打下來的,此刻它又感受到了那種神奇的力量。

  但水婆婆這次並不是讓他沉睡,盤瓠能感覺到體內那股躁動受到了某種壓制或引導,當它能夠清醒地端坐不動時,情緒也漸漸恢復了平靜,身體的衝動漸漸回歸那力量的本源。這就像一個人感覺體內有使不完的勁,卻偏偏什麼都不能做,當然也很難受。

  而盤瓠並沒有要做什麼的意識,漸漸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在感覺與感受那無形力量在體內流轉,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它感應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隱約聽見腸胃蠕動以及血液在全身流動的聲音,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感知之中。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它進入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狀態中。

  若水已收了神通法術,攏住聲息悄然對若山道:“沒想到它居然辦到了!如此看來,就算今日不得真正邁入初境,假以時日,它也必將能通靈得以修煉。”

  若山亦攏住聲息悄然道:“是的,最難的一關已過。但是初境九轉,每一轉對於它來說恐怕都將耗時很久。”

  盤瓠現在的狀態,相當於擁有了剛剛邁入初境的體驗。可是這種體驗並非是它自覺的修煉,而是在很特殊的機緣下被動地自發進入。它需要在將來學會自覺找到與進入這種狀態,才能算真正地邁入初境。

  若水答道:“無論如何,它已擁有了這種體驗,進入了初境初轉之前的狀態。見欲能止、躁中求靜、隨流不動、返而內觀,這是我當年邁入初境時的感受。說起來簡單,可如何能指引他人進入那種境界,卻是無法保證的事情,更何況是一條狗?你今天居然用肉去指引狗,而且成功了,可回頭一想,實在是太巧妙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6:51 PM

第009章、復歸於嬰兒(上)

  遠方樹得丘上的山神理清水也在關注著這一幕,同時暗自嘖嘖稱贊。如何指引盤瓠這條漸開啟靈智的狗自覺邁入初境、開始有意識的修煉,就算他來做,也未必能有比若山此刻更好的辦法。

  理清水在感慨——難道自己真的看見了希望嗎?而若山的聲音中也滿是欣慰之意:“這不是因為我用的方法巧妙,而是它已開啟天賦神通、有通靈之兆,所以才能如此為之。假如換作普通的禽獸,怎麼做都是沒有用的。我看見它白天吃了妖禽肉,藥性發作在村子裡發瘋,才想到可以這麼試試的,真是狗有狗的性子啊!”

  若水補充道:“那妖禽肉對於一般人而言只是一味補藥,能壯一時氣血精力,等藥性一過卻留不下什麼。但是對伯壯、仲壯這樣已邁入二境、正在洗煉筋骨形骸者而言,卻正適合輔助行功。”

  若山解釋道:“伯壯、仲壯都分到了足夠多的一份,就算經過了法力處理,這種妖禽肉也要及時服用才能藥性不失。我已經吩咐他們定坐行功、希望能早日二境九轉圓滿,但靈藥只是輔助,還得看他們自己的修煉功夫。剩下的妖禽肉,我又煉化了一番,適合虎娃和盤瓠服用。”

  若水一笑道:“你對這兩孩子倒是真舍得!盤瓠的情況特殊也就罷了,但是虎娃還那麼小……”她的言下之意,將盤瓠也當成了族中的孩子,而不再僅是一條狗。

  若山截住話頭道:“正因為虎娃還太小,我才要將那妖禽肉再煉化一番,使他能盡量吸收靈效。就算他還不知修煉,但只要能承受這種補益,也可強身健體。這孩子來歷不凡,將來可能成就亦不凡,而且他是清水氏唯一的遺孤,我們得了清水氏一族太多的好處,理應要好好報答。”

  ……

  虎娃今天剛剛躺下時感覺到全身有一股燥熱、意識中也有一股朦朧的躁動,可能是那肉湯的原因,白天時他就領教過肉湯的“厲害”,而晚上的感覺則更特別。他吮著手指,在床上拱來拱去好半天沒睡著,直至這股燥熱漸漸散去,又感覺全身暖洋洋的,五髒六腑甚至每一個毛孔都形容不出地舒服,然後很快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的虎娃精氣衝和,無意中仍有著一種朦朧的衝動,這種衝動並不包含任何具體的欲念,只伴隨著與生俱來的勃發生機,最為樸素而純粹。在香甜的幸福沉睡中,他的小雞雞竟然就這麼自然地勃起了,也不知持續了多久。

  到了後半夜,虎娃做了一個夢,夢中又在吃那無比美味的肉湯,感覺是那麼的幸福。這個夢境是如此地清晰,因為就是他睡前真正的經歷,仿佛夢境與現實並無分別,醒來後仍記得很清楚。而在黎明到來之前,虎娃又做了另一個很朦朧的夢,與昨天的那個夢幾乎是一樣的。

  美如仙境的山水之間,秀麗的峰巒上,他看見了一個妙曼的身影。虎娃從未離開過所生活的村寨,這裡被險峻的群山環繞,除了頭頂的天空,看向四周的眼界不會超過十裡。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致,恐怕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卻偏偏在夢中見到了。

  但這個夢境是如此飄渺,他醒來後甚至想不起夢中的情形。此時的虎娃甚至還不完全了解夢的概念,只是伴隨著成長與記憶自然有了這種經歷。

  第二天,山爺集合族中精壯的勇士,帶著盤瓠離開村寨外出打獵去了。狩獵需要選擇合適的天氣並判斷天時的變化,避開可能下雨特別是有暴雨的時節,否則在深山中處境將十分危險。山爺是族中最有經驗的人,他熟悉這一帶風向、雲層的特點,甚至能感應到空中細微的水汽變化。

  盤瓠已擁有初境的體驗,可畢竟尚在開啟靈智之初,若山不可能像教導一個人那樣去教它初境九轉的修煉之法,就算說了它也聽不懂啊!所以只能讓它在反復的體驗中自悟修煉,因此它的初境每轉之功時間都會很長。

  但盤瓠已經開啟了天賦神通,讓它在狩獵的過程中逐漸熟悉和運用天賦神通、漸漸有意識地去修煉,自然伴隨著初境九轉,可能是一種最合適的方式。

  族人外出集體狩獵往往要好幾天才能回來,盤瓠第一次離開了村寨,虎娃很羨慕也有些舍不得。山爺並沒有將青壯男子都帶走,還留下一部分守護村寨,自從發生了怪鳥襲擊事件,就更加應該小心。伯壯與仲壯這兩位最強大的戰士也留下了,山爺囑咐他們不僅要保護族人同時自己也要好好修煉。

  山爺不在的時候,族中的大小事情就由水婆婆說了算。這天陽光明媚、微風怡人,水婆婆突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決定,命令族中年滿十六歲的男子與年滿十四歲的女子,其中尚未結親且年紀未滿三十歲者,都集合起來看她紡布。

  部族中的人們生活在原始古樸的狀態中,有些事情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但在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中卻懂事很早。男子年滿十六、女子年滿十四,就已經可以娶親或嫁人了,但並非所有的人都會這麼早成親。女孩嫁人一般還算比較早,但一些男子實際成家的年齡都比較大,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要有足夠的能力才行。

  水婆婆命令這些人來,當然是想設法指引他們邁入初境。年紀太小的孩子,不僅心智尚未完全成熟且身體亦未發育完全,是不適合過早修煉的,教都沒法教。至於超過了三十歲,身心發育已經到了巔峰,卻始終無法邁入初境,將來再成功的希望也很小了。

  幾年前山神尚在,其實很多族人在祭拜山神的儀式中都不知不覺受過山神的指引,卻一直沒有邁入初境,若水將希望主要寄托在那些尚未成親的少年身上。至於已成親的族人,倒也不是絕對沒可能,但是他們生活中的雜瑣事更多,心境上受到影響也多,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水婆婆並沒說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只是命令大家來看她紡布;她也沒有阻止不符合要求者來圍觀,只命令留在村中符合要求的族人必須得來。

  村寨裡有兩片空地,一片就在中央、正前方是祭壇,另一片較小的空地在祭壇後方、水婆婆住的屋子門前。幾十名族人按要求盤坐在這片小空地上、面對著水婆婆,而水婆婆坐在自家門前。至於其他族人想看熱鬧,就躲到一邊坐臥隨意,但不許跑到前面擋住這些人,更不許亂動說話打擾別人。

  村寨各家幾乎都沒有凳子,平時就墊塊東西在地上跪坐或盤坐,而盤坐比跪坐更穩、上身也更端正,這是大家從小的習慣,幾乎不用教。而水婆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要大家盡量學她的樣子——交腿盤坐。這樣的身姿最穩、最正,由身即心,心境也最為安穩端正。

  水婆婆織的是葛布。族人古時的衣裳是獸皮和樹葉制成的,獸皮可以御寒,但在溫熱的季節穿著並不合適,樹葉則很容易破爛。而“布”源自於線繩,人們用軟滕或植物纖維搓成長條,粗的繩子可以捆扎東西,細的線可以縫制獸皮。

  後來人們將細線編織成片,這就是最早、最原始的布,再後來人們學會了穿織經緯,也開始用簡單的織機織布。山中最好的織布原料是葛藤纖維加工成的葛絲,它很細很輕柔,織成的葛布輕薄舒適,適合貼身穿著或者當夏天的單衣。

  葛藤的根是可以吃的,還可以打成細末去掉纖維、晾制成葛粉保存,當然是好東西,族人們經常會到山中采集。村寨中最早只有葛布,這幾年族人們學會了種植火麻,火麻纖維漚制成的絲也可以織成麻布。

  麻布比葛布粗糙也沒那麼舒適,但火麻是族人自己種的,比野外采集葛藤要方便得多,所以紡麻布也更容易。而且麻還有更多的用處,比如縫制裝東西的麻袋,搓成各種結實堅韌的繩子。

  葛布比麻布更好,而水婆婆紡織的葛布是最好的,質地異常致密輕柔且經久不朽,在這一帶的各部族中甚至專門被稱為“水布”。虎娃平時穿的肚兜,就是“水布”做的。當路族與其他部族交換東西時,“水布”是最受歡迎的物品。

  但是這幾年路族人幾乎不用“水布”和外族交換東西了,葛布本來就更好更少,何況水婆婆親手紡的“水布”呢?路族人有了來源穩定、數量有保障的火麻,他們還偶爾用雙倍的麻絲與麻布與外族交換葛絲與葛布。

  今天是虎娃第一次親眼看見水婆婆紡織“水布”,他的個子很小,在那些盤坐者身後要站著才能看見水婆婆。水婆婆織布卻不用織機,只是靜靜地端坐在門前,族人們早已加工好的葛絲就堆放在她的身前。

  虎娃正在好奇地觀望,忽然發現地上那一根根細長的葛絲突然就好似活了過來,無風自動飄向水婆婆身前的半空。葛絲交纏相連、縱橫穿插、編織經緯,竟緩緩地憑空紡成布料。布料的一端慢慢飄移,而另一端的葛絲仍在不斷飛聚、織成長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10 PM

第009章、復歸於嬰兒(下)

  水婆婆紡布,人卻不用動手,地上的葛絲自動飛起織成長匹。族人們的感覺只是驚嘆並非驚駭,因為她是大家敬畏的水婆婆,有這樣的本事仿佛是理所應當。只是水婆婆要求大家坐在前面看清這一幕,倒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每個人都看見了,可是等他們想仔細看清楚的時候,卻有著不同的感受。地上那一道道葛絲飛起,仿佛與體內某種力量相呼應,感覺就有些坐不住了。可是水婆婆不許大家亂動,感覺就十分難受,但只能強忍著。

  還有人看著看著就感覺頭暈惡心,因為空中的飛絲太密了,想把這個過程看得很仔細時,就會進入一種很奇異的狀態。視線中的情景仿佛會放大,別的東西都消失了,只有無數密密麻麻的葛絲在飛舞纏繞,心神也隨之動蕩。

  有人漸漸就不敢再看,只要閉上眼睛,這種難受的感覺也隨之消失,可是水婆婆要求大家要看清楚,閉著眼睛又怎麼看呢?

  這些淳樸的族人真聽話,大多咬牙在堅持,實際上強行堅持是根本堅持不住的,到最後就暈過去了,迷迷糊糊就像睡著了一般;還有人實在進入不了狀態,便無法看清織布的過程,僅僅是坐在那裡堅持而已。

  虎娃站在後面,瞪大好奇的雙眼看著水婆婆施展神奇的本領。他在想,水婆婆是怎麼憑空將這些葛絲變成布的?接著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只怪鳥可以隔空攝物,而水婆婆此刻顯露的本事可比那只怪鳥厲害多了。

  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便看不清葛絲飛舞的細節,虎娃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就不再想別的,只是想看清楚絲是怎麼變成布的,然後他就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在放大,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無數飛絲,纏繞相連穿織成布,每一根比毛發還細的葛絲,此刻在視線裡都變得有麻線那麼粗。

  虎娃看清了葛絲編織成布的細節,然後也覺得一陣昏沉,昨天明明睡得很好,此刻怎麼又犯困了?虎娃用力晃了晃腦袋,脫離了剛才那種狀態,看見的仍然是門前紡布的水婆婆。

  虎娃仍然接著看,此刻他不再感覺難受和頭暈,漸漸看清的不僅是飛絲成布,而是整個場景。這場面非常流暢、非常好看,伴隨著一種自然流動的力量,就像一幅會動的畫。虎娃已知什麼是畫,族人們曾在環繞村落的寨牆石頭上刻畫一些場景,有的是打獵,有的是種樹。

  這些圖案往往都很簡單粗糙,虎娃經常去看那些畫面。比如他看見一些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圖案,琢磨明白之後,眼前恍惚就出現了一群族人在追逐獵物的場面。

  此刻的水婆婆在虎娃眼中也成了一幅畫,她的發絲在動,衣袂也在動,似以一種奇異的韻律在操控那些葛絲。空中緩緩飄過的葛布,仿佛山中不斷流的溪澗。虎娃看見的是流水,流水為天地間的力量所操控,在山中彙流成溪澗。溪澗仿佛總是那個樣子,可是水卻不停地在流。

  這是動中之靜,流動的水成為人們看見的溪澗,流動的絲成為虎娃看見的布匹。無論世上原先存不存在葛布這種東西,只要將葛絲如此編織,它便會出現;就像水在山中那般彙流,人們就能看見溪澗。要領悟這動中之靜,才能看清每一幅場景。

  虎娃仿佛領悟了,這並不是用語言總結的,而就是自然進入了這種狀態,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在做什麼,甚至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存在。在這種狀態下,他仿佛在看又仿佛不在看,就這似看非看之間,虎娃入境了,以一種很淳樸的狀態。當他連自身都忘了的時候,便閉上了眼睛。

  虎娃感覺自己全身內外都在動,心髒在跳動、胸肺在呼吸、全身的血液在流動,甚至毛發肌膚都在一種潮汐般的律動中,沒有一絲一毫是靜止的。但在這種動態的感受中,他卻進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狀態,因此才能清晰地察覺到這一切。

  他站在那裡好像是睡著了,面帶微笑全身很放松,人卻站得很穩並沒有倒下,全身暖洋洋的感覺十分舒服。虎娃此刻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水婆婆要族人們看她紡布,希望大家尋找的就是這種狀態。

  水婆婆卻沒有注意到虎娃成功了,因為她根本就想不到。這個孩子太小了,還不到四歲。就算有人看見了虎娃這個樣子,恐怕也不會意識到他已入了初境,或者說初照境。

  虎娃的個子很小,是圍觀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而且他身邊的很多族人都與他一樣閉上了眼睛。閉眼與閉眼的含義也是不同的,想看清楚水婆婆紡布可不好受,大多數人會感覺頭暈,只有閉上眼睛不再看才能站得住。

  虎娃最後是被水婆婆的聲音喚醒的,只聽水婆婆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們回去之後,要仔細回味此刻的感受。所有符合要求的人,下次接著來看我紡布;而其他人只要沒事,也最好都能來。”

  虎娃不知時間已過去了多久,但是水婆婆那匹布已經紡完了,她的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疲倦,顯然今天所做的事遠不止表面上那麼輕松。族人散去了,水婆婆並沒有發現誰成功進入了初照境,但她也沒有太失望,有幾名族人的反應還是不錯的,將來可以接著練習、接受她的引導。

  自始至終,水婆婆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告訴族人她想做什麼、大家又該怎麼辦。因為她知道,就算說出來也沒用,哪怕將初照境對族人描述清楚,也不等於大家就能進入那種狀態。觀她紡布,完全是一種不言之教。

  遠方樹得丘上的理清水暗嘆一聲,他很清楚若水的目的,這種做法可以說是獨具用心。因為面對那些淳樸的族人們,實在沒有辦法講解初境修煉之妙。而根據理清水的經驗,就算能夠講清楚,讓別人聽懂、自覺地去尋找那種狀態,也未必比若水這種引導方式成功的機會更大。

  但是就連理清水也沒有注意到,小不點虎娃今天進入了初照境,這是他同樣想不到的,因為這麼小的孩子不可能理解修煉境界之妙,就算刻意教也是不可能教會的。可能是因為若水用的法子太特別了,虎娃只是自然地體驗到了那種狀態。

  對族人們來說,看水婆婆紡布顯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可是水婆婆發了話,大家又不敢不聽,就連那些不是必須去看的人也會去。還好水婆婆並不是每天都這樣做,時間又過了好幾天,她並沒有再次召集族人,很多人心裡都松了一口氣。

  ……

  族長若山率領狩獵的隊伍歸來了,整個村寨一時變得熱鬧無比,人人都興高采烈。這次族中最好的獵人伯壯與仲壯沒有去,但收獲的獵物卻比以往每一次都多,因為有了盤瓠。這條看上去不起眼的花尾巴狗,在山林中動作如風,跳躍撲擊有如飛騰,尋常野獸根本就不是它的對手。

  這次外出狩獵,盤瓠也學會了很多東西。山爺教它怎樣潛伏、怎樣等待最好的時機、怎樣和族人配合,也包括怎樣放棄。這條狗很聽話也很好學,最重要的是它也學會了怎樣不亂叫。

  盤瓠的吼聲很厲害,全力吼出時能將驚慌的豹子震得從樹上掉下來。它要是隨意亂吼的話,會將山中的獵物都嚇跑的。

  盤瓠這種極具衝擊力的吼聲與平常的叫聲不一樣,是它的天賦神通。若山借助狩獵教會它不要隨意動用,並且漸漸學會了控制威力的方向。聲音原本是四散傳開難以控制的,可是盤瓠卻漸漸能將吼聲的威力只朝一個方向發出,而其他方位的人聽見的只是普通的狗叫。

  這次收獲了如此豐富的獵物,盤瓠也成了族人們眼中的英雄。它就算直立站著,個子也不高,每個人看見它都會走過來很親熱地拍拍腦袋、摸摸脖子,搞得這條狗有點郁悶同時也很有些得意。它在虎娃面前搖頭晃腦,用一對前腿比劃著什麼,仿佛想訴說很多事情,可惜它還不會說話。

  狩獵的隊伍歸來後,水婆婆又一次召集族人觀看她紡布,距上一次的時間,已經由上弦月變成了下弦月。外出狩獵的族人中也有符合要求者,這次同樣加入了盤坐者的隊伍,水婆婆還特意命盤瓠也要坐著觀看她紡布。

  這條狗的坐姿與其他人不一樣,它只是蹲坐而不會像人那樣交腿盤坐。很難說這位特殊的“族人”是否符合水婆婆先前的要求,它當然尚未成親,但也絕對未滿十六歲。可是狗的年齡概念應該與人不太一樣,所以族人們並未提出異議。

  其他不符合要求的族人,仍然圍在後面看熱鬧,很多人看著看著便閉上了眼睛,虎娃便是其中之一。虎娃的感覺與上次差不多,只是那種狀態更清晰了,他並不是刻意要這麼做,就是覺得這樣很舒服很安逸,恨不得水婆婆每天都紡布要大家來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21 PM

第010章、初境的難題(下)

  叔壯並非是伯壯與仲壯的親兄弟,他從小長得比較瘦弱,父親希望他能健康強壯,所以起名為“壯”,但村裡已經有了伯壯和仲壯,他就只能叫叔壯了。至於阿槿同樣不是村裡最強壯的少年,他的母親南花是從村口外斷崖那邊深山中的花海村嫁過來的。

  蠻荒群山中的族人當然沒有見過真正的海洋,但深山中的大湖也被稱為“海”。據說越過村外那道幾乎深不見底的斷崖,另一端的深山中有一座大湖,每到春夏季節湖畔便開滿野花,同時湖水因為深淺的不同、在陽光下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又倒映出周圍群山層層疊疊的景像,所以被稱為“花海”。

  花海旁的高坡上分布著一個村落,就叫花海村,“花海”既不是族姓也不是部族的氏號,就是一個表示來歷的地名。很多深山中的原始部族,並不都像路村這樣有一位留下族姓的祖先,他們甚至無姓無氏,只有自己的名字而已。

  阿槿的娘名字就叫“南”,由於來自花海村,人們就按習慣稱她為南花。南花的皮膚很白、腰很細,但在族人們的眼中,她並不是一個很標致的女人。原始部族中的女子,最好是胸大、腰粗、四肢渾圓結實,這樣既能生孩子又能干活,這是最樸素實用的審美觀。

  可是虎娃卻覺得南花很漂亮,是村裡除了水婆婆之外最好看的女人了。南花嫁到路村之後,並沒有因為體型或相貌受到族人的歧視,她的手很巧,擅於干各種細致活,會磨最精制的骨針,所紡的布也是除了水布之外最好的。

  阿槿的樣子長得像他娘,當然不是很健壯。盤瓠當初將一只母雞攆得飛過斷崖,發出一聲震吼甚至還把遠在後山的阿槿嚇得從樹上掉了下來,沒想到阿槿如今也邁入了初境。

  叔壯和阿槿隨即成了山爺眼中的寶貝、接受專門的指點,山爺教導他們修煉初境九轉,這種修煉甚至比參加部族的集體勞作更為重要。如今路族收獲的獵物和物產比以前豐富多了,族人們也不必像以前那樣不停地辛苦勞作才能生活,有些人便可以脫離勞作也能得到供養。

  水婆婆不再耗費法力以紡布指引族人進入初境,能有兩名族人成功,已經是令人驚喜的收獲。等再過幾年,像綠蘿、虎娃這批的孩子長成之後,可以再試試,目前這批族人的潛力已經發掘得差不多了。路族如今是前所未有的興旺,新生的嬰兒並未夭折的數量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一直在默默關注著這一切的理清水也不禁暗暗點頭。一個不到五百人的部族,擁有若山、若水這兩位高手,還有伯壯、仲壯、叔壯、阿槿這四名已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族人,另外還有盤瓠這條已經開啟靈智的狗。這已經相當驚人了,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者超過了百分之一!

  理清水曾經做過在平原上統轄各部族數十萬人口的巴國理正,還主持過巴國學宮,他當然見多識廣。在那些生產發達、文明繁榮的大型城郭中,盡管人們所掌握的種種手段與技能要先進得多,但是能邁入初境者不足千分之一。

  但越是原始古樸的部族,這種比例就越高,只要以正確的方法引導他們。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心境與心態更加樸素,心裡沒有太多的事情,也沒有受到世俗間太多東西的干擾,因而更容易進入那種狀態吧?

  樸素的原始部落族人,在同樣方式的引導下,邁入初境的希望更大——這是理清水總結出的規律。但這並不意味著那些落後的部族就能因此變得更強大,邁入初境僅僅是個人的修煉,而其他大部分族人並未擁有同樣的成就,他們仍生活在原始落後的環境中。

  邁入初境修煉,也並不意味著就能突破重重境界。表面上看,初境只能使人的知覺更加敏銳,二境只能使人的力量更強。少數人的敏銳與強大,並不能讓整個部族獲得蛻變式的進步,其改善環境與生活的作用,遠遠無法與全體族人大規模掌握運用更多的知識與技能相比。

  等到邁入三境,才開始具備一些能力,可以加工一些普通人很難制作的東西。而邁入四境之後,才能煉制真正屬於修煉者的器物,也可以給普通人加工工具、完成一些效率極高的勞作。可是這樣的人少之又少,不僅需要非常出色的天賦,更需要高明的指引,原始部族中恰恰很難具備這種條件。

  像路村這樣擁有若山和若水兩位五境高手的蠻荒部族,實在是極為罕見。但是話又說回來,就算是若山、若水用盡一身神通,想為族人們做種種事情、提供給他們一切原本無法或者很難得到的東西,也是力有未及。而且他們有幸踏上了這條路,誰的目的都不是為了無休止地去做最辛苦的勞工。

  就算退一萬步說,若山、若水做到了這一點,使族人們生活中能享用的一切,與那些平原上先進的大族沒什麼區別,那也等於讓部族暫時脫離了原始古樸的狀態,再指引族人邁入初境,成功的可能性也會變得一樣低。而且更嚴重的是,假如有一天若山、若水不在了,部族裡未必能持續出現這樣的人物,那對於他們的生存將是致命的打擊。

  理清水當年在巴國學宮中就講過這個問題,並且稱之為“初境的難題”。理清水還曾預言,人們掌握的知識與技能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先進,甚至能做到很多以前只能憑借神通法力才能做到的事情,這也是一個規律。但與此同時,人們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將會變得越來越難。

  這看上去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但理清水卻認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人類部族畢竟是要向更文明、更富足的時代發展,能邁過初境得以修煉者就算變得更少,但也不會消失,將來只看個人的心境。

  而且“初境的難題”並非絕對,人們在原始古樸的狀態中更容易邁入初境,但也有前提:不僅是都受到正確的指引,更重要的是先天靈智、生理構造上並無區別,只是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中而已。假如是靈智未開的族類,等同於山野禽獸,邁入初境反而又變得艱難無比。

  理清水觀路族眾人,又想起很久之前曾總結與思考的問題。

  每個月色明亮的夜裡,盤瓠仍在月光下定坐,誰也不知它已修成初境幾轉,身為一只開啟靈智之初的獸類,這個過程必然很漫長。而理清水總是默默地關注著它,有一天入夜時分,理清水卻差點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令他感到震驚的並不是盤瓠,而是石屋中原本躺著睡覺的虎娃。虎娃這天夜裡竟然坐了起來,就像水婆婆紡布時那樣交腿盤坐,雙手自然放在小腹前,氣息均勻綿長,全身都處在極為放松安穩的狀態中。

  虎娃會這麼做,既是水婆婆所教,也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他在初境中已修煉很久,幾乎每個夜晚都會自然進入並體會那種玄妙的狀態,他也沒有什麼行功精進的意識與目的,不知反復多少次將這種動靜交替的玄妙感覺體驗得越來越清晰。

  就在這天夜裡,虎娃忽覺周身氣機發動,那種玄妙的感覺仿佛化成了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體內萌動流轉,他自然就坐了起來,覺得這樣更加安適,無意中學的就是水婆婆紡布時的姿勢。虎娃仍處在初境修煉之中,靜夜中萬籟之聲是前所未有地清晰,清晰的極致便是一種新的突破。

  虎娃也不清楚自己是否還閉著眼睛,但他卻能朦朧地看見小屋內的情景,接著這種感知舒展,仿佛穿過石屋見到了月色下的整個村落、盤瓠正在祭壇前盤坐。不僅是村落,虎娃還朦朧看見了村落外的山野,那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的樹木、展翅滑過夜空的靈梟。

  這不可能是用普通的眼睛看見的,就連虎娃自己也形容不清他是怎麼看見的,就是一種定境中的景像呈現。虎娃並沒有去想,他只是“看見了”,然後漸漸地將這種感知收回,看見的便是自己。

  他的身體還坐在床上,但意識仿佛成為了獨立的存在,能夠感知到五髒六腑和毛發肌膚。這不能用普通的視覺來形容,或者不能說是看見,而就是一種清晰的感知,清楚其形狀、位置、伴隨生機律動的狀態。

  虎娃並不清楚,這就是所謂的初境九轉圓滿。而在境界更高的二境之中,主要修煉的是腑髒筋骨,獲得超過常人的力量、擁有健康旺盛的體魄,其根基便是能清晰地感知自身的一切。

  虎娃此刻尚未進入二境,但已初境九轉圓滿,卻無人知曉。理清水曾經只差半步就邁過了傳說中的登天之徑,也算是世上頂尖的大宗師了,他無意間發現了虎娃的舉動,這才突然警醒過來——這孩子不知何時已邁入初境修煉,而且看他的樣子,竟有可能已初境九轉圓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30 PM

第011章、山神之憂(上)

  若是當年的理清水,暗中感應或試探虎娃的神氣運轉,就能清楚他此刻是什麼狀況。但如今的理清水只能默默地觀望著這一切,元神中所見與普通人的觀察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一切結論都是根據他的經驗判斷的,並無法確定。

  驚訝之後,理清水又感到深深的憂慮,他在為虎娃擔心。有人也許會覺得很奇怪,這位大宗師為何不感到驚喜呢?原因恰恰是因為虎娃的年紀太小了,且無人指引。假如理清水的判斷正確,虎娃已初境九轉圓滿,此時接著邁入二境修煉的話,將對他有害無利!

  在普通人直觀的概念裡,邁入初境修煉的主要是感知,而一個孩子來到世上逐漸長大的過程,便是各種感知器官比如眼、耳、鼻、舌、膚發育完全的生理過程。正因為有了感知,才有對世界的認識,然後去學習如何在世上生存並追求自己的人生。

  虎娃這個年紀,正伴隨各種感知的發育完全,耳聰目明尤勝於成年人,所以修煉初境理論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二境中修煉的主要是筋骨,不僅是表面看上去更健康、強壯、有力,還包含著內在的洗煉,使之達到一種完美的狀態。

  而虎娃的身體骨骼尚未長成,這種修煉如果進行得太早,可能會留下缺陷甚至是殘疾。比如身形骨骼過早地固化,成年之後可能會成為侏儒;又比如尚且柔軟的髒器無法經受那樣的鍛煉,將留下終身的隱患與暗傷。

  理清水以前從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一個五歲的孩子就已經初境九轉圓滿,誰能教會他呢?所以這種問題在實際中從未發生過。但他身為當世頂尖的大宗師,從修煉的原理能推導出這種結果,所以暗暗擔心,偏偏又無法去提醒誰。

  有人可能認為,這麼早就能進入初境,恐堪稱前所未有的絕世天才少年!但理清水並不這麼認為,他所了解的高人中,大多都是在二十歲前後邁入初境的,至於是早幾年還是晚幾年,對今後的成就並無什麼影響。

  歲月對於不同的人,概念亦不同。對於普通人而言,兩歲的小孩盡管比一歲的小孩大一倍,等到了他們成年之後也是同齡人;但四十歲的人與二十歲的人之間,相差的就是一代輩份,可是如果他們都能壽數過百,其實也相差不大了。

  而像理清水這樣的高人,生機旺盛壽元長久,他已經三百多歲了,就算如今受重創被禁錮在樹得丘上,也還可以再堅持百年。對於這樣的人,他們所獲得的成就是在漫長的歲月中修煉的,至於當初是十五歲邁入初境還是二十歲邁入初境,到了這種的境界已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在普通人修煉之初還是有講究的,比如已經到了三十歲的壯年,人在生活中已閱歷太多,心境早就不復當初,人的性格以及對各種事物的觀念已經成型。如果直至此時還無法邁過初境,那麼這一生能邁過初境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有特殊的際遇轉變。

  另一方面,就算很早就邁入了初境得以修煉,也不意味著就能突破更高的境界。只有突破六境,才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當世高人、能留下完整的傳承指引。這是絕大部分修士終身也無法達到的目標,如果到了生機元氣不能繼續保持巔峰狀態時,還沒有邁入六境,那麼此生的希望就已渺茫至極。

  所以人最好要在青少年時期入初境,否則就希望極小;若在身體狀態保持鼎盛之時邁不入六境,那麼也就意味著終身難有希望。除此之外,具體是什麼年齡修煉到什麼階段並不是那麼重要,也沒有入境更早便是天才的道理。而虎娃的狀況是個意外,或者說純粹是一種偶然,就連理清水也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像盤瓠不知理清水對它的期待,虎娃當然更不清楚理清水對他的擔憂,他仍然快樂地生活在村寨裡。原始部族裡度過的童年很淳樸,幾乎沒有什麼玩具,但所有的東西又幾乎都是孩子的玩具。虎娃有個愛好,就是到溪澗旁去揀石頭——樣子長得像雞蛋的石頭。

  村外有一條山泉彙流成的溪澗,在山中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很多水潭,一直流向那道斷崖邊化為飛瀑。每到暴雨季節,便有洪流從高處傾瀉而下,陡坡上有滾石亂飛,也有合抱粗的樹木被折斷或連根拔起順水衝流,山中是十分危險的,而村寨則建造在安全的地勢上。

  溪澗旁有大大小小許多從山上衝下來的卵石與塊石,在晴朗的天氣裡,虎娃就會溜出村寨去揀石頭。只要他不越過溪澗進入深山,村寨周邊是相對安全的區域,大人們也不可能時刻都盯著。而盤瓠總是晃著尾巴跟在虎娃後面,就像個跟屁蟲,有這條守護獸在身邊,他也不會有什麼意外的危險。

  族長若山大概想不到,當初的一個“比喻”,竟養成了虎娃的這種愛好。虎娃在碎石間翻找,每發現一塊樣子像雞蛋的石頭,都會歡呼雀躍。盤瓠也會用狗爪子幫著扒拉碎石,然後叼起樣子差不多的卵石跑到虎娃那裡去獻寶。而虎娃的要求很嚴格,只有幾乎完全與雞蛋一樣形狀的石頭才會揀走,有時大半天也找不到一塊,但他仍然玩得很開心。

  這樣的石頭雖然很少見,但虎娃隔三差五就會去找,時間一長他的小屋裡也攢了一堆。有族人經過門前偶爾看見,會驚訝地叫道:“你哪來這麼多雞蛋?是不是把雞下的蛋都揀到這裡來了?快放回雞蛋筐裡去!”

  虎娃每次都要解釋這些不是雞蛋,只是樣子像雞蛋的石頭,族人們進來一摸才發現真的是石頭。再到後來,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這一天,虎娃又和盤瓠跑到溪澗邊去揀石頭,對於他們來說,不停的發現就是一種樂趣。這是一個多雲的天氣,上午一直籠罩天空的雲層終於飄開,陽光落了下來,斷崖飛瀑那邊升起一道彩虹,接著又彌漫起一片霧氣。

  盤瓠突然直起身子向著水霧那邊叫了好幾聲,這並非神通震吼就是普通的狗叫;而虎娃也站起身望向遠處,他聽見了斷崖另一端傳來的腳步聲。假如有他人看見這一幕,可能會感到疑惑不解,這一人一狗離斷崖尚有一段距離,且身邊有水流聲干擾,而來者遠在斷崖另一端的遠處,他們居然就能聽見!

  斷崖那邊的人也聽見了狗叫,知道這邊有路村的人,扯開嗓門喊道:“我是花海村的,來用天鵝蛋換雞蛋了!我還帶了兩條新鮮的野豬腿,能不能再換點水布?”

  斷崖那邊再往深山高處走,就是花海村。如果算直線距離,花海村是與路村最近的一個村落,兩族之間也經常交換各種東西。但由於一條幽長的深壑割裂山谷,這兩族人想見面握手可就難了,要各自往山下走幾乎一整天,到達原清水氏城寨那裡才能見面,且路途十分艱險。

  但是族人們也有自己的辦法,人過不去卻可以把東西扔過去。他們用竹子做成了類似拋石機的東西,先談好雙方要交換的物品,然後裝在麻包裡拋射過去。拋射的地點並不是在谷壑最窄處,而是飛瀑附近相對平緩開闊的地方,距離大概有十幾丈遠,若扯足嗓門喊話,雙方都能聽得清。

  交換行為一般都是花海村人發起的,因為那道斷崖就在路族村口外的平地盡頭,經常有路村人在平地上晾曬各種物產,大晴天過來喊一聲很方便。花海是深山中的湖泊,湖岸邊的淺灘中生長著大片的高山蘆葦,每年都有不少天鵝飛來產卵,因此花海村人經常到湖灘上揀天鵝蛋,這也算是他們那兒的特產吧。

  天鵝蛋比雞蛋大得多,但是雞蛋更好吃也更精貴,所以雙方的交換條件是一個天鵝蛋換兩個雞蛋,路村人也不吃虧。用來交換的蛋都是煮熟的,否則就算有麻包裹著扔過去,落到那邊也都碎了。

  今天又有一名花海村人來交換,他要用十五個天鵝蛋換三十個雞蛋,同時還帶了兩條新鮮的野豬腿。路村人聞訊趕到斷崖邊隔空喊話,簡單商量了幾句,同意再換給他幾尺水布。

  尺是一種長度單位,約相當於成年人從腕到肘的距離,而人的小臂從腕到肘有一根骨頭就叫尺骨。最早的尺也是用骨頭刻上標線制成,想當初是清水氏族人將“尺”帶入深山,後來它就成了各部族共同使用的度量單位。

  商量好了,路村人在空地上生火煮熟三十個雞蛋,花海村的人就在那邊等著,反正也沒有什麼別的急事。煮熟的雞蛋再加上幾尺水布,裝在麻包裡用竹竿拋了過去,能聽見霧氣那邊麻包落地的聲音。

  然後路村人就在這邊等著另一個麻包被拋過來,可是過了半天也不見動靜。對方是怎麼回事,手腳這麼笨嗎,這麼長時間還沒弄好?這時盤瓠突然對著斷崖那邊狂吠起來,虎娃也大叫道:“那個人走了,他竟然忘了把東西給我們!他走的時候還在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34 PM

第011章、山神之憂(下)

  路村人都傻眼了,他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連想都想不到!蠻荒中的族人,並沒有什麼誠信守諾的概念,因為根本不需要,他們本就沒有耍詐騙人的心思,說交換那就肯定會交換的,甚至都不會去想誰先把東西扔過來。

  所以虎娃也沒想到那個花海村人會故意不扔東西,以為他是忘了。這時水婆婆走出村口來到斷崖邊,望著朦朧的霧氣道:“他不是忘了,就是故意騙我們的東西。大家不要著急,等族長回來,會找花海村說這件事的。”

  族人們這才反應過來,站在斷崖邊朝著對面破口大罵。剛才因為陽光恰好從雲層中射出,瀑布那邊飄過彌漫的水霧,他們也沒看清對面那人到底長什麼樣子,這下找都不好找了。

  而虎娃站在斷崖邊愣了半天,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騙人,居然有人用這種方法騙走了路村的三十個熟雞蛋和好幾尺水布!他當然不可能聽過白煞曾經對理清水說的話——蠻荒中原始部族不可能永遠保持古樸,他們遲早也會學會陰謀與欺詐,今天的事情只是一個開始。

  其實“欺騙”在狩獵中也能見到,有不少野獸都很擅長偽裝,將自己掩藏在復雜的環境裡以騙過天敵的耳目。如今那個人一定會自以為很聰明,因為他成功地將路村人都騙了,白白得到了那麼多東西。

  但是路村人都氣壞了,就連南花都感到氣憤和羞愧,因為那個人來自她的娘家花海村。路村人並沒有想到別的可能,斷崖對岸的深山中只生活著花海村人。族長若山是在天快黑時回到村寨的,他這次外出並不是狩獵,而是帶著伯壯、仲壯等幾名族人到原先清水氏一族生活的谷地中有事,所以並沒有帶上盤瓠同行。

  族人們向族長說了這件事,山爺只是沉著臉點頭道:“我知道了,會處置的!”

  這天夜裡,族人們都休息了,柔和的月光灑下,山中的景物仍依稀可見。盤瓠又來到祭台前准備定坐修煉,卻聽見山爺的聲音叫道:“你跟我來!”

  盤瓠站起身晃著尾巴跟著山爺走了,發現水婆婆竟然也在,兩人一狗出了村寨來到斷崖前,他們就站在兩側峭壁之間最窄的位置,也是當初盤瓠把母雞攆過去的地方。水婆婆說道:“白天我在村寨裡察覺動靜,等出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了。我想起了你我的約定,總要留一個人守在村寨中,所以並沒有追過去。”

  若山沉吟道:“我們不必為三十個雞蛋和幾尺布而大動干戚,但這種苗頭很危險,假如不得到處置,會讓人們以為欺騙是有利無害的行為,從而引發部族間的混亂與紛爭。所以我一定要找花海村的族長說清楚,必須讓人們有所敬畏。”

  然後他又指著七丈外的另一側斷崖,低頭對盤瓠道:“你應該能跳過去的,現在就試試,這樣做比較危險,你平時要注意回避危險。但此刻卻沒有事,我能保證你不會掉下去!”

  盤瓠如今已比一年多以前聰明得多,完全能聽懂山爺這番話的意思,退後幾步在亂石間四蹄蹬地助跑幾步騰空一躍,嗖的一下便跳到了斷崖對岸。然後它在那邊站起身揮著一只前爪像是在招手,表示自己成功了。山爺微微一笑,騰空也躍過了斷崖。

  山爺帶著盤瓠去了花海村,水婆婆又回到了村寨中,而其余的族人們仍在沉睡。但在小屋裡定坐的虎娃卻知道了這件事,他可以說是“看見的”,也可以說是在定境中感知的。當時他又進入了那種朦朧可見周圍一切景物的狀態,尚未收攝感知而內觀。

  虎娃今夜並沒有在行功之後自然地睡著,等出離定境,他又在想——山爺一定是去找那個人了,帶著盤瓠想把路村被騙走的東西要回來。

  山爺和盤瓠是在黎明雞叫前回村的,那時候虎娃已經睡著了。虎娃起床後發現盤瓠回來了,便問它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這條狗只是晃著耳朵很得意的樣子,反正它也不會說話當然講不清,於是虎娃又去問山爺。

  山爺拍著虎娃的小肩膀笑道:“你等一會兒就知道了,我們等著看花海村的人會怎樣做。”

  太陽升起之後,在村口外斷崖邊晾曬火麻籽與獵物皮毛的族人們又發現了對面有動靜,這天並沒有霧氣出現,所以看得很清楚。花海村的族長蠱辛帶領村中數十位精壯的男子來到了斷崖前,他們在山中砍倒了一株十幾丈高的巨木,眾人合力將它架到了斷崖上,搭了一座看上去很危險的橋。

  但是走慣了艱險山路的部族男子,都踏著這根巨木穩穩地走了過來。這時若山也率領族人迎了過去,像對待客人一樣,將這些花海村人迎到了村中的祭壇前。

  蠱辛滿面羞愧地說道:“請山神恕罪、請路村的族人們原諒,我們村有人做出了那樣丟臉的事情,是全體花海村人的恥辱。這裡有三十個天鵝蛋和一頭昨天剛獵殺的野豬,算是花海村的賠償。”

  一旁的阿槿很不解地問道:“蠱辛大叔,花海村欠路村的只是十五個天鵝蛋和兩條豬腿,您為什麼要賠償這麼多?”

  蠱辛很認真地解釋道:“昨天夜裡我已經和山爺談過了,這不僅是賠償也是懲罰,做錯了事情就得付出代價。如果只是原樣交還,那麼做錯事的人如果得逞,便騙走了別人的東西,如果不得逞也沒有損失,又如何阻止這種行為呢?所以必須要付出額外的代價!”

  這番道理倒是很簡單,族人們都聽懂了。這時花海村有人不滿地說道:“當時斷崖上飄著霧,誰也看不清對面是誰,怎麼就能肯定是我們村的人呢?就算是花海村的人干的,也只是他一個人的事,不應該讓我們全村人來賠啊!”

  蠱辛扭頭呵斥道:“斷崖對岸只有我們村的人,也只有花海村的人才知道這樣和路村人換東西!若是別的部族,誰也不會獨自一人在深山中冒險走好幾天的路,就是為了騙路族這些東西。今天這麼做,是為了讓你們記住,不要干讓自己丟臉、也讓整個部族蒙羞的事情!平時收獲的獵物、交換來的東西都歸全村人所有,出了事情難道不該全村負責嗎?”

  這時忽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喊道:“蠱辛族長,我知道是誰干的了。”

  眾人扭頭望去,只見說話者是人群中的虎娃,虎娃身邊還有一條像人一樣站著的花尾巴狗。蠱辛走過去蹲下來道:“孩子,你當時看清那個人了嗎,他是誰?”

  虎娃答道:“你看——連盤瓠都認出來了!”隨著話音,盤瓠抬起一只前爪指向花海村中的一個人,正是剛才開口表示不滿者。虎娃又說道:“就是他,盤瓠指的人!”

  蠱辛站起身來面現怒容道:“猴子,這件事情原來是你干的!”

  虎娃確實認出了那個人,聽他的腳步聲就覺得有點熟悉,這是常人難以理解的敏銳感知,但他還不敢確定,可是這人一開口說話,聽他的聲音便確定無疑了。不僅是虎娃,盤瓠也很確定地指出了那個人,就在蠱辛今天帶來的族人中。

  那位名叫猴子的男子有些慌亂地退後幾步道:“小孩,沒證據你怎麼可以胡說,連一條狗亂指都能信嗎?我剛才都說了,昨天斷崖上有霧,是根本看不清對面的。”

  山爺突然沉聲道:“昨天夜裡我去找蠱辛族長的時候,根本沒提到當時斷崖間有霧,今天你們來到這裡,也沒有別人說過這些,而你是怎麼知道的?”

  猴子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蠱辛呵斥道:“只有干了這件事的人,才清楚當時的情況。猴子,就是你!”

  這時盤瓠突然朝猴子發出一聲低吼,後腿一蹬躍了過去,直接將他撲倒在地。很健壯的一名男子,在一條不大的狗面前竟沒有絲毫的反抗余地。山爺及時喝了一聲:“盤瓠,你先別動,讓花海村的人自己處置。”

  盤瓠並沒有張嘴咬猴子,只是將他撲倒,聞言又直起身子晃著尾巴很得意地走了回來。而猴子全身都已經軟了,好半天爬不起來。蠱辛吩咐族人道:“把猴子架起來,帶回去按族規處置,今天賠償路村的東西,也都算到他的頭上!”

  這件事處理完畢,蠱辛又向虎娃和盤瓠表示了感謝,終於查出了是誰干的。而虎娃心中則對山爺佩服得不得了,他雖認出了干壞事的猴子,卻無法拿出讓別人都能確信的證據來。但是山爺一句話,直接就點中了猴子話中的破綻,讓猴子無法否認事實。

  這就是智慧嗎?虎娃還不懂得什麼叫智慧,但在他樸素的認知中,山爺此刻表現出的就是智慧。他還隱約意識到另一件事,昨天剛剛見識了欺騙,但只要是欺騙總會留下破綻的,而世上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包含著等待人們去發現的玄妙。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37 PM

第012章、雞和蛋的故事(上)

  其實對於若山來說,今天也是一個發現虎娃早已邁入初境的機會,否則這孩子不可能認出猴子來。但是若山卻錯過了,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為人是盤瓠指出來的。若山與眾族人想當然地以為虎娃與盤瓠最為熟悉、明白盤瓠的意思,所以才幫盤瓠開口說了出來。

  干壞事的猴子被抓住了,但是蠱辛還沒走,他又對若山說道:“今天來,還有另一個請求。我們想用三只麂子換一只活的公雞,昨天夜裡我已經說過,麂子今天都帶來了,希望您能答應。”

  三只麂子換一只公雞,假如只算肉食的話,路村人可賺大了。但蠱辛當然另有目的,他之所以集合精壯族人、大費氣力在斷崖上架了橋,不僅是為了親自走過來道歉,也是為了能將活物安然帶回去。

  事情的源頭,還要追溯到虎娃和盤瓠一年多以前做的事情。盤瓠攆過斷崖的那只雞,後來不知怎麼就跑到了花海村附近,被花海村的人得到了。花海村與路村有通婚,平時打的交道也最多,他們早就聽說路村人養雞下蛋的事情,很是羨慕。

  那只母雞就被花海村當寶貝一般供養起來,住的雞窩比一般族人的房子還要舒服。它幾乎每兩天都能下一個蛋,一年多來都是如此。可是母雞雖然下蛋,卻不能孵出小雞來,這一年多來花海村人也打聽過,知道需要有公雞配種才行。

  假如他們得到一只活的公雞帶回去配種,便可以孵出小雞,然後花海村也將有更多的雞,就這麼養下去,將來也不必總用天鵝蛋和路村換雞蛋了。而且天鵝下蛋是季節性的,每年的大部分時間是揀不到的,雞肉和雞蛋卻能從此常有。

  蠱辛想得挺美啊,而若山笑著答道:“昨天夜裡我也說了,這件事情先不要問我,而應該問另一個人。”

  蠱辛不解道:“我不明白山爺的意思,不問您又問誰呢,難道是水婆婆?”若山已經在路村做了很多年的族長,而若水幾乎與他一樣神秘。就算是花海村的族長蠱辛,也會稱呼他們為山爺和水婆婆。

  水婆婆卻搖了搖頭,伸手一指虎娃道:“不是問我,你應該問這孩子,只要他答應了便沒有問題。”

  蠱辛愣住了,他沒想到山爺和水婆婆竟會這樣決定,讓他去問一個看上去才五、六歲的小孩。難道路村人因猴子的行為仍然對花海村很不滿,所以才用這樣一種方式回絕他嗎?猴子昨天喊話騙人時,第一個聽見的就是虎娃,今天當眾指認猴子的也是虎娃。

  蠱辛又想到另一種可能,山爺和水婆婆不願意讓花海村繁育雞群,這樣就可以永遠將雞蛋這種好東西擁為己有。可是他今天帶著族人來誠意道歉,山爺和水婆婆又不好當眾回絕顯得自己太小氣,所以才讓一個小孩來開口。這麼點大的孩子,往往都開始有占有東西的想法,肯定不會輕易答應的。

  但見路族人均未表示異議,顯然都默認了這個決定,蠱辛無奈,只得又走過去蹲下身,和顏悅色地對虎娃說:“好孩子,我們用三頭麂子換你們村一只公雞,好不好?”見虎娃沒有吱聲,他又補充道,“你喜不喜歡吃天鵝蛋?假如答應了,花海村以後就經常送天鵝蛋給你吃。不僅是天鵝蛋,還有天鵝肉!”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蠱辛自己都覺得臉有點發燙,他這是在誘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心裡又希望虎娃還不懂事,希望這孩子只看見了三只麂子比一只公雞的肉要多得多,卻不清楚花海村人真正的打算。

  虎娃笑眯眯地扭頭問身邊那條狗道:“盤瓠,你喜歡吃天鵝肉嗎?”

  盤瓠是條饞狗,一聽這話伸著舌頭使勁點頭。虎娃又一臉稚氣地問蠱辛道:“你們村也想孵小雞嗎?”

  蠱辛的那點小心思居然被一個孩子點破了,臉不禁當場就紅了,他只有點著頭答道:“是的,我們花海村有一只母雞卻沒有公雞,也想配種下蛋孵小雞,你願不願意幫忙?”

  不能說虎娃這是聰明,就是心思直接,因為他清楚公雞有什麼用。小公雞可以殺了吃肉,養大了便能打鳴、經常吸引飛過的猛禽,而對族人最重要的用途就是與母雞配種,這樣母雞才可產下能孵出小雞的蛋來。他既然知道了也就能想到。

  所有人都在等著聽虎娃怎麼回答?蠱辛難解山爺和水婆婆為何要這樣做,但在路村人看來,原因卻很簡單。因為路村最早的那一窩小雞,就是從清水氏城寨中的雞棚裡抱回來的,它們原本屬於清水氏一族。

  雞群雖是活物,但也是一種生產雞蛋和雞肉的東西。在原始部族中,像這樣的生產物資基本都是公有的、屬於全體族人。而清水氏族人並沒有全部滅絕,至少據路族人所知,還留下一個虎娃。如今在他們的心目中,虎娃已經完全是路村的族人了,所以這群雞也歸路族所有,但在處置這樣的問題時,自然要問虎娃的意見。

  其實就算沒有這個原因,只要山爺和水婆婆共同決定了,路族人也不會提出疑義的。只見虎娃帶著純真無邪的笑容道:“好哇,那就換給你們一只公雞,你自己去挑。”

  花海村的人都露出了笑容,有人還在小聲地歡呼。蠱辛當然是欣喜萬分,不停地對虎娃以及若山等人表示感謝,他當場就命族人將獵到的三只麂子抬了過來,然後便想去挑公雞。若山拍著他的肩膀道:“不著急,你們從山那邊來做客,還帶來了這麼多東西,一起吃完飯再走吧。既然虎娃已經答應了,我這個族長代表路村,再送你們一只母雞。”

  這真是意外之喜,花海村人能帶回去一公一母兩只雞還白賺了一頓飯,而且這頓飯格外豐盛。路村人當場洗剝了花海村人送來的那頭野豬和一只麂子,在空地上切肉烹食。這麼多肉一頓就吃得干干淨淨,還加上了菽豆、葛粉、榆莢粉、橡子粉等其他雜糧。

  蠱辛帶來了六十多名精壯男子,和路村全體族人加在一起總共有五百多位,當然夠能吃的。花海村並沒有路村這麼富足,族人們也很少有這樣痛快吃肉、並享受如此豐富的美味雜糧的機會,他們別提有多高興了!

  他們毫不掩飾對虎娃以及若山等人的感謝和誇贊,覺得這個孩子和這位路村族長簡直就是世上最好的人!至於做錯事欺騙了路村人的猴子,那當然就更可恨了,他們一想起來就覺得羞愧。有人不禁在議論,虎娃這樣的好孩子若能健康地長大,將來應該成為路村的下一任族長,而花海村的人也一定會尊敬他的。

  花海村和路村的情況不太一樣,他們可沒有像若山這樣一直是族長的人物,蠱辛成為族長還不到十年,所以大家觀念也不同,他們會想到下一任族長的問題。

  眾人都在興高采烈地吃喝,只有猴子例外,他被遠遠地綁在一塊大石頭上聞著肉香曬太陽,剛才還有不少孩子跑到他面前吐口水呢。小姑娘綠蘿對於好東西一向吃得很快,她第一個吃完了分給自己的那份食物,然後打了幾個飽嗝揉著肚子在空地旁溜達,走著走著就來到了猴子面前,瞪著眼睛就這麼看著他。

  這小姑娘的目光帶有一種審判的意味,猴子竟有些不敢接觸她的視線,閉著眼睛低下了頭,耳中突然聽見綠蘿問道:“你叫猴子嗎?長得也不像啊!你媽媽肯定是希望你手腳靈活,但也沒想到你會做這種壞事吧?你說,昨天為什麼要那樣做?”

  遠處樹得丘上的理清水也在看著路村中所發生的事情,此刻不禁暗暗笑了。這個小姑娘從小遇到各種事情就愛刨根問底,而此刻說話時的神情語氣,不禁使理清水回想起很多年前,他在巴國擔任掌管訴訟刑罰的理正時期,也經常這麼審問人。

  猴子弱弱地答道:“前天蠱辛族長和族人們商量,想用天鵝蛋、野豬與路村人換東西,我都聽見了,非常想吃雞蛋,也想能有水布做衣裳。後來我去花海邊溜達,很走運地揀到了五個天鵝蛋,悄悄收起來沒有交給村裡,就想自己私下來交換、誰也不告訴。”

  綠蘿:“原來你有五個天鵝蛋呀,那為什麼不老老實實換十個雞蛋回去呢?”

  猴子解釋道:“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到了斷崖邊發現山間有霧,對面的人看不見我是誰,就起了別的心思。”

  綠蘿點了點頭道:“哦,原來是這樣啊!”看她的樣子好像是明白了,但誰也不清楚她真正明白了什麼。

  這時猴子又說道:“我的事情都告訴了你,你能不能也告訴我一件事?”

  綠蘿瞪著他道:“你想知道什麼?”

  猴子:“花海村想換一只公雞回去,是為了和母雞配種下蛋孵小雞,為什麼山爺和水婆婆要讓虎娃那個小孩來決定答不答應呢?”遠方的理清水聽見這句話,心中就暗暗一緊,希望綠蘿不要把“真相”說出來,可惜他阻止不了什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43 PM

第012章、雞和蛋的故事(下)

  這個問題將綠蘿問住了,小姑娘也在認真地思考著,過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仿佛是自言自語道:“聽我爹說過,虎娃是清水氏唯一的遺孤,而那群雞原先就是清水氏族人的。現在虎娃已經成了我們路族人,雞也是路村的了。給不給你們村,族長當然要問一下虎娃。”

  猴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而綠蘿背手踱著步走開了、不再理會這個人。理清水卻在暗暗擔憂,他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就算猴子知道了這件事,這位花海村的族人恐怕也沒什麼機會把消息傳到赤望丘。理清水雖清楚虎娃並非清水氏一族的血脈遺孤,但也不希望他有危險。

  想當初若山把虎娃抱回來的時候,也鄭重地吩咐過族人,不要在村外說出虎娃的來歷,從此就當他是路村的孩子!這位族長當然不像其他族人那樣頭腦簡單,他考慮事情更周全。山外不知來歷的強大敵人滅了清水氏一族,看場面是雞犬不留,而虎娃只是僥幸逃生。

  若山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仇怨,但是看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趕盡殺絕。若是凶手知道清水氏還有血脈遺孤留下,說不定也會追殺而至,可能會給虎娃以及收留他的路村帶來莫測的危險。但是他發現虎娃時伴隨著異事,使若山相信這是天意要讓路村收留與撫養這個孩子,他當然是信鬼神的,所以一定會這麼做,同時盡量避免後患。

  路族人當然會嚴格執行若山的命令,甚至私下裡都不再談論這件事。這些年過去了,很多族人已漸漸淡忘了當年,完全就把虎娃當成了路村人。假如今天不是猴子特意問起,綠蘿恐怕也想不起來這茬。

  綠蘿的父親就是當年跟隨若山進入清水氏城寨的族人之一,他後來與綠蘿的母親提起過此事,而綠蘿在旁邊也聽見了。那時候綠蘿的年紀還很小,恰恰就是開始記事的時候,這樣聞所未聞的事件,也給她幼小的心靈帶來極大的震憾,因此印像十分深刻。

  這小姑娘也記得族長的吩咐——不能在村外說出此事,可是此時她在村子裡面啊,而且也沒想到那麼多。不提猴子無意間獲悉了虎娃的身世來歷,兩族人一起吃肉氣氛熱烈無比,若山趁機提出了一件事與蠱辛商談——路村與花海村結盟,在與其他各族打交道的時候,他們意見一致共同行動。

  還沒等族長蠱辛答話呢,在場的其他花海村人便紛紛叫好、大聲贊同,覺得應該與路村人結盟,蠱辛也就很痛快地點頭了。吃完飯以後,兩位族長各自率領族人,在祭壇前主持儀式宣布結盟,並向山神獻祭與稟告此事,以請求神靈的見證與護佑。

  儀式上當然得有祭品,眾人就將剩下的兩頭麂子放上祭壇向山神獻祭,此時兩張完整的麂子皮已經剝下來了,與肉分開放置。這個儀式進行的時間有點長,除了宣告結盟之外,又反復向山神禱告,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

  山神“顯靈”了,儀式結束之後,那兩張麂子皮已經經過了神秘的力量煉制,變得干淨柔軟且輕滑堅韌,已是族人所見過的最好的皮料,通常情況下是根本加工不出來的。若山將麂子皮自己留下一張,另一張送給了蠱辛,當作結盟的見證。

  蠱辛接過這張麂子皮的時候,目光中滿是驚疑之色,卻沒有多說什麼。儀式結束後天也不早了,蠱辛吩咐族人先將猴子押回去,等到明日當眾以族規處置。但蠱辛本人卻沒有立刻跟隨族人離開,他又來到若山的石屋中,私下裡單獨問道:“山爺,這兩張麂子皮,是山神為您煉制的,還是您自己施法處置的?”

  若山苦笑道:“你認為呢?這五年來,你可曾聽見過山神的聲音?”

  蠱辛長嘆一聲,搖頭道:“從未再聽見!可惜我的修為只有三境三轉,無法向山神發出呼喚,只能等待山神主動開口對我說話。而以山爺您的本事,應該是可以呼喚山神的,難道也得不到回應嗎?”

  若山點頭道:“是的,我曾很多次率領族人舉行獻祭儀式,暗中呼喚山神,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我們的山神恐怕已隱寂,而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族人。”

  蠱辛說道:“我也沒有。”隨後兩位族長都沉默了,靜靜地坐在那裡直至山中的黃昏再次到來。

  第二天,若山族長下令,集合族中精壯的男子並親自領隊施法,在山中砍伐了兩根參天巨木,去掉枝椏將長長的主干運到了斷崖邊。昨天花海村人架橋的樹干有兩個成年人並肩那麼粗,而今天路村人從山上運下來的兩根樹干有三個人並肩那麼粗。

  他們將這兩根樹干一左一右夾著中間那根樹干架好,又將中間那根樹干上端表面削平,斷崖上就出現了一座穩固而安全的“橋”。隨後的一段日子,若山手持骨杖經常在這座木橋上來回走動,其實是在暗中施法煉化這三根樹干,使之變得盡量堅固不朽,成為兩個村落之間能長久來往的通道。

  若山之所以會這麼做,當然是因為這一帶蠻荒中各部族之間最新的形勢,近年來正在悄然發生著令人不安的變化。他早有這個想法,今天只是在最恰當的場合選擇了最恰當的時機,蠱辛簡直是等於帶著花海村人自己送上門來的。

  以往這一帶蠻荒中的各部族雖偶有爭執,但百年來基本上相安無事,不僅因為有一位共同的山神存在,也是因為有強大的清水氏一族居中。這裡沒有任何一個部族能與清水氏相抗衡,清水氏的城寨也是各部族交換各種物品、交流各種信息的中心。

  就算並不存在一個各部族的聯盟,但清水氏無形中就是各部族的領袖,有它在,這一片蠻荒大體就是太平穩定的。可是清水氏一族突然覆滅,山神也從此隱跡,給各部族的生存環境帶來了極大的衝擊,變化不可避免。

  蠻荒中各部族信鬼神,發生了慘劇的清水氏城寨廢墟也被認為是一片不祥之地,剛開始那兩年,幾乎沒有人敢獨自進去。可是各部族之間早有交換與交流,又不可能不發生聯系,蠻荒中央那片開闊谷地就是各族之間最好的交流地點,也是建立村寨、開墾田地最好的地方。

  當人們漸漸不再過於害怕的時候,自然會有部族想占據這片寶地。清水氏的城寨廢墟還保留著,但裡面有用的東西早被各部族搜走了,在廢墟旁邊的另一片空地上,又自發形成了各部族交換物品的集市,漸漸有人建造了房屋,圈起了田地。

  剛開始大家都是各做各的,反正地方很大,可是到了最近,已經開始發生衝突和爭奪。清水氏不復存在後,這一帶深山中較為強盛的部族有好幾個,其中最強大的就是有魚族和路族,另外還有花海村以及深山中幾個與外人很少打交道的妖族村落也算不弱。

  相對於清水氏城寨所在的那片中央谷地,路村在山上更高的地方,向上要走整整一個白天。有魚村雖然也在高山中,相對清水氏城寨位置卻處於下方,大約要向山下走半天,位於外人出入清水氏城寨的必經之路旁。

  山上的路村與山下的有魚村,近年來都是前所未有的興旺。路村是因為有若山、若水這兩位高人坐鎮,更重要是擁有了比以前更豐富的物產、能夠保障族人更好地生存繁衍。而有魚村是因為位置的緣故,它處於這片蠻荒與山外相連的商道上,經過他們村的道路雖然也很蜿蜒崎嶇,卻比蠻荒中其他的山路好走得多。

  花海村附近有一座大湖叫花海,有魚村附近也有一座深山中的大湖,被稱為魚海。魚海的面積是花海的好幾倍,湖面有好幾裡之廣,湖中有的地方深不見底,似乎還與地下暗河相連。魚海中有魚,而且非常多,故此得名,生活在魚海邊的部族也自稱有魚一族。

  有魚一族是很多年前為逃離戰亂從山外巴原中遷徙來的,他們的祖先據說是清水族祖先的僕從,在魚海邊定居,後人便以魚為姓,卻無氏號。他們與別的村不同的地方,就是會捕魚,與生活在巴原中的很多部族一樣,自稱是太昊天帝的後人。

  傳說當年太昊天帝為人皇時親手制網,教會了人們在東海邊打魚,而幫助太昊天帝治理臣民的童芒,參照網的樣子又教會人們怎樣制作羅。羅是在地面上使用的一種張開的網,既可以篩選東西也可用於捕鳥捕獸,從此羅網並稱。

  有魚一族記得這種上古傳說,他們會編織漁網,同時也會制作舟楫在魚海中穿行捕魚。當清水氏一族覆滅之後,有魚村的族長以及族中的重要人物們漸漸滋生了野心,想取當年清水氏的地位而代之,有朝一日也能號稱“有魚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45 PM

第013章、有魚(上)

  有魚一族有這種想法並非沒有原因,他們會制作舟楫、結網捕魚,便有些看不起深山中那些相對原始落後的野民。清水氏覆滅後,外來的商販雖然減少了,但也還會有,因為位置的原因,商販帶來的東西如今大部分都和有魚村族人交換,然後再被有魚村人帶到中央谷地與其他各部族交換,他們等於壟斷了與山外的商貿。

  有魚村共有六百多名族人,是蠻荒中人丁最興旺的一個部族,也擁有多名已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修士。比較起來,假如路村沒有若山和若水這兩位高手,實力是無法與有魚村抗衡的。但外人並不完全清楚若山究竟有多厲害,對於若水,大家更是了解得很少。

  剛開始的時候,有魚一族的野心還並不太過分,他們只想占取清水氏一族覆滅後最大的好處而已。可是這幾年過去了,他們自以為看清了蠻荒中的形勢,想法便越來越多。有魚一族的首領,漸漸不僅想取清水氏而代之,還想統御蠻荒中各部族聽命、能號令其他各部族,這必然會導致越來越多的衝突。

  最早的衝突是由一種很特殊也很珍貴的東西引起的,就是鹽。清水氏族人在那片谷地邊緣開鑿了幾口鹽井,鹽井中能汲出鹹泉,煮鹹泉可以制得鹽。這一帶蠻荒中各部族需要的鹽,以往只有兩個來源,要麼是清水氏族人所制、要麼是山外的商販運進來的。

  但在以前,山外的商販所到達的最終地點也是清水氏的城寨,所以各部族還是要到清水氏的城寨中用各自的物產來換取鹽。清水氏一族覆滅後,鹽井一度廢棄商販亦不至,山中各部族有段時間極度缺鹽。

  缺鹽,就少了一種處置與保存新鮮肉食的方法,也不能給其他食物調味。這些倒是其次,反正山中各部族的新鮮肉食基本上都會很快吃掉,采用晾干、烤干的方式也能再保存一段時間;更重要的是身體受不了,人在長時間勞作中的耐受力會下降,甚至會引發各種病症。

  各部族開始在鹽井汲取鹹泉,然後拿回去直接讓族人飲用,可是在險峻的山路上運送鹹泉實在太費勁了,後來就各自開始煮鹽。但維護鹽井是一種高明復雜的技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專有的工具,不是一般部族能承擔的。

  有魚一族便趁機占據了鹽井,他們會打魚,有很多時候打到的魚一次吃不完,因此更需要鹽處置保存,而且他們從外來的商販那裡打聽,也漸漸學會了怎麼開鑿與維護鹽井。有人能專門鑿井維護並煮制食鹽當然是好事,這總計需要男女近百號人才能維持。

  鹽雖然很重要,但畢竟不是衣食,僅僅有鹽也是活不下去的。很難有一個部族能抽出近百人來專門產鹽,他們的衣食都要靠其他人的勞作來供養,就算有魚一族這麼做也很勉強。但有魚村占領鹽井後卻有更多的好處,所出產的鹽不僅自用,還以高價與其他各部族交換物產。所謂“價”是一種衡量的概念,表示交換某種東西所要付出的代價。

  這種代價是可以估算的,假如這近百號人不采鹽的話,從事其他勞作能夠獲得多少物產,那麼大致就可以交換到他們所出產的那些鹽,這是原始部族之間最樸素的觀念。有魚村剛開始也是這麼做的,可是後來開價便越來越高,遠遠超出了這個限度,引起了其他各部族的不滿,衝突當然難免。

  有魚村首先安撫了蠻荒深處、居住地最遠的幾個妖族村落,答應用鹽和他們交換其他部族所沒有的一些特殊物品。那麼剩下來的紛爭,就發生在距離相對較近的人類部族之間了,有魚村則表示出一種蠻橫的態度。

  在這種情況下,唯一有實力與有魚村抗衡的就是路村。但是族長若山心裡也明白,如果不算上他和若水這兩位高手,路村是鬥不過有魚村的。他們這樣偶然出現的高手,在部族裡並不能常有,而且他早年也曾到巴原中游歷,親眼見到過巴國分裂後諸子爭王的戰亂,不希望這一帶蠻荒各部族也陷入那種慘烈的紛爭混亂中。

  若山想起了太昊、神農、軒轅等史上各位天帝在身為人皇時期的傳說,他們都是聯合了各部族結盟、解決紛爭共決事務,所以若山也想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可是建立一個部族聯盟的話,首先就要將有魚村說服,而大型的聯盟也要從小型的聯盟開始。

  路村還難以單獨與有魚村抗衡,但是再加上實力不算弱的花海村,就足以讓有魚村低頭談判了。在他們的號召下,也能得到其他各部族的支持,以解決鹽井衝突為基礎進而解決那片谷地上的其他紛爭,最終形成部族聯盟。

  經歷過衝突戰亂場面的若山心裡清楚,鹽井的事只是一種征兆、一個發端,如果不將衝突在萌芽狀態中解決,那麼將會導致更大範圍、更嚴重的紛爭,甚至會引發部族之間的混戰。很多人的命運將極為凄慘,蠻荒中的很多部族也承受不了那樣的衝擊。

  前天若山帶著伯壯、仲壯等族人,到了原清水氏城寨所在的谷地,就是去商談這件事的,卻恰好同時發生了花海村的猴子騙路村人東西的事情。以此為契機,他回來後順勢就與花海村談成了結盟。

  結就是聯結,就像兩件東西被繩子綁在一起,而盟則表示遵守共同的約定。

  五歲的虎娃當然不清楚山爺做成了怎樣一件大事,村寨外的紛爭尚非他所了解,那是大人們操心的事情。倒是斷崖上架起的那座橋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趣,他也是第一次很直觀地了解“橋”這種東西。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虎娃一直認為橋是蠱辛發明的、又被山爺改進,很久之後等他走出蠻荒見到了更多、更古老的橋,才清楚原來不是這麼回事。

  有了這座橋,也給虎娃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改變,他的童年有了更多的樂趣,足跡也能走得更遠、有了更開闊的眼界。過了橋的斷崖那邊,是一片相對開闊的緩坡,再往上穿過山林大約走三裡多路,便能來到花海岸邊的花海村。

  山野中有各種危險,村寨中的孩子是不能亂跑的,但自從這座橋通了之後,人們經常往來,從路村到花海村之間的這片區域也變得相對安全。在群山環繞的地帶,放眼望去便是山巒,在虎娃的童年,所見最開闊的風光便是花海,也是他在現實中所見到的最美的風景。

  之所以說是現實中,因為他還擁有夢境。自從進入初境修煉後,虎娃就很少再做別的夢了,但他的修為遠未達到至人無夢的境界,後半夜還是自然會睡著,睡著了偶爾也會做夢。他經常做那個同樣的夢,感覺卻總是很朦朧飄渺,醒來後記不太清楚。

  ……

  路村除了狩獵和養雞、到山中挖采葛根等東西之外,主要的物產就是榆樹莢、青岡橡的果實、火麻與菽豆。村後的山中有大片的青岡橡和老榆樹林,那是天賜的禮物,而火麻與菽豆是族人自己種植的。但是受地勢所限,路村周圍並沒有大片可精耕的土地,只能在村後的山坡上開辟出一片火麻林環繞的菽豆田。

  他們還把火麻和菽豆的種子撒在周圍山林中,使之雜亂地生長,這只能是野種天收了。野種天收的產量以及采集難度,遠遠比不上自行開田耕作。那座橋通了之後,斷崖對面卻有大片合適的地方,路村又有了更多的勞力,他們走過斷崖又開辟了新的火麻林和菽豆田。

  再後來花海村人也學會了種植火麻和菽豆,他們從山上向下方開辟田地,漸漸與路村人所開辟的田地連接成片。多年後的花海村不僅與路村結盟,而且通過交往與通婚,生活方式與各種習慣漸漸接近直至同化。

  花海村人原本無姓,後來就有人以路為姓,而另一部分人則以花為姓。兩個原本很接近的部族因為一座橋被同化融合,路村與花海村形成了山中一個小小的部落,擁有兩座田地相連的村寨。

  遠方的理清水也暗暗點頭,路村的族長若山確實是這片蠻荒中最為出色的人物之一。若山就是在他的指引下度過初境得以修煉的,不到四十歲便邁入了五境。可惜就像世上絕大多數修士一樣,終身也難邁入六境,這幾十年來,若山的修為一直就是五境九轉巔峰。

  若水邁入五境比若山晚了幾十年,如今卻已經是五境七轉,與若山的修為也相差不大。評價一個人當然不能只看他的修為,修煉只是個人的事,若山還要與別人打交道,擁有各種身份和成就。在理清水看來,若山讓路村與花海村結盟,可稱挫銳、解紛、和光、同塵。

  當然了,花海村與路村融合為一個部落,那是很久之後的事情。在虎娃的童年至少年時期,他們還是兩個剛剛結盟、尚處於相對獨立發展的部族村落。倒是兩村結盟後不久,蠻荒中央谷地的鹽井紛爭被解決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48 PM

第013章、有魚(下)

  路村與花海村結盟成為蠻荒中最強的一股勢力,而有魚村的行為也招至了其他部族的不滿,若山又得到了更廣範的支持,所以他們聯合了各部族和有魚村商談。最終的結果仍然是有魚村負責經營鹽井,但是開價變得更為合理。

  維護鹽井、保持源源不斷的產鹽需要近百人協同勞作,這近百人所產鹽的價值,不僅包含他們從事其他勞作所獲的物產價值,而且應交換到更多。因為這是一種技能更高的勞作,不是人人能干的。還要考慮開鑿鹽井使用與損耗的工具也須專人加工,其中有些還是普通人無法制作的,比如鑄鍛而成的金屬器物,這種代價就很難明確衡量了。

  所以若山提了個建議,各部族若想負責經營鹽井,都可以自己報價,若有誰打算搗亂、故意報價很低,那麼接下來一年他們就得按這個價向大家提供鹽。這樣商談到最後,還是讓有魚村經營鹽井最有利。

  有魚村獨自抽出近百號人手也不容易,若山又提出,可以讓各部族派人來幫工,所獲得的報酬就是鹽。於是各部族鹽的來源就有了兩個,第一是用物產交換,第二是派人到鹽井勞作取酬。以解決這個爭端為基礎,蠻荒各部族漸漸形成了一個不算緊密的松散聯盟。

  那片谷地中的田地,根據自發耕作的情況進行了明確的劃分,而中央適合建築房屋的平地為各部族共有。漸漸地有更多人開始在那裡建造房屋,各部族雜居混處,也有人開始將清水氏城寨廢墟中的石料拆除自用。

  清水氏城寨漸漸消失,谷地中出現了一片新的、範圍更大的建築群,中間還交錯分布著小片田地,建築之間的空地上形成了新的集市,到達這裡的外來商販也漸漸多了起來,各部族需要的鹽又有了第三個來源。

  假如再有城牆的話,這便是一座城郭的雛形。但這一切只是雛形而已,在虎娃的童年時期,人們才剛剛解決鹽井紛爭,但蠻荒中的變化已開始不可以逆轉地出現。

  有魚村並沒有損失什麼應得的利益,事實上,他們因自身的優勢仍享有最大的好處,但有魚村的族長以及族中的若干高層人物卻很不滿。因為在這些事件的商談中,一直以路村的族長若山為主導,山爺的大名傳遍了蠻荒中各部族,受到人們一致的尊敬,儼然已是部族聯盟的領袖,這原本是有魚村族長謀求的地位啊!

  雖不滿也無奈,有魚村的高層只能暫時隱忍。

  虎娃對此所知不多,他的童年是無憂無慮的快樂,甚至沒有意識到歲月的流逝。理清水一直在為虎娃擔憂,也在關注著他的修煉,可惜如今的山神已經沒有當初那般若大神通,只能看見他日常舉止卻無法暗中感應神氣的變化,所以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虎娃並無什麼神通法力,當然也談不上使用什麼神通法力,他在大人們眼中不過是個特別健康快樂的孩子。理清水既然看不出端倪,若山和若水這兩位高手也沒發現什麼。

  但虎娃在很健康地成長,令理清水很驚訝同時也松了一口氣。這孩子五歲時已初境九轉圓滿,照理說早就可以邁入二境修煉了,這樣便會導致各種隱患。可是虎娃並沒有邁入二境,他一直在修煉初境,如果這麼算的話,他究竟是初境第幾轉了?

  世上能明白此事的,也只有虎娃自己,可惜虎娃還沒有意識到什麼。假如計算他的初境修煉究竟有幾轉之功,前後恐怕有九九八十一轉、歷時好幾年。但虎娃遲遲沒有進入二境,令疑惑中的理清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虎娃之所以沒有邁入二境修煉,並非是因為沒人教他,也並非初境修煉不得圓滿,原因只是最簡單的道理——就是他不能!

  他這是一種自發的、最樸素的、諳合於大道的修煉經歷,二境修煉的是腑髒筋骨,在生長發育沒有達到一定階段之前,虎娃在這種自然的狀態中就邁不出那一步。這對虎娃而言反倒是一種好事,避免了理清水最擔憂的事情。

  漫長的枯坐歲月中,理清水也在充滿好奇地等待——虎娃究竟能從什麼時候開始邁入二境修煉呢?也許是從童年到少年的過渡期,當感知已完全發育成熟之後,身體的各種機能也進入快速成長的階段。而虎娃的二境修煉,應該就伴隨著身體漸漸發育成熟的過程。假如事實真的是這樣,就等於印證了理清水的猜測與判斷。

  理清水不愧為世上頂尖的大宗師,他的猜測與判斷是完全正確的。但理清水也始終想不明白一件事,虎娃當初究竟是怎麼邁入初境修煉的、這種自然的狀態又是如何出現的?

  其實人生有一種玄妙的境界尚非理清水所知,若山與若水就更不清楚,虎娃本人也許有朦朧的感覺,但他還無法總結與訴說。初境又稱初照境,那種奇特的狀態,其實每個人都曾經歷過,就是剛剛來到這個世上的嬰兒時期——人之初。

  胎兒將脫離母體未脫離母體之際,生命已經孕育成熟擁有了意識。可是五官卻很難接觸到除了生命律動外的信息,整個身體被羊水包裹處於一種封閉的狀態,眼睛也未睜開。此時人沒有任何雜念,意識活動最清晰的感應就是自身,宛如初境中的內照。

  當人們離開母體出生到這個世上,但五官感知尚未發育完全,他們往往以一種非常朦朧的感知去延伸了解這個世界,似五官又非五官,或者很難明確地說是哪一類感知。這種感知滿足嬰兒的好奇,使他們獲得某種安適,也會讓他們受到驚擾。

  人之初,皆經歷過初照境,但長大後卻不會留下記憶,這種經歷只是潛伏在識海深處。嬰兒的初照境是與生俱來的一種狀態,並不意味著什麼神通,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他們必須睜開眼睛張開雙手,然後漸漸脫離這種狀態。

  比如虎娃,他最早的記憶就是從山爺點亮那盞燈開始的,並不記得嬰兒時的經歷。但是人們能夠進入初照境修煉,原因就是曾經擁有過,只是在塵世中越行越遠,已經很難找回了。

  當人的感知漸漸發育清晰之後,因為各種機緣再進入初照境,此時並不僅是回歸嬰兒的狀態,也是一種全新的升華,就像水蒸發為水汽、再凝結為水滴。此時靈智已開,可以主動去探索、體驗、感悟與修煉,這就是修士所謂的初境。

  若水讓族中年滿十六歲的男子與十四歲的女子觀看她紡布,以此指引他們入初境,這種選擇並沒有錯。而虎娃是個特例,他是自然喚醒或者說回歸了嬰兒的狀態,但又伴隨著對世界的感知和認識的成長,進入了初境修煉。因此他九轉圓滿之後仍在修煉初境,直至同樣以自然的歷程邁入二境。

  這一點也是理清水尚不明白的,他只清楚虎娃已不知修煉了初境多少轉。族人們當然不清楚虎娃的狀況,但虎娃卻成為大家都喜愛的孩子,尤其是兩村結盟之後,他也受到了花海村人的歡迎。

  虎娃經常跑到花海村去看山水,族長蠱辛叮囑他不要跑到水裡去玩以防出現意外,同時也叮囑其他族人關照這個孩子。虎娃在花海灘邊揀到過天鵝蛋,也按照規矩交給花海村共同分配。但是每年到了合適的季節,虎娃幾乎總有天鵝蛋吃,經常還有天鵝肉吃,盤瓠跟著他也沾了不少光。

  花海村的天鵝蛋是共同分配的,根據揀到的多少和族人的貢獻。花海村有三百多人,當然不會每次人人都分到一個完整的蛋,可是路村的虎娃卻是一個例外。每次花海村分天鵝蛋的時候,不論多少,都會拿出一個完整的蛋送給他。這是當年的承諾,因為蠱辛族長對虎娃說過,只要他答應了換給花海村一只公雞,今後就會有天鵝蛋吃。

  水婆婆私下裡問過虎娃,當初既然已明白花海村人的企圖,為什麼還答應得那麼痛快?虎娃則眨著眼睛反問道:“假如花海村人也會養雞,路村人的雞蛋會少嗎?”

  水婆婆笑道:“當然不會!但那樣的話雞蛋就不是路村人所獨有了,你是怎麼看的?”

  虎娃稚聲稚氣地答道:“其實我們村的雞蛋,自己都不夠吃呢,只是有時候不得不拿出去換更想要的東西。花海村就算學會了養雞,也是一樣的。

  路村人學會了養雞,有肉有蛋,就可以節省很多功夫,有更多的時間和力氣去做別的事情、得到更多的東西,花村人也一樣啊。這樣大家的東西都多了,各自能交換到的東西也就更多了,我干嘛不答應呢?”

  水婆婆好奇的追問道:“你就是這麼想的?”

  虎娃:“這就是我看見的事情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51 PM

第014章、第二箭(上)

  虎娃並沒有多想,他這個年紀也不會去做復雜的推理思考,他就是看見了最簡單的事實。原始部族的物產總是處於極度匱乏的狀態中,沒有什麼東西是過盛的,就算自己能勉強省出來的,還可以拿出去交換別的東西。只有大家都能拿出更多更好的東西來,生存與生活才有更好的保障。

  遠處的理清水聽見了他這番話,不禁暗暗贊許。虎娃看見的這番道理,在理清水看來可能並非對所有事物都適用,但在這件事情上卻完全沒錯。若既以與人己愈有、既以為人己愈多,那就應順勢而為。

  春去秋來,時間漸漸又過去了三年,虎娃已經八歲了。當他終於從初境邁入二境時,也是理清水首先發現的,而虎娃在蠻荒中遭遇了來到路村後的第一次危機考驗。

  在這三年中,蠻荒中各部族偶有紛爭但也都能得到解決,各部族也在那片中央谷地陸續建立了立足點,人們之間的交流融合越來越多。若山經常不在村寨裡,很多時間都住在那片谷地中,路村人也在那裡建造了房屋為據點,並派人輪流值守。

  花海村與路村雖尚未像多年後那樣融合為一個部落,新開辟的田地也還沒連接成一片,但來往已比三年前要密切得多了,兩村人之間的通婚也更加頻繁。八歲的虎娃比三年前長高了一大截,身子也壯實多了,但不像其他精壯男子那樣虎背熊腰般的彪悍,骨肉身形很均勻,樣子仍然有些細皮嫩肉的。

  那根自幼伴隨他的天青藤環,套在腳脖子上已經有些緊了,被取下來戴在手腕上,尚稍有些松,但已不至於滑脫。族長山爺因為經常不在村寨,如今已很少率隊去狩獵,路村率領狩獵隊伍的人換成了伯壯,每次外出狩獵仍然帶著盤瓠。

  這天山爺和盤瓠都不在村寨中,天氣也是陰沉沉的,就像有雨卻總也下不來的樣子,令人心裡堵得慌,仿佛渾身都不自在,卻說不清究竟是哪裡難受。虎娃莫名感覺很悶,人也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並沒有出去玩鬧,很早就休息了。

  這天後半夜,虎娃很罕見地又做了一個清晰的夢。夢中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黑暗,他感到的並不是害怕,而是又餓又渴、很難受。

  天亮之後,山中下了一場小雨,雨後雲開霧散,空氣異常清新,一道彩虹掛在了山間。虎娃又吃到了花海村送來的天鵝蛋還有天鵝肉,莫名又覺得神清氣爽,那難受的感覺已完全消失了,他又跑出去玩。

  虎娃走過木橋,穿過一小片新開辟的火麻林與菽豆田,離開山路進入了草木雜亂的叢林中。這片地方在路村與花海村之間,雖然也是原始叢林,但很少有猛獸出沒,還算是比較安全的地帶,只是偶爾也會有危險。

  虎娃經常來往花海村與路村,八歲大的孩子不可能總是老老實實只走在山路上,偶爾也會跑到山林中去探險。這一片的山林中有菽豆,是族人隨意撒下的種子,讓它們野種天收。而菽豆時常會引來野雞啄食。

  虎娃就是在山路上看見一只野雞撲扇著翅膀飛過,才從後面跟著跑進山林的。他的肩上斜挎著一個麻布兜,裡面塞著他從小搜集的寶貝——好幾塊像雞蛋一樣的石頭。虎娃的眼力非常好,穿過樹影能准確地捕捉到那只野雞的飛行軌跡,在密林中尋找道路摸了過去。

  野雞停在一根樹枝上,虎娃悄悄地接近,盡量不發出聲音,借助樹木的掩護不被野雞發現,同時也靠近下風的位置。八歲的孩子還不能參加村中的狩獵隊伍,他這些舉動都是自然學會的,也有可能是在模仿盤瓠。盤瓠早已是路村的第一狩獵高手,還經常和虎娃一起玩耍,虎娃親眼見過盤瓠是怎麼撲獵野雞的。

  在離得好幾丈遠的地方,虎娃摸出一塊石頭,用力扔了出去。雞蛋般的石頭在山林中劃出一道漂亮的軌跡,准確地打中了野雞的翅根部位。野雞的一側翅根被打斷了,撲扇著另一根翅膀掙扎著落入灌木叢中。

  虎娃卻沒有立刻跑過去揀起獵物,就在石頭砸中野雞後的瞬間,一支箭突然從對面方向飛來,沒有射中野雞卻擦中了空中落下的石頭,擦出一串火星折射而出,飛落到林外的斷崖下。虎娃向箭射來的方向喊道:“什麼人?你差點射中我!”

  虎娃的感知已十分敏銳,但他剛才是從另一個方向悄悄摸過來的,注意力也全在野雞身上。而那人早已潛伏在灌木叢中,離他的距離也比較遠,所以他並沒有發現。這一箭突然從對面射出,虎娃從小就學會了判斷箭飛行的軌跡,看出這支箭是射不中那只野雞的,如果不是被石頭擦了一下偏離了方向,最後落向林中卻恰好能射中自己。

  虎娃並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對方也應該沒發現他,這只是一個意外,但他確實被嚇了一跳。這時灌木叢中也蹦出來一個人,正飛快地跑向野雞墜落的地點,他聽見虎娃的聲音也嚇了一跳,站定腳步轉過身來詫異地喝道:“怎麼是你!”

  虎娃也認出了這個人,正是花海村的“猴子”,此人三年前曾騙了路村人的東西,被他當眾指認,後來又被花海村以族規處罰。虎娃答道:“原來是你在這裡獵野雞,你剛才那一箭沒有射到野雞,卻差點射中了我。”

  這幾年虎娃經常跑到花海村玩耍,村民們都很喜歡他,只有猴子越看他越不順眼。自從出了那件丟人的事,族人們對猴子就沒什麼好臉色,平時也只分派給他在山中開墾田地之類的重活,還沒有什麼好處可以貪占。

  集體狩獵和采集所獲得的東西,都要交給族中集體分配,不讓猴子參加,就是對他不信任,但這也怪不得別人。

  猴子不僅被綁在路村的石頭上暴曬了一天,回到花海村後又被族長蠱辛用藤條狠狠抽了一頓,讓族人引以為恥、引以為戒。責罰完畢,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但對於猴子來說痛苦並沒有結束,他失去了族人們的信任,也難有機會再得到更多的好處。

  族中分配東西的時候,他總是分不到最好的那一份。三年了,他再沒有吃過天鵝蛋,更別提天鵝肉了,族人們集體出動揀天鵝蛋的時候也不會叫上他。更令人郁悶的是,虎娃這個外村的孩子,卻每次都有一枚完整的天鵝蛋吃,還能經常吃到天鵝肉。

  昨天花海村又組織族人撿了不少天鵝蛋,又獵了幾只天鵝。今天蠱辛族長就帶人去了路村,把蛋和肉也給虎娃送去了,而猴子又是一點都沒分到。

  猴子當然很後悔自己當初做了那樣的事,這在部族中是從未發生過的。但他也常常在想,假如不是虎娃這個小崽子指出了自己,他也就不用受這些罪了。猴子看見虎娃時總有一種感覺:就是這個孩子吃了本該分給他的天鵝蛋和天鵝肉,也奪走了本應屬於他的快樂享受。

  今天族人們都去做別的事了,又指派他在山坡上開挖田地。猴子也饞啊,悄悄從庫房裡拿出了族中最好的弓箭,跑到下方的山林裡獵野雞。假如運氣好能獵到的話,他就悄悄找個地方烤著吃了,然後把嘴抹干淨、將弓箭悄悄放回去,便誰也不會知道。

  猴子的運氣真不錯,躲在草叢裡不久就看見了一只野雞飛來停到樹枝上。他一箭射去,野雞應弦而落,心中一陣狂喜趕緊蹦出來撿獵物,不料卻有人突然出聲,扭頭一看竟是虎娃。

  聽見虎娃的話,猴子心中頓有一股怒意升騰,他揮舞著手中的弓喝道:“明明是我射中的野雞!你這小孩,怎麼總是胡說八道?”

  虎娃從麻布袋裡又摸出一枚雞蛋似的東西,很認真地答道:“野雞不是你射中的,而是被我的石頭打下來的。你剛才沒有看見空中的火星嗎,箭射中了雞怎麼會有火星?那是箭簇擦到了石頭上,並沒有射中雞。”

  猴子可沒有虎娃這等好眼力,他根本沒看清楚這些,怒氣衝衝地嚷道:“胡說什麼!就憑你,離得這麼遠能用石頭把野雞打下來?明明就是我的箭射中的!你這小孩,仗著大家都喜歡你,又想搶我的東西嗎?告訴你,這裡可沒有別人,我是不會客氣的!”

  虎娃卻搖了搖頭道:“我沒想搶你的野雞,但它確實是被石頭打中而不是被你射中的,你去看一眼不就清楚了?”

  落地的野雞還在草叢裡撲騰呢,卻被灌木荊條給纏住了。猴子跑過去一看,當即就傻眼了,野雞身上並沒有插著他的箭,而是折斷了一根翅膀。不遠處還落著一枚雞蛋大小的卵石,卵石上有一道被什麼堅硬銳利的東西擦過的痕跡。

  猴子心裡突然有點發慌,扭頭喝問道:“你在我打獵的時候亂丟石頭,把我的箭砸飛到哪兒去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53 PM

第014章、第二箭(下)

  猴子射失的那支箭可比一只野雞珍貴多了,哪怕多少只野雞也換不回來啊,因為其箭簇是精鋼制成。世上原本沒有精鋼這種東西,普通人還不會冶煉此等器物,它們都是修士高人以神通法力煉化而出,這些箭簇就是當年山神賜給花海村的。

  精鋼的質地既堅韌又鋒銳,但必須小心養護,每次使用後都要用鹿皮擦拭干淨,並細細地塗抹上油脂,否則就會生鏽,等鏽蝕完就什麼都剩不下了。當然了,也有高人以精鋼煉化的器物不鏽不蝕、難以摧毀,還擁有神奇的妙用,但那樣的東西已經屬於法器,山神不可能賜給普通人使用,這種普通的精鋼已是部族中制作武器最好的材料。

  族人們的武器分兩種,有些也是屬於私人的物品,比如在集體勞作之外的時間,自己尋找材料加工出來的東西,一般都可以自行保留,族規雖嚴格但也有人情味。可是像精鋼箭簇這種東西,肯定是全族共有的,在集體狩獵時才會拿出來分配給最好的獵手使用。猴子今天射箭時也很小心,注意了方向和角度,原本是不會飛落深壑的,可是誰能想到空中突然砸過來一石頭?

  見猴子這麼問,虎娃答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躲在那邊射出一箭,如果不是石頭恰好擦中了箭,你這一箭恐怕就射中我了。箭飛到斷崖下面去了,已經找不回來了。這只雞雖然是我打下來的,你若是想要,就送給你吧!反正我也吃了你們村不少天鵝蛋。”

  虎娃倒是挺大方,並沒有跟猴子計較。猴子卻氣急敗壞地叫道:“你說得倒輕松,快賠我那支箭,那箭頭可是精鋼打造!”

  虎娃愣了愣,他沒想到猴子居然要他賠箭,但看猴子的樣子,他突然反應過來了,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私自拿了族裡的弓箭,一個人悄悄跑到這裡獵野雞?箭射丟了不能怪我,你自己回去對蠱辛族長說吧。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會對他說的。”

  族人們外出狩獵時難免會發生各種意外狀況,就算保管與使用得很小心,有些珍貴的器物也難免損毀或丟失。但這種責任不會讓使用者獨自承擔,因為這是一種集體勞作,收獲和損失都屬於全體族人。像今天這種情況完全是個意外,誰能想到呢?可是猴子這麼氣急敗壞地要他賠償,虎娃也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見自己干的事情被虎娃看穿了,猴子又是一陣發慌,連冷汗都流了下來。假如他偷偷將弓箭再放回去,便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回事;假如箭沒有丟,就算被別人知道了,族裡的處罰也不會太重,可現在這種狀況是猴子承擔不起的。

  一支精鋼箭簇的損失,假如算在猴子的頭上,他用什麼才能賠得起?恐怕就永遠都別想吃天鵝蛋了吧!沒有天鵝蛋吃倒是小事,族人們又將怎樣看待他、處罰他,自己在族中的處境又將會多麼凄慘?猴子是吃過苦頭的,一想到這裡,他已不寒而栗。

  虎娃看見猴子在那裡發愣,便轉身走開了,那只野雞也不要了。可是他在樹叢中還沒有邁出幾步,陡然感覺遍體生寒,後背肌肉發緊連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是一種對危險的直覺感應,來自於他漫長的初境修煉中那種超越常人的奇異感知。

  這時猴子又抽出了一支箭,張弓搭箭正對著虎娃的後背喝道:“你站住!”猴子見虎娃就要離開,一瞬間已經完全慌神了。他本想求這個孩子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可是虎娃又怎麼會聽他的呢?他又想到威脅這個孩子不敢說出去,於是便拉開了弓箭。

  虎娃已經轉身走了,步子邁得並不快,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很近。當箭尖指向虎娃後背的時,猴子的想法瞬間又變了。他就算此刻嚇住了這個孩子、逼其答應不說出去,可一旦離開這裡,虎娃就不必再怕他,況且一個小孩子又怎能管得住嘴呢?

  猴子本就恨虎娃,恨不得這個孩子從此消失,眼前不正是大好機會嗎?一箭射死虎娃,然後將之丟下深壑,便誰也找不到了!這孩子可能是在山林中迷路走失,也可能被野獸叼走了,或者是失足滾落山崖,誰也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也不會有人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

  殺意是在一念之間升起的,此時猴子的弓還沒有完全拉開。而虎娃已經感應到異常凶險的氣息,他很干脆地轉身一揮手。就聽猴子突然發出凄厲的慘呼,搭在弦上的箭飛了出來,卻根本沒什麼准頭也沒射出多遠,他的右臂也軟軟地垂了下來,疼痛中仍不住地慘叫。

  ……

  當猴子張弓搭箭指向虎娃的後背時,遠方樹得丘上的理清水就暗自冷笑,知道有人要倒霉了,他所擔心的當然不是虎娃。

  今天的事情,理清水一直在看著。虎娃方才用石頭蛋打下了那只野雞,理清水就暗暗一驚,同時也在心中長嘆一聲——這孩子終於邁入了二境。

  八歲的虎娃看上去雖不是那麼魁梧,卻十分強健有力。他的身體與力量並沒有超出這個年齡的限度,仍只是一個孩子,但全力扔出的那塊石頭,也許一般的壯年男子都無法與之相比,速度、力量、時機、准確性堪稱完美。

  人扔出一塊石頭,究竟使用的是什麼力量?腕力、臂力、背力、腰力還是腿力?或多或少都能用上,但一般人主要使用的是手臂,渾身的協調發力並不充分。

  而虎娃在發力的一瞬間,全身的力量甚至包括感知,都達到了最完美的協調狀態。初照境並沒有獲得控制外物的神通法力,但在反復的修煉中,虎娃的感知已經清晰無比,掌控和運用身體時的感覺也是渾然一體。他這不是刻意的,就是自然做到的。

  更難得的是力量、速度和准確性皆無可挑剔,在他能清晰感知範圍內,幾乎是指哪兒打哪兒,只要石頭能飛到便不會落空。這是與一般人不同的地方,比如猴子想射那只野雞,射出的箭卻不是他預想的軌跡。

  長年使用弓箭的人可能有所體會,經過很長時間的習練後,技藝漸漸就成了一種本能,一眼看見不同距離的目標,張弓搭箭抬手就能射出去,往往八九不離十。如果這種反應接近了完美的狀態,那麼這個人就堪稱神射手了。

  神射手並非都經歷過初境九轉圓滿、成功邁入二境的修煉,但其中的原理是一樣的。有的人在某些時候能做到箭無虛發,可是感覺不佳時箭就失去了准頭,因為他並不能恆常地保持在那種狀態中。

  看見虎娃扔出石頭打落野雞,理清水就清楚他的狀況了。虎娃這些年不知習練初境多少轉終於突破到二境,清晰的感知與身體的控制已完美地結合。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猴子的凶險動作他瞬間就能感應到,猴子根本傷不到他。

  果不其然,虎娃轉身的同時,已將手中又拿出的石頭蛋打了出去,動作看似很隨意連瞄都沒瞄,可是力量和速度都無可挑剔。石頭蛋飛出一道疾速的軌跡,正打中猴子的右肩,而猴子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虎娃想打哪兒就能打哪兒,而且在他的力量範圍內,想把猴子打成什麼樣就能打成什麼樣。對自身的清晰的感知,也意味著對他人的了解,既然對每一塊骨骼和肌肉的活動都能感知得那麼清晰,那麼他很自然地就清楚——怎樣的力量、從什麼角度、打在什麼部位,便能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一位經歷了長年格鬥訓練的戰士,若擅於感悟總結的話,也能掌握這樣的技巧。對於虎娃而言,這就是自然的修煉之功,他此前從未用石頭蛋打過人。

  猴子左手持弓推開,右手搭箭在弦,弓剛剛推開到一半,他的右肩關節就突然被打脫臼了,伴隨著韌帶的撕裂傷。這傷不算重,將關節接回去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但當時會非常疼,所以猴子慘叫不止。

  弓已經張開了一半,右手一脫力,箭自然就飛了出去,卻沒有力量與准頭。虎娃看得很清楚,所以站在那裡動都沒動,看著這支箭射在了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山路那邊突然傳來雜亂的聲音,有人喊道:“誰在裡面?出了什麼事情?”也有人叫道:“是猴子的聲音,他好像受傷了!”

  花海村的族長蠱辛帶領一群族人穿過樹叢出現在這裡,看見這個場面驚駭地問道:“虎娃,你怎麼也在這兒?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猴子在灌木叢邊單膝跪地,左手捂著右肩一副疼痛難忍的樣子,而右臂已經軟軟地垂了下來,他身邊落著一張弓,後背的箭筒裡還裝著三支箭。虎娃則站在離猴子三丈開外的地方,距他腳邊三尺的地上也斜插著一支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7:57 PM

第015章、不該這麼問(上)

  這三年來,花海村與路村的交往頻繁,就連族長蠱辛的女兒也嫁給了路村的叔壯。這天蠱辛到路村去看女兒,順便送點東西,其中就有給虎娃的天鵝蛋與天鵝肉,他還特意帶了不少族人同行。這些族人有的也與路村是姻親,有的則是健壯的青年,去和路村適齡未嫁的姑娘們找機會多熟悉。

  族人們已習慣了集體外出,他們是一大早過去的,午後才回來。蠱辛率眾人剛剛走過橋,就聽見了山林裡傳來的動靜,鑽進來卻看見了這樣令人震驚不解的情形。

  見蠱辛和花海村的人來了,虎娃不緊不慢地答道:“蠱辛大叔,我今天想去花海那邊玩,走到半路上看到一只野雞飛進了林子,我就追了進來……”

  虎娃只說了自己見到的與當場發生的事情,至於猴子偷拿族中弓箭等僅憑猜測的事情他並沒有多說。蠱辛的臉色越聽越陰沉,有人喝道:“猴子,今天沒有派你去打獵,你怎麼把庫房裡的弓箭私自拿出來了?還是最好的箭!”

  蠱辛沉聲問道:“猴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猴子早就不敢慘叫了,忍住痛流著冷汗大聲辯解道:“族長,你別只聽這小孩胡說。今天早上我出來挖地,聽見林子裡有野雞叫,就想順便打幾只野雞給族人帶回去。回到村子裡庫房沒有人,您又不在,我就將弓箭拿出來了……”

  相比其他頭腦簡單的族人,他倒是很狡猾也很聰明,見事情瞞不住了便換了一套說辭,聲稱自己只是好心想為族人獵幾只野雞,這樣的話就算私拿弓箭也不是什麼大的過錯。至於遺失的那支箭嘛,是被虎娃用石頭給砸飛了,而他怎麼能料到恰好有個孩子跑出來亂丟石頭呢?

  猴子說話的時候,蠱辛已經檢查了那只野雞和附近的各種痕跡,緩緩開口道:“很顯然,虎娃並沒有撒謊。雞確實是被石頭打中的,恰好被砸斷了翅膀根落了下來,而你的箭擦中了石頭。”

  猴子解釋道:“是的,那只是一個意外,我也想不到啊!但這孩子卻用石頭砸我,我一不小心就被他打傷了!”

  蠱辛說話並不快,臉上也沒有什麼發怒的表情,卻莫名讓人感覺有點壓抑,熟悉他的族人都知道,這位族長此刻已經怒極。只聽他緩緩問道:“你私拿弓箭的事情暫且不說,野雞是誰打中的也不重要。我想問,既然第一支箭已經不見了,地上怎麼還有一支箭呢?野雞已經落地,你這一箭射的又是誰?”

  虎娃剛才已經說了,他轉身離開的時候,猴子張弓搭箭突然要射向他的後背,他才轉身又扔出了一塊石頭。見族長想追究,猴子趕緊搖頭道:“我沒有射他,只是因為丟了一支精鋼箭簇心裡懊惱,想嚇唬嚇唬他。”

  蠱辛:“那這支箭怎麼飛出去了?”

  猴子:“我的肩膀恰好被石頭打中了,手一松,箭就飛了。”

  族長:“肩膀被打中,箭是不會自己射出去的,除非你當時已經開弓了。你這樣一個強壯的大人,面對一個孩子,用得著將箭指向他的背後、還要把弓拉開嗎?”

  猴子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妙,大聲叫道:“我就是比劃比劃,做個樣子,並不是真的要……”

  蠱辛厲聲打斷他道:“比劃?無人的山林,假如你碰到另一個人對你這麼比劃,你覺得是什麼意思呢?假如你對我這麼比劃,你猜我又會怎麼做呢?事情已經不必再說了,你必須接受最嚴厲的族規處置!”

  山野密林中並無旁人,柘木硬弓、精鋼箭簇,短短三丈的距離,一個健壯的成年人張弓搭箭指向一個孩子的後背,這場景意味著什麼?只要手指一松,孩子就會沒命!猴子自稱是嚇唬人,可是又嚇唬給誰看呢?

  蠱辛要用最嚴厲的族規來處置,旁人都嚇了一跳,這就意味著猴子會當場沒命啊!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有人趕緊在旁邊小聲勸說道:“族長,這是不是太嚴厲了?無論如何,虎娃毫發無傷啊!”

  猴子也嚇壞了,單手扶地跪在那裡道:“族長,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蠱辛嘆息一聲,語氣低沉道:“猴子,你當年犯過錯,受到教訓之後卻沒有學會真正的悔改,反而一錯再錯。今天的事,第一箭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你絕不該又射出第二箭。箭已離弦,便無法回頭了。

  我比你大十歲,也算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而這裡的人,大多都是從小與你一起長大的伙伴,他們在為你求情。我實在不忍心親手殺了你,那麼就按照族規驅逐你。你走吧,就是現在!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什麼都不要帶走,永遠不要再接近花海村!”

  花海村最嚴厲的族規有兩種,第一種當然就是處決。但對於原始部族而言,每一位族人都是寶貴的,在艱險的環境中生存必須依靠集體協作的力量,除非是犯下無可挽回的大罪,否則這條族規極少被執行。那麼最嚴厲的另一條族規,就是驅逐了。

  在蠻荒深山中,獨自一人是無法生存的,驅逐也就和殺了此人差不多,只不過不必本族親自動手。猴子雖有殺心也有惡行,但虎娃畢竟安然無恙,所以才會有族人為他求情。蠱辛確實也不忍親手處決族人,於是決定當場將他驅逐,就連等到回村後再執行都不必了。

  猴子聞言已經癱軟在地,涕淚橫流不住地哀求。有人忍不住又小聲道:“族長,這麼處罰是否也太嚴厲?驅逐出村,他是活不下去的!”

  蠱辛搖頭道:“如果我們不這樣處罰,你認為路村人會答應嗎?假如是外族人這樣對待我們的孩子,我們花海村又會答應嗎?而以虎娃與花海村的關系,猴子所做的事就更不可饒恕!”

  不同的部族爭奪獵物的事情偶有發生,但那爭奪的只是獵物。若是射殺一個毫無威脅的孩子,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回事。射中了自不必說,就算沒有射中,也足以引發兩族之間的一場戰鬥了。而如今路村與花海村交好,就更應該嚴厲處置,因為這一箭等於射向了自家人的孩子。

  大家都清楚無法再直接為猴子求饒了,於是又有人問虎娃道:“孩子,你是怎麼看的,可不可以不這麼嚴酷?”

  虎娃眨著眼睛還沒答話呢,蠱辛摸著他的腦袋開口道:“孩子,你還太小,不必回答這樣的問題。”然後對那名族人正色道:“你不該這麼問虎娃,想讓不懂事的孩子開口原諒猴子,然後就找到借口讓我們饒了猴子嗎?那支箭不論射向誰,事情都是一樣的,不因為是虎娃還是別的人而改變。那你就不要去問虎娃,更不應該誘使一個孩子!”

  虎娃見猴子的下場也太慘了,又聽見這樣的問題,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蠱辛的話倒是給他解開了難題。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道理,點了點頭道:“蠱辛大叔,我知道了,這是你的事。”

  這時蠱辛已經拿過了弓箭,張弓搭箭對准猴子道:“若是在以往,將你驅逐出村,你絕對活不了太久。可如今山中形勢有變,你或許還有機會活下去,希望你這次能真正知道悔改。現在就走吧,永遠不准再靠近花海村與路村十裡之內!”

  猴子終於爬了起來,扶著一條胳膊從山林間離開。虎娃突然喊道:“我剛才已經說了,你想要那只雞,就送給你吧,現在你想拿走就拿走。”

  猴子不敢回頭,卻咬著牙還是把那只野雞拎走了。他此刻右臂受了傷,身上又沒有武器,這只野雞恐怕是夠他活好幾天的食物。蠱辛摸著虎娃的腦袋又說:“你真是個聰明的好孩子,石頭扔得也很准啊!”

  虎娃答道:“這是我從小就愛玩的。”他說的倒是實話,路族人都知道虎娃從小愛揀石頭蛋玩石頭,後來就連花海村不少人都知道了。

  虎娃今天先用石頭打中了野雞,又將猴子的肩膀打脫臼,蠱辛等人很驚訝,但他們也沒有想到別的,只是感嘆這孩子從小玩石頭還真沒白玩,今天真的很走運、石頭打得也太准了!

  雞蛋大小的石頭,八歲的孩子倒也能用力砸出去,如果速度和力量恰好合適,走運的話也是能打斷野雞翅膀的。而猴子當時正在發力拉弓,卻突然被一塊石頭打中了肩膀,也是有可能導致脫臼的。

  所以大家都覺得虎娃十分幸運,除此之外當然也不可能有別的解釋,誰能想到這個八歲的孩子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已邁入了二境呢?

  這次危機事件,隨著猴子被驅逐也就處理完畢了。蠱辛如此果斷的處置,也算化解了剛剛結盟不久的花海村和路村之間,可能會出現的一場衝突危機。當時並沒有路村人在場,山爺和水婆婆也都是事後聽人轉述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8:00 PM

第015章、不該這麼問(下)

  若水聽聞此事,特意對若山說道:“也太便宜那個家伙了,荒山野地、箭已離弦,分明就是在謀害虎娃!若換作我,就絕不會留他性命。可惜我得知消息已經晚了,要不然就截在半路將那個猴子扔下山崖,反正他的下場也是一個死!”

  若山勸解道:“若是花海村人不處置,我們自可登門問罪。可是蠱辛當場就驅逐了猴子,而且虎娃也確實沒事,這已經是最嚴厲的處罰。若真的處決他,花海村人也會對蠱辛這位族長不滿;而我們已無話可說,若是繼續追究什麼,同樣會引起花海村人的反感,對如今的形勢不利。如此處置,已是最合理也是最好的結果。”

  水婆婆恨恨道:“話說得倒不錯,那種情況下蠱辛也只能這麼辦。但如果我在當場,一定會殺了猴子的,誰也無話可說!”

  若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你若是趕到當場,就算殺了猴子確實也沒人能說什麼,可惜你當時不在啊。……猴子倒是小事,倒是有魚村最近的動靜有些不尋常,很可能會發生大事,我們要做好准備。”

  若山與若水這兩人的脾氣不太一樣。若山身為族長,考慮問題很周全,平時待人也很寬厚。但若水長年在村中看護族人,族人生病都由她救治、甚至很多孩子都是她接生的,所以她打心眼裡就非常護犢子。

  此事過去了,可是水婆婆還是覺得不放心,私下給了虎娃一根她親手制作的竹管,幾寸長非常小巧,可以隨身帶著。用力吹響這根竹管,會發出清亮尖銳、穿透性極強的聲音。虎娃若遇到什麼意外的危險,就能以哨音示警。

  ……

  在花海村驅逐猴子的第二天,族長若山從中央谷地回村了,伯壯也率領狩獵隊伍回來了。若山還特意帶人去了一趟花海村詢問情況,黃昏時水婆婆給了虎娃那根竹哨。經歷了昨天的事,虎娃對另一件事更感興趣了,就是揀石頭蛋。

  虎娃揀像雞蛋一樣的石頭已有多年經驗,可以說在方圓二百裡蠻荒各部族內,沒有人比他更擅長於此事。剛開始時,虎娃注重的是形狀,最好的當然是和雞蛋一模一樣,後來他攢的石頭越來越多,初境修煉越來越精深,又開始注意其他的東西。

  石頭和石頭也不一樣,輕重、質地、軟硬、手感皆不同,他開始重點挑選那些玩起來最順手的石頭蛋。

  初境九轉,靜中之動、動中之靜反復修煉,能清晰地感知自身的一切,仿佛忘掉了周圍的世界;對周圍的世界有清晰的感應,又仿佛忘掉了自身的存在。到最後不僅內照分明,而且對周圍的一切也有了一種玄妙的感應,是謂九轉圓滿。這一點虎娃五歲時就做到了,更何況又反復習練了這些年。

  那些沒有生命的石頭,在他手中也有不同的感覺和感知,仿佛都有其獨特的物性。當虎娃邁入二境開始無意中洗煉自身筋骨腑髒時,對外物的感知也不再僅停留於表面看上去的樣子,他開始洞察其特性。

  虎娃搜集了很多石頭蛋,無論是握在手裡還是以延伸的感覺去體驗,都是令他最舒服的、特性最純粹的,而且這些特性也各不相同。有些卵石讓虎娃特別有“感覺”,但它們往往不是雞蛋的形狀,虎娃也揀回去了。他見過族人磨制石具,心中暗想等將來自己長大了有力氣,也可以將這些石頭加工成雞蛋的樣子。

  但是像這種感覺特別好、特性特別純粹的石頭蛋,是非常難以遇見的,虎娃也不強求,但每次發現都會莫名欣喜。
  自從斷崖上有了橋,虎娃可以經常去花海岸邊玩耍,就有了更多揀石頭蛋的地方。花海由山中的溪澗彙流而成,圍繞著大湖,群山間有很多條溪澗,有的溪流只在雨季才出現,有的山澗則是常年不斷流。每到洪水季節,都會有很多的山石被衝下來,河道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卵石,像這樣的地方便是虎娃的樂園。

  這天他又去了花海,卻沒有進花海村,從湖的另一側繞過去到了山中更高的地方,沿著一條溪澗衝出的河谷向上爬,一路尋找著他所喜愛的石頭。盤瓠也晃著尾巴跟在後面,瞪著一雙狗眼專注地尋覓,還不時閉上眼睛好像在感知什麼。

  溪澗衝出的河道最寬處有好幾丈,在水流平緩的地方,河道中央還長著樹。這個季節雨水不多,大部分河床都已露出地面,細細的水流從碎石間漫過。河床隨山勢呈階梯狀,有些地方很陡峭,假如是在水量充沛的季節,可能會形成疊湖景觀。而此時水卻不多,只在一些平緩地帶留下了水坑與水窪,大多不過齊膝深。

  虎娃最喜歡在這樣的時節到這種澗流中尋找,因為碎石都露出了地面。這條山澗他來過好幾次,曾經找著過好幾枚特別喜歡的石頭蛋。下游接近湖邊的地方幾乎已被他和盤瓠搜遍了,最近並沒有新的石頭衝下來,所以一人一狗漸漸走向了更高更遠、以前從未涉足的深山。

  這對一個孩子是很危險的,族長山爺也叮囑過,假如盤瓠不在身邊,揀石頭的時候就不要順著溪澗向上走太遠。虎娃倒是很聽話,但今天盤瓠就跟著呢,所以他也沒太注意。虎娃最近感覺自己的力氣變大了、精力也更充沛了,這是一種很正常的現像,他畢竟也在長大嘛。所以他也能走得更遠、攀得更高、動作也更敏捷靈活,同時還不覺得累。

  這其實也是一種很鍛煉體魄的方式,在深山高原如此艱險的地勢中跋涉,卻覺得輕松快樂。很多猛獸在幼年期喜歡游戲打鬧、追逐奔跑,看似無謂地在浪費體力,卻是在自然中鍛煉體魄,這是身體成長與學會生存必須的過程,與虎娃現在的狀況也有類似之處。

  進入二境修煉,不僅是定坐中體會那無形的力量,還要適時地去運轉,才能達到洗煉筋骨的效果。虎娃能攀上險峻的峭崖,還能翻動河谷中大塊的石頭,他很努力卻並不刻意。這天的收獲不錯,他揀到了一塊感覺很好的石頭,走到高處又揀到了另一塊非常特別的石頭蛋。

  這塊石頭太標致了,簡直就是雞蛋嘛,樣子足以亂真!看表面的顏色和形狀,和雞蛋一模一樣,普通人假如不拿在手裡摸一摸、掂一掂,根本分辨不出來。虎娃開心地笑了,比吃到十個雞蛋還高興,捧在小手裡摩挲、感覺了半天,還很專注地延伸感知去體會。

  盤瓠也覺得很驚訝,歪著腦袋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然後也在旁邊翻揀。它卻沒有找到同樣的石頭蛋,於是有些不滿地朝山林中叫了一番。它此刻的叫聲帶著天賦震吼神通,算是練嗓子吧,盤瓠早已意識到自己這種獨特的本領需要主動的修煉,而不僅僅是在狩獵時施展。

  但盤瓠在村子裡卻不能這樣叫,山爺也不能讓啊,所以顯露本事都是在外出狩獵的時候。時至今日,就算很多花海村的人都不清楚路村的這條狗有多厲害。但是在村寨周圍的野林中,若山卻鼓勵盤瓠經常這麼做,這不僅是練習天賦神通,同時也能驚走無意間接近村寨的猛獸、讓它們不要把這一帶當成定居獵食的領地。

  吼聲包含的衝擊力是可以控制方向的,所以虎娃聽見的只是普通的狗叫,但遠方的山林裡卻有鳥兒驚飛不斷。就在這時,虎娃突然抬頭道:“盤瓠別叫了,那邊有點不對勁,好像是一個大家伙被你驚動了。……它不僅沒走,反而朝我們這邊衝過來了!”

  盤瓠隨即也察覺到了遠處的凶險,前爪放了下來四肢著地,後背弓起望著山上,它在運勁蓄勢,准備隨時發起攻擊。

  虎娃話音未落,就見旁邊平靜的小水潭上蕩起了一圈圈波紋,因為遠處傳來的震動。緊接著就聽見了龐然大物奔跑的聲音,沿著相對開闊平緩的河谷,高處山林中衝出一只犀渠獸。

  這頭凶狠的怪獸,樣子有點像山中偶爾出沒的犛牛,但身上沒有長毛,鼻梁正中只有一根長長的尖角。它的體型也比犛牛大得多,肩高約有一丈、體長接近兩丈,就像一座移動的小山。怪獸狂跑時河谷中碎石四濺,帶著轟鳴之聲,沿途撞斷了不少小樹速度卻絲毫不減。

  犀渠獸通常都是十幾頭左右小規模成群活動,很少見到它單獨出現。這頭犀渠獸可能是爭奪配偶失敗或者是被種群驅逐,因此獨自在山野中亂走,離開了經常活動的領地竟然跑到了接近花海的地方。它剛才正在上游飲水,被盤瓠的吼聲驚動了。

  一般的野獸被驚動後第一反應都是離開,可是這只犀渠獸也許心情不佳、正處於煩躁易怒的狀態,竟將這吼聲當成了一種挑釁和挑戰,紅著眼睛竟發狂般地順著河谷衝了下來。看它的來勢,就算最堅固的寨牆也能一舉撞垮,假如是某個部族的狩獵隊伍遇到這種情況,也會趕緊閃避,不會正面與之衝撞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8:03 PM

第016章、狂奔的犀渠(上)

  哪怕是路村的狩獵隊伍首領、已邁入二境多年的伯壯,看見這個場面心中也會打怵,只能首先選擇避其鋒芒,絕不會正面迎擊一只發狂的犀渠獸。可是虎娃站在水潭邊並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犀渠獸朝他狂奔而來——這孩子嚇傻了嗎?

  若是聰明的話,他應該趕緊向側面跑、爬上陡峭的高處,尋找亂石間犀渠獸那龐大的體型無法穿過的狹窄地帶躲避,或許還有可能保住小命,同時趕緊全力吹響隨身帶的竹哨,或許花海村那邊有人能聽得見。水婆婆給他這根竹哨,就是在遇到危險時用的,難道他沒有意識到嗎?

  在虎娃看來,這個場面確實並不算危險,所以也用不著吹竹哨。而且他清楚自己離花海村有多遠,得繞過大湖再往山上爬半天才能到達這裡,就算有人能聽見哨音,來得再快也絕不會比眼前的犀渠獸更快。

  他當然更不是嚇傻了,只是在觀察、非常專注地觀察,此刻雖不是夜間定坐修煉,卻一樣進入了那種奇異的狀態,仿佛好幾年前站在空地上觀看水婆婆紡布。他延伸出清晰的感知體會著犀渠獸動作的每一個細節,甚至包括奔跑中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的運動與受力情況。

  虎娃早已內照分明,但人的身體結構畢竟與各種獸類不同,他也需要去觀察體會。很多四足獸類的運動都有相似的特點,行走時基本上是在三足落地的狀態下邁出一足,並且有明顯的順序,比如左前、左後、右前、右後。

  但在奔跑時就會有變化,隨著速度越來越快,漸漸變成了兩只後足蹬地、身體騰空、兩只前足落地、後足落地前足抬起、後足再蹬地……。身體從騰空狀態下落時,兩只前足著地幾乎是同時的,但也有一個非常短暫的時間差。

  盤瓠平時雖直立行走,但快速奔跑時也是這個樣子,虎娃早就了然於胸。犀渠獸狂奔的動作和盤瓠是類似的,但由於它的體型太龐大、身軀過於沉重,所以騰空的時間非常短、高度比較低,而且每次前蹄落地都特別沉重,濺得河谷中碎石亂飛。

  犀渠獸狂奔時低著頭、可怕的獨角直指前方,地面的震動越來越明顯。虎娃卻好似處在一種忘我的狀態中渾然不覺,眼前的犀渠獸成了一幅動態的畫,每一個動作的細節都在清晰地向他展示。

  盤瓠的神情很凝重,蹲在虎娃的身邊並沒有亂叫,眼睛死死地盯著奔來的犀渠獸,目光中甚至有些興奮和期待。它當然知道山爺要它在野外保護虎娃,可惜這些年都沒碰到過什麼讓它大展身手的機會,它也清楚自己長了不少本事,如今終於可以在虎娃面前露臉了。

  這頭犀渠獸看上去很可怕,需要小心對付,等它奔到四丈到五丈距離之間,再發出威力最強大的震吼,讓這個大家伙失神減速,然後自己就可以猛撲過去跳上它脖子,張口咬它的要害、將撕咬的力量穿透它的筋骨!

  盤瓠就是這麼打算的,眼看犀渠獸沿著河谷已經衝到了五丈開外,它正要發動,虎娃卻突然先動手了。虎娃的雙手各拿著一枚石頭蛋,正是今天剛剛揀到的兩枚,嗖嗖兩聲就砸了出去,並沒有擺什麼誇張的造型,動作非常干淨利索。

  盤瓠的目力如今已比普通的狗眼強得太多,它能看清兩枚石頭蛋在空中滑出的軌跡。看似同時出手,其實也有短暫的時間差,在空中飛過是一前一後。虎娃並沒有打犀渠獸的眼睛這樣明顯脆弱無防護的部位,因為還有五丈多的距離,犀渠獸只要反應快稍扭頭就能躲開;況且就算打中了,犀渠獸閉著眼睛也能衝過來。

  虎娃的石頭雖然又快又急,能將一個成年人打倒,但對犀渠獸卻沒什麼用處。犀渠獸粗糙的皮有人的一根手指那麼厚,筋骨強悍力大無窮,石頭就算打在腦門上,也就差不多等於用力給人彈個響指。

  虎娃打的是犀渠獸根本躲不開的部位,石頭離手的時候,犀渠獸的身體正好有短暫的騰空,第一枚石蛋打中目標的時候,正是它左前蹄落地受力的那一瞬間,打中(的)是蹄子上方與小腿相連的關節部位,大致相當於人的腳踝。

  虎娃用了全力,猛獸的前衝之勢則更驚人,犀渠獸的腳踝部位只有很薄的皮包著堅硬的骨節,石蛋“啪”的一聲就碎了。犀渠獸雖沒有受傷,但也很有些吃痛,恰在蹄子落地承受著最大衝擊時挨了這麼一下,左前腿當即就微微一軟。

  但這一擊還不至於讓它失去重心摔倒,緊接著它的右前蹄落地,時間間隔極短,普通人幾乎分辨不清。另一枚石頭蛋也飛到了,重重地砸在它右腿前方同樣的位置。這枚石蛋就是虎娃剛剛揀到的幾可亂真的“雞蛋”,它並沒有碎裂,而是“嘭”的一聲被彈出很遠。

  與此同時,就聽“哢嚓”一聲,犀渠獸的右前蹄居然從與小腿相連的關節部位折斷了,前腿一軟沉重的上身便往下一撲,可是那巨大的速度慣性仍在,它竟翻了個跟頭仰面飛了起來,重重地摔在了河床上向前滑行出很遠,激蕩起一股碎石煙塵。

  虎娃的石頭蛋怎麼能把犀渠獸的腿打斷呢?其實主要的力量不是來自於這枚石頭,而是犀渠獸自己。它的左前蹄吃痛微微一軟,緊接著右前蹄落地,而兩只後蹄仍然處於騰空的狀態,龐大的體重以及奔跑時的衝擊力,瞬間都落在了這一只腳上,全靠關節的緩衝。

  石蛋正在這一瞬間打中相對最脆弱的部位,犀渠獸的“腳”崴了,就像一個繃緊的東西突然出現了裂痕。在這種情況下崴了腳可不比平時,後果太嚴重了!緊接著就在龐大的體重壓力和飛奔的慣性衝擊下關節脫臼了,而它的身體卻仍在前衝,一只蹄子便硬生生地折斷了。

  犀渠獸翻了個跟頭從高處仰面摔落,在河灘中滑出很遠,恰恰停在離虎娃身前三尺的地方。它的半邊身子浸在水潭裡,半邊身子倒在碎石灘上,已經一動不動了。犀渠獸並不是被虎娃的石頭蛋砸死的,它向前摔倒時下巴戳在地上、後半身飛起,自己將脖子給摔斷了。

  盤瓠有點看傻眼了,仍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未動,突然噴了一口粗氣整個身子都趴倒在地。它運轉全身的力量已經達到最緊張的狀態,結果這股勁卻沒發出去,硬生生地被憋住了,也難怪會有這種反應。等它再直著身子站起來的時候,看向虎娃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盤瓠不是沒見過人們打獵,相反它已身經百戰,卻從沒見過虎娃這樣一個孩子揮手就放倒了一頭發狂的犀渠獸。更令盤瓠感嘆的是,虎娃一點得意或吃驚的樣子都沒有,輕輕松松、平平常常,給人的感覺就像在石頭上敲碎了一個雞蛋。

  盤瓠今天本想在虎娃面前露臉、顯弄自己的本事。他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盤瓠總喜歡跟在虎娃屁股後面亂跑,虎娃就像是它的兄長。後來盤瓠的本事大了,但它也沒有認為自己比虎娃更了不起,只是感覺自己很有用。它剛才的想法,本有些小弟在老大面前顯能耐的意思。

  不料虎娃卻來了這麼一手,讓盤瓠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啊!它的能耐沒顯成,虎娃的能耐卻把它給當場鎮住了。盤瓠搖著尾巴、伸著舌頭,一副想討好的樣子,假如這條狗會說話,此刻可能想說的意思就是——老大,你太厲害了!我崇拜你,以後堅決跟著你混!

  虎娃的神情卻很平靜,他搓了搓小手,看著那倒下的龐然大物居然還嘆了一口氣:“唉,這個大家伙也太不走運了,它為什麼非要衝過來想殺我們呢?假如它跑得不是那麼快、衝得不是那麼猛,我還真沒辦法打倒它,就得帶著你趕緊逃命了。……那枚石頭蛋哪兒去了?剛才它沒碎,被彈飛了,你快幫我找回來。”

  虎娃很清醒,他說的是實話。假如犀渠獸站在那裡不動,他的石頭蛋打過去根本造不成實質的傷害;假如犀渠獸跑得慢一點、不是那麼瘋狂地猛衝,他也不可能這麼輕松地將之放倒。這頭猛獸筋骨強橫、皮糙肉厚難以力敵,可是虎娃並不需要對付它最強大的力量,只需擊中其最脆弱的破綻即可。

  話說起來輕松,但前提是能找得到這種破綻,還能把握稍縱即逝的時機准確地擊中,並且讓對方躲不開。虎娃做到了這一點,而且他看見犀渠獸衝來的時候,就清楚自己能做到,就像清楚拿一個雞蛋磕在石頭上、蛋殼自然就會碎掉一樣。

  找東西是狗的擅長,盤瓠聞言趕緊跑向河谷旁的雜樹叢,屁顛屁顛地叼回了那枚石頭蛋,獻寶似的將它交給虎娃。虎娃摸著石頭蛋自言自語道:“這塊石頭真不錯,應該好好收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8:06 PM

第016章、狂奔的犀渠(下)

  天色已不早,他們應該回村了,可是虎娃看著這頭龐大的犀渠獸又犯起了愁。這家伙有好幾千斤重呢,花海村和路村所有的人加起來,恐怕一頓也吃不了,但怎麼把它弄回去啊?

  虎娃躊躇片刻,然後對盤瓠說道:“我在這裡看著獵物,你快回去叫人,想辦法把這個大家伙運回去,大家都可以飽飽地吃肉了。”

  盤瓠用力地點了點頭,一溜煙跑下山了,急切地要回村報告這個喜訊。照說它不應該離開虎娃,山爺吩咐過要在野外保護虎娃的安全,但此時的虎娃在盤瓠的眼中已經比自己厲害多了,所以它才會放心地離去。

  這條狗還挺有心眼,它下了山並沒有繞湖跑到花海村,而是直接溜回了路村去找人。盤瓠邊跑邊在心裡琢磨,假如它和虎娃聯手配合,村中的伯壯、仲壯、叔壯、小槿這四名“高手”加起來,恐怕能都輕松放倒。至於山爺和水婆婆嘛,則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山爺見盤瓠急急忙忙地自己跑回來了,而虎娃卻不見蹤影,吃了一驚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但見這條狗眉飛色舞的樣子又不像。

  盤瓠比劃著要山爺和伯壯跟它走,看意思好像還要讓他們多帶些人,仿佛是去揀什麼天大的便宜。山爺帶著一群精壯男子,拿著武器一頭霧水地跟著盤瓠走了。他們穿過木橋繞過花海岸邊,順溪澗來到深山高處,終於看見了虎娃守著的那頭龐然巨獸,皆大吃一驚。

  若山當即就教訓盤瓠道:“你怎麼能把虎娃一個人留在深山裡,自己跑回去報信邀功,萬一再有危險怎麼辦?”見盤瓠眨著狗眼被呵斥得有些發懵,他又說道,“你應該和虎娃一起回去找人,這麼大的犀渠獸,誰還能偷走嗎?”

  然後若山的語氣又變得溫和起來:“記住了就好!今天你的表現真不錯,既保護了虎娃,又獵殺了這只犀渠獸。……你快送虎娃下山吧,到花海村找蠱辛族長,叫他再多帶些人來。”

  好幾千斤的犀渠獸,山中又沒有路,河谷曲曲折折很多地方十分狹窄陡峭,當然沒有辦法抬下去,得就地剝皮分解骨肉。犀渠獸的筋骨強壯堅韌,龐大的體型倒在那裡就像一座小山,厚而硬的皮用普通的器物很難切開,若山帶的人手確實有點不夠。

  到花海村去找蠱辛,盤瓠雖不會說話,但虎娃自會把事情說清。路村趕到的眾人沒有看見當時的情景,想當然的就以為是盤瓠獵殺了犀渠獸。時間已經是下午了,要趕快干活,所以也沒來得及多說什麼。

  這頭犀渠獸雖然算是路村獵殺的,但是蠻荒各部族之間也有不成文的規矩,這裡是花海村世代狩獵的地盤,而路村人的獵場則在斷崖那邊的山中。所以他們在這裡獵獲了這麼重要的獵物,當然不能瞞著花海村偷偷運回去,還應該拿出一部分來與花海村分享。

  蠱辛帶著大隊人馬趕到山中時,天已經黑了,兩族精壯男子合力連夜分解了這只龐大的犀渠獸,並在水潭邊點起了火堆、打著火把照明。他們務求以最快速度干完,要趕在天亮後就運下山,中午前便能讓兩族人都吃到新鮮的犀渠肉。

  就因為時間太緊,來的人又太多太雜亂,把河谷碎石上的痕跡都給踩沒了,若山並沒有仔細檢查現場,只想當然地認為這是盤瓠的傑作。若山知道盤瓠的本事,若是盡展神通全力出擊的話,它確實能撲殺這樣一頭犀渠獸,而盤瓠自己沒受傷則比較走運。

  花海村的人當然要問這是哪位英雄的壯舉,當得知竟是盤瓠那條狗干的時,很多人驚訝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們這才知道盤瓠的厲害!花海村的狩獵隊伍也曾在深山中遠遠見到過十幾頭成群的犀渠獸,但都小心地避開了,還沒有獵殺過呢。

  犀渠獸不僅肉可以吃,筋、骨、皮都大有用處,尤其珍貴的是那一支長長的獨角。蠱辛倒是很客氣,雖然事情發生在花海村的傳統獵場中,但畢竟是路村人的功勞,所以他只命族人背走了一部分肉,將筋、骨、皮都留給了路村人。

  路村如今總共有接近五百人,花海村居民則有三百出頭,肉分成了八份,路村人拿五份、花海村人拿三份。天亮時將鮮肉背下山,中午之前就變成了香噴噴的肉湯和烤肉,所有人都敞開了吃,很多人到最後連腰都彎不下來了。像這樣的日子,就是原始部族的節日,大家都興高采烈。

  這次的英雄雖是盤瓠,但在花海村人看來最大的功勞還是屬於虎娃的。因為盤瓠畢竟是一條狗,是虎娃帶著狗上山並獵殺了一頭犀渠獸,又帶著狗下山通知大家去背肉,這孩子簡直太了不起了!假如他們知道犀渠獸就是虎娃放倒的,還不知會驚訝到什麼程度呢。

  虎娃昨天是在花海村過的夜,因為他與盤瓠趕到村中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他過夜的地方離雞棚不遠,就是花海村的柴房。部族居民既然已經學會了生火,就需要引火燃火之物,平日在山林中收集苔蘚、軟草、枯枝、松明、木料晾干,然後堆放在專門的屋子裡。

  鑽進柔軟的干草堆裡睡覺很舒服,人們還給他拿來很多張獸皮鋪著,第二天上午,他和盤瓠也是在花海村吃的肉,一邊吃一邊聽著眾人的誇贊。虎娃並沒有說自己打倒犀渠獸的經過,眾人都快把他誇上天了,他又何必再自誇呢?

  前幾天剛剛發生的猴子被驅逐出村的事情,仿佛已經徹底過去了。花海村中很多人本就對猴子沒好印像,只是覺得同為族人、他的下場令人惋惜,但這也怪不到虎娃頭上。虎娃在蠱辛處置猴子時什麼話都沒說,回頭還讓猴子把野雞拎走了,是多麼可愛的孩子呀。

  今天又來了這麼一出,花海村人就更喜歡虎娃了。這是虎娃第一次在花海村過夜,他經常來往花海村,如果天太晚了後來就留在花海村的柴房中睡覺,路村人也很放心。但這樣可也可能導致另一種情況,假如虎娃不在路村,大家便以為他去了花海村;而花海村的人沒看見虎娃,自然以為他還在路村。

  這世上確切了解虎娃行蹤的,恐怕只有遠方樹得丘上的山神理清水。虎娃在山中的遭遇以及所為,也讓理清水嚇了一跳、吃了一驚。理清水曾經指引過很多人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見過的修士那就更多了,但他從未見過虎娃這種情況。

  虎娃的修煉完全是法自然之道,仿佛就是那條他與白煞都企圖尋找的大道本源之路。虎娃揮手就放倒了犀渠獸令理清水感到震驚,換成另一個二境修士,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何況一個八歲的孩子?這孩子真是了不得啊,能將事物看得那麼清晰,這不僅在於眼界與心境,更重要的是那種無法形容其玄妙的自然狀態。

  理清水能察知方圓二百裡內的各種動靜,當然察覺到了另一種危險正在接近這個孩子。虎娃雖然能對付狂奔的犀渠獸,卻對付不了這樣的威脅。理清水也在暗暗禱告,希望虎娃能夠平安過了這一關,這也許有點可笑,因為他本人就是山神——平時接受各部族禱告的人。

  ……

  盤瓠跟著虎娃回路村後,這幾天的表現很有點不正常,它總是邁開大步、昂首挺胸,一副很得意的樣子。難道是因為這條狗獵殺了犀渠獸,自以為了不起才會如此自矜自伐嗎?可是看上去又有點不對勁,它擺出這副模樣時總是跟在虎娃身後,又是給誰看的呢?

  其實盤瓠的想法很樸素也很簡單,它覺得虎娃太厲害了,就連自己跟在後面感覺也很威風,所以不自覺才會有如此姿態。很多年後世上有個成語叫狗仗人勢,看來這種傳統古已有之。

  盤瓠在村中昂首闊步沒顯擺幾天,又被伯壯帶出去狩獵了,而山爺前幾天就已離開了村寨又去了中央谷地。虎娃這天又是一個人跑出去玩,上次打碎了一枚石頭蛋,但還留下了一枚讓他特別鐘愛的石頭蛋,所以他想再找找。

  虎娃也記住了山爺的叮囑,一個人的時候不能走太遠,所以並沒有去上次那個地方。他走過木橋穿過一片火麻林和菽豆田,右側的荒林就是上次碰到猴子獵野雞之處,而左側的山林後是一面陡坡高崖,有一條細細的飛瀑泄落,他想去飛瀑下面找石頭。

  尚未走到飛瀑下的水潭那裡,虎娃的感覺就很有些不對,雖然是大白天,卻仿佛是深夜一般,周圍的樹影顯得是那麼陰森,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他在溪澗邊停下了腳步,蹲在地上像是在尋找石頭,手中握起一塊雞蛋大小的碎石,卻閉上眼睛凝神感知周圍的情況,隨即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8:08 PM

第017章、水婆婆打猴子(上)

  聲音來自高崖上,那裡生長著大片茂盛的冷箭竹,在竹林的邊緣有一道細瀑流下,那裡的視野非常好,向前後能看清花海村和路村的位置。那麼遠的聲音傳到耳中已細若蚊蟻,但虎娃卻能聽清楚。

  只聽一名男子問道:“那孩子,就是你說的虎娃?”

  另一名男子答道:“是的,就是他!魚大人,你快抓住他吧!”

  “大人”是個很奇怪的稱呼,虎娃以前從未聽見過,他還以為這個人的名字就叫“魚大人”呢。但第二個開口說話的人他卻認識,就是被花海村驅逐的猴子。猴子居然又騙人了,騙了全村的人!蠱辛讓他永遠不要再接近花海村的十裡之內,他此刻顯然已違反了這個約定。

  那位魚大人又吩咐道:“周圍沒有別人,正是好機會,你們悄悄摸過去把那孩子抓住。花海村比較遠,不會聽見動靜的,但要小心斷崖那邊的路村。這個位置比較高、遠遠地能看見,你們到下面的樹林裡動手。”

  離得比較遠、旁邊還有流水聲干擾,他們以為這個孩子不可能聽得見,可是虎娃偏偏聽見了。緊接著他又聽見了更多的聲音,有人從山崖上小心翼翼向下攀登,加上猴子總共竟有十五人,從偶爾傳來的磕碰聲中還能分辨這些人帶著武器和弓箭。

  他們居然要抓自己,虎娃不清楚為什麼,突然想到可能是猴子想報復。猴子上次就用弓箭指著他的後背想射殺他,如今又帶著這麼多同伙來,虎娃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人能不能躲開弓箭?假如距離足夠近,等箭離弦時再躲已經來不及了,動作反應也是需要時間的,最好在對方即將射箭時提前避開。虎娃本能地想到,假如這麼多人同時向自己射箭,避開了一支但旁邊還有別的箭射來,他也是很難保住小命的,所以得趕緊閃。

  對方不想驚動路村的人,要在低處密林間悄悄地動手抓他,而虎娃也一轉身走向低處進入了密林。密林可以遮擋視線,對方從高處看不見自己,可他隨即又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感覺或者說感應,他發現自己躲不掉,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哪怕是隔著密林的樹冠。

  虎娃倒也沒有慌,那些人正從陡峭的山崖上爬下來,又盡量不發出太大的動靜,速度不可能太快,而這個距離和視線他們也不可能拿箭射他。虎娃一邊往山路那邊走,一邊揀起了幾塊雞蛋大小的石頭,也沒管樣子長得像不像雞蛋了。這個距離又隔著樹叢,他也同樣砸不中那些人,只是提前做個准備。

  高崖上爬下來的人,並不清楚虎娃已經發現了他們,見虎娃進入了低處的密林心中暗喜,展開隊形也悄悄地摸了過去。虎娃走得並不快,但速度總比那些人快一點點,所以距離還是緩緩拉開了。等到他鑽出林子來到蜿蜒的山路上時,突然撒開小腳丫向著路村的方向全速狂奔,同時用力吹響了水婆婆給他的那根竹哨。

  魚大人並沒有攀下山崖,他自以為身份高貴不必親自動手,有事下個命令就行了,而十五名精壯男子在山林抓一個孩子當然手到擒來,更何況其中還有兩名二境高手呢。他的修為已入四境,這次還帶著族中的法器,剛才虎娃雖然在山崖下密林中,可他延伸的神識能將其行蹤鎖定。

  如果這位魚大人想殺虎娃,剛才虎娃靠近山崖下時他就可以動手了,祭出法器便可凌空取其性命。但他的目的不是來殺這個孩子,而是悄悄地將之活捉帶回去,而且也不認為這種事情需要自己動手。

  虎娃一路往回走一路揀石頭,他也沒有太在意,雖然這孩子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出了他的法器能攻擊的範圍,但他的手下也下了山崖跟了過去。可是等虎娃突然飛奔吹響竹哨時,魚大人臉色急變,他萬沒料到這孩子已經發現了危險,而且吹哨示警,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那十五名攜帶武器的手下聽見哨音,他們本能地愣了愣,這時就聽魚大人在遠處山崖上喝道:“回來,我們快走,已經暴露了!”

  虎娃的哨音很響很有穿透力,不僅路村那邊聽得清清楚楚,就連花海村都能聽得見。魚大人倒是很干脆也能判斷清楚形勢,立刻放棄了目標決定趕緊撤離,趁著那兩村的族人沒有趕到之前、對方也不可能看清自己是誰的時候,從山林中消失。

  只要不暴露身份和企圖,下次還可能有得手的機會,否則魚大人本人就算能逃走,他的手下也會被截住。這位魚大人直至此刻,都不認為自己會有什麼危險,他這樣一位四境高手,當然是想走就能走,只是怕暴露手下的身份和自己的企圖。

  林間追蹤虎娃的十五人,有十四個聽見命令立刻轉身,快速地又向山崖上面爬。只有一個人揮舞著一支梭槍,也撒開腳丫飛速地追了上去,看架勢要將虎娃截殺在山路上才甘心,正是被逐出花海村的猴子。

  魚大人暗罵一聲該死,立刻站起身來張弓搭箭,他瞄的卻不是虎娃而是與自己同來的猴子。一般人是不可能將箭射出那麼遠的,但他卻能做到,憑借著神通法力鎖定目標並操控箭支的飛行軌跡。猴子只要還沒有跑到斷崖邊那麼遠的距離,他便能射中。

  恰在這時,身後突然有個聲音冷冷地問道:“魚梁,你怎會出現在這裡?”

  魚梁大驚失色,手中弓箭落地隨即轉過身來,懷中飛出一件彎月形的骨器,散發光華護住周身,但他的心卻沉了下去。他的十四名手下還沒爬上來呢,只有自己一個人背對高崖站著,面前卻出現了四個人:路村的族長山爺與勇士仲壯、叔壯,還有花海村的族長蠱辛。

  若山說話時手底下可沒閑著,魚梁的反應夠快了,而他的動作更快,隨著話音一揮骨杖,一道無形的勁力直擊而出,“啪”的一聲將魚梁身前的光華打散、骨器擊落。魚梁法術尚未施展就被破,胸口遭受無形的勁力重擊就像被一座山撞中,吐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便向後跌落高崖。

  若山的骨杖向後一挑,便將半死不活的魚梁隔空又給卷了回來,重重地摔落在腳邊。而蠱辛、仲壯、叔壯等三人已經走上前去,張弓搭箭居高臨下接連射落。那十四人正在手抓岩石攀登高崖,根本無從躲避,況且這也是修士射出的箭,其中還有蠱辛這樣的三境高手,所以片刻之後他們皆被射中滾落,就連那兩名二境修士也不例外,解決的是干淨利索。

  山崖這邊的情況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逆轉,而虎娃還在撒開腳丫狂奔呢,他的哨音響起時,水婆婆就從屋裡“飛”了出來。她的秀發飄飛衣袂舞動,手持一根紫色的七尺竹杖,身姿飄逸就像一朵流雲。

  其實水婆婆還不能真的在天上飛,但她的腳每次點地,身形都能快速地飄出很遠,看上去就像在滑翔著貼地飛行。她來得非常快,當虎娃跑上木橋的時候,她也衝出村寨趕到了斷崖邊的橋頭,說了一句:“孩子別怕,沒事了!”

  虎娃剛才確實很怕,否則也不會悄悄走回山路、突然吹響哨子就跑,但看見水婆婆衝出村寨時就不怕了。而且他也沒有慌亂,此刻已知道另外十四個人並沒有追過來,那種被緊盯著的感覺也消失了,只有一個猴子還在後面窮追不舍。

  猴子卻沒有看見水婆婆,山路蜿蜒,兩側是一人多高的火麻林,要拐個彎轉過去才能看清楚斷崖那邊。他知道虎娃吹響哨子撒腳就跑,但是路村很遠而花海村則更遠,他卻離虎娃很近,自信完全能夠在火麻林中抓住虎娃,在其他人趕來之前將之帶回去交給那位魚大人。

  他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抓一個八歲的小孩還不輕松嗎?至於虎娃上次用石頭將他的肩膀打脫臼的事,那只是一次偶然,瞎碰的運氣而已!可虎娃的速度卻遠超出他的預料,在火麻林中始終沒追上。

  猴子的左手拿著一支梭槍,一人長的棗木杆,尖端以獸皮割成的細帶綁著一塊磨尖的黑曜石。這支梭槍是魚大人那伙人給他的,既可以當武器也可以當登山時的拐杖。他的右肩關節早就接好了,這幾天傷勢已無大礙,只是劇烈活動時還會疼。

  猴子越追不上虎娃,心中的恨意就越濃烈,哪怕不能將這個小崽子抓回去,從後面給他一梭槍也能解恨啊!而虎娃此刻已在斷崖橋頭站定腳步、轉過身來,手中握緊了石頭,等著猴子追過來。只要猴子跑到五丈開外,他就能一石頭將之打倒,就怕猴子看見水婆婆便不敢再追了。

  可是虎娃並沒有等到動手露臉的機會,猴子的身影剛剛從火麻林中轉出來,水婆婆手中的竹杖就飛了出去,似一條蛟龍凌空打了個旋,帶著一股勁力打向了猴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8:23 PM

第017章、水婆婆打猴子(下)

  水婆婆的竹杖並沒有直接落下來打中猴子,它從空中飛過的時候,站在橋頭的虎娃分明聽見了水聲,或者說不是聽見而是感覺到的,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激流從天空卷過。

  竹杖是凌空虛打,可是落下的流水衝擊之力卻好似無處不在,地上的猴子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招架,只能慌亂地舉起了梭槍想擋上一擋。只聽“哢”的一聲,梭槍就斷成了好幾截,猴子被打得筋斷骨折栽倒在地。他之所以還剩了一口氣沒當場斃命,是水婆婆要留住他的小命好問話。

  虎娃張著小嘴一臉驚嘆之色,就與盤瓠看見他打倒犀渠獸時的表情差不多。虎娃當年親眼見過山爺施法凌空定住那凶悍的怪鳥,就發生在他的記憶之初,雖未曾見過水婆婆動手對敵,但想來她的本事也是非常大的。

  所以虎娃對水婆婆的本事並不感到特別吃驚,但親眼見到這樣的神奇手段,仍然深為震憾。那根竹杖在空中打了個旋,又無聲無息地飛回到水婆婆手中。虎娃的視線以及身子也跟著竹杖的飛行軌跡轉了過來,他驚嘆道:“水婆婆,您好厲害呀!”

  水婆婆笑著走過木橋道:“我當然很厲害,但只對壞人厲害。”

  虎娃又說道:“其實我能打倒他的!”聽他的語氣,竟然是自己能搞定、不勞本事這麼大的水婆婆親自動手的意思。

  水婆婆又笑了,伸手摸著他的腦袋說:“我知道,你是個能干的好孩子,跑得很快石頭打得也准,哨子還吹得這麼響,等長大了一定是族中最出色的勇士!……你回去告訴族人都不要再過來了,也暫時別回答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交給我來處理就好,我回頭會告訴大家的。”

  虎娃一指遠處的高崖道:“那上面還有人,聽見哨子都跑回去了。”

  水婆婆點了點頭:“我知道,山爺也知道,已經都處理了。你不必再害怕,也不要告訴族人、讓他們都害怕,記住了嗎?”

  虎娃不太清楚水婆婆為何不讓他將這件事告訴族人,但他剛才確實是嚇著了,水婆婆大概也不想讓族人都嚇著吧,於是點了點頭,很聽話地走過木橋回到了村寨。很多族人聽見竹哨聲剛剛跑出來,就被虎娃攔住了。他轉述了水婆婆的話,讓大家就在村寨裡不要亂跑。

  就在虎娃轉身指向那高崖時,那邊的激鬥早已結束,沒有人看見動靜,就連虎娃都沒看見。花海村的人聽見哨音也向這邊趕來,但他們來得更晚,在湖邊通往山林的路口就被適時出現的蠱辛族長攔住了,蠱辛也同樣將族人勸了回去。

  水婆婆和虎娃說話時是滿面笑容,使人一看見就忘記了害怕,但她打發走虎娃走向猴子的時候,神情卻變得一片肅殺,令人不寒而顫。猴子身受重傷動彈不得,被水婆婆用竹杖挑進了山林,她與山爺等人彙合了,然後就再沒有別人見過猴子。

  當天黃昏,路村與花海村的族人都聽說了一個令他們大為震驚的消息。因犯下大過、被驅逐出花海村的猴子竟不思悔改,違背誓言又來到了附近的密林中潛伏,手持梭槍居然想截殺單獨經過的虎娃。機靈的虎娃吹哨示警,趕來的水婆婆與蠱辛等人拿下猴子,已將之處決並棄於深壑。

  淳樸的族人們感到難以理解——怎麼會有猴子這種人!而若山和蠱辛分別告訴族人,其實猴子只是從微小的錯誤開始的,但一錯再錯卻不知正途所在,終於落於萬劫不復的深淵屍骨無存,他的下場是自找的。

  族人們所知的都是事實,但他們並不了解其中還有更復雜曲折的內情、更令人害怕或憤怒的真相,只有若山、若水、仲壯、叔壯還有蠱辛等幾名參與者完全知情。虎娃也知道猴子另有同伙,但他沒有親眼看見那些人,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歷。

  事後山爺告訴虎娃,那些人都是猴子請來幫忙的壞蛋。如今猴子已經被處決了,那些壞蛋也都被打發掉了,以後不必再擔心。但是這些事情沒必要告訴族人們、讓他們覺得害怕,只需提醒他們別做與猴子一樣的錯事就好。

  壞蛋就是已經腐壞了不能吃的蛋,假如吃了味道很惡心而且會讓人生病,不論是天鵝蛋還是雞蛋都一樣。它可以用來形容圖謀不軌做壞事的人,這是一種比喻,而虎娃從小就懂得什麼叫比喻。他一向很聽山爺的話,所以也保守了這個秘密。

  ……

  那些“壞蛋”是從哪兒來的,他們怎麼和猴子走在了一起,山爺和蠱辛等人又怎會突然出現?此事說來話長。

  魚梁也就是猴子口中的魚大人,來自有魚村,他是有魚村中地位僅次於族長的第二號人物。有魚村是如今這一帶蠻荒中人口最多的一個部族,在這麼多年的繁衍生息中,族中也會漸漸出現一些小的家族勢力,他所在的那一支家族人丁興旺,而本人有幸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如今已是一位四境高手,地位當然很重要。

  魚梁在原始部族中,是一個非常聰明有頭腦的人,從小就精於算計各種事情,他是有魚村的狩獵隊伍首領。有魚村人所謂的狩獵,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在魚海中打魚,偶爾也會進入山中捕獸。與路村情況不太一樣的是,有魚村中有一個叫長老會的組織。

  所謂長老,是指地位高的尊長和年紀老的人,在蠻荒中,呼人為“老”也是一種尊稱,健康長壽總是令人羨慕與尊敬的。長老會以族長為首,成員包括村內年紀最大的三位長者,還包括所有已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神通法力的族人,他們決定族中的大小事務。

  有魚村的族長魚大殼,有率領族人號稱有魚氏、取當年清水氏而代之的野心,進而想號令蠻荒中各部族聽命。魚梁是對這個想法最堅定的支持者,並且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實現。壟斷鹽井和商貿是控制蠻荒部族最好的手段,可是這第一步野心還沒等達成,就被若山聯合各部族給打消了,魚梁對此也深感不滿。

  各部族這幾年都在那片中央谷地建立了定居據點,魚梁也主動請命率領一批族人來到谷地中駐守,既看護鹽井也監視各部族的動靜。前不久有一支商隊從遙遠的山外來到了蠻荒中,他們受到了有魚村最高規格的熱情接待,魚梁恰好有事回村見到了這支商隊。

  這支商隊與常見的商販不太一樣,其中顯然有地位很特別的貴人,其他人都稱呼這位貴人為大人。這讓魚梁很是羨慕,他在村中的地位也很高啊,所以也落下了一個毛病,私下裡叫手下們稱呼他為大人,感覺很是受用。

  大人的稱呼只是一個小插曲,主要是那位貴客帶來了很多讓人大開眼界、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好東西,也有不少珍貴的貨物。交換山中的特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打聽這一帶蠻荒近年的情況,特別是對清水氏一族發生的變故很感興趣,那位貴客追問了很久,可惜有魚村也不知道詳細的內情。

  以前的商販都是與各部族以物易物,彼此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而那位貴客還特意提出,他想收集犀渠獸的角,越完整、越漂亮的角價值就越高。如果有魚村能夠搞到,他將賜給他們夢寐以求的寶物。

  這支商隊只到達了有魚村便返回了,並沒有繼續進入蠻荒深處,消息也只有有魚村知道。有魚村的族長告訴他們,清水氏一族已在八年前覆滅無存,如今這一帶蠻荒中各部族以有魚村最為強大,必將取清水氏當年的地位而代之,並能號令各部族聽命。

  那位貴客聽了之後也不疑有他,便點頭說道:“只要你們有這個實力,我會支持你們統領蠻荒各部,並提供給你們更多的器物、幫助壯大各部族的實力。但有一個條件,此地蠻荒各部族要臣服於平原上的巴國、聽從巴國的號令,這裡的勇士也要聽從征召、為巴國發揮所長。只要立下功勞,國君自會有封賞。”

  蠻荒中的各部族恐怕還不太清楚什麼巴國,但有魚一族當初就是從巴原遷入深山的,他們的祖先曾是理清水的扈從,對世代相傳的事情當然也有所了解。巴原上曾經有一個統一而強大的國度,就叫做巴國,不僅統御方圓三千裡的平原,也是周圍群山中各部族的首領。

  若將這片蠻荒中央那方圓三十裡的谷地比做巴原的話,那麼巴國的地位就相當於此地曾經的清水氏一族,是方圓數百裡內各部族默認的首領。

  可是一百多年前,巴國國主亡故、諸子爭位,三千裡巴原一度陷入漫長的戰亂,後來分裂為五個國度。每個國度都號稱自己繼承了巴國正統,也都號稱巴國。

  清水氏最早也是巴國所屬的部族,理清水出身於此,所受的封地也是這裡,後來便回到了這裡隱居、遠離了巴原上的紛爭戰亂。對於這些深山部族,巴國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實際控制力,但清水氏理論上還是巴國的臣屬,族人若進入巴原也得聽從國君號令。

  若是巴國尚在,清水氏還應當每三年派使者向國君進貢蠻荒中特有的物產,並帶回國君的賞賜。但是巴國已分裂內亂、並無共主,這百年來當然也就沒有這種事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8:24 PM

第018章、壞蛋的故事(上)

  其實這一帶蠻荒中很多古老的部族,或多或少可能都與多年前的巴國有點關系,比如路族。巴國的祖先當年進入巴原時,路族的祖先就曾經受征召加入開辟道路的隊伍,他的名字叫武丁,後人稱之為路武丁。路武丁後來也返回了深山中的部族、帶回了不少東西和見聞,他的後人便以路為姓,此後才有了越來越興盛的路村。

  經過長期的戰亂之後,巴原五國都需要休養生息、無力再發動大規模的國戰,所以巴原上近幾十年比較沉寂,只是偶有小規模的衝突而已。但是幾十年又過去了,已經重新蓄積起力量的各國中有人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圖謀著擊敗與攻占其他的國度。

  到達有魚村的這位貴客,就來自於如今的五國之一,這個國度恰好毗鄰這片蠻荒,走出深山的道路就通往那裡,他們當然也自稱巴國。這位貴客當然也不是普通的商販,而是國君的使者,特意來打探這片蠻荒中的情況。

  國君既有野心,當然要聚集各種可以動用的力量,所以也想到了以前巴國所屬的蠻荒各部。這位國君知道清水氏的存在,也知道那片蠻荒的各個部族中有著各種奇人異士,還有不少身強力壯、擅於格鬥的勇士。這樣的力量當然不能為他人所用,就算不便大舉征召,能夠成為自己名義上的部屬、做為潛在的後備力量也是好的。

  國君也隱約聽說了清水氏覆滅的事情,近年來也有商販進入蠻荒、帶回了不少消息,所以他也想搞清楚確切的情況,於是就派一位使者率領一支商隊進入了深山。這位使者見到了有魚一族,詢問了這片蠻荒中最近的形勢,於是就決定不必再往更深處走了。

  使者的目的已經達到,見到了此地最強大的部族,再往前走沒有必要。而且他也不習慣和深山野民打交道,這蠻荒中的路途也太艱險了,於是便返回巴原復命,並留下話還會再來。

  這位使者帶著使命而來,從他的角度當然支持態度恭謹的有魚一族統領蠻荒各部,然後成為巴國穩定的臣屬,將來便可在各部族中征召勇士到巴原效命。可是有魚村的高層自己心裡卻清楚,若想收服蠻荒各部聽命,所面對的最大的阻力就是路村和花海村結成的聯盟。

  原先的野心未及伸展就被打消了,可是國君的使者到來,又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於是魚梁主動請命,率領一支由精銳戰士組成的狩獵隊伍,在族中宣稱將去高處的深山中獵取犀渠獸。其實獵取犀渠獸只是一個名義,有些事情暫時連普通族人都不便知曉,否則難免走漏風聲。

  魚梁集中這樣一支精銳的隊伍進山,主要目的當然不會是為了與犀渠獸群去拼命,而是摸清花海村和路村的底細、搜集重要的情報,以制定將來的攻伐計劃。

  有魚村的高層也認為,要想讓路村臣服,首先要打破路村和花海村的聯盟,最好選擇相對弱小的花海村先下手,讓大家都看到花海村的下場,別人以後也就不敢再跟著路村搗亂了。蠻荒中發動大規模攻伐行動最大的障礙,就是距離太遠、路太險,對彼此的情況不了解。

  魚梁以狩獵犀渠獸為名帶隊進入深山,他要摸清楚花海村的地形地勢、出入的道路、族人們的作息規律、狩獵隊伍什麼時候外出、村中什麼時候最空虛等等情況。還有另一個情況也需要考慮,如今斷崖上有橋,而路村離花海村不遠,對付花海村就要防備路村來援。

  所以魚梁也要觀察與搜集路村的情報,在他的設想中,如果將來要突襲花海村,就要選擇路村和花海村都是最空虛的時候,而且時間最好是半夜。

  路村與花海村之間隔著一道斷崖深壑,出路村過了深壑向上走三裡多、再越過一道山梁,才能看見花海岸邊的花海村。半夜裡族人都睡著了,這麼遠的距離也聽不見另一邊的聲音,若突然動手誰也防備不過來,一定要做得干淨利索不留後患。

  清水氏的覆滅,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但也給了有魚村一個啟發,如果深夜突然發起襲擊,在准備充分的情況下也是可以覆滅一個部族的。想出其不意滅掉花海村,最好能聚集百名勇士,這是有魚村目前能動用的最大遠征力量。

  只要成功了,就能以花海村為據點,趁機撲殺毫不知情返回花海村的外出族人,連路村恰好過來走動者也一舉撲殺,然後快速離去。只要花海村一滅,路村將難以獨自與有魚村抗衡,其他各部族也會受到震懾。有魚村既威懾各部族,再給大家許以好處,便能達到目的。

  可是這麼大規模的行動,又要穿越漫長艱險的蠻荒群山,怎麼才能保證行蹤隱蔽不被人發現呢?魚梁也想到了一個計劃,就是分成小股的狩獵隊伍,分批從不同的方向進入山中,然後都繞道集結在花海村附近,等待恰當的時機發動雷霆一擊。他這次的行動,就是一種試驗與試探。

  但這麼做需要一個非常熟悉當地情況的向導,而魚梁偏偏得到了一個向導,便是被花海村驅逐的猴子。有了猴子帶路,魚梁這幾天已經在花海周圍高處各隱蔽的地點觀察了很久,今天又悄悄來到了那片視野最佳的高崖上。

  當站在高崖上遠眺時,魚粱心中上述的計劃才漸漸清晰成型。但還沒等他回去將計劃說出來,人便被若山抓住了,所帶來的手下也全軍覆沒。

  ……

  猴子被驅逐出花海村,身上沒有帶武器,只拎著一只野雞。他忍著疼將受傷的右肩關節接上了,走到很遠的地方才將那只野雞趁著新鮮給吃了,然後沿著崎嶇的山路獨行,目的地便是那片中央谷地。只有在那裡他才有可能找到機會活下去,獨自留在蠻荒中是必死無疑。

  還算他走運,同時也有多年在蠻荒中的生存經驗,半夜選地方宿營並沒有被野獸叼走,第二天在山路上也沒有碰見強大的猛獸。蠻荒各部族人在野外的食物,並不僅是那些需要獵殺的飛禽走獸,山中的野果、植物的莖塊、甚至各種肥美的蟲子都是可以吃的。

  當猴子端著一條受傷的胳膊又進入山林找食物時,恰好被帶隊悄然而來的魚梁發現了。蠻荒深山中遇到獨行者是很罕見的情況,魚梁就命手下抓住了猴子詢問其來歷,當得知猴子是被花海村驅逐的族人時,心中大喜過望。

  魚梁告訴猴子,既被部族驅逐,一個人在蠻荒中絕對活不下去,就算到了中央谷地,也得有其他部族願意收留才行。可是中央谷地中也有花海村和路村的人定居值守,只要聽說了他的事,又有哪個部族會收留他呢?猴子想要活命的唯一辦法,就是聽他這位魚大人的號令,只要能為魚大人立功,將來說不定還能活得很舒服、甚至天天有魚吃。

  猴子當即表示願追隨魚梁,他還真的立刻給魚梁立了一功,就是說出了虎娃的來歷,幾年前聽小姑娘綠蘿告訴他的——虎娃是清水氏唯一的血脈遺孤。

  猴子當然要說自己是怎麼被花海村趕出來的,全是因為一個可恨的小崽子,而這小崽子還另有一個特殊的身份。魚梁聽聞是大吃一驚,當即就命手下給了猴子一支梭槍,讓他在山林中防身並可以當做拐杖,又問了很多關於虎娃的情況。

  魚梁此行的目的是探查道路、搜集花海村以及路村的情報,能找到猴子這樣一個熟悉情況的向導已是意外之喜,而得知虎娃的存在更是喜中之喜!當他聽說虎娃經常跑到花海村去玩,在那條偏僻的山路上往往只有這孩子一個人經過的時候,便動了別的心思。

  魚梁是來做偵察試探的,當然不會暴露自己,可是若有機會能將虎娃抓回去也是大功一件。虎娃代表著一種繼承的地位,各部族的主要財物都是族人共有,清水氏留下的東西從名分上也是屬於虎娃的。前段時間的鹽井爭端,是因為鹽井已無主,而山中各部族的衝突,也是因為清水氏一族消失後留下了各種空白。

  有魚村的長老們之所以有更多的想法,有一個因素是不可忽略的,他們的祖先就是清水氏祖先的扈從,當年跟隨理清水來到這裡定居並繁衍生息。清水氏沒有了,有魚一族便有一種想當然的感覺,他們理應繼承清水氏留下的一切。可是山中各部族並不認這個道理,有魚一族也沒這個權利。

  但有了虎娃在手,情況就不一樣了,可以名正言順地要求繼承清水氏所留下的一切,控制虎娃成為有魚村的族人,便能從道義和名分上解決這個問題。這樣有些小部族就不會參與爭奪,而有些部族就算不滿,也不是強大的有魚村的對手。

  更重要的是,虎娃是清水氏一族的後人,而那片蠻荒谷地是清水氏的受封之地,控制了虎娃進而控制這片地方,也會得到平原上的巴國理所應當的支持。這種繼承關系就算是國君也是不可否認的,否則那位國君又何必號稱自己繼承了巴國正統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0 08:28 PM

第018章、壞蛋的故事(下)

  滅花海村、削弱路村、震懾各部族,控制虎娃繼承清水氏所留下的一切、取得平原上的巴國理所應當的支持、進而成為統御整個蠻荒部族的有魚氏,這一系列計劃是多麼完美,就連魚梁也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這位天才在猴子的帶領下潛入到最合適的位置,真的發現了虎娃獨自出現在山野中,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太久,就被山爺帶人給滅了,不僅計劃難以實現,就連任何消息都不可能再傳出去。

  ……

  而若山怎會來得這麼及時?他帶領一批族人在中央谷地駐守,當然不是每天看風景,除了結交各部族首領、解決各種爭端,也關注著各部族的動靜,特別是有魚村的異常動態。

  一直駐守在谷地中的魚梁前陣子回村了,再返回時卻帶著一隊精銳的勇士,其中還有兩名身懷神通的修士,隨身帶的武器等物也是最精良的,這立刻就引起了若山的警覺。魚梁等人在谷地中休整了一天,然後出發進入了深山,據說是去打獵。

  魚梁其實也不想讓若山起疑,他沒走前往路村的那條路,因為從那條路上去山中只有路村並無別的部族。魚梁走的那條路在谷地另一側,到高處有好幾條分叉,通往不同的部族,有大片不屬於任何部族傳統獵場的區域。

  魚梁走這條路應該不會引起誰的懷疑,可是若山偏偏早就在懷疑他。魚梁這支隊伍威脅不了花海村或路村,但是足以襲擊一些弱小的部族了。而且有魚村人通常只捕魚很少進山林中打獵,就算打獵的話,下方的魚海附近就可以,沒必要進入谷地再往上進入那麼遠的深山啊!

  有異於常情,便是可疑之處,就算魚梁想襲擊深山中很遠的小部族,也不是若山想看見的。於是若山帶著仲壯和叔壯,也悄悄地尾隨在後面。在這樣的險峻深山中追蹤,既不被對方發現又不能追丟了,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但若山修為高超,魚梁帶的人又比較多、難免留下各種痕跡,而擅於狩獵的部族居民也擅長於追蹤這些痕跡,所以一直不遠不近地悄然跟著。若山發現這些人真不是來打獵的,他們帶足了干糧,只是偶爾順手獵一些東西而已。

  由於若山的距離比較遠,只在後面追蹤他們留下的痕跡,並沒有看見魚梁是怎麼抓住猴子的,可是第二天在高處看著這支隊伍經過一片開闊地帶,其中卻突然多了被花海村驅逐的猴子,若山也吃了一驚,暗中猜到了這些人的目的地。

  魚梁在猴子的領路下,果然找到隱蔽的道路潛入花海附近,並登上視野良好的高處觀察花海村和路村的各種動靜,他們在附近偷偷摸摸轉了好幾天、反復地觀察著。而若山一直跟著他們,還派叔壯悄悄通知了蠱辛。

  山爺沒有搞清楚魚梁究竟想干什麼,所以暫時也沒驚動這些人。這天魚梁來到那片高崖上,恰好發現了虎娃獨自一人在荒野中玩耍,當即決定悄悄將虎娃抓走,然後就帶隊離開這裡,此行將極為圓滿。

  由於隔著那座高崖,若山等人是在後方,他們並沒有看見山崖下的虎娃。等魚梁命令手下爬下山崖動手時,他們也覺得情況不對,摸過去也打算動手了,卻恰好聽見虎娃吹響了哨子。虎娃的哨音可以說是個意外,若山本打算不驚動族人悄悄解決掉魚梁的。

  魚梁帶來的十四名手下,在攀登高崖到一半時,便被崖上飛來的箭射落斃命。若山活捉了魚梁,但此人嘴很硬,並沒有審出太多有價值的信息。倒是水婆婆抓住了猴子,問出了很多內情,可以推測出更多的東西。

  魚梁當然不會告訴猴子山外使者到來的事情,有魚村已經下令禁止族人私下談論,他更不會說出自己的計劃。但這些天猴子和這些人走在一起,聽這些有魚村族人的交談,有意無意間也能知道很多事情,清楚他們是來偵察花海村以及路村的情報,那麼將來肯定會有所圖謀。

  所以猴子不聽命令仍然追向虎娃時,魚梁曾想射殺他,就是為了滅口。可惜魚梁沒有來得及,猴子這個活口仍落到了水婆婆手裡。問清楚事情始末之後,若山等人將魚梁與猴子也都給宰了,並悄悄處置了屍身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魚梁和他帶來的十四名精銳手下,就這樣和猴子一起無聲無息地丟掉了性命,就連有魚村也不會知道他們是怎樣消失的。若山等人的手段很干脆,蠻荒各部族的民風雖然古樸淳厚,但生存在險惡嚴酷的環境中,真起了爭鬥也是血腥冷酷的,沒那麼多留情的余地。

  正因為如此,若山才想盡量避免更多的血腥衝突,搞不好大家會同歸於盡的。

  事情的最終結果,就連花海村與路村的族人都不知情,更別提其他人了。若山與蠱辛並不是不相信族人,但知道的人多了,難免會走漏風聲。族人們只知虎娃吹響哨子是因為猴子悄悄跑回來想傷害他,而猴子已被處決,山村部族又恢復了寧靜。

  ……

  天黑之後,若山已經處理完所有的事情,稍有些倦意,但他並沒有休息,坐在屋中又點亮了那盞油燈。豆粒大小的燈光燃起,照見了整間屋子內的情形,他一扭頭問道:“虎娃,你怎麼還沒睡,又來找我有事嗎?”

  虎娃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走進來答道:“山爺,是您叫我有空來的呀!您怎麼又點亮油燈了?”

  若山笑了:“我是要你明天來,沒讓你半夜不睡覺來找我啊。點燈,當然是給你照亮的。好孩子,你今天的表現真不錯,是怎麼知道吹哨示警的?”

  虎娃:“是水婆婆告訴我的呀,遇到危險就吹響哨子。”

  山爺追問道:“你是怎麼發現危險的?”這一問事出有因,假如虎娃等那些人已經爬到山崖下、拿著武器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就算來得及吹哨子恐怕也跑不掉,一定是提前發現了危險。

  虎娃眨了眨眼睛答道:“我今天想去瀑布下面揀石頭蛋,走過去的時候恰好聽見上面有人說話,是猴子的聲音,他要人抓住我。我當時只聽見聲音還沒看見人,趕緊轉身走了,到了山路上吹響哨子就跑。”

  若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以後碰到這種事情也要小心。現在沒事了,你回去睡覺吧,記住水婆婆和我叮囑你的話,不要對別人多說什麼。”

  虎娃一向很聽山爺的話,點頭答應一聲就回去了,走到門口時卻又問了一句:“山爺,那我以後還能不能跑出去玩?”

  若山又笑了:“能,當然能,就和以前一樣。猴子已經被水婆婆處決了,事情也都已經解決了。”

  虎娃回屋之後忽然微微皺了皺眉,因為他察覺到又有人進了山爺的屋子,正是水婆婆。原來水婆婆也找山爺有事呀?虎娃倒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便自己休息了,睡之前仍然定坐於小床上行功修煉。

  水婆婆的身形飄然進了若山的屋子,坐在了油燈的對面。她與若山說的話,虎娃並沒有刻意去聽,就算凝神想聽也是聽不見的,因為兩人都運轉法力攏住了聲息。水婆婆說道:“有魚村應該想偷襲花海村,魚梁是來探路的,這麼做很蠢!”

  若山嘆了口氣道:“他們有這個想法,我明白原因,但真的是太蠢了。想滅花海村,需要集合他們全族精銳的戰士發起偷襲,蠻荒路途艱險、距離又這麼遠,假如真有這種行動,又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呢?”

  若水:“我只是覺得奇怪,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若山:“我也覺得奇怪,可能只是一種痴心妄想吧。我們只要有所警覺,便不可能讓他們得逞。但經過了這件事,他們應該也不會亂動了。”

  在若山和若水看來,魚梁此番探路,若真的是打算在將來集合族中戰士搞偷襲,這種想法是很愚蠢的。無論是有魚村還是路村,都不可能動用全部的力量跑到別人的地盤上征伐。艱險而漫長的道路就是最大的屏障,且這樣的動作不可能不被人察覺。

  有魚村再強大,也沒有能力大舉遠征路村或花海村,路村和花海村也是同樣情況。誰要是這麼做了,簡直就等於自己找死,在谷地中的平常衝突,與勞師遠襲、發動存亡之戰完全是兩回事。

  而如今有魚村莫名損失了一隊最精銳的勇士,其中還有魚梁這樣一位四境高手和另外兩名二境修士。他們可不是普通的族人,有魚村原先若是手腳俱全,此刻至少等於被剁掉了一只胳膊,短時間內既不敢也無力再挑起什麼爭端了。

  水婆婆又說道:“猴子是在半路上遇到魚梁他們的,他告訴了魚梁虎娃的身世來歷,而這些人一個都沒走脫,消息並沒有傳出去。”

  若山:“真沒想到,這件事是三年前綠蘿無意中告訴猴子的,我已經吩咐過,知情者嚴禁再提及此事,也不許私下談論。至於花海村那邊,如今也只有蠱辛知曉,他是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

  水婆婆也嘆息道:“虎娃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世,這樣也好!如果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清水氏覆滅的真相,那就永遠也不要讓他知道。……我剛才聽見你問虎娃的話了,這孩子真的很難得。我感覺再過幾年,他一定能邁入初境,假如能得到世間真正的高人指點,成就絕不會亞於你我。”

  若山感慨道:“若是山神還在就好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3 07:16 PM

第019章、夢境的演變(上)

  若山曾有很多次機會,可能發現虎娃的狀況——他早已邁入初境修煉、如今甚至已是一位二境修士。比如虎娃將猴子的肩膀打脫臼,他與盤瓠深山中獵殺了那頭犀渠獸,今天又聽見了猴子等人在高崖上的說話聲。

  若山卻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不是因為他不夠聰明,事實恰恰相反,他可能是這片蠻荒中最為睿智的人。原因只是一種先入為主的成見,他根本想不到,所以將各種事情都歸結於巧合或其他的原因了。

  若山與若水說話時,虎娃正在定坐修煉中。他此時的修煉與初境中已有所不同,這種變化也是自然發生的,就像飛瀑流到山崖下,在低窪處自然就彙成了水潭。當初那隨著清晰的感知而帶來的身心躁動,早已被收攝,處於一片安寧的狀態,不僅是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而是動靜相融。

  不用刻意去看去想,就能感知身體內最細微的變化與運動,在這種狀態下已忘記了外界的存在,就算能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情也不會在思緒中留下痕跡,除非是受到極大的擾動脫離了這種定境。

  人的意識存在於哪裡,頭腦中嗎?從生理的角度是如此。但當人們閉上眼睛感受自身時,以心觀身,那麼這顆心又在哪裡?忘卻尋常五官之後,感知又是從哪裡出現的?

  虎娃當然不知道這便是“攝欲見元神”的征兆,要等到很多年之後他才能回頭去總結,如今只是一種最樸素的自然體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周身流轉,巡行著先天自然的道路,當它與意識為一體,再運行到身體的不同部位時,意識仿佛也在跟隨。

  意識於存在中游走,元神隨元氣在經絡中循行,人在自身這片天地中巡行,這是一種奇妙的定境體驗。筋骨腑髒在這個過程中受到洗煉,是無意又似有意,生機漸漸達到一種在先天條件下接近完美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甚至可以祛除傷病。

  這種狀態的出現,其實就是所謂神通法力的源頭。但此時也許還不能稱為神通法力,它並不能對誰去施展,只是在洗煉自身。但是人進入這種境界也有外在的表現,會變得健壯有力,在先天的身體條件下達到一種最完美的狀態。

  所以進入二境的修士,不僅敏捷有力,而且身體協調、反應極快。據理清水所知,自古以來人們對登天之徑的探索走過很多條不同的道路,最終能到達的高度各不相同。比如有些修煉方法只到二境為止,也許是找不到繼續向上突破的路徑,也許是不知還有更高的層次。

  那麼有人就會追求各自能達到的狀態極致,比如在二境中運轉這流轉的力量反復地洗煉筋骨腑髒,使身體變得超常地強悍,甚至力大無窮,到了極致狀態還可以運轉外放的內勁。這種修煉永遠都在二境之中,看上去仿佛也是無窮無盡的,可是到了暮年,終究也有力衰散功的那一天,而且盡管在人的巔峰狀態時會很強壯,但未必更長壽。

  理清水見過這種秘傳,路族就有,是他們的祖先路武丁留下來的,被稱為武丁勁或者開山勁。百年前路村曾有族人修習,而如今的若山族長是得到開山勁傳承的最後一位族人。

  若山是在理清水的指引下進入初境修煉的,理清水則告訴他,開山勁只能修煉到二境為止,看似可以永遠習練下去,卻是一條走不到盡頭的無涯路,永遠都在二境之中。

  如此也就罷了,以二境的修為追求那種力大無窮的神通,過度運用身體形骸的力量,會給自身帶來極大的傷害與隱患。若山練了也就練了,但以後最好不要輕易動用開山勁,理清水則給了他更高境界的指引,若山如今當然也用不著施展開山勁了。

  但在若山之前,路村人世代習練開山勁,只要修成此功,族中勇士們個個強壯有力,在蠻荒中從一個不滿二百人的小部族漸漸走向強盛。但像這些人往往都難得長壽,這個部族中也從來沒有出現過三境修士,他們甚至連三境是什麼都不知道。

  山神出現指引若山,若山才知其中玄妙,他沒有繼續習練開山勁,而是修煉理清水所教的“五氣”之功,後來成功突破了三境。若山因習練開山勁也留下了隱患,待他突破四境之後,山神又教了他另一套秘訣,消除了隱患,接著又突破了五境,所以才得青春與壽元長久。

  此後若山便沒有再傳授族人開山勁,因為他知道了另一條修煉的道路,希望族人若有幸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也能與他一樣走得更高更遠。就連若水也只是聽說過族中世代相傳的開山勁,但沒有修煉過。

  如今虎娃也邁入二境修煉,他既沒有得到理清水的指引,也沒有得傳族中古老的開山勁,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三境的突破,也不是在追求力大無窮的狀態,就是覺得這樣感覺身體更舒適,人也更清醒、更有精神。

  當他進入狀態時,伴隨著元神元氣自然的循行,綿綿若存無始無終,元神中就浮現出體內的經絡竅穴。很久之前軒轅天帝也曾傳“靈樞訣”留於世間,據說修成靈樞訣,並邁過八境九轉七十二階登天之路而成仙者,便會飛升軒轅天帝所開辟的帝鄉神土永享長生。

  靈樞訣的根基,就在於經絡竅穴的修煉。虎娃當然也不可能知道這些,他連靈樞訣的名字都沒聽說過。這只是一種自然的體驗,當元氣自發巡行洗煉形骸時,先天的經絡竅穴便浮現於元神運轉中。

  所謂二境九轉,就是這種身心神氣的洗煉,當周身天地全部洗煉達到均衡完美的狀態之後,所謂的功力就會更上一層,反復至九轉方得圓滿。九轉圓滿也是有征兆的——仿佛神氣流轉可由內而外,無形的感知能觸外物。

  如果勉強打一個比喻,二境九轉圓滿的狀態,就像能伸出一只無形的手、直接摸到外界的東西,而不僅像初境圓滿那種隱約能夠感應到周圍事物存在的狀態。只要在神識所能觸及的範圍內,就算閉上眼睛也能感知到外物的大小、形狀、甚至溫度與律動。

  每一層境界的修煉都是更高境界的根基,比如山神理清水,假如不是以當年的初境與二境修為根基再往上層層突破,以他現在的狀態也不可能察知方圓二百裡內所發生的一切。理清水很關注虎娃,他很想知道這孩子何時能二境修煉圓滿?而虎娃將來二境修煉圓滿,又會怎樣自然突破三境?

  虎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修煉二境,他只是自然地體驗與經歷這種成長,與平時做別的事沒什麼兩樣。但理清水卻覺得自己不能再等太久了,他已經察覺到這片寧靜已久的蠻荒中有危機正在到來,這些部族恐怕都可能會被卷進去。

  若山處置魚梁等人非常干淨利索,沒有走漏一點風聲,有魚村也不會知道這批族人遇到了什麼,只知他們消失在深山中永遠沒有回來。但若山同樣不知道國君使者到來的事情,更不清楚遙遠的山外、巴原上所發生的變化。

  理清水雖然很關注虎娃,但他最關心的還是盤瓠。盤瓠完全將自己當成了路村的族人,而且成了路村的守護獸,假如路族卷入大的衝突中,敵人首當其衝要對付的就是盤瓠。因為盤瓠的本事,在虎娃獵殺那頭犀渠獸之後已經廣為人知了,這就像虎娃所謂的身世來歷,很容易給他帶來危險。

  理清水在考慮,選擇什麼樣的時機去指引這條狗,讓它真正明晰修煉的道路。這條狗的靈智已開,能聽懂的話也越來越多、能理解的意思也越來越復雜,或許可以嘗試著與它溝通了吧?正有一批有魚村的族人消失不見,對理清水而言倒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好機會,就算有人察覺異動暗中追查,也會被別的線索誤導。

  但理清水還沒法下定決心,他的機會不多、能動用的手段也有限,要等到最恰當的時機、將一切都考慮成熟才行。

  ……

  第二天一大早,虎娃又來到了若山的屋中。若山有些驚訝地問道:“孩子,你又找我有什麼事嗎?雞已經叫了,你為什麼不在外面看熱鬧?”

  虎娃答道:“我確實有事想問問山爺您,我昨天又做了一個夢。”

  若山關切道:“難道你做惡夢了嗎,夢見了白天的事情?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不要害怕,事情已經過去,就不必再多想了。”

  虎娃卻搖頭道:“不是昨天的事情,夢裡是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我一直在做這個夢,原先總是記不清,現在越來越清楚了,夢卻開始變化。昨天後半夜我又做了這個夢,覺得好奇怪,山爺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3 07:26 PM

第019章、夢境的演變(下)

  虎娃從小經常做一個同樣的夢,夢中那秀美的山川、妙曼的身影,令他覺得是那麼美好與神往,可是夢境太朦朧,他始終都記不清楚。但是當一個人反復做同樣的夢時,漸漸地在意識深處也會留下印像,在身心非常安寧的狀態中便能回憶起那樣的場景,別忘了虎娃如今已是一名二境修士。

  夢境很飄渺,那是他從未見的人、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所以只是一種“印像”,當他想將這種印像回憶清晰時,總是顯得很模糊。但是最近他偶爾再做同樣的夢,場景卻越來越清晰,融入了很多他所見過的風景。

  他在現實中所見過的最美的山水風景,便是花海,於是夢境中那秀美的山川就出現在一座花海般的大湖岸邊,山中有流雲飛瀑、繁花翠樹。但是現實中的花海邊並沒有那樣一座山,山上也不可能有那樣一個人。她的身影離得極遠,可是虎娃卻總能看見,仿佛穿越了時間和空間,這就是夢境的特異之處。

  虎娃如今已經知道人人都會做夢,而且夢境是不同的,對自己為何總是做這樣一個夢也感到很疑惑,所以開口請教山爺。

  而若山也覺得很納悶,苦思良久並無頭緒,只有對虎娃說道:“你的眼界越來越開闊,夢境也會伴隨人的成長,它可能就代表著你在世上欣賞與向往的事物。比如你覺得花海很美,所以你在夢中就看見了花海般的風景。”

  虎娃並沒有得到太滿意的答案,就這樣走了。虎娃走後若山卻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這是為什麼呢,難道與這孩子的身世來歷有關?……或者,他在夢中看見了山神?嗯,這個可能性很大!山神已隱跡,但可能還在這片蠻荒中留下了某種指引或氣息。假如是這樣,這孩子將來真的能夠邁入初境修行。”

  越這麼分析,若山就越覺得有道理,認為虎娃是夢見了山神,否則沒法有更合理的解釋。若山雖知山神的存在,但從未親眼見過山神本人的樣子,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叫理清水,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若山雖然曾聽見過山神的“聲音”,甚至曾在山神的指引下修煉,但所謂山神的聲音並不是像尋常人那樣在耳邊開口說話,而是一種印入腦海中的意念,包含著種種意思,能理解的時候自然就理解了。既然是無聲的意念印入腦海,當然也分辨不出男女了,而山神除了自稱山神之外,也從未做過其他的自我介紹。

  這是虎娃第一次對人說出他自幼所做的那個夢,山神理清水也是大吃一驚,然後暗自長出一口氣,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世間也只有他這等高人才能理解這種奇異的事情。若山以為虎娃是夢見了山神,理清水卻清楚虎娃夢見的不是自己,而且那種經歷也不能完全算是夢境。

  那是有人留給虎娃的一種意念,在懵懂嬰兒的意識深處,就是當初從密室中救出虎娃的那位白衣女子所為。虎娃夢境中看見的人應該就是她,夢境中的場景也可能是她所在的地方,這是一種指引。

  能在人的腦海中留下這種指引,修為至少要突破六境,其手段又被稱為神念心印。突破六境後才能施展這種手段,但也不是對任何人都能隨意施展,會因對像的不同受到很大的限制。假如對方是一位已三境九轉圓滿的修士,那麼這種限制就很小了,可在他的元神中留下盡可能復雜的神念心印,包含各種信息,就算一時接受與解讀不了,對方也可以在定境中慢慢地體悟。

  但是同樣的神念心印,卻不能印入普通人的腦海中,否則會對人的意識造成極大的衝擊,導致神智錯亂。而一個剛剛出生才幾個月的嬰兒,感知尚未發育完全,意識既純淨又相當脆弱,是不可能留下神念心印的,就算勉強為之,這孩子恐怕當場就會變成一個白痴。

  所以那女子給虎娃留下的不能算神念心印,只是極淡、極淺的一縷意識,在柔弱的嬰兒神智能承受的範圍之內。因此虎娃自從有記憶始,就會記得自己經常做那樣的夢,但夢中的情景又是他不可能看清的。

  這縷極淡的意識既然不能印入嬰兒的腦海、傷害他的神智,那麼漸漸地也會消散無存。它雖然消散了,但並不意味著虎娃本人不會再做這樣的夢。當一個人在嬰兒時期反復經歷同樣的夢境,也會形成潛意識,還會經常重現這種夢境,但此時夢境已屬於他自己。

  人的意識很玄妙,既然夢境的場景是那麼飄渺,當它自然成為虎娃本人的夢境時,就會憑著想像填補很多他本人在現實中看見的東西,使它變得清晰,甚至能賦予夢境各種不同的變化。比如在虎娃最近的夢中,他就看見了那飄渺的山峰矗立在如花海般的大湖岸邊。

  理清水為何會長出一口氣呢?因為他終於打消了盤踞在心頭八年來的一個陰影。雖然明知道誰也不可能派一個嬰兒來做臥底,但理清水的心中卻不可能不有所疑忌。

  不能責怪理清水過於小心或者是多心了,無論是誰有他那樣的經歷、在如今的處境中,行事都不得不萬分謹慎。其實近年來,理清水已經漸漸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答案令人驚訝,她應該就是巴原七煞中最年輕的玄煞!

  ……

  巴原七煞是巴原一帶七位傳說中的高人,在普通人心目中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認為他們有飛天遁地、呼風喚雨、移轉日月之能,僅聽名號就令人敬畏無比。但身為七煞之首的理清水卻很清楚,他們不過是一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而已,行走世間時偶露手段震驚巴原,所以才會留下如此聲名。

  七煞的名號最早就是從理清水開始的。理清水曾是巴國理正,主掌訟獄刑罰,親手處置過很多惡貫滿盈之徒。有一次他抓住了幾位重犯,但這幾人卻與國君有舊。國君知道理清水不會放人,而且罪證確鑿已沒有赦免的理由,無奈之下就調理清水去主持巴國學宮,這是一個令舉國尊重而不是舉國害怕的職位。

  而下一任理正則為國君的這幾位朋友脫罪、把他們給放了。

  理清水剛剛主持學宮不久,國君突然亡故,儲君不知被何人暗殺,當時的理正大人無力查出真凶並穩定局勢,諸子趁機爭位導致巴國陷入內亂。都城在內戰中被毀、學宮亦被廢。理清水離開學宮後突破六境並菁華訣大成,當他在回鄉的途中恰好遇見一伙強人在一個村莊中奸淫擄掠,正是曾經被他拿下收監的那伙國君的朋友。

  理清水並沒有顯露身份,出手將這些人當場誅殺,當被救的村民問他是誰時,他便回答為“清”。巴國內亂中,很多曾被理清水定罪、關押中的死囚也趁機逃了出來。這些罪徒有的投靠到諸王子帳下效力,替他們在對手的地盤上殺人放火;有的則聚集在一起於混亂的巴原上為非作歹。

  理清水誅殺了第一批人之後,自覺不能就這麼離去,為人之事要有始有終。雖然他已不再是理正大人,而巴國也不復存在,但他知道很多人曾犯過怎樣的罪行。那些窮凶極惡之徒是被他親手拿下審問定罪的,如今不思悔改仍在亂世中作惡,所犯下的罪行甚至比當年更盛,理清水覺得自己有責任把當年的事情做完。

  於是理清水行走巴原,將那些逃脫大獄、又繼續作惡的罪人一一找到並清除,他沒有泄露自己原先的身份,但威名與凶名卻傳遍了巴原,被人稱為清煞。

  清煞之名是一個發端,再後來的一百多年間,有不同的高人因為種種原因震懾巴原,又被人稱為白煞、蒼煞、像煞、劍煞、命煞與玄煞,與最早的清煞合稱巴原七煞。玄煞是其中出現的最晚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她得此名號也就是近年的事情。

  理清水只認識巴原七煞中的另外三位,當然沒見過比他年輕了三百多歲的玄煞。由於在蠻荒中隱居,他對玄煞的情況也並不了解,只知道有這麼個人、也出自赤望丘而已。理清水對自己的清煞之名尚不在意,更不會去特意打聽這種事情了。

  近年來理清水被禁錮在樹得丘中枯坐,也開始關注山外的情況,尤其是那些外來的商販私下裡所談的各種事情,他才漸漸了解到有關玄煞的傳聞。玄煞出身赤望丘的白額氏一族,雖不是白煞的嫡系後人,但也是共祖同族。據說她不到雙十年華便邁入六境,並修成了少昊天帝所傳的吞形訣。

  赤望丘是巴原邊域的一處寶地,白額氏不僅占據了那座傳說中凡人難見的神山,其族人還控制了山腳下巴原邊域的大片沃野,附近很多小部族都聽從白額氏的號令。巴原內亂的最終結果是分裂成五國,臨近的兩國也曾打過白額氏的主意,想把這片沃野和各個部族納入自己的統御之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3 07:34 PM

第020章、巴原七煞(上)

  臨近的兩國的舉動皆以失敗告終,白煞並沒有親自出手,是一位妙齡少女率領赤望丘的部從毫不客氣地接連擊退了兩國的征伐,她由此也留下了玄煞之名。據說玄煞是一位身姿綽約、形容秀媚的女子,她看上去美麗柔弱,但出手卻一點都不含糊。很多敵人看見她妙曼的身姿與容顏,在目眩神馳中就送了命。

  有人曾經私下猜議過,假如有朝一日白煞登天而去,那麼理所應當就由玄煞來執掌赤望丘一脈。但赤望丘的情況近來又發生了變化,白煞的一名親傳弟子星耀在八年前亦突破了六境,行走巴原各國闖下赫赫聲名。

  而且巴原上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出現了一種傳聞,七煞中成名最早的清煞已不在人世,有人說他已登天長生,還有人說他與白煞鬥法落敗而亡。聽聞消息的人,大多不知這是赤望丘有意放出來的風聲,但也引起了巴原上各國修士的議論。

  清煞已不在人世,新近崛起的星耀這幾年又漸漸被人稱為星煞,填補了原先的清煞之缺,巴原七煞還是七煞,只是換了一個人。論年紀,星煞其實比玄煞大了近二十歲,但他成名更晚,是後起之秀。其實以他們這等高人的修為,這樣的年紀差距幾可忽略不計了。

  如今的巴原七煞,赤望丘一脈有其三。赤望丘也成了巴原修士們心目中的聖地,更是一股誰也無法撼動的強大勢力。紛爭中的五國,假如誰能得到赤望丘的支持,無疑將占據極為有力的形勢,甚至得到巴原中各派修士的擁護。

  可是赤望丘卻對巴原上的五國紛爭仿佛不感興趣,只是出手重重地教訓了兩個不知好歹的國度,其後並沒有插手巴原上的內戰,而如今的五國都對赤望丘恭敬有加,每年都會供奉大量的珍奇器物。

  玄煞已經好幾年沒有消息了,據說正在閉關修煉玄功,而星煞則是風頭正勁。在理清水看來,玄煞可能是修煉中遇到了什麼問題不得不閉關。這女子成名太早,突破重重境界又太快,當繼續求證更高境界的修為時,很可能會遇到麻煩。

  但這也只是理清水的猜測,而玄煞這幾年確實都沒有再公開露過面。當了解這些情況之後,理清水便猜到當初救下那個嬰兒的女子應該就是玄煞,而且玄煞對白煞的秘密行動應該並不知情。

  理清水曾聽見當日白煞與星耀的私密談話,白煞命令星耀以及這次參與行動的手下,就算回到赤望丘之後,也絕對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而當時玄煞並不在場。那麼玄煞為何又會來到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呢?理清水也只能去猜測。

  玄煞可能就是來尋訪清煞的,想向他這位巴原七煞中成名最早、傳說修為最高的前輩請教。別人也許不清楚清煞的隱居之地是樹得丘、而樹得丘就在這片蠻荒中,但玄煞應該聽說過,哪怕是出於好奇,在行游中順便來到此地尋訪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可能是在路上揀到了那個孩子,並將之托付給清水氏一族的祭司撫養照顧。人對於自己挽救的生命總是有感情的,所以她留下了那個天青藤環。正是因為那天青藤環,後來玄煞又察覺到了清水氏城寨的變故。

  玄煞找到這裡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尋訪傳說中的上古遺跡。據說千年之前,太昊天帝尚未長生登天之時,曾行游天下山川,並在巴原一帶的深山中駐足修煉,留下了一處遺跡。有人認為若能找到這處遺跡,或許能發現太昊天帝不僅登天長生、還能開辟帝鄉神土成就天帝位的秘密。

  想當初,太昊天帝的後人、巴國的祖先也是因為這個傳說才率領部眾萬裡迢迢進入巴原,他們雖然沒有找到遺跡,卻建立了巴國。如今這個傳說早已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極少有人知曉,但是玄煞也是有可能聽說的。這位修為高超的年輕一代後起之秀,想進入蠻荒試試運氣也可以理解。

  自從理清水歸隱蠻荒成為這一帶的山神之後,近百年來已經沒有什麼人跑到這裡來找什麼上古遺跡了,但是數百年前斷斷續續卻有不少人到過這裡。大約就在理清水剛剛歸隱樹得丘不久,巴原七煞之一的劍煞也曾來到這片蠻荒尋訪上古遺跡。

  理清水曾現身與劍煞相見,這兩位高人相談甚歡、彼此結為好友。但是理清水也沒有告訴劍煞那處上古遺跡所在,這是一個秘密,如今只有理清水知道的秘密。樹得丘中的龍血寶樹與琅玕瓊林,最早就是得自那片遺跡,理清水依仗菁華訣大成才將它們成功引種到樹得丘上。

  白煞當然也應聽說過上古遺跡的傳聞,他也認為理清水找到了那處遺跡,所以才能邁出登天之徑的最後一步,而那處遺跡應該就是樹得丘——理清水身為山神的隱居修煉之地。如今樹得丘中的一切已歸白煞所有,當然也用不著再尋找什麼。

  可是只有理清水清楚,樹得丘並非上古遺跡所在。如今理清水只想將這個秘密告訴一個人,或者不能稱之為人,他要指引盤瓠前往那裡。

  理清水原先擔心有人監視盤瓠的動靜,但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誰會沒事干監視一條狗呢?再機靈的狗也不過是一條狗而已,這世上沒人清楚它對理清水的特殊意義。所以理清水更擔心的是有人通過某種方式在監視虎娃的動靜,而虎娃和盤瓠從小在一起玩,讓理清水疑慮重重的便是那女子究竟在虎娃身上留下了什麼手段?

  如今終於清楚了那女子的身份,同時也了解到她究竟留下了何種手段,理清水終於放下心來,開始琢磨自己究竟該怎麼做?他在樹得丘上已枯坐八年,神氣與整座山峰的生機融為一體,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過程,再想恢復是不可能了。

  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暗中凝聚殘留的神念,勉強可以發起一次召喚,只希望那條狗已經足夠聰明、能夠領會他的指引,同時也不要引起赤望丘的注意。因為理清水施展這種手段,必然會驚動赤望丘的,但這是他不得不做的冒險。

  ……

  就在處理掉魚梁和猴子等人後不久,路村的狩獵隊伍回來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再外出狩獵。其實路村如今已不缺衣食,就算不打獵也能保障生存,但人們對於更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沒有止境的。

  若山將族中精壯男子分為兩撥,一撥隨他去了谷地的中央平原駐守,關注著各部族尤其是有魚村的動靜,那裡扼守了通往蠻荒深山特別是路村的道路咽喉;另一撥人則留在村子裡,打造與加工各種器物,並修繕與加固寨牆與房屋,同時又在斷崖上架設了另一座木橋。

  狩獵不僅能獲得食物以及獸骨皮毛等材料,也是訓練精壯族人學會配合協作、熟悉戰鬥與格鬥最重要的方式。這幾年路村人的狩獵比以前頻繁得多,因為有了盤瓠,收獲也比以往大得多,如今到了該稍事休整的時候。不僅是勇士們需要休整,山林中的禽獸也需要休養生息,而且頻繁的狩獵使武器用具損耗很大,也需要打造補充。

  這段日子是盤瓠最為清閑的時光,它當然不用參與修築寨牆,也不會幫助打造器物,成天四處溜達巡視“領地”,並在村寨周圍的山林中留下自己的氣味。這就是一條狗的習慣,而且它的身份也相當於路村的守護獸。族人們知道盤瓠的本事,也不會擔心它的安全,就由著它在山林裡亂跑。

  虎娃也經常跑出去玩,比如到花海岸邊看風景、撿石頭蛋,如果天黑前回不來,就在花海村過夜,兩個村子的族人都已經習慣了。有時盤瓠與虎娃在一起,而有時盤瓠自己跑得太遠,便是獨自一狗,像它這樣的狗也不會找不回家。

  山爺去了中央谷地不在村寨,水婆婆每天都要率領與監督族人做各種事情,沒人管的盤瓠就撒歡了。它經常跑得很遠,當天回不來便在山中過夜,族人們也不覺得意外。這天盤瓠出門前,虎娃拍著它的狗腦袋道:“在外面小心點,別玩太久了,順便叼只野雞回來。”

  盤瓠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邁開兩條後腿跑走了。虎娃就在村寨裡等野雞,結果一連等了三天盤瓠才回來。虎娃當時正在村外的溪澗邊玩耍,剛剛察覺到遠處有動靜,盤瓠就飛奔而至突然從溪澗對面跳過來,嚇了他一跳。他站起身來道:“你怎麼跑出去這麼長時間,野雞呢?”

  盤瓠直搖頭,搖得兩只耳朵亂晃悠,用兩只前爪急切地比劃著什麼,然後又叼起虎娃的衣角使勁拽,那意思仿佛在說:“問什麼野雞啊,我有重大發現,你快跟我來!”

  虎娃從小就跟盤瓠混在一起,沒人比他更了解這條狗的神情語氣,仿佛連每個動作都能讀懂——它肯定在山中發現了什麼,而且也迫切地想帶他去看看。於是虎娃就在溪澗裡洗了洗小手,整理了一下背在身上的麻布兜,跟在盤瓠身後走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3 07:43 PM

第020章、巴原七煞(下)

  從村寨出發,各個方向通往不同的地方。向西沿著深壑是一條蜿蜒崎嶇的山路,為路村歷代先人所開鑿,通往原清水氏所在的蠻荒中央谷地。這是一條下山的路,那狹長的深壑也消失在中央谷地的邊緣,在斷崖上沒有架橋之前,它也是通往路村唯一的道路。

  路村向南便是深壑斷崖,越過斷崖走三裡多路翻過一道山梁便是花海岸邊,那邊是花海村所在也是虎娃經常去玩耍的地方。向東沒有路,只有綿綿群山,但蠻荒中的族人總能在山中找到野徑。那廣大的區域中棲息著不少飛禽走獸,是路村人世代狩獵的場所。

  北面也就是村寨的後方,山腳的緩坡如今已被開辟成火麻林環繞的菽豆田,還生長著成片的榆樹與青岡橡。再往上地勢越來越陡峭,路村人進入這片深山往往都是為了采集葛根、野果和他們認識的一些藥材。這片深山起起伏伏好似連綿無盡,地勢越走越高。極高處盡是裸露的岩石,幾乎寸草不生,哪怕在夏季都很冷,山頂上常有積雪。

  路村人從來沒有翻過那座山,因為沒必要,高處極其險峻根本無路,而且沒有任何東西可采摘、也沒有獵物可獲取。盤瓠帶著虎娃就是往後山上走,沿著村外的那條溪澗向上攀登,經過火麻林邊緣的密林,進入蒼茫的原始叢林中。

  時間是初秋,滿眼是蒼翠的顏色,林間到處是灌木與細竹,樹根與石頭上生著厚厚的苔蘚,溪澗裡有不少倒伏的樹木,有的沉在水中恐已經歷了千百年。走入其中四面的景物都差不多,放眼都是幾人合抱粗的樹木,除了近處的流水聲,遠處還間或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假如不辨陽光的話,走在這樣的原始叢林裡很容易迷失方向。

  在沒有路的地方,人走過的軌跡就是路。盤瓠好像已經很熟悉方向,在叢林間四足落地一路奔跑,虎娃也得飛奔著才能跟得上。其實在這種叢林中奔跑是很危險的,濕滑的苔蘚會讓人失去重心,踩在尖銳的石頭或折斷的竹木根上也很容易扎傷人,若不慎摔了一跤滾落到岩隙或山崖下,往往就會有生命危險。

  盤瓠仿佛並沒有意識到一般的孩子絕對跟不上它這種速度,還能在這種叢林中安全地穿行,在它眼中,虎娃比自己厲害多了,所以一定能安然無恙地跟上。還好虎娃長年修煉初境,不知經歷了多少轉之功,如今已是一位二境修士,身體敏捷有力、知覺敏銳清晰,所以還是能追得上盤瓠。

  沿著溪澗越走越高、越走越深,已經是部族居民不會孤身深入的地方,也是路村人極少到達的深山區域。一直都是上山的路,盤瓠以飛快的速度奔跑幾乎就沒停過,從上午日出後不久一直跑到了午後。這條狗可真不簡單吶,假如後面跟著的不是虎娃,換個人可能早就累趴下了!

  若是部族的狩獵隊伍,絕不會像他們這樣幾乎是沿著直線一味爬山,而且穿越那麼多艱險荒僻的地方,同樣一段路程,恐怕需要連續跋涉好幾天。

  下午的時候,盤瓠到達了一個水潭邊。這個水潭約有三丈方圓,但最深處也只有三尺左右,水流清澈見底,周圍生長的樹木都是那麼搖曳秀美,展開的樹冠籠罩在水潭上、倒映在碧水間。

  原來流往山下的那條溪澗就發源於此,水潭中的碎石間還有泉眼汩汩地溢出清流,周圍的高處也有涓涓細流彙入潭中,那是遙遠的山上融化的雪水。虎娃贊嘆道:“哇,好漂亮啊,真是個洗澡的好地方!……盤瓠,我們歇歇吧,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盤瓠應該也跑累了,來到水潭中低頭喝了幾口水,然後伸起一只前爪往北方指了指,意思還要去更遠的地方。然後它坐在水潭邊休息,將兩只後爪就放在潭水中泡著。虎娃覺得這個水潭以及周圍的風景很美,坐在這裡很舒服,甚至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他休息時無意中發現此地還有別人來過。潭邊的樹林裡散落堆積著一些葛藤,看痕跡新舊不一,有許多已經是很久前留下來的,很顯然不是自然堆積或者被山水衝來的,而是人工摘取加工處理後的東西,其中那些細長的葛絲和根莖中的葛粉都被取走了。然後他又在旁邊的翠竹上發現了幾根纏繞的葛絲,絕對不是自然纏繞,帶著人工編織的痕跡。

  這附近並沒有別的部族,只有山下遠方的路村,誰又會跑到這麼僻靜的地方來呢,難道是水婆婆?以水婆婆的本事穿行荒林來到此地並不難,這裡可能是她經常洗澡的地方,也在這裡習練過如何編織水布,環境確實很好很幽靜。

  虎娃猜對了,這裡還真是水婆婆經常沐浴之處,而且當年她也曾在此地修煉,那御物之法的極致、操縱無數葛絲編織成布,便是幾十年前在此地修成的。若水恐怕也沒想到盤瓠會帶著虎娃經過此處,平時不可能有族人跑到這裡來。

  水潭中沒有魚,但附近的溪澗中卻有岩蛙,虎娃今天還沒吃飯,跑了這麼遠的路當然也餓了,便順手捉了幾只岩蛙回來,剝皮洗淨,以石鑽木並用干燥的苔蘚引火,串在樹枝上烤熟吃了一頓。盤瓠這只饞狗也跟著他一起吃。

  虎娃此時才突然發現盤瓠身上竟然有傷,一道傷口從後背至腰側有半尺多長,就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或割破,是明顯的外傷,但傷口應該不深,並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傷害與生命危險。族人們也經常受到各種外傷,虎娃從小就見慣了,已經很有經驗。

  像這種傷,表面上雖不致命,但需要及時包扎與處置,否則失血過多或引起感染的話,也是會送命的。三天前盤瓠離開村寨的時候,身上還沒有傷,那麼它受傷就應該是外出的這幾天發生的事。可是虎娃剛才發現的時候,它的傷口已經愈合了,只是傷口附近的狗毛還沒有重新長好。

  這個發現令虎娃很驚訝,如今在這一帶蠻荒中已經很少有什麼猛獸能傷到盤瓠了,而且按照這種傷勢,就算處置及時,盤瓠又體質特異、恢復極快,恐怕也得十來天才能愈合。現在時間最多過去了三天,它的傷口怎麼就已經長好了呢?而且它還是這麼活蹦亂跳,一點都看不出剛受過傷的樣子!

  虎娃追問了一番,可惜盤瓠並不會說話,它比劃著兩只前爪嗷嗷叫了半天,還一邊蹦跶著做演示,虎娃連蒙帶猜勉強才明白了大概的意思。盤瓠就是在前往那個地方的路上,被一個危險的壞蛋突然偷襲了。

  那家伙雖然偷襲傷了盤瓠,但是盤瓠大展神通隨即反擊取勝,將之撲殺當場。盤瓠也知道處置傷口,而且如今的恢復能力驚人,趕到目的地之後又有奇遇,竟然讓傷口很快就愈合了。它著急趕回村寨就是為了告訴虎娃最新的奇遇,想把他也帶過去看看。

  狗的意思讓虎娃似懂非懂,同時也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盤瓠究竟有什麼神奇的發現?吃完東西之後,一人一狗又匆匆地繼續趕路。水婆婆在深山中到達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那個水潭,虎娃再往前走,便等於在探索路族人從未進入過的全新地域。

  山勢越來越高,氣溫也越來越冷,林間的雜草灌木越來越少,漸漸只有高大的冷杉與松木分布。盤瓠的速度剛開始跑得比上午還快,可是後來也漸漸慢了下來,因為這裡的空氣已變得越來越稀薄。假如換作常年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乍來到此地可能感覺連氣都喘不上來,更別提這樣飛速地奔跑了。

  虎娃常年生活在高山上,且體質異於常人,所以他仍然能跟得上。越往上走山林越稀疏,植被也漸漸變得低矮,等他們穿出一片碎石密布的山林,眼前便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岩壁。抬頭看是一片青白色的裸露岩峰,有些避光的岩壑中分明還有積雪。

  時節是初秋,但高峰頂部常年會下雪,而且雪落在背陰處一時不會快速融化。巍峨的峰頂仿佛就橫亙於眼前,可是走了很長時間仍沒有到達,這時太陽已落山,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虎娃站定腳步在後面喊道:“盤瓠,我們還要走多遠?不能再亂跑了,天快黑了,得趕緊找地方過夜!”

  深山中的各部族居民,天一擦黑就要返回村寨,絕不能在外面亂跑,這是虎娃從小養成的習慣與生活經驗。他雖從未出過遠門,但也經常聽外出狩獵的族人談論在山中的經歷,太陽下山之前就要選好安全的宿營地准備過夜,不能等到天黑之後再找地方。

  虎娃也是第一次在村寨外過夜,感到很新奇、心中也有一絲興奮,但他還沒有忘記提醒盤瓠。盤瓠卻站起身來搖了搖頭,伸出爪子指了指前方,還用力地叫了幾聲,意思是要虎娃趕緊跟它繼續走,反正要盡快翻過前面那座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3 08:01 PM

第021章、太昊遺跡(上)

  這個時候再返回村寨是不可能了,他們所在之處又是寸草不生的裸露岩峰,風很大空氣很冷,確實也找不到合適過夜的地方。虎娃心想盤瓠這幾年經常跟狩獵隊伍進山,也不知在山野中過了多少次夜了,應該比自己更有經驗,於是又跟著它奮力向上攀登。

  他們當然沒有去翻越巨峰最高處的尖頂,而是翻過了兩座積雪的峰頂間一個相對較低、容易穿過的坳。在他們到達山坳之前,天已經黑了,但前方的山脊線卻仿佛鍍了一層金光,天空中的雲層也有反光,所以還能隱約看見四周的景物。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攀登這樣的山峰是異常危險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更何況是徒手攀爬。昏暗中並不能完全看清周圍的景物,風化的岩石很容易坍塌,低處堆積的碎石也會形成滑坡,還有很多暗藏的裂隙與谷壑。但虎娃此刻已擁有相當敏銳的感知,就算不用眼睛看,昏暗中也可以勉強跟隨盤瓠快速趕路。

  當虎娃登上山脊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愣住了,明白了盤瓠為何一定要冒著天黑翻過山頂。他來處的山腳下,遠方的路村此時應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族人們也都已經回屋睡覺了,可虎娃卻感覺迎面的陽光刺眼——山這邊的天居然還是亮的!

  無論是路村還是花海村,都位於連綿的群峰環抱之間,虎娃小的時候,除了頭頂的天空,能展開的視線從來沒有超出過周圍十裡之外。後來他邁過斷崖到了花海村,見到了高原上美麗的大湖,那已是視野最為開闊的風景了,但花海仍在群山之中。

  在村中每天太陽落山後,就意味著天黑了,但虎娃今天第一次走上了太陽每天都會落下的、那遠方的山頂,在太陽落山之後又一次看見了太陽。一輪圓日就懸在更遠方的山脊線之上,雖不像是正午時那麼熾烈,但仍然金光耀眼、難以直視,而周圍的半天雲霞都被染紅了。

  更遙遠的山脊、尚未落下的太陽,比虎娃的立足處低,因此陽光竟是以接近於平射的微弱仰射角度照來的。假如虎娃背後有一片巨大的遮擋物,影子將會投射在比他更高的位置,虎娃從未見過這樣的景像,甚至連想都沒想到過。

  他此刻站在極高處,甚至比遠方的太陽位置還要高,身前身後極目望去一覽無余,視線不知能穿透多少裡的距離。從這裡回頭看不見遠方的花海,卻可以看見圍繞花海的峰頂,這種感受是對心神的極大震憾與衝擊,仿佛整個天地都無限地打開了,而人站在其間顯得是那麼渺小。

  虎娃並非一般人,他感受到這種震憾與衝擊,有那麼一瞬間進入了奇異的定境,仿佛自己的身形也舒展開來、融入到這天地之中,接受著這無窮無盡的意境洗煉,而他的心神則在與天地同化的形骸中放游、體悟著前所未有的玄妙。

  是盤瓠的吼吠聲將虎娃從這種奇異的定境中驚醒,應該是催促他趕緊下山,眼看遠方的太陽已經落到了遙遠的山脊線上,這裡也很快要天黑了。虎娃跟著盤瓠快速跑下山時不禁在心中暗想,假如有人的速度足夠快,能夠追趕太陽在蒼穹上的腳步,那麼他眼前的太陽是否就會永不落山?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他們又進入到一片原始叢林中,盤瓠領著虎娃爬上了一株參天巨木,高處有一片很多條枝椏同時張開的地方,還算寬闊平坦,既能窺探地面上的各種動靜,又被茂密的樹冠遮擋,顯得安全而隱蔽。這一帶最常見的樹木是冷杉,只有一根粗壯筆直的主干和細小的橫枝,盤瓠能找到這麼一株奇異的大樹並不容易,看來就是它上次經過這裡時所選擇的宿營地。

  當天夜裡他們就在樹上過夜,虎娃選擇了一個盡量舒服的姿勢盤坐,後半夜又躺下來睡覺,而盤瓠則人模狗樣地也盤坐在一旁。由於是在山野中過夜,虎娃不論是定坐還是睡覺都保持著一種自然的警覺,一旦受到驚擾,就會立刻有所反應而醒來。

  這一夜虎娃似醒非醒了好幾次,他能聽見地面上有微弱的沙沙響動,帶著某種危險的氣息,但還不至於對大樹上的他造成威脅。聽聲響並非猛獸,而是一些爬行動物和各種毒蟲。

  天亮後爬下巨樹繼續趕路,山這邊是一片谷地,最低處也要比路村高多了。除了他們昨天過夜的那片叢林之外,這裡的植被並不算很茂盛,氣候較冷、環境相對與世隔絕,並沒有大型動物出沒,但是在初秋的季節裡卻有很多毒蟲。比如虎娃就發現了不少蜈蚣,有的竟然有兩尺多長,僅僅看樣子就知道毒性很厲害,假如被蜇一口誰都不會好受。

  這裡自古便無人跡到達,就算深山各部族的狩獵隊伍也不會到來。虎娃也看見了究竟是什麼東西傷了盤瓠,那是一條手臂粗的長蛇,鱗片堅如精鐵閃著點點金光,靠近胸側的位置竟然有幾片鱗像羽毛一樣張開、似刀片般鋒利。

  盤瓠上次經過這裡的時候,被這條突然撲出的長蛇偷襲。但盤瓠的反應很快,並沒有被蛇咬中,卻被鱗片擦傷了。而那條蛇也沒有好下場,被盤瓠當場獵殺,虎娃經過時又看見了。但虎娃並沒有來得及停下腳步細看三天前的戰場,盤瓠又叫著催他趕路,好盡快穿過這片毒蟲出沒的荒林。

  可能是因為昨日已登上了附近一帶最高的山峰,今天走的路感覺比較輕松,穿過這片高原谷地並沒有用太長的時間。大約在正午之前,他們又登上了另一道山脊,就是昨天看見太陽第二次落山的地方。

  登上了山脊才知道前方高度差不多的山峰不止一座,起起伏伏又走了很遠,到了午後來到了群山中的另一片低谷,盤瓠興奮地叫了好幾聲,意思是地方到了!這條狗站定腳步往谷中比劃了一番,神情略顯得意,仿佛在問虎娃——你能不能在這裡發現什麼?

  虎娃望著那片低谷,它是群山間的一片很不起眼的小盆地,大約有幾裡方圓,邊緣地帶有很多裸露的岩石,生長著稀疏的草木。這裡顯得荒涼、干旱與貧瘠,幾乎沒有動物活動的痕跡,連毒蟲都沒有,是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盤瓠帶他到這兒來干什麼?

  虎娃閉上眼睛,釋放感知去搜索,也沒有任何特別的發現,不由露出困惑之色。而盤瓠的表情明顯是在笑、學著人一樣地笑,然後揮了揮爪子,示意虎娃跟著它走,進入這片荒涼的谷地之後,盤瓠已經直起了身子,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穿過亂石與灌木叢,這一帶沒有水源,也沒有根莖肥美多汁的植物生長,灌木中也不結什麼可吃的野果,反而還長了很多硬刺。當然也就沒有什麼動物棲息在這裡,就連鳥兒都不會飛落。走到接近谷地中央的地方,前方是一片怪扭樹。

  所謂“怪扭”,只是深山野民的一種稱呼,它的葉子有點像槐樹,枝條有點像柳樹。當它的樹干長到一丈多高之後,枝條就會互相纏繞並向周圍張開,然後一直垂到地下,遠看就像一座綠色的小房子。

  這一帶的草木很是低矮稀疏,接近谷地中央的怪扭樹卻非常茂盛,垂下的枝葉密密麻麻完全遮擋了視線。盤瓠伸爪子撥開怪扭樹枝條鑽了進去,虎娃也跟著進入了另一片奇異的空間。

  由於茂盛的怪扭樹枝條完全垂地,遮擋了外面的光線,所以在樹冠下是一片黑暗,虎娃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伴隨著感知的延伸才接著往前走。又經過了好幾棵怪扭樹,再撥開枝條卻突然看見了亮光。

  這亮光並不是樹梢上灑落的陽光,它來自於前方一個神奇的地方,虎娃終於徹底看清了這裡的地貌。谷地中央比外面看上去更低十余丈,竟有泉水分布,積成了好幾片淺淺的水面,水面之間也有干燥的高地,前方鋪著光潔的白色石板,居然是人工鑿建的路。

  那些怪扭樹就生長在水邊的高坡上、圍繞著谷地中央,形成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天然屏障,盤瓠帶著虎娃穿過怪扭樹林,恰好走到了這條路上。兩側的淺水中竟生長著蓮花,圓形的蓮葉有的在半空舒展,有的鋪開在水面上,其間還點綴著碗口大小的花朵。

  虎娃從來就沒見過蓮花,當然更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只是覺得那葉婷婷舒翠、那花嬌艷多姿。而且這裡的蓮花十分奇異,花瓣從裡到外共有三層、每層有五瓣,且這五瓣顏色皆不相同。花瓣從蕊處生出的根部顏色很淺,而過度到尖端與邊緣時顏色變得最深。

  那紅色的花瓣從花心處的淺粉漸變成鮮紅,像暈染開的雲霞又像噴薄的火焰;白色的花瓣從近乎無色透明的根部直至邊緣的純白;黃色的花瓣似是帶著淡淡的金邊;青色的花瓣從嫩綠過度到深翠;黑色的花瓣只在邊緣顯現出純黑,根部似藍又似紫、顏色由內向外逐漸變深。

  在花瓣環護中央嬌嫩的花蕊,則幾乎是透明的,隱約帶著淡淡的五色光輝,也不知是它自身的光澤還是映射出花瓣的顏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07:53 PM

第021章、太昊遺跡(下)

  幾片蓮池之外的干旱的土地上,有不少大小形狀各異的岩石分布,其間還生長著十二株巨大而怪異的樹木。這種樹的主干十分粗壯,表皮很滑嫩並不像普通樹皮,倒有些像深青色果實的表皮,主干一直向上生長到十余丈高,低處並無一根分岔。

  在主干的頂端,很多彎曲的枝條似游蛇、似虯龍向著上方及周圍伸展而開,整株樹像一個巨大的長柄蘑菇,又像一只伸向天空的怪手。這裡共有十二株巨木,分布得非常有規律,樹冠與樹冠並不是簡單地交織在一起,彼此相觸的枝條也自然地相互纏繞,覆蓋著深綠色的針葉。

  虎娃並不認識這就是傳說中的龍血寶樹,而這十二株龍血寶樹要比樹得丘上的那些樹古老與高大多了。十二株巨樹就像十二根柱子,交織在一起的茂盛樹冠則像十余丈高的屋頂,而周圍高坡上生長的那一圈怪扭樹林,則像屋檐下的圍牆,完全籠罩與遮蔽了谷地中央這個神奇的世界。

  假如站在外面望向這片不起眼的小盆地,盆地中央只不過生長著一片灌木叢而已,根本察覺不到那裡的地勢低下去一塊,所見的“灌木叢”則是十余丈高的巨樹之冠綿延成片。

  由於樹冠和周圍怪扭樹林的遮擋,這個神奇的世界中終年不見陽光,那麼水中的蓮花又如何能生長?這裡有光,非常柔和的光線從中央向四面射出,是那麼的皎潔,又絲毫不令人覺得刺眼,光芒來自五株發光的樹。

  通體纖細窈窕的樹,形狀就像美麗的珊瑚,樹干和枝條都帶著玉質的光輝,而樹葉則是翡翠般近乎半透明。有的枝節上五葉並生中央環繞一花,但這些樹上的花並不多,因為它們幾乎結滿了果。拇指肚大小珠狀的果子也是半透明的,內部隱約流轉著五色光澤,就像那些蓮花的蕊。

  虎娃並不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琅玕樹,他也沒有見過珊瑚,不知該怎麼形容它們,只覺得這樹太美了,美得簡直如同夢幻一般!

  五色神蓮與琅玕玉樹,傳說中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這裡竟然同時出現了兩種!五色神蓮在這一裡方圓小世界的幾片水面中生長。琅玕樹只有五株,照說通常情況下還不能稱之為瓊林。但這五株樹皆有三丈多高,樹身上散發出的瓊輝照亮了這一片奇異的世界。

  虎娃張著嘴差點忘了合上,跟著溜溜達達的盤瓠向前走去。盤瓠的神情有些得意洋洋,就像有了天大的發現、終於可以在虎娃面前炫耀一番。穿過蓮池又經過一株巨樹旁,盤瓠停了下來伸爪示意——讓虎娃好好看看那裡。

  虎娃注意到樹皮上有痕跡,以一個旋轉的角度從上往下的劃痕,顯然是狗爪子留下的。狗有指甲,但不像虎豹那般尖利,而盤瓠的指甲如今已非常厲害,假如它運轉勁力有意劃出,能撕裂最堅韌的獸皮。

  可是樹皮上只有一道淺淺的劃痕,仔細看並非是因為盤瓠的爪子不厲害,這劃痕是三天前留下的,就像人的傷口一樣,當初被割開的地方如今已經“愈合”了。

  在那劃痕的最下端邊緣,樹皮上還凝結著一滴“淚”——淚滴狀的樹脂。龍血樹皮被割開所滲出的樹脂若無人采收,在陽光下會散發出一股奇香,漸漸凝結成半透明紅色的龍樹血竭。假如在奇香未散發之前,有高人以特殊的神通秘法采收,則可以得到更珍貴的、靈性無損的龍血樹脂。

  但是在這個奇異的小世界中,並沒有陽光烈日,只有玉樹瓊輝,周圍還有五色神蓮的清香飄拂,所以龍血樹脂凝結成了一種別的地方不可能出現的東西——龍樹淚珀。虎娃見到的就是龍樹淚珀,它不僅保留了龍樹血脂的所有靈性,還相當於經過最神奇的高人法力煉化。

  虎娃當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好奇地將這滴“淚”從樹皮上摘了下來,拿在指尖輕輕捻了捻。此物淡紅色,手感竟然有些發軟還有彈性、處於一種半凝結的狀態。當它在指間捻動的時候,或是因為虎娃的體溫或是因為肌膚的摩擦,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息。

  以虎娃如今的修為,已有一種仿佛是天性中自然的感應,能夠回避一些常人察覺不到的傷害,假如此香有毒,他一旦聞到就會有回避的警覺。但是這股香息卻令他感覺十分舒服,仿佛連一路奔波疲勞都被洗去,周身神氣運轉也變得安適順暢。

  他又將龍樹淚珀交到另一只手,伸手聞了聞剛才的指尖。指尖上也有淡淡的余香,卻仿佛能沁潤到肌膚裡,然後漸漸消散於血脈。虎娃雖然不認識此物,但憑感應也知道這是好東西啊!盤瓠卻在一旁有些不滿,因為虎娃有點出神,並沒有注意到它。

  狗叫了幾聲吸引了虎娃的注意力,它又比劃了一番,將身子貼在樹上就像蹭癢癢那樣蹭幾下。虎娃忽然明白了盤瓠的意思,原來它上次受的傷就是在這兒被治好的。盤瓠用爪子在樹皮上劃了一道,然後將滲出的樹脂蹭在了傷口上。

  這是多麼神奇的靈藥啊,竟能讓原本至少十來天才能長好的傷口這麼快愈合了,假如虎娃不夠細心的話,甚至還發現不了盤瓠受了傷。這真是一塊寶地,難怪盤瓠要把他帶來開眼界。

  一人一狗又向那五株發光的樹走去,五株樹都生長在這片地方的中央。在玉樹環繞之中,還有一座小小的祭壇,以色澤溫潤純淨的白玉築成。虎娃之所以覺得這個地方像祭壇,因為路村中央也有一座青石祭壇,形狀看上去差不多。只是這裡的祭壇要小得多,它只有一尺多高、一丈方圓。

  他們走了很遠的路、穿過了艱險的群山、見到了美麗的風景,此刻終於到達了目的地。虎娃就在祭壇邊坐下休息,手中仍在摩挲著那滴龍樹淚珀。奇異的香息並不濃烈,總是淡淡地散出,仿佛自然環繞周身彌漫,沁入肌膚之中、洗滌形骸筋骨。

  他的肚子突然咕咕響了幾聲,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經過長途跋涉坐下來舒舒服服地休息時,那麼通常第一個反應就是餓了,可是這裡上哪兒去找吃的去呢?

  盤瓠當然聽見這動靜了,知道虎娃餓了而且它自己也餓了。還沒等虎娃說話呢,就見它蹦著竄了出去,噗通一聲跳進了近處的蓮池。虎娃吃了一驚,卻沒來得及阻止。

  這裡可不是普通的高原濕地,有龍血寶樹翼護、琅玕瓊光照拂,更有上古太昊天帝當年布下的法陣彙聚天地間的生機靈氣,蓮池中乃是萬古長清之泉。假如將這裡的水裝上一瓶,折斷一根普通的樹枝插在瓶中,也可讓樹枝生機不失。

  蓮池中的水並不深,盤瓠如果仰起頭還能將腦袋探出來,此時它卻把頭低下去了,在蓮葉和蓮花下的泥土裡亂刨,浪花湧動把那片水都給攪渾了。虎娃看不清盤瓠在水裡面刨什麼,只看見蓮葉與蓮花亂顫,很是大煞風景啊。

  這些蓮葉和蓮花給人的感覺太美了,簡直美到了一種極致,站在池邊看著就是一種享受。而盤瓠倒好,直接跳進去在水裡亂刨,虎娃正想把它叫上來。就聽哢嚓哢嚓幾聲,盤瓠已經叼著一節東西自己蹦上來了。

  那是幾節白色的藕,蓮花蓮葉的根莖,就如竹子埋在土下的竹鞭。然後盤瓠又跳進了另一片蓮池,卻沒有繼續在池底刨。嘴裡叼著兩尺多長的三節藕莖,使勁晃了晃腦袋,原來它自己也知道把剛才那邊的水攪渾了,再到這邊的清水裡將藕涮干淨。

  虎娃又注意到蓮池中的情形,這裡就連泥土都十分奇異,渾水中的細土散開就似雲煙飄蕩,漸漸又沉入水底,水很快仍是一片清澈。這時盤瓠已經把那白生生的嫩藕叼了過來塞到虎娃手裡,站直身子伸出舌頭看著虎娃,意思是這東西可以吃、他們倆一起吃。

  藕是盤瓠從水下的泥土中挖出來的、標准的狗刨之物,只是簡單涮了一下而已,拿在手中卻不見一絲淤泥、干干淨淨纖塵不染,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虎娃甚至感覺這藕根本就不用涮、只要出水就是干淨的,也不知是水的原因還是泥的原因,或者是藕本身的特性,又或者兼而有之。

  看來盤瓠對這裡的情況很熟悉,既然吃的都找到了,也就不必客氣了,虎娃掰開藕莖給了盤瓠半截,自己拿著另外半截啃著吃。虎娃既然沒有見過蓮花,當然也沒有見過藕,不知道它叫做藕,更不知道藕應該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手中這截根莖入口,清脆香甜無比。

  普通的藕吃的只是中間的主莖部分,兩段藕莖之間的細節是不能吃的,既沒滋味也咬不動。但虎娃不知道這些啊,他將所有的部位全吃了,而且感覺都是那麼好吃。

  一般的食物經咀嚼之後便是碎渣,吃東西便是將之混合汁液與唾液一起咽下,普通的藕當然也是如此。可是這裡的藕卻不一樣,藕中有九竅,掰斷後還有細絲相連,放入口中咀嚼到最後竟不留任何殘渣,全部化為純淨的汁液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08:54 PM

第022章、智者千慮(上)

  虎娃嚼得也不是那麼仔細,很多還沒有嚼開的小塊就這麼咽了下去,但以他如今已內照分明的修為,對腑髒元氣的運行感應得很清晰,驚訝地發現這種食物太特別了,就算沒有完全嚼碎,在腸胃中也能漸漸地徹底消化、被完全吸收不留一點殘渣。

  太好吃了,所以難免吃得有點快,等發現食物特異之後,虎娃開始細嚼慢咽。狗沒有手可以抓著藕,盤瓠將那半截藕放在白玉祭壇上啃得亂七八糟的,碎末飛得到處都是,然後又伸出舌頭去舔食。

  虎娃拍了狗腦袋一下道:“你慢點吃,嚼仔細了!我感覺這東西很不一般,對身體很有好處,不能浪費了!”

  盤瓠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反正挨拍之後也吃得稍微慢了點。兩尺長小臂粗細的三節藕莖分成兩截,看上去不少,但入口的感覺如此美妙,很快就被吃完了。盤瓠坐在虎娃身邊,意猶未盡地伸了個懶腰,以它特有的表情咂了砸嘴。

  虎娃太了解盤瓠了,知道它是什麼意思,也跟著感嘆了一句:“簡直太好吃了,假如再有點肉,那就更好了!”

  在那遙遠的地方,樹得丘頂上的理清水聽聞此言,差點把鼻子都給氣歪了!太昊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五色神蓮啊,千百年來多少絕頂高人也夢寐難求之物。想當初理清水用盡平生手段才將龍血寶樹與琅玕樹移栽到樹得丘上,可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成功引種五色神蓮,用根莖和蓮子培育都不行。

  五色神蓮只能生長在這片上古遺跡中,太昊天帝選擇的寶地,彙聚天地靈息所鑿建的蓮池,並以無形的法陣環護,龍血寶樹的靈氣助益、玉樹瓊輝千年不斷的照耀、萬古長清的靈泉滋養,五色神蓮才得以生長。

  而盤瓠倒好,蹦到水底直接挖出了五色神蓮的根莖,就這麼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後還感慨怎麼沒有肉!五色神蓮的藕能和肉一起吃嗎?能倒是能,反正也吃不死人,可是沒人會這麼糟蹋東西!世間無論什麼樣的高人得到此物,都會辟谷靜心多日,然後才會小心服食煉化其靈性融入形神之中,唯恐受到半點凡濁之氣的摻擾。

  倒是虎娃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理清水的氣稍微順了點,只聽這孩子皺起眉頭又若有所思道:“這種根莖燉肉滋味一定更好,但是呢,它還是更適合單獨吃。現在我已經體會到身體吸收此物之後的感覺了,可以好好端坐,把它的好處都發揮出來。”

  沒有人教過虎娃修行,所以什麼靈效啊、元氣啊、法力啊……這些東西他都沒聽說過,因此也不會用這些詞來形容什麼,只會用最簡單的語言來描述,但意思絕對是很明白的。盤瓠聽聞此言便扭身指了指那白玉祭壇的中央,那裡有一塊圓形的平石就像一個坐墊,恰好可容一人端坐。

  虎娃於是就起身到那裡去定坐行功了,而盤瓠伸了一個懶腰,就在白玉祭壇邊的五色蓮池旁仰面朝天睡著了,伸著狗腿微微張著狗嘴,粉紅色薄薄的狗舌頭還有一小截露在外面。它這兩天大概也跑累了,服食了五色神蓮的藕莖,身體感覺特別舒爽,正可好好地睡一大覺,時間還沒到半夜呢,這裡也看不見月光,用不著打坐修煉。

  遠方的理清水又有一種衝動,恨不能將這條狗拎起來狠抽一頓,先打個半死再說。它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干了什麼?一條不懂事的狗帶著一個什麼都不認識的孩子,闖進千年之前太昊天帝感悟天地間的生機、創出菁華訣的遺跡中,刨開萬古靈泉中的神土,折斷三節不死神藥的藕莖,然後人狗平分了。

  吃了也就吃了吧,但你好歹定坐行功煉化神藥靈藥啊,就這麼呼呼大睡,真把不死神藥當骨頭啃了?理清水已多年沒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了,他隨即有所警覺立刻收攝心神,不想讓樹得丘中有異狀再讓人察覺,看了半天,氣也就漸漸地消了下去,只有暗自無奈地嘆息。

  盤瓠當然是被理清水引到這個地方來的,這也是多年來他第一次動用山神的手段,不惜以驚動監視他的赤望丘為代價。理清水當然也選擇了最恰當的時機,當時盤瓠出了路村過了斷崖,又跑過了花海村進入了蒼茫深山中。那一帶周圍還有好幾個部族,都離得不遠也不近。以它的位置,相對於路村所在,與太昊遺跡完全是兩個方向。

  理清水以勉強殘聚的神念與盤瓠溝通,指引它去尋找很遠的深山中一個地方。對於腦海中突然出現的外來意念,盤瓠也被嚇了一跳,轉著圈亂蹦在山林中狂吠,企圖找出對方。理清水又趕緊設法安撫其心神,並嘗試著進一步溝通。

  懵懂的盤瓠終於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有人以不可思議的手段在告訴它一些事情,讓它去找一個地方。這狗也很好奇,跑回路村的方向又進入自古無人涉足的深山,一路來到了這片上古遺跡中。在半路上,盤瓠還遭遇了一條怪蛇的偷襲,還好它反應及時,撲殺了那條強大而危險的怪蛇。理清水也為它捏了一把汗。

  當盤瓠開始往回跑的時候,理清水便再沒有與這條狗溝通過,一來這樣做可能會暴露盤瓠的位置;二來經過先前那一番折騰,這幾年暗中殘聚的神念之力已所剩無幾,暫時很難繼續施展手段了。

  他在先前的那番意念中,盡量告訴了這條狗一些事情,比如可以利用那處遺跡中的龍血寶樹療傷,並有清晰的圖景演示。盤瓠應該完全明白了也記住了,它恰好受了傷,就那麼給自己療傷,這也讓理清水甚感欣慰。

  而理清水想告訴盤瓠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在那座白雲祭壇最中央的位置修煉,並進入一種特殊的定境,展開形神與這奇異的小世界氣息融為一體。在這種情況下,理清水不僅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神氣運行,還能在定境中與之溝通,卻不會被世上其他人發現,就連白煞布在樹得丘中的感應法陣也不會察覺。

  理清水當年是先發現了太昊遺跡,後鑿建的樹得丘,樹得丘也是太昊天帝未成道前曾駐足的地方,而且離清水氏一族的居住地很近。理清水如今端坐的那座石台,就是仿造太昊天帝留下的白玉台,對於他們來說那不叫祭壇,就是修煉的法座。

  理清水在樹得丘中的山神法座上,與遺跡中的白玉法座能有玄妙的感應聯系,這是他如今最隱秘的手段,也是他費盡心機指引盤瓠來到此地的原因。

  聰明的盤瓠應該明白理清水想讓它做什麼,它治療了自己的傷勢,然後人模狗樣地來到法座上定坐修煉了一番。可惜這條頭腦尚簡單的狗,還理解不了理清水所說的那些含義更復雜、更玄妙的“話”,並沒有進入他所要求的定境。所以理清水雖能感應清晰這條狗修煉時的神氣運行狀態,卻無法與之心神溝通。

  人們很難了解剛剛開啟靈智的禽獸究竟是怎樣修煉的,這是一種自悟的狀態,若是邁不過那一步,誰也無法勉強。山爺指引盤瓠,也只是盡量讓它從自發進入到一種自覺的狀態,至於其他的東西,目前還難以教會更多。但也從未有人像理清水這樣,以這麼特殊的方式去感知一條狗修煉時的神氣運行。

  假如勉強參照人間修士的境界,這條狗目前的狀態大約相當於初境八轉、將將要邁入第九轉。但這只是理清水憑經驗的感覺而已,也無法形容得那麼確切。盤瓠的靈智在漸漸開啟中,對於一條狗來說,它已經相當聰明了,很多方面甚至比一個七、八歲孩子還要機靈。

  但它畢竟仍是一條狗,受先天所限,尚不能學會與理解的東西仍然太多,在此懵懂階段修煉的主要是本能。雖然因為天賦神通的開啟,它可能比同境界的修士更為強大、有很多二境修士恐也不是它的對手。但它如今所展現出的靈智,在目前的修為境界中已經是極限。

  所以盤瓠雖領會了理清水的意思,跑到那法座上入境修煉了一會兒,但它的境界和狀態達不到要求。理清水別說無法與之心神溝通,就算能的話,恐怕也無法對這條狗解說明白更多的東西。此刻它聽不懂的就是不懂,太多的意念進入腦海強迫它理解,甚至會引發神智的混亂。

  而此刻這條狗倒是很清醒也很開心,就這麼沒心沒肺地睡著了。想睡就好好睡吧,在這種心神自然放松安適的狀態下,神氣自行於筋骨腑髒中運轉,倒是也有助於吸收五色神蓮藕莖的靈效,無形中能祛除傷病以及體內種種暗疾隱患,這也是五色神蓮藕莖的神效之一。

  五色神蓮之藕,其靈效非常強大,比如對一位七境修士邁入八境,它都有非常重要的助益作用。但更神奇的是此“藥”無“毒”,所謂無毒就是不傷人,甚至可以不把它當成什麼靈藥,就當成普通的藕食用,只是那樣的話,其很多靈效便等於浪費了、沒有發揮更大的作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09:05 PM

第022章、智者千慮(下)

  浪費就浪費了吧,就算盤瓠與虎娃懂得煉化藥力,以如今的修為境界也根本發揮不了其大部分靈效,就這麼順其自然地吸收也好。理清水只有無奈地這麼想,然後將注意力又集中在正於法座上修煉的虎娃身上。

  盤瓠顯然知道那法座有什麼用處,所以虎娃想端坐入境時,它就讓虎娃坐在了那個地方。這對於理清水來說倒是一個意外,他指引盤瓠來到這麼偏遠的遺跡中,盤瓠不會說話、也不能告訴別人什麼,從而能避免某些潛在的危險。

  但是盤瓠當日只在法座上修煉了一會兒,他還沒機會與盤瓠做更多的溝通,然後這條狗就興衝衝地跑掉了。盤瓠在山野中幾乎沒有停留,一直衝回了路村,居然這麼著急地就將虎娃又給領來了。

  看盤瓠的樣子很得意,又有些像在賣弄般地獻寶。理清水熟悉這種神情,當它與虎娃一起在溪流邊找石頭蛋時,若找到了一塊很好很漂亮的石頭蛋,拿去叼給虎娃也是這個表情。難道今天發現這上古天帝所留下的遺跡,也被這條狗當做一個漂亮的石頭蛋了嗎?——這種聯想讓理清水感覺很無語。

  但是虎娃卻不了解這麼多,吃了那些藕莖之後,感覺周身的神氣運行變得無比順暢與充沛,需要定坐行功以運轉煉化。這就像一個人在特別興奮的狀態下,總感覺有使不完的勁,需要發泄一番才行。

  虎娃此刻並非是精神或身體上的興奮,而是感受到了神藥的靈效衝擊,僅就體魄而論,目前的虎娃還是明顯不如盤瓠,他可不能像盤瓠那麼舒舒服服、沒心沒肺地就睡大覺,恐怕睡也睡不著。

  圓形的祭壇以無瑕的白玉砌成,最中央是一整塊圓形的平石,微微高出一些,恰好就像一個坐墊。石頭給人的感覺通常是堅硬而冰冷的,可是虎娃盤坐在上面的時候,卻感覺座下的玉石溫潤而柔軟,身心特別安定。

  並不是玉石變軟了,而是在這裡入坐,神氣運轉特別舒適,筋骨也處於一種完美的放松協調狀態。仿佛很多年前就有人在此處定坐,仍留下了某種氣息無形中指引了虎娃。虎娃入坐便是入境,他還是第一次在午後時分如此修煉,體驗著神氣運轉洗煉形骸的玄妙。

  虎娃並不知道什麼修煉秘訣,這就是一種自然的體驗,同時也是所謂二境中最根本的修煉。因為服用了那藕莖的關系,他此刻的神氣特別充沛,在反復的巡行洗煉下,感覺筋骨形骸都變得那麼純淨、幾乎沒有任何雜質。

  流轉的神氣在體內運行,是清晰的感知同時又是神奇的力量,仿佛就這麼無窮無盡地在運轉著。虎娃心神收攝在自身之內,形骸百脈就相當於所巡行的天地,漸漸地這天地消失了或者說消散了,又與周圍的奇異小世界融為一體。

  這種狀態,虎娃昨天黃昏時就曾有所感悟,當時他在天黑後登上了山脊,卻又一次看見了遠方的落日,陽光從極遠處仰射而來,他的視野是第一次那麼開闊無際,仿佛心胸也變得舒展無盡,自身亦似融入天地之間。

  可那時他被盤瓠的叫聲驚醒了,接著下山找地方過夜,今天才來到了這裡。當又一次在定境中自然洗煉形骸、運轉神氣到達一種極致狀態後,虎娃便又進入了這種定境,這也與他服用的藕莖有關。

  藕莖埋藏在萬年長清靈泉下的神土中,彙聚了此地生發氣息的精華。無論是琅玕玉樹還是龍血寶樹,包括那些五色神蓮都是扎根於此處生長,而在土下成片相連的藕莖,所凝聚的這種特性最為純粹。

  虎娃煉化吸收神藥的靈性,定境中仿佛身形消散化為了世界,神氣與這片世界中的氣息流轉呼應。理清水也是第一次能確切地察知虎娃究竟在怎樣修煉,他感覺又驚又喜同時也有些困惑。

  理清水勉強還能形容盤瓠如今的修為相當於初境八轉,可是虎娃相當於二境幾轉,他卻說不清,不是感應得不夠清晰,而是這種感覺難以形容。既然沒有人教過虎娃怎樣修煉,虎娃也沒有遵從任何一種法訣,就是自然地神氣運轉洗煉形骸,只有境界體驗,而沒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

  比如虎娃並不知道什麼叫“功力”,也從來沒有刻意追求過什麼“功力”。他的二境修煉在每次定境中仿佛都是一氣呵成,神氣巡行周天完成完整的一轉。而此刻則是連綿流轉不息,仿佛二境自第一轉至第九轉往復無盡。

  據理清水所知,虎娃才剛剛突破二境不久,難道就已經二境九轉圓滿了嗎?但仔細探查又不像,這孩子境界清明可功力尚弱,當然還沒達到九轉圓滿的狀態,但分明已經體會到那種境界。這是因為他修煉的過程很特殊,還是今天神藥的靈效過於充沛,就連理清水都說不清了。

  理清水還有一絲朦朧的明悟,他本以為這孩子在如今的境界下服用五色神蓮藕莖,其靈效大部分是浪費了。因為這種藕莖雖可極大的助益修煉、甚至能增長功力,但有很多境界尚是虎娃目前修煉不了的。但此刻看來,以虎娃這種狀態煉化吸收靈效,等於與形神融為一體,就算目前無法發揮其效,等到將來修為境界更高時,神藥的靈效仍會自然發揮出來。

  這倒是一個新發現,而理清水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發現,就是虎娃現在的這種狀態正是他想要的——可以與之在心神中交流溝通。但理清水並沒有著急開口,因為虎娃剛剛服下不死神藥的藕莖,進入這種前所未有的境界,對修煉也是至關重要的。理清水可不像盤瓠那麼懵懂,並不想驚擾虎娃,而是盡量讓他體驗如常。

  也許是連日的來回折騰實在太累了,也許是因為那藕莖充沛的靈效在洗煉形骸,盤瓠這一覺睡得非常沉、非常香,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時才醒來,它也不知道這一天之中發生了哪些事。

  而虎娃是午後定坐入境的,這次定坐比以往任何一次感覺都要安適、時間也更久,不知不覺中外面的群山已夜幕降臨。但在這片奇異的小世界裡卻看不見星光,只有那五株琅玕樹仍散發著柔和的瓊輝,虎娃坐在樹木環繞的中央,所以他連影子都沒有。

  但這裡仿佛也能感應到天時的變化,那些五色神蓮緩緩合上了花瓣,花朵又變成了尖尖的花苞狀,等待著第二天太陽升起後再度開放。理清水很有耐心,他也在等待著虎娃體驗這前所未有的玄妙之境,要在最合適的時機與他交流溝通,且不能驚擾這孩子出離定境。

  恰在這時,理清水突然又緊張起來,卻不是因為虎娃。這片小世界上方有人正御器飛過,並展開強大的神識四處搜索著什麼。來者是赤望丘白煞的傳人星耀,也就是在如今的巴原七煞中取代原先清煞之位的“星煞”。

  理清水運轉殘聚的神念與盤瓠溝通,指引它來到太昊遺跡,這麼做當然也驚動了赤望丘。星耀曾跟隨白煞登上過樹得丘,對這一帶的情況比較熟悉,當樹得丘上的感應法陣終於出現異動時,他立刻就趕來查探究竟,這也是當年白煞讓他負責的任務。

  事情發生在五天前,那座感應法陣十分神奇,探出被禁錮的理清水當時與山外某個人聯系過,那人的位置則在深山密林中,附近有好幾個部族。這是白煞等待已久的信號,星煞於兩天內就趕到了,並准確地找到了盤瓠當時所在的位置。

  那時候盤瓠早就跑掉了,不可能還一直呆在原地。於是星煞就開始追查是什麼人、恰好在那個時間、經過了那個地方?假如是在山外的平原大道上,想追查這種事也許很困難,但在這蠻荒之中卻要簡單得多。

  各部族居民身處廣袤的蠻荒,他們熟悉與能活動的地域範圍並不大,也不會獨自離開村寨進入深山,就算是外出狩獵也都是集體行動。如今在那片中央谷地中,各部族都建立了據點,也經常有人往來,但各部族仍然是集體行動,不可能一個人獨自穿行深山。

  也就是說各部族的外出情況都是可以查清的,而且恰好是在那個時間經過了那個地方,線索就更簡單了。星耀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就掌握了各部族居民外出的情況,可是並沒有人在那個時間曾到過那裡。就算有,各部族居民也都不知情!

  這讓星耀感到很困惑,難道是誰悄悄離開了部族所在的村寨,獨自一人穿行深山恰好到了那個地方,理清水便殘聚神念之力與之交流溝通?星耀御器飛上天空,在附近一帶蠻荒中尋找著各種可疑人物。

  蠻荒中各部族的生活很簡單,凡是星耀認為可疑的人,稍一查證便知當時根本不在那個地方。於是星耀又開始了更大範圍的搜索,這次並沒有明確的目標,他只想看看能否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或者有誰獨自身處深山?就在這個時間,星耀恰好飛過了這片谷地的上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09:06 PM

第023章、知者不言(上)

  理清水雖然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卻清楚方圓二百裡的狀況,他擔心星耀會有所發現,那樣的話虎娃和盤瓠就危險了,而這處太昊遺跡也絕不能落在白煞手中。但理清水的擔心是多余的,星耀只是御器飛過,並沒有任何東西引起他的特別關注,也沒有做任何停留。

  就算是陽光明媚的大白天,站在這片谷地邊緣細看,也只能看見盆地中央生長著一片灌木叢而已。這裡有太昊天帝當年布下的法陣,雖不能阻擋人進入遺跡,卻彙聚天地靈息並不外散,別說是星耀,換作白煞親自來了,除非像盤瓠那樣直接鑽進怪扭樹林,否則也發現不了任何異狀。

  星煞飛過這裡是無意的,他只是展開神識盡量搜索可疑的人物,而這麼廣漠的蠻荒幾乎無窮無盡,他也不可能親自去翻找每一片灌木叢。盤瓠當時正在蓮池邊呼呼大睡,而虎娃於定坐中神氣與這片小世界融為一體,也沒有任何異常的痕跡。

  理清水雖然明知道這些,可是仍難免有些緊張,等星耀飛走後這才松了一口氣。這片地方已經離他與盤瓠神念溝通的地點非常遠,遠在各部族的活動區域之外,還隔了難以攀登的雪山,顯得無比荒涼偏僻,想必已是星煞搜索範圍的邊緣極限位置,來過一次便不會再來了,他應該去重點查找別的、更可疑的地方。

  但是經歷了這件事,赤望丘便知道理清水在某個時間與外界某個人聯系過,肯定會重點關注這一帶蠻荒的動靜,想方設法要在暗中把那個人找出來。所以理清水也得提醒虎娃與盤瓠,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暴露了行蹤讓人察覺。

  虎娃仍在定坐之中,理清水又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的那個天青藤環,便忍不住仔細地查探感應,看看還有沒有玄煞所留下的氣息、能否被那女子察知異動——這也是理清水一直以來最擔憂的事情。也只有在這種狀態下,他才能感應清楚那藤環對虎娃造成的影響。

  查探之下,理清水反而徹底放下心來。這藤環曾經過法力的煉化,質地堅韌不朽很難損毀,如果按照世人對器物的劃分,應該是一件上品之器了,但還不是真正的法器,當初只是留下了那女子的御神之念而已。但是無論什麼樣的御神之念,留在這種器物上,時間久了也會漸漸消散,如今已毫無痕跡,就算玄煞本人來到近前,恐怕也感應不到什麼了。

  虎娃沉浸在那奇異的體驗中,二境九轉一氣呵成,雖不能稱得上二境圓滿,但借助神藥的靈效也在不知不覺中感受到那種狀態與境界,充沛的神氣反復在形骸百脈中運行流轉,漸漸與身心融為一體,虎娃的感覺是一片安定。接下來,他也不懂什麼叫收功離定,可能就與往常一樣自然地結束修煉睡覺了,或者在睡夢中仍是保持著一種自然的修煉狀態。

  但理清水卻不能再等了,他在虎娃的腦海中印入了一段柔和的意念:“孩子,我是這裡的山神,是我指引盤瓠來到此地,而盤瓠又把你帶來了。……你注意保持在這種狀態中,定境勿受驚擾,安穩心神便可繼續與我交流。”

  此時“開口說話”要很講究技巧,既不能把這孩子嚇到,否則出離定境就沒法接著溝通了,也要讓虎娃覺得容易接受,心神不至於受到太大的衝擊仍能保持安穩。理清水設想過各種開場白,最終說出口的還是這樣一番簡單的話。

  虎娃真的很意外,但人在這種狀態中,心神的定力是很強的,只要不是太大的驚擾衝擊,仍然是保持著清醒冷靜,與平常的狀態不同。虎娃並未出離定境,驚訝地回答道:“原來這裡果然是山神的地方,而您就是山神?”

  這並不是開口說話,而是人在很專注的狀態下的意念。理清水松了一口氣,第一次的溝通就成功了。顯然虎娃在定境中,將這種意念的出現視作了周圍事物的一部分。深山部族當然都是信奉山神的,虎娃從小聽過太多有關山神的故事,他可不像山爺那樣清楚山神早已隱寂,同時對山神的存在是深信不疑。

  突然來到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虎娃本能地就想到這是不是山神的居所呢,而且就算人們不知此地,山神也應該是知道的。而定境中果然聽見了山神的聲音,雖事出意外,卻是這個孩子能夠理解與接受的事情,他自然與山神在對話,就像心神感應著所處的世界。

  理清水使用的只是純粹的意念,包含著他要表達的意思,並不是開口在腦海中響起聲音,這是一種特殊的對話方式。他又說道:“好孩子,我就是山神,你從小就應知道我的存在。你恰好來到這個地方,在這法座上入境修煉,便能與我溝通交流,請不要害怕。”

  虎娃:“我沒有害怕呀,您一定是個好人,讓盤瓠到這裡來治傷,還讓它帶我來吃了這麼好吃的東西。那是什麼東西呀,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理清水答道:“你先別問那是什麼東西,總之是好東西,不能浪費了。至於這個地方嘛,是一處不為人知的修煉寶地……”

  理清水並沒有告訴虎娃這是個意外,也沒有說水中生長的就是傳說中天帝的不死神藥,更沒有說出五色神蓮、琅玕瓊林、龍血寶樹等這些驚世駭俗的名字,甚至也沒告訴虎娃這裡是太昊天帝留下的上古遺跡。

  他就以這麼一種簡單的方式回答,因為急切之間也不可能對這個孩子解釋太多的信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有些情況還是不要讓虎娃知道更好。

  假如虎娃回去之後,口中一不小心冒出琅玕果、龍血樹這些聞所未聞的詞語來,必然會引起族人的驚訝與追問,假如再流傳開,那便很容易引起正在暗中追查的赤望丘的注意。所以為了保護這個孩子,還是不讓他太早知道,這樣的談話也更容易讓一個孩子理解。

  但理清水也必須解釋一些概念,比如他說這裡是修煉之地,就必須對虎娃講解什麼是修煉?這是一種意念的溝通,所表達的意思本身就包含著各種解釋,他是這麼告訴虎娃的——

  所謂修煉,就是發現與感悟天地間早已存在的根本之道,越來越清晰地體察萬事萬物,既在發現這個世界的玄妙,也在發現著人們自身與這個世界的關系。它有一層又一層的境,感悟的更多便能掌握的更多,人們自然就能做到更多,甚至能化轉萬事萬物的玄機。

  理清水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對人解釋過修煉,就算他曾經指引過的傳人,也都是直接講修煉的神通之效以及行功秘訣,怎樣邁入初境,如何九轉圓滿等等。但是他卻沒有對虎娃這麼說,也許是為了便於這孩子理解與接受,也許是他本人也受到了虎娃修煉經歷的影響。

  虎娃聽得很專注,定境本身就是一種專注的狀態。後來他又提了很多問題,理清水都耐心地做了講解。盡管可以借助這樣一種神奇的途徑交流,但以理清水現在的狀態也無法凝聚信息過於龐雜的神念,同時他也不想對虎娃的元神造成太大的衝擊,所以講解得很緩慢,速度也就和平常的交流對話差不多。

  虎娃和山神一直“聊”到了後半夜,這對於他來說是修煉中前所未有的新體驗,而且是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在修煉。但是理清水並沒有教虎娃什麼秘訣,更沒有傳授虎娃他所知的各種修行秘法,只是向虎娃解釋清楚修煉中的各種狀態而已。

  虎娃的修煉,也是理清水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此時他也在思考怎樣指引這個孩子?最後的決定仍是順其自然,就是解答他的種種困惑,讓他繼續在這條道路上自然地走下去,如果出現什麼危險的苗頭或者難以逾越的障礙,他再出面提醒或指點糾正。

  虎娃當然不知道理清水的想法,假如他真向理清水開口求教具體的修煉秘訣,理清水估計也會挺為難的。理清水並非不知各種修煉秘法,而是不清楚究竟哪一條道路更適合虎娃。而虎娃則很感激山神,山神回答了他這麼多問題,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受與經歷。

  理清水最後告訴虎娃:“孩子,你被指引來到了這裡,就是我們的緣份。今後如果有機會,你還可以繼續到這裡來修煉。但不要把在這裡看見的東西、發生的任何事情告訴別人,這是我們的秘密。”

  虎娃反問道:“難道連山爺和水婆婆都不告訴嗎?”

  理清水的意念傳來道:“是的,連他們暫時都不要告訴,時機尚不成熟。你來到這裡的時候,要小心不能暴露行蹤、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他不是單純地叮囑虎娃,意念中也有能讓虎娃信服的解釋。前段時間猴子帶人想截殺虎娃,被山爺和水婆婆等人收拾了,但山爺卻叮囑虎娃不要告訴族人更多的事情。人都是有秘密的,有時候並不是不想告訴誰,而是沒有必要說出來,甚至不說比說更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10:28 PM

第023章、知者不言(下)

  既然猴子的事情虎娃能夠理解,那麼他就應該能理解山神此時的叮囑。山爺是路村的族長,但是山神在蠻荒的地位,那就相當於是守護深山各部族的族長,他與虎娃的約定,是針對所有人保密。而虎娃想了想,也點頭答應了。

  山神已經印入元神中的意念,他自然能夠接受與解讀,恰恰在他點頭答應的時候,自然出離了定境。虎娃睜開眼睛,看見的仍是這一方奇異的小世界,池中的五色蓮花與昨天所見不太一樣,都呈現一種含苞待放的狀態。而他雖然回答了,卻不再能“聽”見山神說話。

  虎娃與理清水在心神中交流溝通了這麼久,談的都是自然的修煉感悟,與虎娃所處的身心狀態相諧,所以並沒有出離定境,但此刻終於離定也是很自然的。虎娃回想起山神剛開口時的叮囑,只有在那種狀態下才能與之交流,於是又收攝心神入境,重新在心念中呼喊道:“山神,您還在嗎?”

  理清水這次又吃了一驚。虎娃出離定境並不令他感到意外,意外的是當虎娃意識到自己不在那種狀態中時,很自然地又進入了定境,自然得就像平常呼吸一般,這可不是一般四境以下的修士能輕松辦到的!虎娃的功力可能尚淺,可是境界之純粹是理清水前所未遇。

  理清水的意念又印入了虎娃的元神中:“是的,我還在,一直都在。看來你已經知道該怎麼與我交流了?”

  虎娃:“只有這樣,我才能與您說話嗎?”

  理清水解釋道:“我是這裡的山神,你平時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得見、聽得見。但你如果想聽見我的聲音、能與我交流聯系,只有在這個地方,於定境中將周身神氣與此地靈息融為一體,才能夠辦到。……至於為什麼,你以後會明白的,而如今修為尚淺。”

  理清水又叮囑了虎娃很多事情。他告訴虎娃,有壞人也在尋找這個地方,打的都是壞主意,所以來時千萬不能讓人注意到他的行蹤、從而追蹤到此。他也讓虎娃答應了另一件事,假如將來修煉到更高的境界,一定要好好保護與盡力指引盤瓠。

  這些當然沒問題啊,虎娃很痛快也很高興地都答應了。最後他們約定,虎娃如果在修煉中有什麼問題想請山神解答,就找機會悄悄到這裡來。這個地方對修煉很好,有機會他也可以在此練功,但是來往的次數不能太頻繁,每次也不能有太長時間,否則會引人起疑。

  理清水最後說道:“孩子,你離開村寨已經兩天了,回去的路上至少還需要一天多,現在就該走了,否則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假如族人發現你跟著盤瓠跑到山野中過夜,以後恐怕就不會讓你出來了。”

  盤瓠睡了一天一夜,是自然醒的,它打了個哈欠扭了扭腦袋,一轱轆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毛,這才以兩條後腿直立像人那樣伸了個懶腰,感覺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是那麼地舒泰。雖然睡了這麼長時間,卻一點沒有剛睡醒時的迷糊感,又是精神抖擻的一條好狗!

  再看那池中的五色蓮花,一朵朵靜靜地綻放,與昨日所見並無什麼分別。虎娃恰在此時從那白玉祭壇上走了下來,拍了拍盤瓠的腦袋道:“你睡醒啦?都整整一天了,我們快走吧!”

  盤瓠扭了扭腦袋看了看周圍,它也很驚訝自己竟睡了這麼長時間,剛才還以為只是打了個小盹呢。孩子領著狗離開了太昊天帝千年前留下的遺跡,他並不清楚自己在這裡看到的諸般寶物叫什麼名字,假如不小心說出去恐怕會引起世上無數人的瘋狂,只知道在這裡遇見了山神,而山神叮囑他不要把此地發生的事說出去。

  ……

  回去時虎娃已經知道路,不需要盤瓠在前面領著,邁開一雙小腳丫大步疾行。這是山神特意叮囑的,他告訴虎娃回去的路上可以試著走快些,雖快卻不能急,盡量要在行走中也保持入境時那種狀態,心安穩而步如飛。

  理清水並沒有解釋為什麼,只是讓虎娃這麼做,而行走在這樣的高原蠻荒中是很危險的事情,本不適合快速趕路,必須有超越常人的敏捷身法和敏銳感知,還要保持冷靜清醒以及充沛的體力,不知這個孩子能否辦到?

  盤瓠發現,回去的時候虎娃的速度明顯比來時更快了,僅看身姿不看速度的話好像是緩步而行,但每一步都踏得是那麼穩健而輕盈,盤瓠要四蹄著地始終保持著奔跑狀態才能跟得上。

  走著走著,虎娃自己也感覺步履越來越輕健從容,他處於一種清醒的定境中,行走中的人仿佛不在動,而天地山川就像一幅隨著步履律動的圖畫。通常情況下人應該是越走越累,但虎娃卻覺得越走越舒服,體內有一股流轉的力量在自然地運行。

  虎娃在這種狀態下自己覺得是在走而不是在跑,但盤瓠卻知道他有多快,一直在身邊攆著追,雖不需要速力衝刺,卻必須保持一個恆定的速度與節奏。

  虎娃離開了那白玉法座,理清水便無法清晰地察知其神氣運行狀態,但僅看他的樣子也能知道,虎娃不僅按照要求做了,而且做得比理清水期望的更好,簡直達到了一種理想的完美境界。

  理清水不禁暗暗贊嘆甚至也有些驚訝——虎娃是在趕路嗎,還是在定境中行游山川?看他的身形步伐,難道是五境修士才能施展的神行之法?虎娃當然不是五境修士,他沒學過也尚不可能掌握神行之法,但無論什麼樣的五境修士施展神通手段,二境中的修煉都是根基。

  虎娃展示的就是這樣一種自然的境界,別說是五境修士,就算是理清水這種世間絕頂高人、可飛天而行騰雲駕霧,但是他們若腳踏實地走路、不動其他的神通手段時,能做到的也無非如此,排除年齡和體力的差距,恐怕還不如虎娃呢!

  理清水知道是什麼原因,還是因為那五色神蓮的藕莖。天帝所有的不死神藥那強大的神效,豈是區區一個孩子一夜定坐功夫就能徹底煉化的?但虎娃昨夜煉化與吸收藥性並不是任何人教的,就是他覺得應該那麼做,蓮藕的神效已融入形骸百脈之中,此刻仍在繼續抒發。

  二境中洗煉形骸百脈之功,並不僅僅是在定坐中運轉神氣,還需要腑髒筋骨在運動鍛煉,講究動靜相融。理清水要虎娃這麼做,就是讓他把五色神蓮已煉化的神效發揮出來。

  五色神蓮藕莖之靈效強大,對於虎娃這樣的二境小修士而言,簡直就是江海之於小溪,只有在氣血中連綿不絕地運轉,才能夠得到最大的助益。而這高原上崎嶇險峻的無路之路,對於一個孩子本是無法穿行的絕地,可是虎娃偏偏帶著一條狗走過去了,這就是最好的行功修煉。

  而神藥雖好,也須人的境界能至,這是任何外物也強求不了的。假如理清水知道,虎娃就是在回去的路上,達到了二境九轉圓滿的狀態,還不知會怎樣驚訝?假如虎娃已是一個成年人,修煉二境多年未得九轉圓滿,在師尊的指點下服用了五色神蓮藕,依秘法行功終於達到圓滿狀態,這倒不令人意外。但虎娃的情況並非如此。

  理清水看著虎娃和盤瓠在山中飛速行走,心中也甚為感嘆,同時覺得很僥幸。想當初他看見嬰兒和幼犬被抱回路村的時候,還曾想過他們能不能活下來?由於艱險的生存環境,各部族的成年人死亡率都很高,嬰幼兒的夭折率就更高了。

  路村的情況已經算很好的,因為有山爺守著、水婆婆罩著,但也不能保證族人不會遭遇意外,很多時候族人傷病的襲擾,水婆婆也無力回天。虎娃從小並不覺得自己很奇怪、與其他孩子有什麼不一樣,他懂事後又見識了花海村,就更不認為自己特別了。

  因為村寨中也有些孩子與他一樣,在很小的時候父親或母親就意外亡故了。對於父母不在的孤兒,都是由族人共同撫養的。就算是有父母的孩子,大部分時候還是與其他孩子一起長大。

  虎娃這個被揀回來的孩子,健康成長至今,既說明他足夠走運也說明路村人照顧得不錯;而盤瓠這麼一條小狗,在蠻荒部族中也平安地長大了,而且還開啟了靈智。這讓理清水覺得萬分幸運——他終於有機會等到了指引傳人的這一天。

  理清水心目中的傳人是盤瓠,但目前看來,他暫時只能寄希望於虎娃了,禽獸之通靈修煉,還需要相對漫長的時間。

  虎娃二境九轉圓滿,又遇到了與初境修煉時同樣的問題,他並沒有突破三境,仍在自然的二境體驗中,或者說他並不是刻意在修煉什麼。他們是午後出發的,當太陽尚未落山、天還亮著的時候,就已經到達了來時曾過夜的地方,那株枝椏張開的參天巨木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10:46 PM

第024章、順勢而為(上)

  虎娃就在大樹邊停下了腳步,雖然天色尚未晚,但根據經驗,前方的山那邊黑得更早,而且繼續往前走將有很長一段路都是在裸露的岩峰間跋涉,山高風冷並無適合的宿營地,所以他決定還是在這裡過夜。

  一路疾行至此,停下腳步時虎娃卻沒有大喘氣,呼吸仍是那麼均勻。但他發現自己出汗了,細密的汗從肌膚裡滲出,全身衣物都被汗透,快速行走中又差不多快風干了。這汗很純淨沒有留下任何異味,因為虎娃修煉至今,形骸百脈早已洗煉得純淨至極。

  盤瓠居然也出了一身汗,而且又騷又臭很難聞,因為有濃密的狗毛覆蓋在體表,所以它身上還是濕濕的。狗除了後背和爪子,身體其他部位很少出汗,熱的時候常常伸著舌頭幫助降溫,像這樣全身都大汗淋漓的情況非常罕見,虎娃也是第一次見到盤瓠這樣。

  其實這也是洗煉形骸的效果,盤瓠吃了五色神蓮藕睡了一天一夜,在跟隨虎娃的奔跑中漸漸找到了一種很有律動感的節奏,神氣於形骸百脈中運轉,將血脈中的雜質與毒素都排了出來,甚至是直接從肌膚裡沁潤而出的。

  虎娃皺了皺眉頭道:“盤瓠,你太臭了!趁現在離天黑還早,到附近找找水源,先解解渴,然後再把身上洗干淨。”

  深山中找水源是盤瓠的拿手好戲,它的嗅覺甚至能感應到空氣中的濕度變化,很快在一裡外的地方找到了一個高山積雪融化彙成的小水潭。解渴洗浴完畢,又爬到那棵大樹上休息並准備過夜。此時天還沒黑,虎娃便告訴與叮囑了盤瓠很多事情。

  他告訴盤瓠,昨天找到的地方是山神的領地,也是一處修煉寶地。那裡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比如昨天吃的五色花的根莖,不要去破壞與浪費,要注意好好保護使之自然生長。因為山神說了,那些花在別的地方是長不出來的,不能總挖根莖吃。

  但看盤瓠的樣子還是很饞,虎娃又和盤瓠商量,想吃也不是不可以,但首先要經過山神的同意,而且不能破壞那些五色花的生長,只能偶爾采集。至於那種怪樹的樹脂可以療傷,真是好東西,但山神不允許把那裡的事情說出去,所以也就不好帶回去給族人了。

  還好族人也認識山中一些可以療傷的草藥,水婆婆也擅長療傷之道,這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虎娃還對盤瓠講了山神告訴他的很多東西,比如什麼是修煉、修煉中的種種感受,最後又著重叮囑盤瓠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能讓人知道那個地方。

  一人一狗在交談,但只有一個孩子仿佛在自言自語,因為狗不會說話,只能用各種聲音、神情、動作來回應。這在別人看來可能覺得怪異,但虎娃與盤瓠是從小一起廝混的,他們早就習慣這樣了。狗到底能聽懂多少人話,這誰也不清楚,虎娃只是這麼告訴它,既不會也不可能強迫它全部理解。

  當夜無話,他們定坐修煉後又睡了一覺,天明時繼續趕路。還和昨天一樣,這次的速度比來時快多了,來時整整一個白天的路途,他們在中午前就走完了,途中還在那水潭邊歇了一會兒、喝了幾口水。

  深山部族一天只吃一頓飯,食物統一分配,時間是在太陽升到正上方之前。這是一種原始的傳統,他們忍飢的能力遠比一般人更強,一次吃的東西也比一般人更多。這也與很多時候食物來源不穩定有關,大部分時間裡,若能每天都吃飽就很不錯了。

  路村如今已不缺衣食,但傳統還是一樣的。由於天天都能分到足夠的食物,有些人也開始將中午的食物留下一份到黃昏時接著再吃掉,一頓飯就變成了兩頓飯,但這在目前還只是個人的習慣而已。

  大家見到盤瓠與虎娃在中午前回到村子,並沒有感到太意外,想當然的認為虎娃是在花海村那邊玩了三天,於是招呼他們趕緊一起吃飯。但是虎娃卻一點都不餓,搖著頭答道:“我吃過好東西了,現在還不想吃。”

  這孩子又在花海村吃肉了?族人們倒也沒有勉強,反正他們也不知矯情為何物,說不想吃那就真的是吃過了。但是他們卻不清楚,虎娃的上頓飯還是兩天前的一截蓮藕。說來也怪,長途跋涉穿越了這麼艱險的路途,通常情況下體力消耗是極大的,而虎娃是真的感覺一點都不餓,而且在對身體清晰的感知中,他也自然覺得暫時不適合吃別的東西。

  傳說中的不死神藥五色蓮之藕,靈效之強超乎想像,哪怕只是一小片,只要煉化吸收得法,恐怕十天半個月也不用吃飯了,前提是要有這個本事與修為。虎娃可是吃了兩尺長、三節藕莖的一半啊,而且將其靈效完全融入形神之中,再去自然地煉化。但如果不是路上的修煉,他可能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虎娃仍然經常跑出去玩,族人們習慣之後也就不再留意。而族中的重要人物都很忙,也不知都在操心些什麼事情,山爺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村寨,水婆婆總有各種事情要監督大家去做。但對於孩子們來說,便是童年野趣最爛漫的時光。

  ……

  星耀仍然在蠻荒各部族中查找著線索,他自以為發現了什麼,可惜卻偏離真相很遠。星耀大概做夢也想不到,理清水以神念溝通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看上去並不高大的小花狗。假如星耀御器飛過高空,就算發現盤瓠在山野裡亂跑,他也不會特別留意。

  但星耀不愧為當今巴原七煞中的後起之秀,他的才干也深得白煞的器重和信任,很快就查出了一件可疑的事。有魚村的長老會成員、狩獵隊伍的首領魚梁,前段時間帶領一支精銳的隊伍悄悄進入了深山,至今不知下落,他們很可能會在那個時間、經過那個地方。

  當所有的線索都被否,只剩下一種可能的時候,那麼這種可能就成了必然。

  有魚一族的祖先當年曾是理清水的扈從,而這位魚梁據說已是一位三境修士,他們跑進深山去干什麼了呢?假如理清水想在各部族中尋找一名傳人,將一切都教給此人、並希望他將來能為清水氏一族復仇,那麼有魚村的族人是最好的選擇。

  查到了這件事,星耀就斷定理清水以神念溝通的人是魚梁。可是他搜遍魚梁可能活動的區域,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星耀後來重點搜索的區域可以說完全偏離了方向,其範圍連路村的後山都未越過,更別提遙遠的太昊遺跡所在了。

  這是理清水早就想到的結果,在他決定指引盤瓠去太昊遺跡時,就推測假如赤望丘有人來查探,最後的結果將是尋找魚梁。理清水曾對白煞說過,他已隱約窺見了一絲推演之道的門徑,很多事情不必等到真的發生便能預料。

  這位山神也不禁贊嘆若山等人事情處理得真干淨,不僅一點追查的痕跡都沒留下來,而且半點風聲都沒傳出去。這件事可不是理清水指點若山去干的,他只是看見了,便順勢為之,恰好讓盤瓠和虎娃避開了最大的威脅。

  星耀在山野中找不到魚梁,於是又潛伏到有魚村附近等待,心中暗想魚梁以狩獵為名帶走那麼多族人,總會回村子吧?可是星耀並沒有等到魚梁回來,別說是他,就連有魚村的長老會都不清楚魚梁等人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失蹤了。

  雖然魚梁修為高超,帶走那一隊族人也都是精銳,但險惡的蠻荒深處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各部族的活動區域,往往都是歷代先人已經查探並熟悉的,而魚梁這一次進入的是有魚村人以前從未涉足的地方,意外遇險的可能性很大。

  星耀並不關心蠻荒部族間的爭鬥,此結果讓他逾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魚梁一定是突然接受到山神的神念,按照山神的指引,躲到一個隱秘的地方去修煉了。但星耀卻不可能無休止地等待下去,一個月後,他終於悄然離開這裡返回赤望丘。

  ……

  巴原,是群山環抱中一片廣袤的平原,方圓有兩三千裡之廣,一條大江自西向東橫穿而過,又有不少條支流在平原上彙入大江,形成了一片土地肥沃的衝積平原,它的地理環境簡直是得天獨厚。

  若想從外面的世界進入巴原,無論從哪個方向都必須翻越險峻無比的連綿群山,那是天然的屏障。出入巴原最方便的是水路,大江東去,在群山間衝出一條蜿蜒陡峭的峽谷,峽谷中激流與險灘密布。這條水道也是艱險無比,在此行船對於很多人來說幾乎是一種生死考驗,但相比翻越千岩萬壑的群山絕壁,還是要容易很多。

  白額氏一族便生活在巴原最東部、靠近大江切開群山的峽谷北岸,附近的好幾個小部族也依附於白額氏,他們占據了一大片活野。若順著大江激流進入峽谷,會看見兩岸山巒壁立如斧削,很多地方就連猿猴也難以攀援。

  這個位置,也等於扼守了出入巴原的咽喉要道,也難怪附近兩國都曾想征伐此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10:49 PM

第024章、順勢而為(下)

  赤望丘,就在峽谷以北的山中,有隱秘的道路與白額氏族人的居住地相通。巴原有七煞,是指七位震驚世人的高手,巴原亦有九丘,是指傳說中九處仙人居住的神山。而赤望丘,是九丘中所在地最為明確的一座,很多人雖不可能去過那裡,卻大概知道它在什麼位置,而不像其余八丘那樣只存在於傳說中飄渺難尋。

  假如不是走白額氏一族的密道,從江峽北岸登上千丈絕壁,再翻過幾座岩壑縱橫的險峻山巒,便是傳說中的赤望丘。此山險峻但不失秀美,東崖松羅點綴之中,有很多裸露的岩石表面光潤,帶著美麗的赤紅色波紋,在陽光照射下若片片雲霞,赤望丘亦由此而得名。

  在其主峰之旁,有一片平緩的山頂坡地,瑞草翠樹環繞之間,散布著一片精美如宮闕的建築群,雲層常在山腰間飄過,此處就像天上仙宮。這片建築群中最華美的殿堂,當屬供奉少昊天帝的祭壇與大殿。白額氏一族便是少昊後人,自古祭奉少昊天帝。

  可是赤望丘中的這座最華美的殿堂,平時卻少有人涉足,只有幾名弟子負責打掃看護,看似莊嚴肅穆,卻顯得冷清荒涼。赤望丘中有一位白煞,因為他的出現,白額氏一族才能取得今天的地位,“白額氏”這個氏號也是因白煞而來。

  白煞祭少昊,恐怕只是一個形式,而在如今的赤望丘弟子心目中,白煞才是真正的、活的神靈,因此少昊大殿才會顯得那麼冷清。順著主峰方向再前走一段距離,翠竹泉流環繞間有一個幽靜的院落,離其他的建築都很遠,這便是白煞的居所。

  哪怕心比天高、叱吒風雲,一人平日所居也不過是一座院落而已。但此處建築所用的材料、周圍種植的草木,都極盡珍貴,星耀正在院落中向白煞稟報此行的情況。

  白煞聽完之後,沉吟道:“你說的那個叫魚梁的人,年紀並不算大,已經擁有三境修為,可能是理清水嘗試尋找的傳人之一。而據我所知,若想修煉菁華訣入門,必須擁有四境修為。當從三境剛剛突破四境之時,也是最佳的時機。”

  星耀:“煞主您也認為,理清水以神念溝通魚梁,並指引他到一個隱秘之處閉關修煉,假如魚梁能成功突破四境,理清水便可傳授他菁華訣?”

  白煞點頭道:“事情應該就是這樣的,那片蠻荒異常險惡,魚梁肯定是到了非常偏僻難尋之處。修煉中很多時候不能受驚擾,他從有魚村帶出去的那一隊精銳部下,應該是為其護法的。否則區區一名三境修士,獨自一人在蠻荒中恐也很難過得舒服,更別提安心修煉了。”

  星耀:“這麼多人,目標一定不小,就算躲的地方再隱秘,也可以查出一些痕跡來。屬下有時間便返回那裡,再仔細搜尋。”

  白煞卻搖頭道:“不必了,至少暫時不必。且不說那魚梁能否成功突破四境,就算突破四境得傳菁華訣,暫時對我們也沒用,對理清水同樣沒用。世間曾得傳菁華訣者也有不少,但若不能修至大成,便不可將秘訣傳人,並非是我們要找的,否則當初我為何要直接找到清煞本人呢?”

  星耀思忖道:“菁華訣大成,至少需要六境修為,那魚梁恐怕……”

  白煞:“魚梁恐怕希望不大,但是理清水總得試試,而且他也不能只將希望寄托在魚梁一個人身上,將來應該還會在蠻荒中尋找別的傳人,我們也能夠察覺。”

  星耀突然醒悟到了什麼:“煞主,您看這個魚梁,會不會只是理清水的一種試探?”

  白煞又高深莫測地點頭道:“非常有可能!他既然能殘聚神念與蠻荒中的族人溝通,身為山神也應有辦法察知那一帶的各種情形。你這次立刻就趕到了,調查各部族的情況並飛天搜索山野,他可能都看在眼裡,也在觀察著你。

  他這麼做既是在試探赤望丘的反應,看看我們究竟能否發現他的異動、又能否找到魚梁?理清水最終寄予真正希望的傳人,他必然會設法不讓你發現。所以我們要找的人既是魚梁,也可能不是魚梁,總之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星耀:“那屬下應當如何辦呢?”

  白煞:“理清水認識你,你進入那一帶難免會被他發現。這件事你就不必親自再去(辦)了,再派從來沒有露過面的人、以另外的身份進入那片蠻荒,不要露出任何破綻讓理清水懷疑,暗中觀察等待。修煉菁華訣大成是有征兆的,屆時天地之間的生機元氣都會發生異動,那便是我們有所動作的信號。

  當初我們在樹得丘上得到了很多,可是沒有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但我感覺理清水應該還有埋伏,比如他此次指引魚梁去的隱秘之地,就是我們並不知曉的,其中說不定有他留下的更珍貴的東西,或是器物、或是靈藥、或是傳承。”

  星耀點頭道:“屬下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就按煞主的意思去安排。但還有一件事想請教煞主,也許比那片蠻荒中的樹得丘更重要。如今巴原五國休養生息多年,又有紛爭再起的跡像。五國中至少有三國的國君有心一統巴原,而另外兩國國君也不甘心被征伐,都在招兵蓄勢。

  近幾年來,五國使者往來赤望丘不歇,向煞主您進獻國中各種奇珍異寶,都希望能得到赤望丘的支持。如今巴原之勢,只要煞主您決定支持誰,誰便能成就大業,而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難道還在觀望選擇之中,要想繼續考驗這五國國君,再決定最合適的巴原之主?”

  星耀的這個問題,也是如今無數人想問的。五國皆欲取得赤望丘的支持,爭相派使者巴結討好,但白煞的態度卻一直很曖昧,誰也不知這位煞主究竟傾向於誰?別人有這個疑問沒機會也不敢問出來,但此時在這個小院中只有星耀和白煞兩人,這個問題卻是可以回答的。白煞心中的答案,也許就決定了巴原五國將來的命運。

  可是白煞仍然高深莫測地搖頭道:“星耀啊,如果你站在我的地位,就不會去想這種無聊的問題了。巴原五國中有誰最終能一統巴原,或者仍然繼續這麼紛爭下去,對我而言都沒有什麼關系。我心中並沒有也不需要什麼人選,只需順勢而為。”

  世上最了解白煞的,也許就是他的親傳弟子星耀了,星耀此時也明白了這位煞主真正的意思。只要白煞不表態,五國就誰也不敢得罪赤望丘,態度反而會更加恭謹。而將來無論是哪一國能一統巴原,照樣會將白煞奉若神明。

  在這場紛爭之中,白煞不需要表明態度,分裂的巴原自然以赤望丘為尊。等到將來形勢漸趨明朗,赤望丘也只需適當表態順勢為之,便能取得比目前更高的地位。

  如果說理清水是那方圓二百裡蠻荒的山神,白煞要做的就是整片巴原各國所敬奉的神明,甚至開創一代天帝的成就。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插手五國之間的小打小鬧呢?不插手這五國間的爭奪,便是最有利的做法。

  星耀贊嘆道:“我領會煞主的想法了,這就是不爭而善勝的境界嗎?煞主英明,屬下敬佩!……而我此番前往清水氏蠻荒,發現五國中的相室國也派使者到了那裡,他們企圖聯合蠻荒中的各部族為己所用,使相室國的統御勢力範圍得以延伸。”

  白煞淡淡道:“這是很聰明的想法,就看做法聰不聰明了。五國的這些小手段,我不會去關心的。”

  星耀欲言又止道:“可是相室國的使者卻有意扶植有魚村為蠻荒各部族之主,我覺得……”

  白煞的臉色又微微一沉道:“有魚村先祖曾為理清水扈從,他們也是依附於清水氏的部族。如今清水氏一族已滅,理清水想尋找傳人,並暗中蓄勢報復赤望丘,有魚村便是他最好的選擇。你不能讓那有魚村有坐大的機會,不論相室國如何整合蠻荒各部,但最後的統領者不能是有魚一族。”

  星耀躬身道:“屬下記住了,這事很好辦!適當的時候讓人以赤望丘的名義打聲招呼就行。煞主您雖不參與巴原上的五國爭鬥,但赤望丘的態度誰都必須尊重。”

  該稟報的事情都已經說完了,白煞吩咐已畢,星耀便躬身告退。可是他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就似想起了什麼事,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問道:“煞主,不知玄煞最近的情況怎樣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而赤望丘眾弟子也好幾年沒人見過她了。若是閉關修煉秘法,時間是不是太久了一些,她是否遇到了什麼麻煩?”

  白煞看著星耀的眼睛,似乎想看穿這位心腹弟子內心中的想法,似笑非笑道:“你只需好好辦事,不必為玄煞擔心。她隱去行跡混跡於族人中感悟修煉之道,若是有麻煩自然會有消息的,而我至今也沒有她的新消息。”

  星耀輕嘆道:“多謝煞主告知!沒有消息,也許就是好消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11:09 PM

第025章、無名(上)

  蠻荒中的生活原始而單調,日復一日的時光看似無盡地漫長,因此幾年的時間在生命中會顯得很短暫。這裡的族人夭折率和意外死亡率雖然非常高,但是健康的幸存者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呈現出一種很古樸的狀態,很多人往往年近百歲而氣力不衰,直至某天壽元已盡、忽然而逝。

  這也是一種自然選擇的結果,健康的人會很健康,而生老病死並沒有給人們留下太多的回避與拖延的余地。在蠻荒部族中,有許多人一輩子可能只會做一件事或幾件事,因為並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事實上他們也不會更多,因此往往可以用所做的事情來稱呼一個人或一個部族。

  比如路村的祖先武丁,他曾經就是為巴君開路的,後世族人便以路為姓。再比如有魚村人,他們主要就是以打魚為生,後來族人便都姓魚。但蠻荒中的變化也是在不知不覺中到來的,以至於很多人都沒有清晰意識到。

  而在魚梁帶著那一隊精銳手下失蹤後不久,有魚村的長老們便意識到他們已遭遇了意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對有魚村的打擊是沉重的,意味著他們企圖偷襲花海村或路村的計劃失敗了,可能將無法再憑自己的力量與路村全面對抗、統領蠻荒各部族。

  假如這件事另有內情,說不定還會引來血腥的報復,有殺身滅族之禍。於是族長魚大殼做了個決定,派族中最出色、也是他最器重的一位晚輩魚與游離開了有魚村。魚與游率領一隊族人帶著族中歷代傳承最珍貴的器物,還有在蠻荒中收集的珍稀物產,穿越那艱險崎嶇的道路,下山去了巴原。

  那條路的盡頭是如今巴原五國中相室國的地盤,魚大殼讓魚與游去尋找上次來到有魚村的那位使者悅耕大人。有魚村以舉族之力供奉或者說是賄賂,希望得到這位大人的一個承諾,幫助有魚村平定蠻荒各部的紛爭,建立一個部族聯盟,該聯盟將效忠於相室國的國君。

  自從巴國分裂之後,周邊群山中蠻荒各部族也就沒有了共主,山野來朝的事情近百年來幾乎沒有出現過。悅耕大人見到魚與游一行很意外,他隨即想到如果國君知道有這麼一隊“使者”來朝,一定會非常高興。他們送來的東西倒是其次,但這件事情的意義非常重大。

  悅耕特意讓有魚村的這十幾位族人先好好洗漱休息,並讓他們都穿上了鞋、換了幾件新衣服。但為了表明他們的身份,還讓他們披著原先的皮袍,服飾仍是原先的樣子,只是打扮得更加干淨正式。悅耕又教了他們一些需要注意的禮節,帶著魚與游等人去覲見國君。

  魚與游的身份變了,他不再是簡單地來給悅耕大人送禮,而是代表一個蠻荒中的部落聯盟向國君朝貢。相室國國君果然大喜過望,厚賞了悅耕大人,並賞賜了魚與游等人以及蠻荒中這個所謂的“部族聯盟”不少東西。

  魚與游便趁機告訴國君,如今不僅巴原內亂,蠻荒中各部族的形勢也很混亂,部族聯盟多有紛爭不服共主,因此多年來不曾朝見國君、請國君恕罪。這些話有的是魚與游自己想的,有的是那位悅耕大人教他說的。

  有魚村人要想實現目的,這麼做是最好的選擇,而悅耕大人也不能白受他們的好處,自然會設法幫他們的忙。

  由於路途遙遠,生產亦不發達,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地方,做一件事情往往很慢,但只要沒有意外情況的出現,人們就會一直做下去。國君讓悅耕大人負責此事,應有魚一族的要求先是賜給了他們一批武器和巴原上的物產,並派人護送這支隊伍回有魚村。

  對於有魚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國君賞賜的東西,而是相室國派來的人。原本在巴原上地位很普通的來客,在有魚村被奉為上賓。

  那幾人中有農師,教有魚村人如何使用他們帶來的農具、嘗試著在附近開辟田地、種植巴原上的作物,並仿造與制作更多的新農具。幾人中也有兵師,教有魚村的精壯男子使用武器,最重要的是戰陣操練,有一些鋒銳的武器則是從巴原中帶來的。

  相室國國君這麼做,一方面是為了炫耀國威和君恩,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將來的好處。只要各部族形成以有魚一族為首的穩定聯盟,將來就可以在這裡招募勇士、征集各種特有的物產,當然有助於強盛國力。而且巴原周邊不止這一片蠻荒,如果以此為基礎,用同樣的方式收復其他的蠻荒各部,相室國將國力大盛。所以這不僅是一種瑞兆,也是一個開始。

  至於魚與游,並沒有跟隨族人返回有魚村,這位年輕的初境修士在魚大殼的授意下,向悅耕大人提出請求,希望能在巴原上尋訪高人、拜師修煉更強大的秘法,請悅耕大人為之引介。

  這也是魚大殼留下的一個退路,假如將來與路村的衝突演化到決戰難免,雖然擁有絕對的勝算,但也不得不考慮其他結果。萬一有魚一族最終敗亡,還留下了最後的血脈種子,不至於完全族滅,甚至還有復仇的希望。

  ……

  時間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虎娃對這些事仍是一無所知。山神理清水雖然看見了蠻荒中發生的一切,卻什麼都沒有告訴這個孩子,也沒通過虎娃去提醒若山等人任何事情。因為他和虎娃約定,不要將有關太昊遺跡的一切事情說出去,當然也包括虎娃在這裡能“見到”山神的事情。

  蠻荒各部族中的孩子,男孩在十二歲之前、女孩在十歲之前通常是不參加集體勞作的,他們的任務只是健康地長大、將來成為族中新的力量。他們在觀察中學習大人所做的很多事情,比如在村寨裡看人們加工各種用具,並適當打下手幫忙,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玩耍,而玩耍也是一種鍛煉。

  虎娃和盤瓠是路村最特別的兩個“孩子”,他們每天都跑得都比較遠,偶爾還不回村過夜。一條狗通常壽命只有十幾歲,到了十來歲的時候,生命往往已經由壯年進入了暮年,恐怕不能再稱之為“孩子”了。

  但族人以前從來沒養過狗,盤瓠是族中唯一的狗,從小就和族人一起長大,而且自以為是族人的一員,那麼它的心態和行止也就像族中的孩子。另一方面,自從開啟靈智得以修煉之後,盤瓠的壽元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不能以普通的狗來衡量,相對而言它還處於一種特殊的童蒙時期。

  就在他們從太昊遺跡返回村寨後不久,虎娃發現了一件事,盤瓠身上的傷痕消失了。受了傷只要沒送命,遲早都會好的,傷口也會愈合,但有些痕跡卻不能完全消失。盤瓠身上有兩道傷,一道在肩頭,是三、四歲的時候被那只怪鳥的尖喙劃傷的,當時差一點就見到骨頭了,雖然被水婆婆治好了,但是傷痕還能看見。另一道傷口在腰側,前往太昊遺跡的路上被那條突然竄出來的怪蛇所傷。

  第二道傷口完全長好後,並沒有留下傷痕,如此也倒罷了,可是原先在肩頭上的傷痕也消失了,就算用手指扒開狗毛仔細尋找,也發現不了它曾經受過傷的樣子。這讓虎娃覺得很驚訝也很高興,但他如今已懂得什麼叫修煉,所以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心中暗想可能這是洗煉形骸的效果吧。

  確實是修煉之功,但通常情況下沒這麼神奇,更主要的是那五色神蓮藕的強大靈效。盤瓠適時用恰當的方法煉化吸收了那些靈效,雖然不像虎娃那麼完美,但得到的好處也是巨大的。否則在它從一境突破二境之時,舊傷發作會讓這條狗很難受,甚至飽受折磨成為無法突破的障礙,因為二境修煉主要就是洗煉筋骨腑髒,舊傷暗疾都是隱患。

  盤瓠就是從太昊遺跡回來後不久,初境九轉圓滿邁入二境,繼續它的自悟修行之旅,過程很順利,並沒有碰到太大的麻煩,但二境修煉對它來說,歲月可能比初境還要漫長。虎娃則在回來的路上二境九轉圓滿,但他一直仍在二境修煉之中,不僅精力充沛、身輕體健遠離傷病,而且感覺總是那麼舒服、清爽。這就是虎娃想要的,或者說他並不需要去想。

  時間又過去了三年,這三年中虎娃始終在修煉二境,他早已九轉圓滿,但也無所謂圓滿不圓滿,就是在這樣一種天然混成的狀態裡,每天過得都很開心。他每過一兩個月時間便悄悄去一次太昊遺跡,不算太頻繁,也沒有引起族人的疑心。可能是大家對他總是跑到外面玩早已習慣,漸漸熟視無睹,而虎娃每次都會帶著盤瓠。

  那處“修煉寶地”中,有十二株龍血寶樹、五株琅玕樹,池中開放了八十一朵五色神蓮,圍繞蓮花共有九百七十二片蓮葉,另外還有十八枚結了蓮子的蓮蓬。虎娃在定境中,神氣與那奇異的小世界融為一體,對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已熟悉無比,雖然還不清楚它們叫什麼名字。但這也沒關系,天地萬物最初本就無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11:11 PM

第025章、無名(下)

  這三年中,先後有十二朵五色蓮花的花瓣落入水中,花芯結成了蓮蓬,同時也有十二朵蓮蓬成熟脫落。原因很簡單,虎娃和盤瓠總共吃了十二次藕莖。五色神蓮是不謝之花,每天都會感應天時在日出開放、日落時分重新合為花苞。假如虎娃和盤瓠沒有闖進這裡,恐怕再過千年仍是如此,不會有花瓣落下,也不會有新的蓮蓬出現。

  這一片小世界雖神奇無比,但是太昊天帝所鑿建的靈池,它所彙聚的天地靈息也只能生長這麼多五色神蓮,早已達到一種恆常的狀態。藕莖被摘取後,才出現了新的變化,有新的藕莖開始抽芽生長,也有成熟的蓮蓬落入水中。

  理清水適時地提醒虎娃,趕緊將蓮蓬下的那一截長長的青莖從泥土中的藕節上摘下來,它將會長青不腐保持原來的樣子,以留待將來所用。否則仍然留在藕節上的青杆會在水中化掉,什麼痕跡都留不下,仿佛又重新歸於天地靈息中。

  至於蓮蓬,理清水也會叮囑虎娃趕快撈起來收好,就放在白玉祭壇上,永遠都會是新鮮的樣子。否則落水之後過了幾年,蓮蓬和蓮子也一樣會化掉。虎娃曾親眼看到五色蓮花的花瓣落入水中後,並不是凋謝枯萎,它仍鮮艷如初,卻自然地緩緩化散於靈泉中,撈都撈不起來。

  理清水知道五色神蓮的特性,自蓮子發芽至花朵開放,需生長百年,自蓮花開放至蓮子成熟,又需要百年時間。當蓮池中能夠容納的五色神蓮數量到達極限後,就不會再有新的花葉生長,除非出現意外的變化,比如被人采取。至於這裡的五色蓮花與蓮蓬,有很多歷經千年未變了。

  五色蓮花的花瓣入水即化,而花瓣落水時虎娃往往都不在現場,所以他也來不及收集。只有一次時機恰好,他得到理清水的提醒,讓盤瓠進入蓮池,在花瓣未落水時便頂在腦袋上接住,由此收集了十五片,與那些蓮蓬、蓮莖放在一起。

  蓮蓬入水過幾年也會化散,但並非所有的蓮子都如此,千年來,已有不少蓮子落入萬年長清之泉的泥土中,沒有任何腐朽的跡像。當泥土中存積的蓮子達到一定數量之後,新落水的蓮子便不會再留下,因此理清水才會叮囑虎娃和盤瓠將那些脫落的蓮蓬趕緊收起來。

  假如有人能將泉水下的泥土全部翻一遍,會發現其中埋藏的蓮子總共有一千零七十一枚,恰好是蓮花、蓮葉、蓮蓬數量的總和,那是千年之前五色神蓮尚在不斷生長的過程中落下的。如今當某根伸出水面的蓮莖消失之後,土中才會有一枚蓮子重新發芽。

  所以虎娃這三年收集的東西,可以說是這片遺跡中多年來的積累,它的價值是無法估量的,也是短時間不可能再長成的,還好這裡的五色神蓮足夠多。理清水對這個孩子和這條狗可真大方,先後讓他們吃了十二次藕莖,就是當飯吃的,因為這片太昊遺跡中以及周圍也沒什麼別的食物。

  成熟脫落的十二枚蓮蓬,每個蓮蓬裡有九枚蓮子,總計一百零八枚。這三年中虎娃和盤瓠一共來到太昊遺跡四十九次,其中十二次吃的是藕莖,其余三十七次他們每“人”都服用了一枚蓮子,是理清水叫他們吃的。

  白色的蓮子肉有補益元氣的奇效,青色的蓮子芯芽則可解世間一切毒。蓮子肉香甜清脆、入口即化,非常好吃;但蓮子芯芽卻極苦,根本無法入口,這種“苦”簡直超出了味覺概念,讓人全身都緊縮成一團喘不過氣來,苦到了元神中、澀到了靈魂裡,服用它是一種極大的考驗與折磨。

  能解這種苦,唯一的東西就是蓮子肉,假如不伴隨蓮子肉一起入口,恐怕將沒辦法將芯芽嚼碎咽下去,而服用芯芽又必須完全嚼碎,否則不能吸收其靈效。理清水告訴虎娃,不能只吃蓮子肉,每次都要和蓮子芯芽一起吃,並在定境中行功修煉。盤瓠很不喜歡這種吃法,它想只吃蓮子肉,可是虎娃每次都要盯著它把芯芽也嚼碎咽下去,這是山神的吩咐。

  五色神蓮,其花瓣、花蕊、蓮葉、蓮莖、蓮子、蓮蓬、藕莖、藕節,都是傳說中的不死神藥。從煉藥的角度,最精華的部分是花瓣和花蕊,但是想直接食用助益神氣,精華可食的部分就是藕莖和蓮子。

  虎娃這幾年服用了這麼多藕莖和蓮子,究竟有怎樣的效用,理清水也不清楚,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麼試過,這也不是區區的二境修士可以想像的事情。反正理清水很舍得,再說這裡的五色神蓮還會生長,總不吃也是浪費。至於吃下去浪費了多少靈效——就不要去想這種無聊的問題了!

  虎娃能將五色神蓮的靈效完全融於神形之中,就算現在不能發揮完全的作用,在將來修為更高時也一樣可以顯現。它的煉化吸收過程,也就成了虎娃漫長的修煉過程。盤瓠顯然沒有虎娃做得這麼完美,但也有很多好處留在了將來。

  理清水甚至懷疑,這一人一狗特別是那個孩子,全身的血肉是否也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不死神藥?在五色神蓮所有的部位當中,也只有藕莖和蓮子的靈效能被虎娃這樣吸收,它們代表著生機循環不息的狀態。而其余的部分是不可以的,若境界不足強行服用,甚至會有特殊的傷害,所以理清水讓他們都留下了。

  至於琅玕樹,其枝葉是不能吃的,就算是盤瓠的狗牙也啃不動,所謂的不死神藥專指琅玕果。現在的琅玕樹上還有琅玕花,那是因為理清水以前采過一些琅玕果,新的不死神藥至今還沒有長成。可是已經成熟的琅玕果若無人采摘,便永遠掛枝不落,哪怕再過一萬年也一樣。

  假如這裡的琅玕樹上已經結滿了果子,那麼它看上去就不會再生長,只是保持著萬年不變的生機。所謂不死神藥,只要它生長的環境合適,自身就壽元不盡,是永遠不會凋枯的草木。

  世上有的植物生命很長,比如說深山中的青岡橡,很多老樹都有數千年的樹齡了,據說它們中有的能生長上萬年,但其壽元總有盡頭。而琅玕樹、五色神蓮這樣的不死神藥,壽元卻無盡頭,或者說根本沒有壽元的概念。

  盤瓠很饞,蓮子雖好吃卻每次都伴隨芯芽入口,所以它總想吃蓮藕,那味道多好啊、吃完了多舒服啊!所以這三年來理清水總共讓他們采了十二次藕莖、每次三節。

  但是盤瓠從來沒有打過琅玕果的主意,因為它不知道那東西可以吃。而且琅玕樹是這一片奇異小世界中的光源,假如把樹給弄壞了或弄死了,不就沒東西照亮了?那麼池中的花恐怕也難以生長了。所以“機靈”的盤瓠從來不碰那些琅玕樹,這條狗已經學會怎麼避免可能闖禍的嫌疑了,比如它現在在村子裡也從不再追公雞、母雞。

  虎娃已經十一歲了,這天他又一次來到太昊遺跡定坐修煉。行功洗煉周天已畢,突然在心神中問了一句話:“山神,那樹上結的果子可以吃嗎,它為何從來不落?”

  只要虎娃不開口,而修煉中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變故,理清水是很少開口說話驚擾他的。此刻理清水答道:“這些果子,成熟之後若無人摘取,它就不會落。”

  虎娃:“我可以摘一個試試嗎?就怕摘了之後,樹就不會發光了。”

  理清水在意念中笑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琅玕樹上如果沒有成熟的琅玕果,整棵樹就不會再發光,而成熟的琅玕果越多,它的光芒就越明亮。如今樹得丘上雖然還有琅玕林,但已經沒有瓊林輝光了,因為成熟的琅玕果都被白煞摘走了。

  虎娃答道:“在定境中神氣與這小世界融為一體,感受著這片世界中的東西,就像感受我自己。我發現這些樹的光芒很奇異,定境中它仿佛能將我的形骸照透,卻不是那有形的光線,我就像在受到洗煉。這光線隨天時也有運轉波動,感應來自樹上的那些果子。”

  理清水贊道:“你已經感應到生機的律動,假如把樹上成熟的果子都摘了,這樹就不會發光,旁邊水中的花也不能再生長。可現在這五棵樹上的果子已經掛了很多年、結了足夠多,你摘一部分是不會有影響的。

  當然此果不是一般人能摘取的,若強行用手摘,果一離蒂,就會化為一團光雨(羽)散去,重歸天地間的菁華氣。所以它必須以神通法力摘取,不能像在山裡摘野果那樣隨便伸手就拿。如果你的修為到了,倒是可以試試。”

  這段意念印入虎娃的元神,其中包含著一段法決,就是怎麼摘取琅玕果的手法,如果虎娃還沒有這個本事,他是解悟不了的。然後幾乎是瞬間,就見琅玕樹上飛出了一枚琅玕果,散發著淡淡的光輝,很輕巧地飛到了虎娃的身前懸停。

  正泡在蓮池水中只露出一個腦袋的盤瓠突然站直了身體,用既羨慕又驚訝,同時也充滿欽佩的目光望著白玉法座上的虎娃。而真身遠在樹得丘上的理清水,若不是實在動不了,恐怕差點就要一頭從法座上栽下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4 11:13 PM

第026章、善御外物(上)

  良久之後,理清水的心神才恢復安定,於元神中問道:“虎娃,你是何時突破三境的?這三境初轉御物之功,你又是如何掌握的?”

  理清水之所以驚詫,就是因為虎娃並非是用手將琅玕果直接從樹上摘下來的,而是隔空以御物之法摘取,此刻還能將那枚琅玕果就這麼懸停於身前,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托著。三境與二境最大的區別,就是能夠隔空御物,因此三境也常被稱為“御物境”。

  理清水並沒有教虎娃各派修煉秘訣,更沒有教他什麼神通法術,就是讓他在這種符合大道本源的自然狀態中修煉。比如二境,在理清水所修的法訣中,被稱為朝元境,而在赤望丘的傳承中,二境又被稱為練形境。雖然境界是一樣的,但注重的求證方式不同。

  可是理清水從來沒和虎娃講過這些,對虎娃而言二境就是二境,只是體驗這種自然的身心狀態,不必刻意去追求像開山勁那樣的力大無窮、或朝元境那樣的生機不絕、或練形境那樣將來可擬化各類神通。虎娃什麼都不刻意去追求,但他的根基卻是最純粹的,將來一切皆有可能。

  理清水當然知道虎娃早已二境九轉圓滿,但他根本就想不到虎娃此時便突破三境,這與他此前的判斷不符啊,十一歲的孩子並沒有完全長成,難道其中另有他所未解的玄妙?沒想到也就罷了,可是虎娃剛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定坐行功,他居然要等到虎娃施展出御物之法後才忽然意識到這孩子已突破三境,如何能不震驚?

  這是理清水第一次和虎娃提到三境之妙,意念中自有講解。而虎娃也有些好奇地反問道:“原來這就是您所說的三境修為嗎?我最近一直在體會啊,但是還沒有試過,方才聽您告訴我如何摘取果子,我聽懂了,所以就試了一下。”

  有那麼一段時間,理清水除了嘆氣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然後虎娃又說道“謝謝山神的指點,剛才您教我怎麼摘果子,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小時候曾看見一只怪鳥傷了盤瓠,還差點將綠蘿姐姐抓走了,它能隔空攝物,原來就是這種境界。”

  理清水能清晰地察知虎娃的神氣運行,為何沒有發現虎娃已突破三境?可能是因為成見太深吧,世人皆稱三境為御物境,到了境界自會擁有相應的手段,而虎娃卻從未施展過這些手段。理論上他隨時可以突破三境的修為,實際上卻一直仍在修煉二境。

  在二境九轉圓滿狀態中,那延伸的感知仿佛能觸摸到周圍的事物,這種“觸摸”越來越清晰,到最後,感知會凝成實質的力量,就像無形的手伸出去,甚至可以抓住與操控身邊的東西。虎娃的“手”確實是伸出去了,但他一直都在“摸”,卻從未“動”過任何東西。

  直到今天,理清水告訴他可以動琅玕果試試,意念中包含一段將這種感知凝成實質的法決。於是虎娃就這麼摘下了一枚琅玕果,他是第一次,卻如水到渠成般地自然。

  理清水沒有發現虎娃不知何時已突破三境、或在這種狀態下隨時可突破三境的原因,就是從二境突破三境,是有關障存在的,很多人終生也邁不出這關鍵的一步。在二境九轉圓滿之後,延伸的感知仿佛能觸摸周圍的事物,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會給人帶來極大的困擾,對周圍的事物非常敏感,往往一點小小的刺激就會造成很大的驚擾。

  練形之功已到極致,但一個人的心態或者說精神狀態卻難以適應這種新的變化,想突破三境僅靠繼續洗煉形骸是不可能的,需要伴隨心境的改變,精神上也需要更加安定與強大。虎娃是怎樣經歷這個過程的?困惑中的理清水突然想明白了某些事。

  虎娃三年前來到太昊遺跡,定坐中就能將形神與這片小世界的氣息融為一體,感受著琅玕樹瓊光的洗煉。這片小世界中所有的東西,包括它們的氣息,對助益修煉皆有神效,不會對虎娃造成什麼驚擾或刺激。況且虎娃這幾次都是服用過蓮子之後再定坐修煉的,想煉化那苦澀的蓮子芯芽,又使元神保持著清明自然的狀態,這本身就是一種極艱“苦”的鍛煉。

  可以說虎娃在前段時間已不知不覺突破了三境,或者說就是方才嘗試摘取琅玕果的那一瞬間真正突破了三境,而在此之前是誰也無法察覺的。

  至於這孩子為什麼在十一歲時就邁過了二境?按理清水原先的推斷,在虎娃十六歲之前是不可能邁入三境修煉的,因為二境伴隨了筋骨腑髒的洗煉,而虎娃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長成呢。通常情況下的確如此,理清水的猜測沒錯,但虎娃這種情況也不算“反常”。

  虎娃服用了這麼多不死神藥,而且一直在二境圓滿狀態中煉化吸收,腑髒筋骨早已達到理想中最完美的純淨狀態,已經無所謂繼續洗煉。在將來的歲月裡,他就會繼續在這種完美的狀態中長大成人,伴隨著不死神藥靈效的不斷煉化發揮。

  理清水錯愕良久之後,終於漸漸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虎娃卻突然睜開眼睛喊道:“盤瓠,你不能去爬那棵樹,也不能摘樹上的果子!你現在修為未足,不入三境有御物之功,就不知道怎麼把那些果子摘下來,反而會浪費了!”

  這時盤瓠已經從蓮池裡蹦了上來,抖了抖身上的水,見虎娃摘了發光樹的一枚發光果,它也很好奇地想模仿,已經跑過去准備爬樹了,卻被虎娃喝止。理清水又吃了一驚,因為虎娃與盤瓠說話時並未出離定境,所施展的法術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那枚琅玕果仍然懸於身前。

  絕大多數修士剛剛突破三境之時,尚未將御物之功掌握純熟,定境中勉強延伸感知之力、隔空抓起了某樣東西,但稍一分神東西便重新落地,很難始終保持那種專注施法的狀態。虎娃現在當然是分心了,否則怎麼會睜開眼睛對盤瓠說話,但他分心卻未走神,仍在那種元神定境之中,是否睜眼說話並無區別,御物只在似有意又無意的一念之間。

  理清水沒有再說什麼,虎娃很自然地能做到這一點,已經不再令他有更多的驚訝了。他想了想又問道:“孩子,你還記得那只怪鳥當時從天空撲下的情形嗎?”

  虎娃:“當然記得,那一天的情形,是我能記起的最早的事情。”

  理清水:“怪鳥差點把綠蘿抓走了,它是以御物之功直接抓人的嗎?”

  虎娃答道:“不是,我今天才知道不是。怪鳥不是直接隔空攝取綠蘿,它是以御物之法卷動了風,而風將綠蘿卷向了天空。御物之法就像意識的操控,對於本身就具備自主意識的生靈無效,只能操控那些毫無靈智的東西。”

  理清水追問道:“你剛剛掌握三境中的御物之功,怎麼就能明白這個道理呢?”

  虎娃:“我方才發現盤瓠想爬樹,就想用御物之法阻止它,卻發現並無作用。它的身體受它的靈智控制,御物之法無效。……山神,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定住這條狗呢?”

  理清水笑著答道:“有倒是有,那是定身法,以你目前的境界尚無法掌握。但也可以用別的手段達到同樣的效果,想當年若山凌空定住了那只怪鳥,用的也是御物之法,操控怪鳥周身的流動之風,卻比那怪鳥高明多了、功力也深厚多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只怪鳥死得也夠冤的,起因不過是想抓兩只母雞而已,不料卻惹出了人,當它再想抓人的時候,盤瓠蹦了出來,然後山爺出手了。

  其實以御物之法操控無形之風,要比操控琅玕果一類有形之物難多了。那怪鳥飛翔在天上,接觸最多、最熟悉的就是風,在漫長的歲月中自悟掌握了此道。但它卻無人指點,雖有御風之能,但對御物之法的根基還沒有領悟透徹,碰見山爺這種高手當然是死定了。

  接下來山神並沒有再說話,而虎娃也閉上眼睛繼續行功,也不知是在修煉二境還是三境,但看上去他應該是在修煉三境吧,因為那枚琅玕果就一直懸停在身前三尺處,散發著淡淡的光輝。虎娃繼續定坐了整整一夜至第二天正午,也就是說他也始終不停地在施展御物之功。

  這世上恐無人把施展法術本身當做一種修煉,但虎娃不是故意在賣弄什麼,而是在入定中好像忘了這枚琅玕果,就一直保持在這種狀態裡。假如換成其他剛入三境的修士,看見這一幕恐怕會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干?

  三境修士施展御物之功,通常只在鬥法或演練之時,突然隔空催動外物,出其不意讓人防不勝防。但這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就算時間長一點也不過是片刻而已,誰能像虎娃這樣一直在施法,始終都操控這麼一件東西懸於空中,一般人也消耗不起這等神氣法力啊!

  但虎娃並沒有感覺自己消耗了太多神氣法力,這是一種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的狀態。理清水看得清楚,卻也沒開口提醒,反正虎娃已經吃了那麼多不死神藥,剛剛突破三境之後,其吸收的靈效將會更充沛地被煉化,管他浪不浪費呢,只要虎娃能夠保持在這種恆常的體驗中,就是最大的收獲。

  倒是盤瓠一直盯著虎娃身前那枚懸空發光的琅玕果,神情仿佛在說:“老大,你怎麼還不收了神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9 06:53 PM

第026章、善御外物(下)

  相室國的使者悅耕大人第一次來到有魚村的時候,若山並不知情,但後來相室國國君又正式派人來到有魚村,在這麼長的時間裡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不可能不走漏任何風聲。一直在關注有魚村動靜的若山,自然打探出了很多消息,他還悄悄地潛入有魚村附近暗中查探,掌握了不少更隱秘的情報。

  於是若山返回路村,找來若水以及花海村的族長蠱辛商量對策。按若山推測,自從上次魚梁失蹤後,有魚村已經難有異動了,不料事情卻出了意外的轉折。魚大殼派魚與游去了巴原,竟然成了代表蠻荒各部向相室國國君朝貢的使者,由此得到了相室國的賞賜與支持。

  有魚村本就是如今蠻荒中最強大的一個部族,擁有魚鹽之利,遠比其他大部分部族富足,如今又得到了相室國派來的農師和兵師之助,生產更為發達、物資供養也更為豐富,有更多的人可以脫離日常勞作,專門操演軍陣。

  若山道:“有魚村訓練了一支百人戰陣,並非為狩獵所用,就是專為攻伐備戰,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強令蠻荒各部奉其為尊,不再是如今相安共處的局面。”

  蠱辛說道:“就算他們有百人戰陣,難道還能穿越蠻荒中這麼艱險的漫長道路,來攻打路村和花海村嗎?在這種地方,他的戰陣也擺不開啊,只要稍受挫折,時間一久必然潰敗。”

  若水也說道:“就算有魚村得到了相室國的支持,那相室國還能派大軍深入蠻荒幫助有魚村攻打各部族嗎?再強的國力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而且得不償失!”

  他們倆講的都是同一個道理,蠻荒中各部族之間的爭霸,漫長艱險的路途是天然的屏障。勞師襲遠,小股隊伍起不到作用,若是大隊人馬長途征伐,其後勤壓力恐怕是任何一個部族都無法長期承擔的。況且這種山路上根本無法運送輜重,武器和糧食都要靠人隨身攜帶,在很難運送補給的情況下,這麼多人也不可能只靠打獵為食,誰也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只要路村和花海村有所准備,占據地利在咽喉要道上據守,有魚村就算有強大的軍陣,也是不可能攻占村寨的。

  若山卻搖頭道:“有魚村根本用不著長途遠襲路村和花海村,也用不著去攻打別的部族。他們進入那片中央谷地,路途是最方便的,而且早已建立了據點。因此只要在谷地中決戰就可以,擺開軍陣誰也難敵,若是有魚村完全控制了那片中央谷地,各部族將不得不聽命。

  屆時就算路村和花海村不願聽從,但與山外聯系的道路已被掐斷,與各部族之間的交流交換必須通過有魚一族的地盤,也必須遵守他們的規定了。否則我們就只能封閉自守在這裡,無法與各部族交換所需之物,更得不到除了自身物產之外的東西,部族遲早會衰落下去,將來還是無法對抗有魚村。”

  蠱辛皺眉道:“如此說來,中央谷地中遲早會有一場衝突。若我們提前有所准備,將兩族精銳戰士都集中在那片谷地,再將精壯男子都帶上,足有三百多可戰之眾,能否一戰而勝呢?”

  若山:“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問題,有魚村本就富足,又得到相室國之助,所以能長期供養與操練一支百人戰陣。而我們雖然能夠聚集三百多名戰士,但也只是臨時之舉,不可能讓他們長期駐守谷地操練,我們也供養不起。

  經過訓練的戰陣,加上他們裝備的衣甲與武器皆適合作戰,戰鬥力遠非尋常狩獵隊伍能比,更非雜合之眾能敵。假如真的在平原上列陣作戰,就算我們能及時召集三百名戰士,恐怕也不是對手。而且這樣的一戰,其損失也是你我兩族無法承受的。”

  此話也是實情,蠱辛所說的三百多名可出山作戰的戰士,同樣也是兩部族最重要的壯勞力,他們不可能長期脫離生產只在中央谷地中防備著有魚村。假如衝突來臨,他們很可能根本來不及集結,就算能夠集結一戰,結果也會很慘烈。

  假如這三百多名壯勞力傷亡過重、折損太多,對於部族來說也是滅頂之災,在蠻荒中將很難繼續維持以往一樣的生存,屆時勝負都沒有意義了。

  若水冷哼道:“若山,到時候你我出戰就可以,直接衝垮他們的軍陣,宰了魚大殼!”

  若山苦笑道:“我也曾這麼想過,假如這樣就能解決,當然是最好不過。屆時無需你衝鋒陷陣,我一人前往即可。”

  若水很不滿意地說道:“什麼?你難道看不起我的修為,就算想死也要一個人去!”

  蠱辛一聽這話的語氣不對,趕緊勸道:“水婆婆,山爺的意思是不想讓您涉險,若有凶險之事,他將衝鋒在您的身前。”

  若水:“我就是不滿意他這種想法,總以為自己本事大,有什麼事情一個人就能搞定,用不上我這個女子幫忙!”

  若山趕緊解釋道:“我絕無此意,你還沒有聽我把話說完呢。方才說假如能這樣解決,當然最好不過,可惜你我在這片蠻荒中雖算高手,怕也不能獨自戰勝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戰陣。須知他們中也有修士,只要能抵擋拖延你我片刻,兵甲一圍而上,情況可就不妙了。

  而你我若有閃失,路村和花海村就失去了庇護,就算想獨存於蠻荒亦不可得。而且我們要對付的不僅是有魚村,還有相室國。相室國雖然不能派大軍至此,但總可以派幾位高手來。他們不必比你我的修為更高,只要能配合軍陣擋住我們的衝擊便可。”

  若水也皺起了眉頭:“你說了這麼多,左右都是不敵,那我們究竟該怎麼辦,難道就這麼認命了嗎?”

  若山溫言道:“你別著急嘛,其實對這件事,我另有想法。想當初清水氏一族是蠻荒中的共主,大家相安無事也沒什麼不好的,如今我們只是不希望看到魚大殼實現他那種野心。相室國若想整合蠻荒各部,使之結為部落聯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路村與花海村結盟至今,對兩族人不是都很好嗎?”

  蠱辛突然插話道:“我多少明白山爺的意思了,既然相室國插手了蠻荒中的事情,想讓各部族結為聯盟,那我們就順應形勢推動結盟,但不能讓有魚村得逞,也不能讓魚大殼實現他那種獨私之野心。”

  若山點頭道:“沒錯!各部族結盟,從此打通與巴原的正式聯系,我們能得到巴原上的很多東西,那是蠻荒中出產不了的,也可以將這裡多余的物產交換出去,又有什麼不好呢?路途艱遠,相室國也不可能派大軍征伐與控制此地,只能是名義上的招撫而已。若各部族人願意接受巴原上的征召、去山外的世界闖蕩一番見見世面,就像我路村的祖先一樣,那也未嘗不可。”

  蠱辛連連點頭,若水卻又冷哼一聲道:“去巴原上闖蕩一番見見世面?你當年不就是這麼做的嗎,如今還念念不忘,還想再去吧,說不定還能在巴原上弄個城主當當?”

  若山又趕緊解釋道:“不不不,這可不是說我自己。只要你在哪裡,我就會在哪裡。”

  蠱辛發覺現水婆婆今天對山爺說話的語氣很不對,總是想挑刺爭執,也不知這兩位之間有過什麼往事,今天在討論正事呢,水婆婆卻翻起舊賬來了,他便知趣地閉嘴不言。

  若水又說道:“你說來說去,還不是得在平原上戰勝有魚村的軍陣嗎?剛才已經分析過了,我們並沒有什麼好辦法。”
  若山:“戰勝與戰勝的含義不同,既看清了形勢,便要想最合適的應對之策。我們也可以訓練一支軍陣,屆時足以與有魚村的軍陣對峙,並告訴相室國的使者,他們受到了有魚村的蒙蔽,假如放棄支持有魚村獨尊的想法,蠻荒各部仍可結盟,只是要聽各部的意見。”

  蠱辛又忍不住開口了:“可是我們怎樣才能訓練一支軍陣?好像並沒有這個條件啊!”

  若山:“這就是我今天找來二位商量的原因。早年我曾在巴原中闖蕩過,當時巴原各國正陷入內亂紛爭,我也曾學過怎樣操演軍陣,那與利用地形的狩獵不同。我們也訓練一支隊伍,人數不必太多,五十人左右即可,這是我們兩族能夠供養的。若這支軍陣中人人都擁有強大的力量,甚至有人力大無窮、比普通的二境修士更強,就足以決定局面了。

  我早年親身經歷過戰亂,聽說當年統一的巴國,鼎盛時在平原上統御近四十萬人口,可是經過長年內亂,各國人口最少時一度只剩下十余萬,近幾十年來才漸漸恢復,但也不復當年鼎盛局面。我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這一帶蠻荒各部族也陷入那樣的局面,否則有很多小部族將就此消亡。因此若掌握制勝之道,能不戰而勝是最好。”

  蠱辛不解道:“可是我們怎麼可能訓練出那樣一支軍陣呢?如果有這等本事,還用坐在這裡發愁嗎?”

  若水卻突然反應過來了,看著若山道:“難道你要訓練路村和花海村的族人,修習我們的祖先武丁傳下的開山勁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9 07:01 PM

第027章、山爺的舊賬(上)

  若山的打算,就是讓大家習練祖先傳下來的開山勁,不僅傳授路村人,也包括花海村的族人。兩個村落加起來共有九百多名族人,除去老弱婦孺,其中能出山作戰的精壯男子約有三百余人,他們全部都要修習。按照若山的估算,最後能夠練成開山勁者大約能有五十人左右。

  開山勁是一套秘傳功法,追求的就是遠超常人的力量。它也講究定坐行功,身心進入一種類似初境的體驗中,感應全身氣血運轉,但更重要的是平時的勤修苦練,在非常艱苦與專注的狀態下鍛煉與打熬筋骨。

  這是一種有意識的主動鍛煉,不同於勞作中被動地消耗體力,在運動中要保持著意識清醒、仔細感知身體的變化,特別是那種新“出現”的力量。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邁過這一步,大多數人就算鍛煉一輩子,可能筋骨肌肉會比常人強悍,但是並不能練出開山勁。

  假如獲得了這種力量,那麼還有更高深的功法,指引修煉者運轉這種力量,反復洗煉形骸,掌握可運轉與發動的勁力,使他人難以相信那股力量竟然是由血肉之軀發出的,修煉到極致甚至可以外放攻敵。比如有人靠牆站著,高手在另一邊出拳打在牆上,勁力可透牆而傷人。

  這種功夫,被路村祖先稱為武丁功,它是開山勁的最高境界。

  在理清水這樣的大宗師看來,武丁功所呈現的身心狀態,就類似於二境九轉圓滿,但它需要常年堅持不懈的苦練,否則這種功力就會退失。而練出開山勁的功法,也類似於修士邁入初境的過程,但這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初境。

  登天之徑八層九轉七十二階,最終的目的是長生久視。無論習練者目的是不是長生,每一層境界的身心狀態都是存在的,人們可以通過修煉去印證。而修煉開山勁看似艱苦,要付出無數的汗水和辛勞,且要常年堅持不懈,但在理清水眼中走的卻是一條捷徑。

  能練成開山勁者,其中大部分人原本是邁不過初境的。也許是勤能補拙吧,也許是因為這套秘訣所追求的就是另一種目標,所以在長期而專注的艱苦習練中能得到一種類似初境的體驗,甚至進而獲得相當於二境的修為。但這種功法修至武丁功的境界就是極限,不可能再往上突破了。

  理清水早就看出修煉開山勁是一條永遠走不通的死路,若人們的目的就是為了追求強大的力量,修煉它也未嘗不可。但如果在鍛煉筋骨時損耗過度,或者練成開山勁之後過度使用力量、超過了血肉之軀所能承受,會留下內傷隱患,不僅難得長壽甚至可能會暴亡。

  理清水曾向若山指出過這些,並給了這一帶各部族更高明的指引,所以若山並沒有再傳此功。可是今天因為形勢的變化,若山終於改變了決定,部族存亡為頭等大事,族人修煉開山勁的隱患倒是其次的問題了。

  若山向蠱辛詳細講解了開山勁的傳承來歷以及功法特點,蠱辛又驚又喜道:“原來山爺還掌握著這樣一種秘傳,那麼方才的計劃就可以實現!……習練開山勁有隱患,我們要和族人說清楚,只要不過度運用那強大的力量,也就不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內傷。”

  若山沉吟道:“長期勤修苦練,終於獲得了遠超常人的力量,誰不想擁有那種暢快使用它的感覺呢?內傷隱患是不知不覺中堆積的,這要看他們自己怎麼掌控了,但我們的確必須把話說清楚。……我們明天就召集族中所有壯年男子,讓他們習練開山勁的入門功法。”

  水婆婆卻突然插了一句:“還是只有男人才能習練嗎?這到底是祖訓,還是你若山自己的意思?”

  若山苦笑道:“自古以來,開山勁都是傳男不傳女。這門功法的修煉過於艱苦,勁力練成之後又過於剛猛,的確不適合女子習練。女子習練開山勁不僅難以入門,對身體的傷害也更大,祖先這麼做當然是有原因的。”

  若水冷笑道:“我還記得你當年說過的話呢——女子怎麼能修煉開山勁?恐怕練到最後會變得不男不女!”

  若水的脾氣很要強,她知道族中有祖傳的開山勁,曾經也想研習,可能也不是真的想練這套秘法,就是想參照印證一番。可是當年被若山回絕了,她為此事一直耿耿於懷,直至今天還在翻舊賬呢。

  蠱辛聽明白了,原來兩人之間還有這麼一段過節,趕緊勸和道:“水婆婆,山爺的話很有道理,我方才聽聞了秘法,開山勁確實不適合女子習練,山爺當年也是關心您。再說了,不僅是您,這些年來山爺誰都沒有傳授,因為此功法大有隱患。您如今已是五境高手,又何必再為當年這點小事介懷呢?”

  若水哼了一聲道:“我也清楚它不適合女子習練,當年只是感興趣、想研究研究而已。開口相求之後才知道,原來在若山族長眼中,我與族中其他女子並無什麼區別。”

  若山一臉苦笑不知說什麼才好,蠱辛只得笑著敷衍道:“這話說的!水婆婆您怎麼會是尋常女子呢,而是這蠻荒中最出色的女子!山爺,您說是不?”

  若山連連點頭,若水的臉色才好看一些,又對蠱辛道:“開山勁需要長期勤修,三百名壯年男子也是你我兩族中最主要的勞力,不可能全部修煉開山勁而不做別的事情,這樣的話,我們也是承受不了的。”

  大規模組織族人修煉開山勁,在他人看來這是脫離勞作而無謂地消耗體力,並且是極大的消耗,會讓最精壯的成年男子每天都精疲力竭,需要的食物與營養補充也遠比平時多得多。一方面所有的壯勞力都脫離了勞作,另一方面又增添了比平時更多的供養負擔,路村和花海村也不可能承受得起,水婆婆的擔心非常有道理。

  若山沉吟道:“這幾年,兩個村子的物產比以前豐富多了,我們目前的儲備也有不少,短時期內還是勉強能做到的。三百人也不能同時習練開山勁,將他們分成三組、輪流練習,每組練開山勁一個月,另外兩組則加緊狩獵與耕作。其實平時的勞作,也是鍛煉氣血筋骨的一種方式,可與練功穿插進行。”

  蠱辛補充道:“假如一年之內,還練不成開山勁的那些人,就可以不必再練了。在這一年中練成開山勁的族人,則專門集中起來,讓山爺指揮他們操演軍陣。”

  若水今天雖然和若山翻舊賬,但正經事還是分得清的,她也建議道:“練習開山勁的同時,還可以順便操演軍陣。就算這三百多人大部分練不成開山勁,但也經過了軍陣訓練,緊急情況下也能列陣出戰。我這段時間就監督族人打造兵甲器具,有些器物的煉制,恐怕也只有我親自動手才行。”

  若山說道:“我和你一起做,突破四境方能以法力煉制器物,如今兩族中只有你我才有這等本事。”

  若水瞪了他一眼道:“都多少年了,你這脾氣怎麼一直都沒變?有什麼事情總想著自己一個人逞能!既要帶領族人修煉開山勁,又要操演軍陣,還得盯著有魚村和巴原那邊的動靜,你能忙得過來嗎,不怕把自己累死?煉制器物之事,不用商量了,就由我一個人來負責!”

  蠱辛在一旁打圓場道:“可惜我修為低微,尚無煉器之神通。但普通的用具不必都由水婆婆來操心,我自會監督族人用心打造,水婆婆只需負責最後、最關鍵的步驟即可。”

  若山和若水當年確實有“事”,假如不是這樣,他們早成一對眷侶了。若山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就對若水有意思,可是當時的老族長卻不同意若山娶若水。

  原因也不復雜,不僅因為當時的原始氏族已經開始盡量與外族通婚了,同族同姓通婚的情況越來越少;更重要的是,清水氏的祭司曾來路村提親,他就看好若水了,老族長希望若水嫁入清水氏一族。

  若山一氣之下,便離開村寨去巴原上闖蕩,臨走之前聲稱一定要闖出個名堂,在巴原上成為一城之主,帶著受封的氏號回族。而若水的性子倒也剛烈,就是不同意嫁入清水氏一族,老族長也沒辦法,而且若水此時已突破三境修為,誰也不好勉強她什麼。

  又過了三年,若山回來了。他並沒有在巴原中當上一城之主,只是經歷了戰亂紛爭。有意思的是,若山早就知道若水不會嫁給清水氏的祭司,他們倆還是當然的一對,所以才會回來得這麼快。接著若山又成為路村新一任的族長,自己的事情那就自己決定吧。

  若山離開村寨的時候,若水當然盼著若山回來;可是若山回來之後,若水又不理他了。可能是記恨若山當初留下她一個人就這麼走了,居然沒有拐帶她一起私奔!若山討好哄勸的話說了很多,若水卻提出了一個要求,想修習族中祖傳的開山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9 07:21 PM

第027章、山爺的舊賬(下)

  若山拒絕了,若水便更不高興了。其實這也不能怪若山,因為當時山神已在,明確地告訴若山習練開山勁有極大的隱患,更不適合女子修煉。再加上若水就是受到山神的指點邁入初境的,當時已有三境修為,實在用不著修煉什麼開山勁。

  若山當時堪稱這一帶蠻荒中最出色的年輕才俊,修為恐怕也是各部族年輕一代中最高的。他從山神那裡得知突破六境方能留下心印傳承、才可稱真正的高手,曾經誇下海口——要以六境高手的身份迎娶若水,而清水氏的那位祭司又算什麼!

  若山回村後當然又向若水求親了,因為先前的疙瘩,若水便說道:“你不是自以為了不起嗎?沒在巴原當城主也就算了,但當年說過的話要算數,我就等著——等你突破六境再嫁給你。”

  這一等時間可就長了,若山突破五境修煉至九轉圓滿倒也沒用多少年,可是在五境九轉圓滿後卻遲遲無法突破六境,就這麼一直等到了今天,到最後誰也搞不清究竟是誰在等誰了。

  蠱辛是外村人,也是後輩,如今絕大部分路村人都已不清楚這段隱情,他就更不知情了,所以今天看見水婆婆和山爺翻舊賬,一度也摸不著頭腦。

  ……

  幾人商量已定,便組織族中所有的壯年男子分為三組,一組每日修煉開山勁,另外兩組也加緊勞作。開山勁的入門功夫十分艱苦,皆是超負荷的力量與耐力鍛煉,就算是最精壯的男子一天下來也給累趴下了,然後有定坐調息的秘法使他們恢復精力。

  還沒有入門前的第一關就會淘汰不少人,因為有人掌握不了定坐調息中的狀態,第二天便無法繼續練習此功。山爺便讓這部分人另行集中操演軍陣,過一個月再換另外一組。就這樣一年時間過去了,族中的壯年男子幾乎都被累瘦了,但也大多變得更加健壯剽悍。

  若山根據歷代祖先的經驗做出的判斷沒錯,兩村三百多名壯年男子中最終有五十一人練成了開山勁,若山便把這些人集中起來專門修煉,同時也操演最精銳的軍陣。至於其他人沒必要再繼續無謂地苦練下去,便回到日常的勞作中。

  在這一年的時間裡,兩族的日子過得都很苦,天天累得半死的那些壯年男子自不必說,而其他人的食物也不像以前那麼豐富了,因為勞作的人少了,而壯年男子們需要的供養卻更多,如此堅持一年時間已是極限,連兩族的儲備都快耗盡了。

  好在山爺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不僅讓三百多名壯年男子都輪流接受了軍陣訓練,還集合了五十一名練成開山勁的強大戰士。人數看似不多,但已接近這兩個村子能長期供養的極限。也就是在這種古樸的原始部族中,族人們才會日復一日承受最艱苦的鍛煉煎熬,而不會有怨言或異心。

  假如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年代、換一種環境,就算用同樣的方法,也絕不可能在三百多名壯年男子中就能有如此之多的人練成開山勁,三千人中能練成五十人就不錯了。

  ……

  兩族開始這一番大動作的時間,就在虎娃找到太昊遺跡後不久。族人輪番修煉開山勁的地方,就是路村外至斷崖邊那片開闊的平地上。大人們都很忙,而虎娃這麼小的孩子也幫不上忙,所以誰都沒有太關注他。

  三年的時間過去了,若山操演精銳軍陣已成,他將這批人帶到了中央谷地駐守,無論有魚村何時攻伐,路村和花海村都能隨時應對。這五十一人中大部分只是練成了開山勁,其中約有十余人則功夫更深、已初步掌握了武丁功,但短短幾年時間內當然尚未修煉到極致境界。

  他們平時在中央谷地也會從事勞作,但每天都要堅持習練開山勁,假如太長時間不練功的話,功力便會漸漸退失。

  虎娃問過大人,族人們都在干什麼?水婆婆告訴他山爺在教人練功、要打造一支精銳戰陣,而虎娃還太小,所以還無法加入其中。其實在水婆婆的心目中,並沒有打算讓虎娃這麼出色的孩子將來也去修煉開山勁,等到他的年紀差不多了,還是要盡量設法指引其真正邁入初境的。

  同樣的問題,虎娃也問過山神。理清水則告訴他山爺是在練兵,以防備意外的衝突、為了更好地保護族人。山神還告訴虎娃,若山教族人練的開山勁,其實很像早年巴國國君訓練精銳親衛的功法,修煉的過程非常艱苦、想練成也不太容易。

  理清水知道開山勁的隱患,他本人沒有教過虎娃什麼別的秘傳功法,當然更不會教他開山勁,只是講解了其修煉的原理。開山勁可能是一條“取巧”的捷徑,能夠獲得類似初境或者二境的某些神奇之效,在專注的苦練中感受到力量的運轉,再洗煉形骸追求強大的力量。

  理清水也很明白地告訴虎娃,這些人並沒有真正地邁入初境,如果將來他們想繼續突破三境,需要回頭從初境重新開始,因為他們並沒有體悟到那條道路的本源。但話又說回來,如果這些人當初就能突破初境得以修煉的話,山爺也用不著以如此方式教他們苦修開山勁了。

  因為接觸到這樣的話題,虎娃的問題就越來越多了,很多是與修煉無關的,理清水開始告訴他越來越多的事情。諸如山中各部族的情況,包括地處偏遠、很少與外族打交道的妖族村落。山神也講到了山外的巴原、古老的巴國以及近世的內亂紛爭等等事情,虎娃都是當故事來聽的。

  虎娃至今尚未走出過這片蠻荒,卻在太昊遺跡中了解到很多山外的事情。理清水不僅要讓這個孩子在修煉中感悟天地自然之道,也要讓他在成長中了解世間諸事。虎娃當然也聽說了巴原七煞以及巴原九丘的故事,非常好奇與神往。

  但理清水並未告訴虎娃自己就是清煞,更沒說自己的名字叫理清水、是清水氏一族的祖先,虎娃只知他是山神。虎娃也曾問過山神,清水氏一族為何會在一夜之間消失?山神則告訴虎娃暫時不要問這個問題,等到可以告訴他的時候,自會有人告訴他。

  這兩人之間的交流比較特殊,因為理清水從不露面只用意念,而在虎娃心目中,面對的是自幼便跟隨族人所祭奉的山神。當山神告訴他不要再問某些問題的時候,他當然不會去繼續追問。

  就在虎娃正式突破三境的一個半月之後,他和盤瓠又一次悄悄來到了太昊遺跡中。以往他都會剝出兩枚蓮子,自己吃一枚、喂盤瓠也吃一枚,而那些從水中撈出的蓮蓬一直就放在白玉祭壇上。假如不吃蓮子,便再去挖一截藕莖,這是盤瓠最喜歡干的事情。

  但無論是吃蓮子還是挖藕莖,事先都要征得山神的同意。這次白玉祭壇上又多了一枚發光的琅玕果,虎娃入坐後便隨口問了一句:“山神,這發光的果子也可以吃嗎?”

  這隨口一問竟將山神給問住了,理清水過了一會兒才答道:“這果子當然可以服用,卻不能像別的果子那樣吃,它是天地間的菁華氣所凝煉。”

  意念中伴隨著解釋,所謂菁華氣,無形無質不可見,是天地萬物所勃發的生機,來源於天地間蘊化生靈的氣息。有些地方可能並無生靈,卻具備了孕育生靈的環境和條件,在漫長的歲月中若機緣巧合,生靈就會出現。當生靈出現之後,伴隨著自然的演化過程,人們能夠感受到這種氣息。

  太昊天帝曾留下一套秘法傳承,就叫菁華訣,此訣專修旺盛的生命力、所追求的極致境界就是生機綿綿不絕。登天之徑有八層九轉七十二階,一路破關重重而上不知要經歷多少歲月,不僅需要修煉中的各種機緣,更需要青春鼎盛的長久壽元,否則未臨盡頭便生機已絕,終究還是一場空。

  菁華訣本身可能並不是直接指引人邁過登天之徑的秘法,但其中卻蘊含著長生久視的玄妙。隨著修為更高,修士壽元也會比一般人更長久,但只要沒有邁過登天之徑,終究是有盡頭的。修煉菁華訣者,其實就是在修煉自身的生機,相比同等修士擁有更長久的青春與壽命。

  理清水並沒有告訴虎娃,他當年教過若山和若水一套秘訣,就是菁華訣。這兩人皆已修行入門,但至今亦未達到大成之境,他們也不知這套法訣的名字。

  虎娃又好奇地問道:“那這發光的果子也是助益修煉之物,它應該怎麼服用呢?”

  理清水又沉默了。琅玕果號稱不死神藥,當然可以服用,但煉化它最少要有四境修為,而在六境修為時服用,靈效才能達到最佳,可是虎娃怎麼才能服用此果呢?它可不像五色神蓮的蓮子和藕莖那樣,就算浪費了靈效也可以當成普通的食物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19 07:23 PM

第028章、先天地生(上)

  五色神蓮的主要靈效是洗煉形骸、祛除傷病、化解毒患、補益元氣,使人達到一種完美“無病”的狀態,雖不能真正地“不死”,但這也是追求長生的根基。而琅玕果凝煉了天地萬物中所蘊含的最純粹的生機,它不像五色神蓮那樣有些部位既可煉藥、有些部位又可直接服用。琅玕果是沒法直接吃的,普通人的腸胃也吸收不了。

  當年太昊天帝便是在此遺跡中悟出菁華訣並流傳後世,他當時就是得到了不死神藥琅玕樹的啟發。琅玕樹能汲取天地間縹緲無形的菁華氣、結出琅玕果,每一枚琅玕果便是一縷菁華氣所凝煉,無中生有化而成形,散發出像征著永恆生命力的瓊光。

  菁華訣就是在模擬這個過程,采取煉化天地間的菁華氣,尋求那生機不絕的道之本源,所結之“果”便是修煉者的形神。而服用琅玕果,當然對修煉菁華訣有極大的助益靈效。

  理清水也曾想過,假如若山或若水能夠邁入六境,那麼就賜給他們琅玕果並教以服用煉化之法,可助這兩人菁華訣大成。如此雖不是真的長生久視,但至少也是青春永駐、壽元極為長久了。可是一直等到今天,這一帶蠻荒中最出色的兩位後輩修士並未突破六境。

  如今虎娃卻問理清水琅玕果該怎麼吃?區區三境修士而且還是一個孩子,並沒有服用琅玕果的必要,而且理清水也不知道該怎麼指點他吸收煉化這種不死神藥。

  這位山神想了半天,心中無奈地一嘆,終於以意念道:“你可以試試看,將之含在舌下,不要吞入腹中,就在修煉時以法力自然洗煉,就像洗煉你自己的形神,體會這枚果子所蘊含的一切。”

  理清水終究還是讓虎娃“吃”了,他心中那無比強烈的願望,在將來只能通過這個孩子去實現,如今已沒什麼舍得舍不得,反正那麼多不死神藥都讓虎娃給吃了,也不在乎多幾枚琅玕果了。他還不忘叮囑一句:“你可以這麼試試,但不能讓盤瓠吃這種果子,它的修為還不夠。”

  於是虎娃將琅玕果含在舌下,依然像往常一樣定坐修煉。此果感覺很輕柔,亦無味,於舌下就像不存在一般,而口中自然生津。

  三境中的修煉,包含著前所未有的奇特體驗,有人稱之為內景或外景。虎娃在定境中的感受,不僅是周身神氣與這片奇異小世界氣息相融,自身仿佛也化為了一片天地山河,且眼前清晰可見種種景像。

  他分明是閉著眼睛坐在那裡,什麼都沒看、什麼都沒聽,但身形並非障礙,感知亦不受尋常五官所限,仍然可見一切景物,這是在元神世界中自然呈現的內景,且內景同時亦是外景。

  因為虎娃所見的內景,就是這片小世界,他還可透過那高大的龍血樹冠看見外面的星空、橫亙的雪山、偶爾劃過夜空的飛鳥則出沒在遠方的山林邊緣。理清水枯坐樹得丘上,卻能察知蠻荒中的一切,其實也都是元神所見,當年所修的這一層境界亦是其神通根基。

  虎娃入坐忘形、體察萬物,仿佛自身與天地合一,很自然地內、外景相融,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態中。神氣的運行仿佛就是日月星辰的運轉,生命的律動仿佛就是天地間萬物勃發的生機,他於天地間似一縷意識般的存在。

  三境又稱御物境,各派秘傳幾乎不約而同都這麼稱呼,因為它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得神通能御外物。而虎娃此刻所體驗的境界,便是這種神通的“法本”所在。理清水除了告訴虎娃怎麼將琅玕果從樹上摘下來,並沒有再教虎娃任何神通手段、更沒有講解各派修煉秘訣。

  那麼虎娃在三境修煉中體驗的究竟是什麼呢?他為何能隔空摘取一枚琅玕果,卻動不了盤瓠?這個問題虎娃曾回答過理清水,因為琅玕果受他的意識控制,等於無生命的物體被生命所觸動。這也是人們能見到的自然狀態——有靈智的生命可以觸動外物。

  但它有一個前提,這些有靈智的生命首先要擁有可以主宰的自身、有自主的意識能控制自身去改變外物。假如一塊石頭也有眼睛,看見這些能思考、有欲望、能生長、並可自行觸動外物的生靈,在它眼中這便是最不可思議的神通法力。

  生命本身就是天地間的神通,可以控制自身有欲望地運動。哪怕是最簡單的運動,都是在運轉煉化天地間本就存在的能量。對於普通人來說,這能量可能來自於食物,而能運化使用它便是神奇的法力。但大多人不會意識到這些,認為所謂的神通法力只有那些已邁入三境的修士才具備。

  所以在三境體驗中,元神中內景與外景的呈現,人仿佛成了天地間的一縷意識,是體會御物之功最佳也是最自然的方式。隔空御物,並不比普通人用手拿起東西更神奇,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大多數人做不到的方式。

  雖已入坐忘形,但虎娃的身形還在那裡,神氣自然發動運轉周天,這時元神所見的景像中有無數光芒出現,仿佛化為一條流動的星河亦在天地間運轉。盤瓠正在蓮池中一塊露出水面的大石頭上盤坐行功,此刻卻突然睜開眼睛看向虎娃。

  虎娃在發光,有淡淡的瓊光隱約從身形肌膚中映出。因為他舌下含的那枚琅玕果緩緩化開了,又成了天地間的一縷菁華氣、萬物中最純淨的生機,並已經過了琅玕樹自然的煉化,融合於虎娃的生機之中,隨神氣洗煉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理清水也在既驚訝又好奇地看著,他不知該做何感想。虎娃的身形散發出輝光,說明琅玕果做為不死神藥的靈效大部分都散逸了,重歸於這片小世界中無處不在的生機氣息,而不像虎娃服用五色神蓮那樣,靈效融入形神之中以待將來慢慢地煉化。

  可是這對虎娃來說未必是什麼損失,消散的只是他人眼中的琅玕果而已。他的生機本就極為充沛,尚未到必須由琅玕果來補益的時候,而在這種修煉中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好處,便是那種體悟。

  虎娃體悟到了什麼?首先是琅玕果中所蘊含菁華氣的本源,它存在於天地間,被琅玕樹吸取並凝煉成形,成為生機的氣息。天地間先有“生”而後有“靈”。就像是山爺曾點亮的那盞燈,就算燈從來沒有出現過,但它出現的方式與玄理卻是一直存在的,如同這天地間的生靈。

  當琅玕果開始化為瓊輝時,虎娃也進入了一種玄妙的悟道之境,元神景像中竟出現了一盞燈、山爺當年點亮的那盞油燈。他能用御物之法催動的東西本無生命,可是一土一石雖看似沒有生命,但它們所聚集成的天地卻在周而復始的運轉之中,是誰在賦予這一切呢?

  虎娃此刻仿佛化為天地間一縷意識,定境中所見的也都是元神景像。那麼天地之間是否存在著一種本源的意識,或者說不能稱之為意識,是它孕化了萬物,卻又無意成為萬物的主宰,它卻先於萬物而存、不倚仗萬物而成,萬物的衍化皆遵循於它。

  虎娃形容不出這是什麼,或許可勉強稱之為“道”;那麼此刻他用以體悟這一切的,或許就是所謂道心。

  它是一種原則、一種規律?更確切地說它是所有一切的源頭,不倚仗某一事物的存在而存在,卻體現在萬事萬物中。如果求證了它,便等於求證了天地萬物的本源。這是虎娃尚遠遠達不到的境界,他只是朦朧地體悟到天地間有這樣一種境界存在。

  理清水看著虎娃,這位世間頂尖的大宗師畢竟沒有邁出登天之徑的最後一步,他仍有很多需要解答的困惑,此刻也在思考一個問題。當年的太昊尚未開辟帝鄉神土之前,在此創出了菁華訣,他當時到底有何感悟?

  後人服用不死神藥琅玕果,當然是為了煉化吸收那綿綿不絕的生機,獲得青春長久的壽元。而太昊能鑿建出這片小世界,當時必然已有邁過登天之徑、求證長生久視的修為。因為這片小世界是理清水這等高人尚無法鑿建的,他這位山神甚至連移植五色神蓮都沒成功。

  那麼琅玕果的靈效對於已求證長生的太昊,在通常情況下應該沒什麼用處,假如太昊服用琅玕果,情形倒有點像此刻的虎娃。既然不死神藥對長生之人已“無用”,那麼太昊的收獲是什麼?當然不是琅玕果的靈效,而是這不死神藥本身蘊含的玄妙。

  玄妙可能就在虎娃此刻的感悟中,而太昊當年則創出菁華訣傳於後人,這也許就是菁華訣尚未出現、正在被發現中的狀態。只是以虎娃目前的修為境界,他當然還不可能創出菁華訣來。

  蓮池中的大石上,盤瓠的眼珠子瞪得溜圓,神情仿佛在說——老大,你的修煉也太誇張了!怎麼搞得好像全身都在發光?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7:31 AM

第028章、先天地生(下)

  虎娃周身的瓊光漸漸斂去,舌下的那枚琅玕果已緩緩化盡了,菁華氣歸散於這片小世界中,而那精純的生機氣息也洗煉了虎娃的形神,仿佛在追溯生命的源頭。然後只見盤瓠身邊的池水湧動,有一朵浪花卷起到空中凝成透明的球狀,又突然下落,兜頭灑了盤瓠一身,把這條狗嚇了一跳也澆了個透濕。

  原來虎娃已收功離定,看見盤瓠的傻樣子,便用隔空御物之法和它開了個玩笑,虎娃畢竟還是個孩子,而孩子總是頑皮的。盤瓠汪汪叫了幾聲,跳入池中游了過來,蹦到白玉祭壇上亂抖毛,灑了虎娃滿身滿臉的水珠子。

  它認為自己很機智地找回了場子,等虎娃站起來想揪它耳朵的時候,它又蹦進蓮池裡躲在一片荷葉下看不見了。接著蓮池中浪花湧動,一個浪頭將這條狗給卷出來了。盤瓠很靈活地在空中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在了池岸上,在空中還不忘甩尾巴企圖再濺虎娃一身水。

  但盤瓠這一次的偷襲卻沒有得逞,尾巴上甩出的一串水珠居然被虎娃施法凌空定住了!

  樹得丘上的理清水只有嘆氣的份了,生長五色神蓮的萬年長清之泉,古往今來多少絕世高人心目中的聖地,成了這孩子和狗打鬧的水池。但他也感到很欣慰,因為虎娃的御物之功竟然已能這麼自如地操控無形之水,方才卷起浪頭將盤瓠扔出蓮池的手法很高明,而凌空定住一串水珠則更不簡單。

  這些當然不是理清水教的,虎娃就是在逗狗玩。

  玩耍了半天的盤瓠最終仍然沒有逃過“受苦”的命運。虎娃今天吃了一枚琅玕果,並沒有給它吃,於是這條狗就好像忘了蓮子的事情。可是虎娃還是按照山神的吩咐,又剝開一枚蓮子讓這條狗帶著芯芽一起吃了。

  五色神蓮上的所有東西,山神都讓虎娃不要亂丟,就算被剝空蓮子的蓮蓬,仍然要放在白玉祭壇上,從蓮子上剝下的那一層青皮也得留著——這些都是不死神藥啊。

  ……

  在路村與花海村兩族為了應對衝突的准備中,在虎娃與盤瓠的玩耍打鬧中,日子又過去了一年。在這一年時間內,虎娃帶著盤瓠又悄悄去過七次太昊遺跡。理清水算是豁出去了,已無所謂敗不敗家,每次都讓虎娃摘取一枚琅玕果服用。

  這也許不能稱之為服用,虎娃只是將之含在舌下,仍然像以往一樣定坐修煉,讓琅玕果在神氣洗煉中自然地化散,既不刻意吸收、但也不是故意不吸收其靈效。琅玕果做為一種不死神藥最重要的靈效,大半化為瓊光又歸散於天地間,這樹上的果子算是白結了。

  但虎娃的功夫卻不是白練,那瓊光中凝煉著天地間最精純的生機,曾在他的形神中運轉,這種修煉的結果,是擁有了令人羨慕的形神恢復能力。不論是身體的勞累還是神氣的消耗,虎娃於定坐中涵養生機本源,恢復體力與法力的速度都是極快,這種感覺當然也是極好。

  假如讓世間修士知道虎娃竟然如此“吃”琅玕果,恐怕太多人都會惋惜得捶胸頓足,甚至會嫉恨得發狂,哪有這麼服用不死神藥的?

  其實在理清水原先的計劃中,本打算待虎娃突破四境後便傳授他菁華訣,並讓其服用一枚琅玕果試試,這麼做雖然也很“浪費”,但對掌握菁華訣很有幫助,而當年的若山和若水都沒有過這種待遇。

  可是理清水的這個計劃也改變了,就在虎娃問琅玕果能不能吃之時,便讓他“吃”了,而且後來每次都讓他服用。

  至於在修煉的過程中,虎娃究竟得到了多麼強大的神通法力,他的元神世界又是多麼廣闊無極,這並不是他關心的問題。虎娃更關心的,可能是怎麼讓盤瓠乖乖地把蓮子吃下去,因為後來理清水又提出了新要求,要盤瓠帶著蓮子上的青皮一起吃。

  蓮子上的青皮入口也能完全嚼化,但那股澀味簡直沁透形骸百脈,如果沒有強大的意志,甚至能令人控制不住地全身抽搐。而理清水卻要求盤瓠在白玉法座上定坐行功,便是虎娃平時修煉的位置。

  盤瓠已入二境,漸漸開啟的靈智也在成長中,也能進入理清水所要求的定境。如果說理清水有偏心的話,他從感情上還是更鐘愛這條狗的。盤瓠在白玉法座上定坐修煉,山神也能與它有意識溝通,至於山神說了些什麼、盤瓠又聽懂了什麼,恐怕只有狗知道了。

  一年過去了,虎娃已經十二歲多了,這一年他長得特別快,個子高了老大一截,身子骨也比以前壯實了許多,雖然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但已依稀有點大人的模樣了。或許是因為服用了這麼多、這麼久的不死神藥,他的肌膚竟帶著一種瑩潤的玉質光輝,而將神氣收束精華內斂時卻沒什麼異狀,就是比其他族人更白嫩一些。

  在這一年中,虎娃發現了一種新游戲,就是將蓮池中攝出的水凝成很多水珠,然後操控這些水珠去追打滿處亂跑的盤瓠。盤瓠的身形非常靈活、動作極其敏捷,可是當虎娃能自如操控的水珠越來越多的時候,它往往顧頭難顧腚,最終總是被打成一條落水狗的樣子。他們總是玩得很開心。

  但最近那麼兩個多月的時間,虎娃卻一直沒有再去太昊遺跡,因為盤瓠並不在村寨中。它被山爺帶到了中央谷地,正在訓練與軍陣配合作戰,因為真正的大衝突即將到來。

  虎娃卻不清楚這些,他只知大人們都很忙,而盤瓠加入了山爺特別訓練的戰陣中,將來能夠更好地保護族人。水婆婆就是這麼告訴他的,而族人們也是這麼認為的,真正的知情者只是族中參與決策的幾位重要人物。

  在路村時,虎娃當然堅持修煉,但他按照山神的吩咐,不讓其他族人察覺。

  盤瓠不在,大人們都很忙,虎娃一個人有些無聊,他去花海那邊轉悠了兩天,這天回來的時候站在他的小屋裡,發現屋子有點小了、屋頂也有些矮了。原因當然是他長大了也長高了,這小屋還是山爺十幾年前搭的。

  虎娃倒也沒想去麻煩誰,他打算過兩天自己重建。在他看來,如果准備好材料、動用御物之法,僅憑心意操控便可在很短的時間內建起一座新屋,可是山神不讓他在族人中暴露修為,看來還得動手干活。

  這天早上,虎娃便打算找水婆婆說一聲自己要蓋新房子,可是中午族人吃飯時他卻沒有看見水婆婆。打聽之後才驚訝地得知,水婆婆竟然不在村寨中,她昨天就去了中央谷地,而族中大多數精壯男子都被她帶走了,難怪吃飯時村寨裡少了這麼多人。

  虎娃並不知道在那中央谷地中,今天很可能會爆發一場決定蠻荒未來命運的大戰。穿越深山野林的路途過於艱險,未成年的孩子不適合這種長途跋涉,一不小心就會出意外,所以族人們還從來沒帶虎娃去過那裡。

  有人問他找水婆婆干什麼?虎娃便回答自己想蓋一座更高更大的新屋子,於是便被大家取笑了。有好幾位婦人打趣說虎娃的年紀還這麼小、毛還沒長全呢,就開始想女人了。當男子想為自己翻新房子的時候,在部族中的含義就是想娶親了。

  部族的男子十六歲就可以娶親,但虎娃目前還是太小了點。有人開始追問虎娃看上了誰家的姑娘、有什麼樣的想法、夜裡是不是夢見過什麼事?問到最後把虎娃的臉都問紅了。

  蠻荒部族中雖民風淳樸,除了勞作之外沒有太多別的事情,男女之事倒是大家最愛談論的話題,也是除了食物之外眾人最關心、最感興趣的東西。虎娃的年紀雖然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了,他也漸漸開始接觸到很多這方面的東西。這是很自然的情況,食與色,就是代表了生存與繁衍的本能。

  好不容易擺脫了一幫婦人的追問與笑話,虎娃又回到自己的小屋裡休息。屋外的孩子們正在村寨中央的空地上玩耍,也有人追著公雞母雞到處亂跑,這是虎娃小時候曾干過的事情,如今村子裡又有了許多比他年紀更小的孩子。

  就在這時,村中突然傳出一聲響雷般的大喝:“大家快回去,把孩子都帶回屋子裡,不要出來!”

  喊話者居然是花海村的族長蠱辛,他不知何時他已來到了空地中央,身穿皮甲背著箭筒,手上拿著一支硬弓,腳邊還插著好幾支梭槍。蠱辛的女婿叔壯站在他身旁,腰佩長刀也背著弓箭,手持梭槍神色凝重。

  蠱辛是一名三境修士,如今已有三境八轉之功,而叔壯也已經擁有二境四轉的修為。在他們身後還有三十余名精壯男子,其中大多數竟來自花海村,皆全副武裝凝神戒備。這種場面通常只會出現在野外狩獵偶爾碰到大型猛獸時,此刻怎麼會發生在村寨裡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7:32 AM

第029章、羽民(上)

  蠱辛等人皆背朝村寨正門站立,仰起頭望著後山的方向。村寨最北是水婆婆的房子,後面的寨牆上開了一道門通往緩坡上的火麻林與菽豆田,再往上是陡坡,生長著榆樹林和青岡橡。榆樹相對較為低矮,而那些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青岡橡則株株高大參天。

  在那些青岡橡展開的樹冠枝葉間,不知何時已停著一百多只碩大的怪鳥,再仔細看竟然不是怪鳥,而是背生雙翅的人!蠱辛的心沉了下去,好似一直沉向不見底的深淵,來犯者居然是羽民族!

  路村位於那道深不見底的谷壑之北,有一條蜿蜒崎嶇的山路,自西向東從中央谷地通往路村。而過了路村再往東,山中便無路,當然也沒有別的部族往來經過。東邊是路村人傳統的獵場,山野綿延叢林無盡,但嚴格地說起來,更遠處也並非再沒有其他部族。

  在路村以東極偏遠的地方,那條谷壑的盡頭處、高山中的原始叢林裡,還生活著一支妖族,自古被稱為羽民族。據說他們是古時大妖的後代,模樣異於常人,身材都不高,成年人的個頭就和正常人中十幾歲的少年差不多,更特別的是——他們的背後都生有一對羽翼。

  羽民族人的翅根長在正常人的肩胛骨位置,一對長長的羽翼從肩頭一直垂到小腿肚,內側是柔軟的絨毛,外側和邊緣則是堅硬的長羽,完全展開的寬度可達其身高的兩倍有余。據說他們不在地上建築房屋,而是住在參天大樹上的巨巢中。

  與一般的鳥巢不一樣,他們的巢很堅固並有屋頂,可以遮蔽山中的風雨,很像一座座樹屋。還有人說他們睡覺時是趴著的,那一對羽翼就蓋在身上當被子。

  羽民族住在高處的樹屋中,不僅是祖先的習慣而且很安全,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們會飛。盡管身材不高,可相比擅飛翔的禽類,他們的身體也是明顯偏重的,因此並不能在高空做長距離的飛行。但他們胸背以及上肢肌肉特別發達,奮力扇動翅膀也可以飛行不短的距離,並可展開雙翼自高處順著氣流滑翔出很遠。

  因此群山谷壑對他們而言並非是不可逾越的阻隔,他們無需架橋開路。羽民族生活在深山野林中,附近並沒有通往樹屋村寨的道路,外人極難到達那裡,他們幾乎是與世隔絕。

  但羽民族也並非完全不與外人接觸,他們有時也需要和其他部族交換東西,都由族長大毛率領一批族人長途飛到中央谷地。其族長大毛是羽民族中最特別的人,早年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如今的神通法力已頗為不弱,更神奇的是,他能變化形體。

  大毛的原身與族人們一樣也背生雙翅,展開一對羽翼可以飛行,但他落地之後卻可幻化相貌,羽翼消失與常人無異,身材也和正常人差不多,五官同樣變得沒那麼怪異。大毛是一位四境修士,據說只有突破了四境,妖族人才能掌握這種神通變化。

  羽民族每隔很長一段時間,才會由大毛率領一批族人到中央谷地和其他部族交換物產。因此各部族也知道深山中有這麼一支奇異的妖族存在,但在大部分時間裡很少能見到羽民族人。這支妖族也幾乎不和外族打其他的交道,更別說通婚往來了。

  羽民族當然並非禽類,他們也是人,有靈智開口能言,會加工與使用工具並集體勞作。但由於他們怪異的外表,具備普通人所沒有的特征,因此被稱為妖族。據一些偶爾接觸過羽民族的人說,成年的羽民族人不僅身材像十幾歲的少年,腦子也像,說話辦事都有點笨。

  羽民族平時與外族打交道,都是由族長大毛出面。而這位族長看上去倒是與常人無異,應該是這一支妖族中本事最大、最有見識、最聰明的一個人。除了羽民族之外,這一帶蠻荒深處還有其他好幾支妖族,各有各的特點,但基本上都極少與外族接觸,而羽民族是其中唯一會飛的。

  對於這樣的妖族,正常人見了難免會有一種非我族類的感覺,但在這樣的蠻荒中,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路村人外出狩獵時,假如走得很遠到了歷代活動的獵場範圍最邊緣,偶爾也曾遇見羽民族人飛過。但他們幾乎不與人打交道更不打招呼,數百年來基本上還是相安無事。

  蠱辛此刻看見的就是羽民族人,他們落在路村後山的青岡巨木上,密密麻麻足有一百二十多人,且全都帶著武器,明顯來者不善。這是誰也沒想到的情況,就算睿智的山爺為應對蠻荒中的衝突做足了各種准備,但也絕不會料到今天這一幕。

  今日那中央谷地中大規模的正式衝突終於要到來,山爺和水婆婆都不在村寨,連盤瓠都帶走了。兩族人不僅集中了那五十一名練成開山勁的戰士,而且也緊急召集了二百名受過戰陣訓練的精壯男子組成另外兩個側翼軍陣。

  這是山爺的安排,只要擺開陣式便足以擁有取勝的力量,最終能不戰而勝當然是最好。可是這樣一來,村寨裡就變得空虛了,若山也不敢大意,留下了蠱辛和叔壯這兩位高手,另外還有五十名受過戰鬥訓練的精壯男子看家。

  留下蠱辛這些人是以防萬一,因為有魚村的力量也都集結在中央谷地,不可能穿越蠻荒野徑大舉進犯路村和花海村。可是幾年前出了魚梁帶著一支精銳隊伍潛到附近的事情,山爺也不得不防備有魚村故伎重演,不能讓人趁虛而入。

  兩名高手加上五十名受過戰鬥訓練的精壯男子,足以應對各種意外狀況了,山爺等人在中央谷地中便無後顧之憂。

  而蠱辛對山爺的這種安排卻有些不以為然,因為出入兩族的道路早就受到嚴密的監視,有魚村又集結了所有的力量,不可能再派什麼精銳的小股隊伍來偷襲。就算要派人看家的話,按照慣例也應該是留下水婆婆,怎麼把自己這位花海村族長給留下來了?

  可是水婆婆卻堅持要和山爺一起去中央谷地,蠱辛當然爭不過她,同時也不得不服氣,水婆婆的本事確實比自己大得多。蠱辛雖認為山爺是多此一舉,但他還是按照商量好的計劃將二十名戰士留在花海村警戒,自己則帶著全副武裝的另外三十人來到路村守備,順便看看女兒及女婿叔壯。

  蠱辛萬萬沒想到,有魚村果然另有更險惡的安排。羽民族這不是小隊偷襲,而是以舉族之力進犯,不論中央谷地中的戰況如何,路村與花海村今日恐將有滅族之禍。誰能想到敵人有這麼多,而且他們根本不用走路,竟是從另一個方向飛來的!

  兩個村落中留下的這些人,絕不是羽民族的對手!蠱辛心裡很明白這一點,但他卻不能露出懼怕的樣子更不能轉身逃避,此刻他就是兩族留守眾人的主心骨,哪怕是拼死,也要盡全力抵擋羽民族的進犯。

  蠱辛出聲示警並率三十名戰士擺開陣式准備迎敵,他身邊的叔壯吹響了竹哨。這樣的竹哨有好幾支,是水婆婆親手制作的,第一支便給了虎娃,就是遠距離發出警報所用。叔壯吹出的哨聲長而尖銳,過了片刻,花海村那邊也隱約傳回了兩聲哨音,顯得比較短促。

  花海村的回應表示,他們已經收到了警報,但還沒發現那邊有來犯的敵人。

  哨音傳開的同時,那些青岡巨木上的羽民族人也突然有所動作。他們本打算偷襲,但此刻既然已驚動了對方,而這兩個村寨顯然也有所防備,那就趕緊動手吧。那一片青岡巨木上突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是他們點燃了綁在箭杆上的東西。

  蠱辛又吃了一驚,一向很笨的羽民族人今天怎麼變得這麼聰明,竟然知道先在高處用火箭襲擊?一定是那位大毛族長在發令指揮!路村的房子都是木石結構,牆大多用山中開采的石料搭建,有的也用木柱支撐,但屋頂都是用木板鋪成,上面鋪著編織的草簾並壓著石塊,一旦被火箭射中很容易燃起大火。

  羽民族人在村外的高坡巨木上,距離非常遠,路村與花海村戰士的弓箭根本射不到那裡,但羽民族人居高臨下,朝天拋射卻可以射進村寨裡。蠱辛見勢不妙又大喝一聲:“散開!”

  他身後那三十名全副武裝的戰士迅速離開了空地中央,躲在了周圍的屋檐下。蠱辛剛才的反應很快,察覺動靜立刻就集合了隊伍,但他看見羽民族在高處點燃火箭時,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蠱辛剛才的布置,是集合族人去守寨門,而在山中碰見大型猛獸時,狩獵隊形也是這樣的。可是今天的敵人是羽民族,他們會飛,雖不能長時間在高空翱翔,但短時間內振翅飛在高處卻是可以的,假如他們居高臨下射出弓箭,戰士們很難還擊,站在空地上簡直就是靶子。

  三十名戰士散開的同時,蠱辛卻向前衝了出去,提著長弓越過祭壇,跳上村寨最後面水婆婆家的屋頂。叔壯緊跟在他的身邊,扛著一大捆梭槍。蠱辛剛跳上屋頂站穩,隨即張弓搭箭射了出去,精鋼箭簇發出撕裂空氣的尖銳嘯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9:47 AM

第029章、羽民(下)

  蠱辛這一箭用了全力,全身的肌肉都如游蛇般地跳動,且凝聚了所有的修為法力。三境修士可隔空御物,就算不用弓,他也可以操控箭射出去,但那樣並不具備最強大的攻擊力,且超出一定的距離後便無法操控。借助硬弓之力,再輔以神通法力射出的箭才是最遠、最有殺傷力的,而且相當地准!

  蠱辛的箭能射到那些青岡巨木上,他要射的是其中一個人。方才已看得清楚,巨木上所有的人都是背生雙翼、腰間圍著皮裳,只有一個人樣子與正常人無異,就是居中發令指揮的族長大毛。若能將其射殺,才有一線保住村寨的希望;就算不能將其射殺,也要將這個人給牽制住。

  蠱辛射出的箭一般人想躲都躲不開,因為在法力能操縱的範圍內,這箭甚至還能偏轉方向加速。站在巨木樹杈上的大毛臉色微變,他也拉開了一張二尺短弓,嗖地射出一支箭。兩支箭不偏不倚恰好在空中撞擊在一起,箭杆皆炸裂而開,箭簇不知飛向何處。

  蠱辛這一箭未能得手,而羽民族的箭也射出了,百余支火箭亮起一道道弧線,像一片冒煙的火雨落入村寨中。蠱辛只覺得心中一陣發涼,他的御物之法再高深,也無法在這麼遠的距離、這麼大的範圍擋住這麼多火箭,更何況那巨木上的大毛已經盯住了他。

  大毛已看出蠱辛是村寨中留守者的首領與最難鬥的高手,第一箭擋住進攻,飛快又射出第二箭,帶著尖嘯之音企圖將蠱辛穿胸射透。蠱辛大喝一聲又射出了一箭,兩箭就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交擊,他被那股激蕩的力量給震退了一步。

  那百余支火箭已經落下,由於蠱辛站的位置最近也太顯眼,其中有十余支都是射向他的。叔壯大喝一聲跳到了蠱辛身前,手中兩支梭槍揮舞得像旋風一般,將這些箭支全部打落。

  蠱辛沒有回頭看村寨中的情況,他很清楚自己回頭也沒用,羽民族人用火箭點燃房屋,就是想把人都趕到屋外空地上來,以大毛的本事絕對可以一箭射殺一人,那麼他必須要將此人給牽制住,就算最終不敵,也要給村寨中的人更多逃命的機會。

  蠱辛抽出叔壯插在身邊的一支梭槍,又奮力朝遠方的大毛投射過去,用的同樣不僅是臂力,還有御物之神通法力。梭槍比箭重得多,蠱辛是看准了大毛手邊除了弓箭並沒有其他的武器來抵擋。

  大毛嘴角露出了冷笑,一招手凌空折斷了一根碗口粗的樹枝,橫飛出去迎向了呼嘯而來的梭槍。樹枝在空中被擊得粉碎,梭槍仍向他射來,大毛再揮手凌空一斬,梭槍被一股隔空的力量強行往旁邊一扭,就這麼擦身飛過。

  然而這時大毛的冷笑卻突然凝固了,瞳孔也在收縮,羽民族射出的那些火箭確實飛到了村寨裡,由於距離很遠幾乎達到了射程的極限,並不是很有准頭,但至少也有數十支插在了房頂上,可是並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燃起大火。

  距離太遠,一片火雨落下的場面雖壯觀但也有點雜亂,況且燃燒的火箭在飛行軌跡中留下了大量的煙,所以其他的羽民族人並沒有看清楚是怎麼回事。而蠱辛和叔壯則是背朝著村寨,全神貫注應對前方的敵人,也沒有注意到村寨裡發生了什麼。

  那些火箭是落下了,卻沒有射中一個人,也沒有點燃一座屋頂。

  村寨中有水,一側寨牆的下方鑿洞引山泉入村,空地旁邊鑿了兩個相連的池子,第一個池子是村民們平時飲用的水,第二個更大的池子是平時洗各種東西的地方。就在一片火箭落下的時候,池水中突然卷起旋渦,一朵浪花飛了出來,在空中化為數十個拳頭大小的水珠。如果仔細數一數,水珠一共是三十七枚,正是所有將射落在屋頂的火箭數量。

  施展這一手法術的人當然是虎娃,這是平時他和盤瓠在太昊遺跡中早就玩熟了的游戲。而此刻虎娃正定坐在小屋裡閉著雙眼,只在元神所見中操控著一切。透明的水珠飛散而開,正好迎住了那些火箭。

  瞬間凝成的水珠並沒有任何其他的力量,隨即就被火箭動穿而過,火卻熄滅了。這些箭支去勢稍緩,但仍然射中了屋頂、穿過草簾插在木板上,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還有不少支箭則射在了空地上,箭杆上綁的東西仍在燃燒,虎娃並沒有理會。

  虎娃定坐在屋中感覺也頗為吃力,幸虧空地上的人早已散開,否則他也無法隔空擋住這麼多支箭。御物之功雖然神奇,但是操控物體要在神識所及的範圍內,離得越遠控制的力道就越小。同樣的道理,想控制越多的東西就越困難,分出的每一股力量也要減弱更多,更合何況是水這種無形之物。

  假如只有幾支箭射向不遠處,虎娃坐在屋中就可以凌空將之定住,可是這麼大範圍內射落這麼多支箭,虎娃在正常情況下也是沒有辦法的。他只有在定境中展開元神保持絕對的清醒,清晰地察知所發生的一切,瞬間以御物之法催動了池中的水。

  人有兩只手,反應快又判斷准確的話,可以同時擋住兩件飛來的東西。而虎娃此刻就相當於伸出了三十七只無形之手,操控了三十七滴水珠。那些箭支有的較近有的很遠,都要在瞬間准確地迎住是一件超乎想像的事情,但虎娃還是做到了,並非是擋住箭,只是熄滅了火。

  如此精妙的神通手段,堪稱三境九轉圓滿狀態下、御物之功的極致。它在大宗師眼中真正的高明之處,並不在於神通法力有多強大,而是元神的絕對清明、法力運用的極致精微,在所能達到的境界中幾乎是完美的。

  人同時伸出兩只手接兩件東西,當然沒有只接一件東西更穩更准,御物之功也一樣。而虎娃瞬間幾乎同時接住了三十七件東西,這是尋常五官感應與意識反應不可能做到的,只能是元神感應與操控。虎娃也不是一心三十七用,而是這三十七個動作皆發自一心一念。

  哪怕是比虎娃境界高得多的修士,譬如若山,若僅憑三境中的御物之功,也是辦不到這一點的,他必須動用其他的神通手段應對。倒是能操控葛絲凌空紡成水布的若水,雖比若山的境界與法力都稍有不如,但在准備很充分的情況下應該也能辦到。

  虎娃如此施展御物之功,就是在有意無意間效法水婆婆編織水布,因為他當年親眼見過。可如今的水婆婆雖能辦到,但要換成很多年前,同樣三境九轉圓滿、尚未突破四境的她,也是做不到的。更何況水婆婆在編織水布時,並非是這麼急迫凶險的狀況,只需准備好了安心施法即可。

  射在屋頂上的箭火焰全部熄滅,在場眾人除了修為最高的大毛,其他人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蠱辛率領的三十名戰士已散開躲在空地周邊的屋檐下,自然看不見屋頂上的情形,而且有不少射在空地上的箭仍然帶著火,村寨上空還飄著很多煙。

  大毛非常納悶,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難道路村人提前有所准備、在屋頂的草簾上澆了水,所以那些草簾正巧是濕透的,可是他們怎能料到羽民族人會用火箭呢?大毛的視線也被煙塵阻擋,而他本人正被蠱辛不要命般地纏住激戰,遠方那些稍現即散的透明水珠本就極難發現,所以他並沒有察看清楚。

  就在這時,路村另一側那谷壑斷崖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若仔細分辨其實是兩聲巨響同時發出,然後青岡橡樹上的羽民族人紛紛振翅飛了起來。震驚中的蠱辛頓時有一種無力的絕望感,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斷崖上木橋讓人給毀掉了。

  沒想到智力很低的羽民族人,這次在族長大毛的指揮下安排了這麼嚴密的計劃。大批族人首先出現在村北的後山上,完全吸引了村寨中的注意力,又有人趁機潛到谷壑的另一側破壞了木橋,切斷了路村和花海村之間的聯系。

  蠱辛再好的定力,此刻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在路村的南方,谷壑另一側也有十幾條人影振翅飛起,向著村寨上空迎面撲來;後山上的一百二十多名羽民族人已經居高臨下飛撲向村寨的上空,他們手中都拿著短弓。

  羽民族人身材矮小,又經常飛在半空,無法使用其他部族戰士使用的那種長弓,隨身攜帶的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特制短弓。雖然弓脊只有不到二尺長,材質卻非常硬,需要很強的臂力才能拉開。而他們的上肢肌肉很發達,不弱於其他部族中的精壯男子。

  由於背後有一對羽翼,所以他們無法背著箭筒,每人配了一筒短箭懸在腰間。他們能飛在天上射箭,射程當然要比地面上的仰射遠得多,所以在戰鬥中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地面上的戰士往往夠不著他們,他們卻能射中對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9:56 AM

第030章、水火(上)

  大毛清楚自己的族人很笨,羽民族人的智力明顯比常人低,一直也是令他頗感頭疼的問題。所以在來此之前,他用了很長的時間訓練族人怎麼進行今日這番戰鬥,利用勞作中早已熟悉的集體協作經驗,分為幾個簡單的步驟,要大家都牢牢記住。

  首先是在他的率領下潛到附近的高處發起偷襲,聽見號令便齊射火箭,點燃村中的房屋引起騷亂。另有十二名力氣最大的族人,帶著特制的武器悄悄地潛入斷崖對面,看見這邊火箭射出,便破壞木橋、切斷路村與花海村的聯系。

  木橋被破壞的信號傳出,所有的族人便飛到村寨的上空,保持一定的高度射殺那些驚慌亂跑的人,盡量不讓他們有機會逃出村寨。等大火吞沒路村、這裡被洗滅之後,留下一部分人打掃最後的戰場,再由大毛率領大隊人馬飛過斷崖與山梁去襲擊花海村。

  但是大毛沒想到,在中央谷地中將要決戰的路村與花海村,大後方還留著蠱辛這樣一位高手看家,他們飛來落在青岡橡樹上時被發現了。但大毛制定的計劃也不能說沒有成功,至少在族人們眼中完全符合原先的安排。第一輪火箭成功射出去了,對面的木橋也被破壞了,於是所有人都飛向了村寨上空。

  接下來應該是大毛制定的第三步作戰方案,羽民族人無需想太多,按事先的安排辦就行了。可是村寨中並未燃起大火,老弱婦孺仍躲在自家的屋子裡,包括那些精銳戰士也緊貼著牆根躲在空地周圍的屋檐下,羽民族人飛上天空也沒有目標可射呀!

  就在這時,村寨中央卻出現了一個人。只見虎娃手提兩個碩大的麻包衝出了小屋,跳上了空地最中央的青石祭壇。這麻包很結實,看上去很沉重,鼓鼓囊囊也不知塞滿了什麼東西。蠱辛回頭看見的正是這個場面,立即大喊一聲:“虎娃,快回去,危險!”

  情急之中蠱辛來不及去追究村中為何沒有著火,只是趕緊提醒處於險境的虎娃。其實他對今天的局勢已經絕望了,如果最後一定要在羽民族的屠殺中盡可能四散逃亡,那麼他最想保住的就是兩族人中最出色的孩子虎娃。今天可能大部分族人都難以幸免,但總要留下血脈和希望。

  大毛也一直在盯著蠱辛呢,就在他扭頭走神的瞬間,大毛又是一箭射來。這一箭無聲無息灌注著神通法力十分陰險,箭到身前才發出刺耳的嘯音,尚未回過頭的蠱辛是躲不開了。掩護蠱辛的叔壯發出一聲震耳的大吼,旋身掄出了一支梭槍。

  只聽當的一聲震響,精鋼槍尖正打在骨質的箭簇上,擦出了一串火星,手腕粗的梭槍被震斷成了好幾截,精悍的叔壯也被震退了好幾步。他方才以兩支梭槍擋開拋射而來的火箭並不太吃力,但是打落這一支箭卻顯得很困難。

  但彪悍的叔壯又發出一聲震耳的大吼,掄起另一支梭槍向著遠方樹上的大毛砸了出去。梭槍原本是用來投射的,叔壯的姿勢明顯不合常理,這支沉重的梭槍打著旋帶著一股狂風,沒頭沒腦地就這麼砸了過去,勁力與速度皆極為驚人!

  大毛吃了一驚,本沒放在自己眼中的這個後生竟有這等驚人的力量,他施法凌空折斷一截丈余長、碗口粗細堅硬的青岡樹枝飛迎了過去。打著旋的梭槍砸過,堅硬的青岡橡木竟顯得那麼脆弱,在空中被打得四分五裂,並沒有阻擋住梭槍。

  假如是梭尖朝前射來的梭槍,在通常情況下殺傷力更大也更有准頭、射程更遠,但也更容易躲避。此刻這支劈頭蓋臉打著旋掃而來的梭槍,讓意外中的大毛很不好躲,但他往旁邊一閃身還是避開了,隨即身形一變背後展開羽翼便欲飛起。

  大毛施展了特有的神通變化,恢復了羽民族的原身,原來他身上的衣物都是以法力幻化而成,此刻皆消失不見,真正的身材矮小了許多。背後的羽翼張開,他的相貌也變了,鼻梁很高、前齒外翻嘴很尖,顯得十分妖異。

  族人們已經飛向村寨,但情況和預想中的有點不一樣,他也要擺脫糾纏趕緊加入空中的戰陣,也只有他的箭才能在空中射塌那些屋頂。

  羽翼雖張開了,可是大毛本人卻沒有飛起來,因為蠱辛絕不會給他這個機會。那支梭槍擦著翼尖打在了大毛所立足的樹杈上,水桶粗的樹杈哢嚓一聲砸斷了。再看掄出這一記梭槍的叔壯,嘴角已經滲出了血絲,這一擊竟然讓他自己受了傷。

  叔壯很清楚自己是怎麼受的傷,做為一名二境修士,他原先並不具備這麼驚人的力量,但這幾年他也習練了開山勁,並且修成了武丁功的境界。今天是他第一次不要命地施展,過度運轉形骸的力量超出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當場就受了不輕的內傷。

  但是這一擊也超出了大毛的預計,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叔壯打落大毛的箭,蠱辛已經回頭,叔壯發瘋般地掄出另一支梭槍,蠱辛已經張弓搭箭。他的箭比梭槍後出,速度卻比梭槍更快,無聲無息穿透那漫天飛舞的樹枝碎末,就在梭槍砸中樹杈的前一瞬間,射向了大毛往旁邊閃避的位置。

  恰好變化原身張開羽翼的大毛不可能再躲開了,只有硬接,雙腳發力企圖穩住身形運勁,卻感覺腳下一空。他所立足的那根樹杈已被叔壯的梭槍打斷,身體等於處在凌空不受力的狀態。羽民族人是摔不死的,張開羽翼自可滑翔,但此刻在他欲飛未飛之際,蠱辛的箭是致命的。

  情急之中,大毛只得將手中的短弓奮力揮了出去,身前也升起一股旋風卷向箭支。但距離已太近了,那帶著神通法力的箭稍微被扭轉方向仍然射至,緊接著被短弓砸中。弓脊與弓弦全部崩斷,箭杆也被砸斷。但那崩飛的箭簇斜射而出,洞穿了大毛的左翅,帶走了一片羽毛和拳頭大小的一團血肉。

  箭本是射向胸口的,大毛躲得了身體卻躲不了翅膀,他的羽翼張開寬度是身高的兩倍有余,在空中的目標太大了!大毛是四境二轉妖族修士,論修為境界當然比蠱辛更高,但他本以為此番襲擊將毫無意外地輕松得手,從一開始就輕敵了,也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拼命的心思。

  而蠱辛是在絕望中,幾乎是抱著必死之心在與他拼命,再加上叔壯這位實力不弱的幫手寧受很重的內傷,也要給蠱辛創造射殺大毛的機會,這一箭把大毛的翅膀給射穿了,箭身上激蕩的勁力同時也傷了大毛的筋骨。

  大毛發出一聲慘叫,隨著腳下那根粗大的橫枝墜向山林中。蠱辛緊接著又射出了一箭,這一箭雖沒有方才那一箭迅疾有力,但也帶著嘯音十分驚人。此箭射在了正在下落的樹杈枝葉間,砰的一聲碎木亂飛,隱約又聽見一聲慘叫,不知是否射中或者射中了哪裡。

  蠱辛卻來不及查探戰果,他對叔壯吼了一聲:“去剁了他!”隨即提箭轉過身來。

  已帶傷的叔壯,此刻卻仿佛被激發起了最強烈的戰意和血性,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絲,右手抽出佩刀、左手又抄起一支梭槍,跳下屋頂衝出了寨牆的後門,到山林中去追殺落地的大毛了。在狩獵中,若有被射中的野獸滾落山坡,叔壯都是這麼干的,動作早已純熟無比。

  明顯受傷很重無法再飛起的大毛是否摔死了、假如沒死還有多少反擊之力、衝進山林的叔壯是不是他的對手?這些問題蠱辛都來不及考慮,他要轉過身守護村寨,只有他的箭才有足夠的射程和力量,能對付那些飛在天空的羽民族人。

  可是當蠱辛轉過身來竟愣住了,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他與大毛拼命的時候,全神貫注沒有一絲分心,因此也不清楚身後的村寨裡又發生了什麼事。此刻才意識到,他能成功將大毛重創射落是有原因的,不僅是叔壯之助,更因為面朝這個方向的大毛看見了村寨中發生的事情。

  難怪大毛中箭前的神情會那麼驚恐,舉止也有些慌亂失措。

  ……

  衝出屋子的虎娃,對蠱辛的警告仿佛充耳不聞,就這麼衝上了祭壇站定,居然連眼睛都閉上了。他神情很凝重但也安寧,仿佛根本就沒意識到空中的危險。虎娃衝上祭壇站定、蠱辛扭頭朝大毛射箭、一百多名羽民族人飛到村寨上空,這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事情。

  那些羽民族人找不到地面上可射殺的目標,只看見了祭壇上的虎娃,瞬間便有數十支箭都朝他凌空射落。虎娃閉著眼睛,將手中兩只大麻包掄向了天空。

  碩大的麻包就像揮舞的盾牌,卷起一陣狂風。大多數箭射在麻包上竟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還有的箭被砸飛了、卷開了,也有的箭射偏了就落在虎娃的身旁。羽民族的箭簇大多是用特殊的獸骨磨制而成,輕而尖銳,空中的麻包被這些箭支射破了,又似被無形的力量撕開了。

  麻包裡裝的全是石頭,像雞蛋那樣的石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12:17 PM

第030章、水火(下)

  這些石頭蛋是虎娃這些年來所搜集的“寶貝”,專門用麻包裝起來放在小屋中。此刻掄向天空的麻包撕開,有的石頭蛋落在了地上、彈跳著滾得到處都是,有的石頭蛋卻疾速地砸出、飛向了天空。

  正飛聚而來的羽民族人猝不及防,發出一片驚呼與慘叫聲,紛紛被石頭蛋打中。大多數石頭蛋打中的都是同一部位——翅骨的第一關節處。這個部位並不致命,但別忘了他們正在天上飛,不論是被打得骨折還是脫臼,哪怕只是一陣酸麻疼痛,也會立刻栽下來。

  只見祭壇周圍從空中不斷往下掉鳥人,而祭壇就在空地的中央,而兩族戰士就站在周圍的屋檐下呢。羽民族人飛在高處他們夠不著,可此刻就摔到眼前豈能放過,梭槍和弓箭連續射落,空地上響起一片慘嚎之聲。

  而虎娃仍然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元神中竟仿佛出現了一根根飛絲——水婆婆紡布時那些飛舞的葛絲!

  此刻的虎娃,真正地體會到了水婆婆紡布時那種意境,他在以御物之法也仿佛在元神中操縱飛絲。只是人們看不見這些絲,只見漫天飛舞的石頭蛋。而在虎娃的感知中,神識之力化為無數道飛絲狀,每一道飛絲都是石頭蛋在空中飛過的軌跡。

  石頭蛋可不像水珠,是虎娃從小玩得最熟、操控起來最為得心應手的東西,只要速度足夠快就能打傷人。有的石頭蛋打折了一位羽民族人的翅膀,隨即借力彈開,就像被無形的絲揮舞操控著,接著又砸落了近處另一位敵人。

  也有的石頭蛋被彈開到遠處,已不太好控制軌跡與力道,至少虎娃在同時操控這麼多石頭蛋的情況下,很難再精確地控制這一枚,於是它便失控落地,相當於那根無形的絲斷了。

  虎娃卻沒有理會太多,他腳邊還散落著不少石頭蛋,接著又有新的石頭蛋跳起來砸向空中,祭壇周圍這一片天空片刻間就沒人了。接著空中那些石頭蛋又飛向了更遠的地方,砸落更多飛行的鳥人。

  如果距離太遠的話,虎娃也沒法控制得那麼精確,更何況那些羽民族人也會閃避。他砸不中翅關節便砸向後腦、前額、太陽穴這些部位,這些飛射的石蛋在空中也是會拐彎的。

  羽民族人雖然奮力閃避,但他們飛得沒有石頭蛋快,周圍又接二連三往下掉鳥人,有些人則重重地摔在了屋頂上。

  這些羽民族人突然遭遇意想不到的打擊,又失去了作戰指揮者,立時亂作一團,紛紛振翅逃散而開,有人甚至在空中撞在了一起。假如他們訓練有素,又有一位能迅速判斷形勢的戰場指揮者,其實還是可以穩住局面的,至少不會輸得這麼慘。

  正確的策略,應該是迅速散開隊形保持與虎娃的距離,在高空形成一個環形的包圍圈,然後集中力量向虎娃遠程射箭。虎娃的石頭蛋再厲害,也不可能飛出那麼遠的範圍同時打落那麼多的敵人,更何況他站在祭壇上就是個不動的靶子,最主要的精力恐怕要用來抵擋射向自己的箭支了。

  這話說起來簡單,但哪有那麼容易辦到的!受過訓練的軍隊在突然潰陣的情況下,都很難有那樣的反應,更何況是這些處於尚不開化狀態下的羽民族人呢,而且虎娃也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

  族長大毛並沒有跟隨族人飛過來,羽民族人失去了戰場指揮者。而大毛事先已告訴他們,只要飛到村寨上空隨手射殺那些四散奔逃的人即可,是非常輕松的任務,所以他們也沒想到會有別的結果,也根本沒有拼命作戰的打算。一旦遭受如此沉重的意外打擊,見同伴接連落地被斬殺,他們立刻就慌亂地飛逃,是完全潰散的局面,就算有大毛在場恐怕也阻止不了。

  蠱辛轉過身來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目瞪口呆片刻後突然警醒過來,放聲大喊道:“虎娃,攔住他們,不能讓這些鳥人飛走!”

  那些羽民族人見勢不妙,已經紛紛飛向高空,看去勢竟是往南。南邊的村寨外就是斷崖深壑,橋已被毀,而再翻過山梁那邊就是花海村。虎娃方才這一頓石頭蛋打落了六十多個鳥人,而有些羽民族人在驚慌失措的躲避中飛得較低,又被空地周圍的兩族戰士射落近十名。

  但他們還剩下五十人左右,如果飛到花海村那邊繼續襲擊的話,就算路村這邊大獲全勝,花海村也將遭受大禍!情急之間蠱辛也無暇追究虎娃怎會有這等本事,當務之急要將這些逃散的羽民族人從空中截住。

  但這個要求對虎娃來說卻太難了!他方才之所以能大發神威,是因為那些鳥人大多離得比較近,而此刻他們已向村外飛去了,他不可能操控那麼多石頭蛋追擊到那麼遠的地方,就算能追上砸中,力道也不足以將其打落。

  假如虎娃放棄大部分石頭蛋,只集中力量操控幾枚的話,倒是還能再打下來幾個人,但更多的羽民族人仍然會逃走。

  虎娃接下來的反應也很快,所有的石頭蛋都在瞬間落地,村寨中掉得到處都是。緊接著一座石屋中突然飛出一捆捆輕飄飄的東西,先從地面擦過再急速飛向空中,那是分成小捆被細麻繩綁好、晾干了的苔蘚絨草。

  這些東西很干很輕,而且碰火就能點著,散發出的煙很嗆人也很熏眼睛,是村民們平時的生火、引火之物,而那間屋子就是村寨裡的柴房。方才羽民族射落的那些火箭並沒有全部被澆滅,有不少插在了空地上、箭杆仍在燃燒。這些苔蘚絨草便從火焰上飛過,瞬間被點燃,然後又飛向了天空。

  石頭蛋很沉,而相比之下這些苔蘚絨草要輕得多,虎娃可以控制它們飛到更遠的地方,然後在空中灑成一片。這一系列動作很快,蠱辛發出吼聲,漫天石頭蛋落地,緊接著引火物飛出柴房點著,又疾速地飄向了村寨之南。

  羽民族人偶爾也會用火,比如今天在族長大毛的指揮下,他們帶著引火物點燃並射出了一輪火箭。但他們平時卻很怕火也很少用火,就連大多數食物都是生吃的,因為居住在叢林樹屋中,用火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而他們的牙特別尖利,可以撕開並嚼碎一般人咬不動的東西。

  虎娃此刻也是受到了羽民族人使用火箭的啟發,而且事先也知道這些鳥人怕火。別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反正都是山神告訴他的。

  燃燒的苔蘚絨草從低空追過了那些逃竄的羽民族人,於村寨外升起,捆扎它們的細麻繩已燒斷散開,化為了一片冒煙的火幕,恰好攔住了這些鳥人的去路。著火的苔蘚絨草飄在空中毫無力量,看似攔不住人,但那濃煙卻能嗆人熏人、火焰能將羽毛燒著。

  更何況這些羽民族人早已驚慌失措,空中突然出現一片冒煙的火幕,把他們給嚇得紛紛振翅轉向。這時閉著眼睛的虎娃突然伸出雙手向後一招,飄在空中的一大片燃燒的苔蘚絨草向回卷來,灑落在那些羽民族人的身上。

  這把大火的火種就來自於那些燃燒的火箭,可是說是羽民族人自己點的。

  天空發出陣陣怪叫,很多鳥人的羽翼被點燃了,有人落到地面打滾,有人驚恐地往回飛。而蠱辛發出那一聲大叫之後,便提著箭衝向了正面的寨門,跳上寨牆朝天連射,而其他的戰士也跳上了屋頂,不停地射出箭支。

  蠱辛箭無虛發,一箭射落一名羽民族人,有的鳥人翅膀上帶著火落地打滾,也被趕來的戰士刺殺。羽民族人飛在天上的時候當然難鬥,他們的上肢力量很不錯,可是由於善於飛行的緣故,腿和胳膊幾乎差不多粗,落在地上又背著長長的羽翼,矮小的身材動作就顯得很笨拙,再加上除了短弓又沒有配別的武器,身上還帶著火,根本就不是兩族戰士的對手。

  剩下的羽民族人除了被蠱辛與戰士們射落,又有不少人是被虎娃的石頭蛋打下來的。虎娃最後那一下揚起火海回卷後,就不再控制那些飄散的苔蘚絨草,接著又操控石頭蛋砸向空中。

  虎娃這次只操縱了一枚石頭蛋,就是那枚最像雞蛋的寶貝石頭,因為距離很遠而那些鳥人又在滿天亂竄,需要集中力量才能將其打落。假如再遠的一點的話,他的石頭蛋就夠不著了。最終的結果是一名羽民族人都沒逃出去,有幾個飛得最遠最有可能逃出戰局的鳥人,皆被蠱辛的箭及時射落。

  這番大戰驚心動魄,但持續的時間並不長。村寨外南邊的空地上還有火光在燃燒,被點燃羽翼的羽民族人受傷落地後在打滾哀嚎。村寨中央仍有短箭插在空地上,綁著可燃物的箭杆尚未燃盡,到處滾落著羽民族人,有的已被射殺,而暫時尚未喪生者正被已衝出屋子的路族人圍住斬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12:21 PM

第031章、妖族(上)

  不用蠱辛下令,路村人已經從屋中衝了出來,抄起各種家伙斬向敵人。山爺帶走的是族中的精壯男子,但並不代表剩下的數百人不可一戰,原始部族中有些女子打架發起狠來比男人還凶,眾人此刻也沒什麼手下留情的想法。

  生活環境越古樸原始的部族,在戰鬥中可能越是冷血殘酷,更何況今天差一點就是族滅的下場,只差了那麼一點點!四處傳來各種慘叫與哀嚎聲,有的鳥人翅膀上帶著火落下,終於點燃了幾座屋頂,又有不少族人忙著去殺敵救火。

  已經用不著蠱辛再出手,當他一箭射穿最後一位掙扎著想飛逃的羽民族人,便收起弓箭跳下了寨牆。叔壯仍在後山密林中追殺身受重傷的大毛,他又命幾名戰士火速趕去協助,同時命令剩余的戰士們協助村民們清理最後的戰場。

  快速下了兩道命令,蠱辛便奔過混亂的空地跳上了祭壇。虎娃還站在這裡,祭壇上沒有其他的人,卻落了一地的石頭蛋和羽箭,他到現在都沒動,此刻不是不想動,而是感覺有些動不了。

  當蠱辛來到身邊的時候,虎娃終於抬起了眼睛,弱弱地說道:“蠱辛大叔,我覺得好累!”說話間身子晃了晃,仿佛就要倒下去。

  蠱辛趕緊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孩子,你怎麼了,受傷了嗎?”

  虎娃的聲音中充滿倦意:“我要休息,好想睡一覺。”

  虎娃累了、無法形容的疲憊,一旦精神放松下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人也快站不住了,幾乎連自己的身體都控制不了。這並不是單純的身體上的累,他的筋骨之力並無消耗,甚至一直保持在安定放松的狀態,而是耗神過度。

  虎娃今天真正體會到水婆婆編織水布時的意境,但他並非是在編織水布。水婆婆織布只需將那些葛絲在方寸之間精妙地控制成形,而沉重的石頭蛋飛行軌跡遍布整個村寨的上空,追緝那些會飛的敵人。

  他首先定坐在屋中操控水珠熄滅火箭,然後衝出來操控那麼多石頭蛋打落鳥人,接著又操控點燃的苔蘚絨草散向天空截住逃敵,最後奮起余力控制一枚石頭蛋砸中欲衝出村寨的羽民族人。虎娃的神氣法力已完全耗盡,感覺整個人就像被抽空的軀殼,還有些惡心欲吐。

  蠱辛也是一名三境修士,立刻查探了虎娃的狀態,發覺這孩子只是神氣耗盡,但並沒有受傷,趕緊把虎娃抱回小屋讓他休息。虎娃今天的表現把蠱辛給驚到了,蠱辛驚駭的同時亦是狂喜,假如不是虎娃突然站出來,今天這一戰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蠱辛從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他很清楚虎娃今天做的事情,雖神通手段並未超出三境御物之功,卻是自己根本辦不到的,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這個孩子就一直生活在眾人身邊,蠱辛竟一點都沒有察覺,難道是若山和若水私下裡傳授他的嗎?可是山爺和水婆婆恐也不能教會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如此本領,更不可能做得這麼毫無痕跡!

  假如是在十幾年前,蠱辛定會認為是山神顯靈了,假借這個孩子之手挽救路村和花海村於存亡關頭,如此才是唯一能解釋通的。可如今山神已隱寂,蠱辛便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是怎麼回事了。但看虎娃疲弱至極的樣子,需要趕緊休息涵養,所以他也無法追問。

  虎娃回到屋中並沒有立刻躺下睡覺,而是於小床上定坐行功。他感覺很昏沉,身體都仿佛快消失了,只能盡力保持最後一絲清明,讓生機元氣自行運轉。假如換一個人,如此動用神通法力說不定會受傷,是那種表面上看不見的傷勢,傷在元神中。

  假如是那樣,對於還在成長發育中的孩子來說,將來的隱患就非常嚴重了。而對於一位三境修士而言,也可能對突破下一層境界會造成嚴重的障礙。修煉開山勁的人假如過度運用力量,總是超出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會留下內傷隱患;虎娃雖然沒有修煉過開山勁,但其中的原理是一樣的。

  好在虎娃控制得很精妙,一直就保持在他所能做到的極限狀態,並未傷及元神。那麼多藕莖與蓮子可不是白吃的,當虎娃在定坐中自然運轉生機元氣時,那融合於形神之中的靈效也開始綿綿不絕地被悄然煉化。

  蠱辛駭然發現,虎娃生機運轉幾乎處於完美的狀態,人雖已經疲憊到了極限,但只要好好休息涵養並無什麼凶險,這才徹底地放下心來。外面還有很多事情要等待他處理,他命兩名戰士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打擾虎娃,便又匆匆離開了小屋。

  蠱辛親自去了後山,將仍未搜到大毛的叔壯等人叫了回來,並令叔壯趕緊休息,這幾天不要有任何劇烈的活動,一切等山爺和水婆婆回來之後再說。叔壯受了內傷,精氣神一旦松懈下來,傷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發作。

  這一戰雖大獲全勝,但路村與花海村也有傷亡。羽民族人在驚慌中也會射箭還擊,落地被斬殺時還曾奮力撕咬,路村與花海村總共亡六人、傷十三人。其中最倒霉的一位族人其實並沒有參加戰鬥,他躲在屋門後探頭想看清外面的戰況,被混亂中斜向飛來的一箭射中了腦袋。

  但無論如何,這已是大大超乎預料的最佳戰果了。他們一共斬殺了一百二十一名羽民族人,大毛率領的隊伍全軍覆沒,只有他自己帶著重傷跑掉。追殺大毛倒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蠱辛又吹響竹哨發出了信號,花海村那邊留守的二十名戰士已飛快地趕來,帶隊的是一位名叫砂岩的男子。

  砂岩是一名二境六轉修士,也是花海村中除了蠱辛之外,唯一邁入初境得以修行者。他帶領的這些戰士並沒有參加戰鬥,還保持著最充沛的體力。蠱辛隔著斷崖下達了命令,並扔過去不少東西,讓砂岩率人以最快的速度就從那邊的路下山,通知中央谷地中的山爺和水婆婆這裡發生的狀況。

  而蠱辛本人並沒有離開路村,仍然在此鎮守,防止還有意外狀況出現。他手持梭槍就坐在祭壇旁看著虎娃的小屋,心中充滿了疑問。

  ……

  相比大部分對羽民族一無所知的村民,蠱辛對這支妖族多少還算有些了解,但在路村和花海村中,最了解羽民族的並非是蠱辛,也不是最有見識的山爺和水婆婆,而是虎娃。雖然虎娃在今天之前從未親眼見過羽民族人,但這支妖族的情況,山神曾詳細告訴過他。

  理清水對虎娃介紹過蠻荒中各部族的情況,也包括偏遠深山中的幾支妖族,而且重點提到的就是羽民族。當初虎娃曾好奇地問道:“山神,他們為什麼會長翅膀,難道也是一種天賦神通嗎?”

  理清水答道:“並不能說是天賦神通,只是一種祖先所遺留的天賦,就像鳥兒長著翅膀能飛翔,這是天生的本能而已。他生下來也不過是普通人,卻長著翅膀。”山神對虎娃做了詳細的解釋,介紹了蠻荒中所有妖族可能的來歷。

  提到羽民族,虎娃以前雖未見過,但也不能說沒打過交道。八年多以前,被路村人斬殺的那只白翎蠱雕,就與羽民族有關。

  那只白翎蠱雕是羽民族的“守護神禽”,有點相當於盤瓠在路村的角色,但它的地位可比盤瓠高多了,受到全體羽民族人的敬奉與膜拜,住在最高處的巨巢上。當山神隱寂之後,羽民族人簡直就把那只白翎蠱雕當成新的神靈了。

  那只白翎蠱雕最早是在山野中自悟修煉而成妖,它能來到羽民族的村寨,也是得自山神的指引。十幾年前,理清水發現一只妖禽飛入這一帶蠻荒,擔心它會傷到各部族人,同時也不想看見它胡亂闖禍被人斬殺,便指引它去了羽民族的駐地棲息修煉。

  與如今的盤瓠一樣,當時它的修為尚淺、靈智初開,理清水也沒有辦法指引它更多高深的秘法,只能讓它暫且繼續自悟修煉,並盡量叮囑與告誡了一些事情。

  但是後來山神隱寂,這只白翎蠱雕不僅失去了指引也失去了約束,懵懂中的妖禽雖和羽民族人安然相處,但它好像忘了山神讓它不要襲擊各部村落與族人的告誡,外出獵食偶爾飛過路村的時候突然撲下襲擊,結果被路村人斬殺。

  羽民族的族長大毛已有四境修為,當然清楚那白翎蠱雕不過是一只妖禽而已,但它能夠棲息在族中接受供奉,大毛也樂得如此。羽民族人生活在樹屋上,地面上的猛獸很難威脅到他們,但是幼弱者也會受到大型猛禽的襲擊,有了這麼一只妖禽守護,族人們也安全了許多。

  白翎蠱雕一去不回之後,大毛還曾外出尋找了很長時間。

  山神理清水之所以指引那只妖禽去羽民族,不僅是因為羽民族人長了翅膀也會飛,還有另一個原因,羽民族的祖先就是一只數百年前的白翎蠱雕。那是一位雌性禽妖,擁有八境修為,也就是修士們通常所說的化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2:07 PM

第031章、妖族(下)

  化境圓滿再邁出最後一步的話,便可求證傳說中的成仙長生。但這位化為女子的白翎蠱雕最終並沒有長生,她活了好幾百年,先後與蠻荒中的很多男子結合,與其中多人留下了後代。八境修為與四境修為的區別,不僅是表面能變化人形,而是真正超脫了族類之別,擁有了可重塑形骸的莫大神通。

  這只八境禽妖,與人族男子結合先後生了幾十個孩子,皆背生雙翅,就是後世羽民族人的樣子。虎娃聽到這裡,又好奇地問道:“難道禽妖的後代,就會長著翅膀嗎?”

  理清水笑著說不是,又做了更多的解釋。修煉有成的妖禽、妖獸,邁過四境也可以變化人身,與人類中的異性結合生活在一起,但他們通常不會有後代。要想留下後代,除非是與同類妖物結合,或者自身擁有八境修為。

  一只四境犬妖和另一只四境犬妖,雖然都可以變成人的樣子,但他們結合所留下的後代仍然是犬,而且是普通的犬。而一只八境白翎蠱雕,與一位人族男子結合,後代卻可以是人,至於這樣的後代人若能邁入初境修煉,還會有哪些特別的天賦,則是玄妙未知之事。

  但對於八境妖禽、妖獸而言,還有另一種選擇,這與他們突破八境之後對原身的修煉有關,他們可以將自己的某種天賦特征留給後代。那位白翎蠱雕可能認為能在天空飛翔是一種極大的自由與享受,不願意看見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會飛的普通人,所以將一對羽翼在血脈中留了下來。

  與那位古代女妖結合的男人,當然清一色皆是雄壯的漢子,其中有不少都是她在蠻荒各部族看中了抓回來暖巢的,但智力未必比一般人高,估計審美觀點也夠奇特的。

  世間廣漠的蠻荒中,曾出現過著各種各樣的妖族,其來歷大抵如此。但是八境妖類留給後代的天生特征,並不是隨意的,比如白翎蠱雕可以讓後代背生雙翅,卻不能讓他們頭上長出尖角來。而這一代蠻荒深處還有一支妖族叫做角榮族,族人都長著一對長而尖銳的犄角,他們是一位八境雄性牛妖和人族女子的後代。

  能飛的人,相比不能飛的普通人當然占盡優勢,如此說來,此種妖族豈不是早就稱霸蠻荒了?然而萬事萬物並非想像的那麼簡單,羽民族人得到了一雙翅膀,也有失去的東西。他們的身材受到了限制,腿部力量也不發達,因為這樣的體形才利於飛行,否則羽翼只是無用的累贅。

  背著寬大的羽翼飛行,自然就不適合經常在地面樹叢中行走,最好的居住地便是巨木上的樹屋,這也限制了他們的活動範圍。更重要的是,形體的改變也會帶來其他未知的變化,羽民族雖然也有靈智,但智力比一般人卻偏低。而這些並不是主要問題,更重要的是他們無法與別人通婚繁衍後代。

  八境禽妖留下的這種後代,也仍然是普通人,並非是具有神通法力的修士,只是身體和正常人有不一樣的功能。但這樣的人,無法與其他不同的人繁衍後代,而且由於他們過於怪異的樣子,也很難徹底融入其他的正常人類部族,更別提通婚了。

  就算是兄弟姐妹之間,假如不是擁有完全一樣的特征,彼此之間的婚配也留不下後代。而這只白翎蠱雕的情況比較特殊,她賦予了幾十位後代完全一樣的特征。就是這幾十位後人之間互相婚配、漸漸繁衍開來,形成了今天的羽民族。

  這樣的族群部落,必定生活在一種相對封閉的環境裡,它們雖被稱為妖族,有著不同的天賦,卻非真正的妖類,而是人類群族中的一種異類。

  另一方面總體而言,各妖族中人邁入初境得以修煉,比禽獸自感通靈要容易得多,因為他們畢竟也是有靈智的人;但其難度卻明顯要比普通人高、修煉的歲月也相對漫長。具體情況則因人而異,不同的妖族之間也有差別。比如羽民族如今的族長大毛已是一名四境修士,但他也是族人中唯一的一名修士。

  很多妖族的出現,往往都是一個意外。比如數百年前那只白翎蠱雕,可能只是想給孩子們留下可以飛翔的翅膀,不料後代們卻形成了羽民族。在歷史傳說中,曾出現過很多天生異相的人物,其中有不少可能就是八境妖類的後代,但這樣的人形成一支妖族的可能性卻非常小。

  無數年來,蠻荒中可能出現過各種各樣的妖族,它們經過一段時間的繁衍,也可能因為自身的原因又無聲無息地消亡,甚至誰也不知道。其實羽民族的祖先在這一帶蠻荒中生活時,理清水尚未出生呢,但這位山神後來暗中考察各部族,了解到很多人所不知的情況。

  聽到這裡,虎娃又問道:“山神,假如有一條狗,它邁入初境得以修煉,最終又修至了傳說中的化境,可以與人結合留下後代,那什麼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正在遠處玩水的盤瓠雖聽不見虎娃與山神的交流,卻莫名感覺有點什麼事,望著白玉祭壇的方向豎起了耳朵,目光中有困惑與思索之意。

  理清水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認為呢?”

  虎娃想了想答道:“還是正常人的樣子最好,這就是它修煉的結果,後代不論是頭上長角還是背生雙翅,看上去是多了某種天賦,卻可能造成意外的、事先不知的變化,而且明顯有無法融入眾人、不能繁衍後代的後果。”

  理清水說道:“我也認為是這樣的,其實人身之形骸百脈,是天地間生機神氣運轉的完美之作,不僅最適合於靈智孕育、也最適合於修煉。而且這樣的後人,也有可能擁有某種超越他人的天賦,與他們的祖先有關,但這種天賦並非刻意與特異,只是順其自然的結果。

  可惜你我並非妖類,很難體會它們的想法。假如你有翅膀會飛,而世間眾人卻不會,你當然希望自己的孩子同樣會飛,這是一種取舍的心態,只有設身處地才能明白。”

  理清水對虎娃介紹各類妖族的來歷,有關羽民族的情況最多,還特意提及他們的各種事情。比如理清水曾問虎娃,假如和羽民族作戰該怎麼辦?並且介紹了羽民族的作戰方式與特點。虎娃答道:“我可以用石頭蛋把他們打下來,但他們飛在天空射箭,假如離得太遠的話,我就只能挨打了。”

  理清水卻笑道:“不是這樣的,你還是能用石頭蛋對付他們。他們雖然可以飛在天上射箭,但如果距離太遠,也會超出弓箭的射程,就算箭能落下來,最終也沒有什麼准頭和力道,你用御物之功便不難對付。

  假如他們真正想戰勝你,就必須進入到一定的範圍內;只要你的本事夠大,一樣能用石頭蛋把他們打下來。至於該打什麼部位,我相信你到時候也能看出來的。羽翼是他們飛行的憑借,但在天上時也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最好的攻擊部位就是翅關節。”

  假如若山能聽見理清水和虎娃當時的這一段談話,應該就能明白山神究竟是何用意,他分明是在教虎娃怎麼對付羽民族的襲擊。有魚村和羽民族勾結謀劃之事,只有有魚村長老會的幾位重要人物以及羽民族族長大毛知情。若山對此當然是一無所知,但理清水卻很清楚。

  理清水不想過早暴露太昊遺跡的存在、以及自己指點虎娃修煉的事情,但也不能不教虎娃學會自保,所以提前做了這麼一番安排。這位山神已窺見推衍之道的一絲門徑,他既知若山以及有魚村雙方的布置,那麼也能料到今日這一戰的結果。

  有些事情遲早是要來的,虎娃已三境九轉圓滿,此事遲早也瞞不住,他這幾年來都沒有被族人察覺,已經讓理清水頗感意外與幸運了。虎娃記著山神的叮囑,不想讓族人知曉自己在悄悄地修煉,所以剛開始熄滅那些火箭時,他是定坐在屋中悄然運轉御物之功。

  但是後來到了族人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便不得不衝出屋子躍上了祭壇。僅僅定坐在屋中是無法打落那些鳥人的,他要站在整個戰場的最中央相對較高的位置,才能操控那些石頭蛋盡量覆蓋更大範圍的天空。

  理清水早就教過虎娃怎麼對付那些羽民族人,所以虎娃揮起麻包灑出滿天石頭蛋並不令他意外。但令他感到意外甚至贊嘆的是,虎娃並非一味依靠滿天飛射的石頭蛋打落羽民族人,而是先用水熄滅火箭,後來又用火嚇阻飛逃者,這些可都不是理清水事先教他的。

  在理清水看來,蠱辛能夠率領路村和花海村留守眾人最終獲勝,但也會付出比較慘重的代價,而以虎娃之能足以自保。他如今枯坐在樹得丘上動不得神通法力,也不能與外界聯系讓赤望丘察覺,借虎娃之手順勢而為,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這些了。

  可最終的結果卻超出了理清水的預計,羽民族來敵全軍覆沒;而路村與花海村的傷亡卻極小,假如不是混戰中有些難以避免的意外狀況,甚至可以不折損族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2:10 PM

第032章、其未兆易謀(上)

  虎娃今天終於暴露了,他隔空操控石頭蛋打下那麼多鳥人,絕大多數族人從未見過這麼神奇的手段,但蠱辛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已經活了三百多年的理清水,當然早就想到過各種狀況,他曾告訴虎娃:“你不要對任何人說出在這片修煉寶地中發生的事情,但假如有一天有人發現你身懷神通法力、問你是怎麼回事?你便去找族長若山,告訴他一番話,他自會明白該怎麼做。”

  理清水要虎娃轉告若山的那番話,虎娃當然一直牢記在心,但他正在定坐涵養,若山也不在族中,他想轉述也得等山爺回來後再說。蠱辛在等山爺那邊傳回的消息,樹得丘上的理清水也同樣在關注著路村以及中央谷地中所發生的一切,枯坐中難免又想到了很多。

  虎娃今天本可以不像現在這麼累的,他在點燃火海灑向空中的鳥人時,其實神氣法力尚未耗盡。假如那個時候他跳下祭壇,撿起幾個石頭蛋跳上南邊的寨牆,不再用御物之法,而是直接奮力朝天空砸出去,就像當初打倒那只犀渠獸一樣,也可以再打下好幾個鳥人。

  當時他的筋骨之力並無耗損,且神通法力亦未用盡,只要保持清晰的感知用力扔出石頭蛋便可。雖然那樣砸出的石頭蛋不會拐彎,但以虎娃那麼准、那麼有力的手法,羽民族人在天空又是那麼大的目標,怎麼可能打不中呢?就算一枚打不中,再來一枚也能補中啊!

  而虎娃一直站在祭壇上閉目入定,操控一枚石頭蛋直至神氣耗盡,他本人的處境就有些危險了。假如後來從近處突  而虎娃一直站在祭壇上閉目入定,操控一枚石頭蛋直至神氣耗盡,他本人的處境就有些危險了。假如後來從近處突然射出一箭,他甚至沒有余力擋住或躲開,這讓理清水多少感到有些後怕。不過最終的結果總算有驚無險、虎娃也安然無恙,這樣也好,免得別人再追問什麼。

  理清水轉念間想到了這麼多,然後又暗自笑了,覺得自己太想當然了。他是以旁觀者總覽戰場全局的角度、事後去分析這些的。而當時在戰場中有且只有一個人在總覽全局,就是祭壇上閉著眼睛的虎娃。

  若虎娃真像理清水所設想的那樣做,當然是事後看來最佳的選擇。但虎娃當時想的只是不能讓一個鳥人逃走,而非自己的神氣法力是否耗盡。況且祭壇周圍落下的羽民族人,已被潮水般衝出屋子的路村人淹沒了,還有誰能傷得了他?

  虎娃今天巧妙的運用了水與火,已經超出理清水的預計並令他驚嘆不止了,怎可再要求更高?假如虎娃真像理清水想的那麼做了,反倒不正常了,他還只是一個孩子。虎娃既無恙,理清水又將注意力集中到中央谷地裡若山與盤瓠那邊。

  ……

  路村人吃飯是在正午之前,今天村中少了很多人,分發食物也省了不少時間,所以大家吃完比平時更早。蠱辛發覺羽民族人來襲,就在正午左右,這番激戰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緊接著蠱辛就派砂岩率二十名精銳戰士,帶著一批東西火速下山趕往中央谷地。

  從花海村前往中央谷地的路,假如是天亮後出發,在路上小心各種險況,中午短暫休息吃頓飯,能在黃昏前到達,大約要走整整一個白天。而這幾年花海村也在中央谷地中建造了定居點,經常有族人往返其間,走的人多了,路也就更容易通行了。

  蠱辛給砂岩的命令,是不要有任何耽誤地全速趕路。砂岩率領的是清一色精銳戰士,他們也走慣了崎嶇的山路,連續飛奔的腳程當然比平時趕路要快得多,在下午就會到達中央谷地。而這天的中央谷地很熱鬧,各部族的首腦人物齊聚,氣氛卻顯得異常凝重。

  ……

  早在一個月前,有魚村的族長魚大殼就向在中央谷地中建立據點的各部族傳了話,請他們族中的首腦人物今日來“吃魚”。魚大殼的話說得很講究,這幾年來各部族打的交道越來越多,彼此之間相處得也越來越好,就更應團結協作結成聯盟。有魚村這是為了答謝大家並共商要事。

  至於商量的要事,與各個部族將來的命運都有關系,如果商量成功,則大家今後都能過得更好,甚至經常會有魚吃,也能得到山外強大的巴國支持,此地將變得更加富庶繁華。但假如有誰不來的話,那麼各部商量的好事恐怕就沒有他們的份了。

  這些話,有的是巴國使者授意魚大殼說的,還有一些是魚大殼自己想說的。魚大殼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請各族首腦來吃魚,一方面是經過了幾年的准備,他自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所操練的百人戰陣足以對付路村和花海村的烏合之眾;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相室國的國君又派了一名使者來到此地。

  相室國,只是如今巴原五國中以示彼此間區別的一個稱呼,而五國皆自稱巴國,相室國國君當然也自稱巴國國君。由於交通往來和信息傳遞不便,在這樣的年代做成一件事情可能時間比較漫長,但若無意外,只要決定了就會持續地做下去。

  這幾年中相室國派人給這一帶的蠻荒部族提供了很多幫助,雖然得到好處的只是有魚村,但在國君看來就是給各部族的,因為幾年前曾來朝貢的那批“野人”聲稱代表了各部族。現在國君終於又專門派了一位使者,正式召集各部族議事,讓其結為聯盟成為相室國的臣屬。

  雖然這種臣屬關系可能只有像征作用,但意義也非常重大。這一帶蠻荒的部落,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入巴原,他們若想與外界發生聯系,也必須通過相室國。將他們整合為統一的部落聯盟,相室國也可以得到深山中特有的物產,並征召各部能人勇士,等於打通了一條潛在的後援道路。

  這位使者並非上次來過的悅耕大人。悅耕大人因為立了功並令國君大悅,同時他的氏族在相室國境內也頗有勢力,如今已升任城主。那座城建在“高地”,因此也被稱為“高城”,悅耕大人因此又得了一個新的氏號“高城氏”,他的子孫也能以高為姓。

  養尊處優的悅耕大人高城氏,上次奉命出使蠻荒便吃盡了路途艱難、山野險惡的苦頭,當上城主之後更不會親自再來了,所以相室國國君又從都城派了一位名叫西嶺的使者。西嶺大人率領一支十幾人的扈從隊伍,並應魚大殼的要求帶了幾名高手隨行,蠻荒路途雖有些艱險,但也沒遇到太多的麻煩,還算順利地到達了有魚村。

  西嶺的任務不再是調查試探,而是要完成國君給他的使命,所以不可能在有魚村住幾天就走,而是要召集各部族首腦宣布國君的慰問和招撫命令。按照魚大殼的說法,有魚一族就是蠻荒中各部族的領袖,不僅擁有最強大的實力,且能號令其他各部,唯一有點麻煩的就是深山中有兩個不開化的原始部族一直在搗亂。

  深山野民,遠離教化,不知山外有巴原、巴原有國、國中有君,行事無知野蠻也可以理解。但憑借有魚一族絕對的實力,自可召集各部族協商勸說與震懾那些搗亂者,屆時再由西嶺大人出面安撫即可。西嶺來此地之前,悅耕就是這麼對他說的,所以在他看來,這本是一個比較輕松的任務。

  西嶺在有魚村中見到了那支百人戰陣,也覺得很滿意,在這種蠻荒部族中能訓練出這樣一支精銳軍陣,有魚村確實有過人之處,絕不是化外野民那些烏合之眾能夠抵抗的。然後他就跟隨魚大殼,帶著這支軍陣去了中央谷地,召集各部族首腦“吃魚”。

  魚大殼所說的搗亂者,就是路村與花海村,這兩個部族勾結在一起專門阻撓有魚村建立部族聯盟的計劃。說起來這兩個村子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人口多點,有魚村本能輕松對付。但是路村卻擁有兩位高手,若山與若水,他們憑借強大的修為境界經常欺負各部,對付起來可能還有點棘手。

  所以魚大殼請求西嶺大人帶高手來,並將這些高手編入有魚村的戰陣。西嶺做事很認真,為了一舉完成國君的願望,盡可能請來了四名四境高手,這在巴國中也是不容小看的力量,另外十幾名扈從也都是強大的戰士。

  有魚村這天請客並不是在房子裡,中央谷地也沒有什麼房屋能容納那麼多人。他們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擺開木桌,桌旁放著獸皮墊子,用竹竿支起縫成整片的獸皮遮陽,搭起四面透風的大棚子,在蠻荒中這樣的場面已經顯得極為奢華了。

  坐在獸皮棚中的包括有魚村長老會的全體成員,還有各部族來的首腦。有魚村的村民當然也來了不少,普通族人沒資格坐在桌邊,他們都在外面忙著做魚呢。由於請的人多,准備的食物也很精細,所以這頓飯是在正午後才開始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2:37 PM

第032章、其未兆易謀(下)

  各部族長前後到場,大家紛紛找座位坐下。他們各自也帶了不少族人隨行,但普通族人沒資格進入棚中,便紛紛好奇地在遠處圍觀,蠻荒中哪見過這種大場面。西嶺大人當然坐在獸皮棚最中央的位置,他一直在注意觀察走進來的人,他們形形色色奇形怪狀。

  這些人和魚大殼打過招呼便自找座位,有很多人在大聲地問:“大殼,魚呢?”

  魚大殼則笑著解釋道:“一會兒就好,今天管飽,等人到齊了就開始。”

  並沒有人和西嶺打招呼,大家只是好奇地看了看他便自顧自坐下了,甚至連問都沒人問。看西嶺的打扮應該來自山外,可能是有魚村招待的商販吧。魚大殼又低聲向西嶺解釋道:“大人,深山野民未經教化,不懂禮數,請您不要介意。”

  西嶺笑著搖頭道:“我怎會介意,否則國君何必派我來呢?……你特意對我提到的路村族長若山,究竟是哪一位啊?”

  魚大殼答道:“此人一向狂傲,各族長都到了,他卻還未來。”

  西嶺微微皺了皺眉頭,他也注意到一件事。各部族長雖然隨意而坐,卻把最靠近自己的三個位置給空了出來。魚大殼就坐在他的左手邊,然後依次是有魚村的長老會諸位成員。有魚村長老會共有七人,包括三名年紀最大的長者以及已突破初境得以修行者,此刻在座的有四位,另外三人是軍陣指揮者,所以並未出現。

  魚大殼的對面、西嶺的右手邊,依次排開三個位置始終是空的,各部族長誰也沒坐,顯然是留給什麼人的,而且大家都認為那三人理所應當要坐在最前面。

  西嶺大人猜對了,這三個位置是留給若山、若水、蠱辛的。各部族長用不著商量,他們畢竟是每個部族中的首腦人物,當然也懂不成文的規矩,最受尊敬的、最重要的人,應該在吃飯的時候坐在最早分發到食物的位置。水婆婆雖然不是族長,但昨日也來到了中央谷地中,有魚村請人吃魚哪能不請她呢!

  西嶺也在暗中觀察各部族長,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中也能看出各部族目前處於什麼狀況,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以及隨身攜帶的飾物中,則可以大致判斷部族的生活環境以及物產,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細心的比較之下,有魚一族確實是這片蠻荒中最富足、最繁盛、最開化的部族。

  正在西嶺這麼想的時候,已入座的各部族長突然全部站起來了,紛紛向一位剛剛走來的人問好,還用亂七八糟的各種方式行禮表達敬意——原來是山爺終於到了。

  山爺並不是一個愛擺架子的人,他不像其他各部族長就是來吃魚的,早就清楚這頓飯意味著什麼,也清楚有魚村的軍陣正在谷地邊緣的樹林裡待命。他來得稍微遲了點,是因為若水不肯同行,怎麼勸也不行。

  若水說道:“這頓魚有什麼好吃的,你就那麼饞嗎?明知道他們不懷好意,你還得陪著笑臉去!反正今天就是要翻臉的,等他們擺開軍陣過來,我們也亮出軍陣不就行了?”

  若山勸道:“事情不是這麼辦的,就算要打架,也得先吃飯。各部族長都在呢,聽說還有相室國的使者來,魚大殼必然要說出他的想法,而我有些話也要對國君使者以及各部族長說清楚。等到擺開軍陣的時候,已無需交戰則最好。”

  若水:“你說的話總有道理,想去就去吧,反正我不去,難道還想我陪那些臭男人一起吃魚嗎?……你也別一個人去,帶著伯壯,或者把盤瓠也帶上。”

  若山忍不住笑了:“有魚村請的是各部族長,至於特意請你那是為了表示尊敬。伯壯待會兒還要指揮戰陣呢,帶一條狗去也不像話。……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有危險的,在那種場合誰也傷不了我。”

  就因為在水婆婆這裡耽誤了一會兒,若山才到的比較晚,然後受到眾人的歡迎。這場面讓西嶺吃了一驚,這些蠻荒族人並非不懂禮數,雖然他們的禮節很混亂,但都向若山表達了禮貌與尊敬,而自稱蠻荒各部領袖的魚大殼卻沒有這種待遇。

  西嶺本以為若山是一位桀驁不馴的彪形大漢,頭發上抹著泥漿插著鳥毛,身上亂糟糟的裹著獸皮,脖子上掛著各種獸骨獸牙串,身上還畫著亂七八糟的圖案,結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若山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穿著干淨整潔的葛布衣衫,手持一根骨杖,相貌很英俊舉止也很謙和。

  若山自然地走到了最前方魚大殼對面的位置,一路和眾族長打著招呼,接受大家的行禮與問候。西嶺不由自主地就站起身來,魚大殼也趕緊站了起來在一旁介紹道:“西嶺大人,這位就是路村的族長山爺。……山爺,這位是巴國國君派來的使者西嶺大人!”

  若山聞言向西嶺行了一禮道:“西嶺大人好,我代表這一帶蠻荒各部歡迎您的到來,路途艱險崎嶇,您辛苦了!”

  西嶺又吃了一驚,沒想到若山竟然懂得巴原上巴國的禮數,迄今為止除了有魚村眾長老特意學過,在場的蠻荒各部族長還沒人會這樣行禮呢。他下意識地還禮道:“山爺客氣了,快請坐下!我是帶著國君的使命而來,也是為了造福此地各部族。……請問您怎麼會熟悉巴國的禮儀呢?”

  魚大殼在西嶺面前一直稱呼若山之名,但是當若山來到面前時,他還是忍不住叫了山爺。雖然今天已有大獲全勝的絕對把握,但是見到山爺本人,魚大殼還是莫名感到心虛。而若山走進棚中時,所有人也一律稱呼他為山爺。所以連西嶺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無意之間也這麼叫了。

  山爺答道:“君使大人不必驚訝。六十年前,我曾遠離蠻荒,在巴原上游歷了三年,也曾想建功立業,只惜亂世紛紛,最終一事無成!”

  西嶺驚訝得差點得說不出話來,六十年前!那麼這位若山今年該多大歲數啊?可他看上去還這麼年輕,要麼是胡說,要麼就是一位修為深厚、懂得駐顏秘法的高人!魚大殼說他是一位境界高深的修士,看來是沒錯的。

  剛才他們幾人的談話,眾族長也都聽見了。當聽說西嶺的身份是君使大人時,大家都紛紛看了過來,目光中帶著驚訝與好奇。但若山自稱六十年前去過巴原時,眾族長的反應都很淡定,看來此言非虛,而這裡的人早就知道。難怪大家都叫他山爺,也確實該叫一聲爺!

  西嶺再仔細打量山爺時,發現此人雖形容年輕,但感覺給人的感覺絕不止三十多歲,有些東西是形容不出來的,那是屬於歲月的沉澱、無形中所賦予的氣質。如此看來,魚大殼先前介紹的情況恐不盡屬實,這位若山族長絕非什麼化外野民,反而可能是這一帶蠻荒中最有見識的長者。他受到各部族長的尊敬,就連有魚村的兩位長老剛才都向若山致意了,只有魚大殼與另一位長老是例外。

  眾人又重新坐下,魚大殼皺起眉頭問道:“山爺,水婆婆和蠱辛怎麼沒和您一起來?”

  若山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有魚村今天邀請的是各部族長,若水說她不是族長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至於蠱辛,是因為族中有事,今天來不了。”

  魚大殼微微一驚,面現不悅之色道:“我一個月前就把話說清楚了,今天要商議與各族將來有關的大事,花海村的族長怎可以不到?”

  其實魚大殼擔心的是另一件事,他已勾結羽民族族長大毛,今日去襲擊路村與花海村。沒想到那邊還留下了蠱辛這樣一位高手,大毛可能會碰到點麻煩。但轉念一想,根據已掌握的情況,路村與花海村的精壯男子幾乎都來到了中央谷地,就算還留了一個蠱辛,也不可能是會飛的羽民族的對手,便又放下心來。

  而若山答道:“大殼,你不是請大家吃魚嗎?蠱辛沒來也沒關系,我可以給他帶幾條回去。如果你有什麼事要說的話,對我說也是一樣的,花海村與路村已經結盟,我也可以代表花海村。……時間不早了,大家也都餓了,快把魚端上來吧。”

  有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既然山爺開口了,就有好幾位族長嚷道:“快點把魚端上來吧,我們都聞到香味了!”

  魚大殼知道這些人的脾氣,再不上魚估計他們都快掀桌子了,在用魚把大家的嘴堵上之前,恐怕談不了什麼正經事,他趕緊一招手,已經做好的魚一盤盤端了上來。這是魚海中特產的一種冷水魚,刺很少而肉質鮮美,有魚村人世代打魚,也掌握了給魚去腥的方法。

  魚是裝在陶盤內煮好的,以山中產的花椒和野蒜調味,還配了菽豆苗與血皮菜的嫩葉為輔蔬,非常地好吃。這等精心烹制的美食,就算是有魚村的村民也很難享受到,魚大殼確實做足了一切准備,畢竟在座的是各部族長還有君使大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2:42 PM

第033章、宴席與刀鋒(上)

  食魚用箸,俗稱筷子,是兩根細長的小木棍,拿在手中可以夾起切好的食物。而煮熟的魚是不用切的,直接用筷子就可以把那細嫩的肉夾下來。西嶺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些蠻荒野民究竟會不會用筷子?結果發現他們大部分都是會用的,有少數人很遲疑地看了看身邊的人,雖然動作不是很熟練但也拿起了筷子。也有個別心急的家伙直接伸手了,結果手被燙了。

  這宴席和巴原上的正式宴席也有不一樣的地方,每個陶盤旁邊還放了一把刀,以一種半透明的黑曜石磨制成的石刀,刀脊較厚、刀尖和刀鋒很直很鋒利。這種刀平時能當分割獵物的匕首,也可以綁在長杆上當成梭槍的槍尖。

  宴席餐桌上放刀,在巴原各國中是一種很無禮的行為,不僅僅意味著准備食物的人沒有將自己的事情做好。因為這要麼是家人簇擁尊長進餐之處,要麼是待客的場合,而刀是一種凶器,其儀非禮、其兆不祥,在正式的宴會上不能將鋒利可傷人的刀擺上桌,食物端上來之前都要先切割好,席上之人用筷子和湯勺就可以了。

  化外野民不懂這些講究也就罷了,但細心的西嶺又發,山爺的手邊並沒有刀,可能是他根本用不著吧,手中的筷子使得很熟練。而別的族長手邊雖有刀,但也沒人拿起來,因為吃魚用不著,基本都是用筷子加手。

  大家吃得很熱鬧也很專注,沒過多久盤子裡就只剩下了魚骨頭。魚大殼一招手,自有族人給各位族長面前又換上一盤新的,然後大家接著埋頭猛吃。

  這種好東西,就算是各部族長也是很難吃到的,因為並不是每個部族都會打魚又能找到地方打魚,而且今天的魚味道做得特別鮮美。蠻荒族人的食量和腸胃都是很驚人的,在飢饉的時期,他們有時甚至好幾天都吃不到東西,而打到獵物飽餐一頓又能頂好幾天。

  各部族長的嘴都沒閑著,當然就更沒功夫說閑話了。西嶺又注意到若山倒是提著筷子吃得不緊不慢,當別人三盤魚都快吃完的時候,若山面前的第一盤魚也只吃了一多半。

  西嶺笑著問道:“山爺,您身穿的葛布與大殼族長身上的衣料是一樣的,看似尋常,可是仔細觀察卻精致非凡,絕非尋常織工所能織就,巴原上也難得一見。我看在座的有些族長亦身著同樣的布料,應是這一帶的特產,請問出自何人之手?”

  水婆婆親手織成的水布,是這一帶最精致的布料,也是最受各族歡迎的物產。魚大殼身上的衣料就是水布,若山穿的也是水布衣裳,在座的好幾位族長同樣如此,被細心的西嶺發現了。

  它是水婆婆以神通法力、在元神定境中織就,質地輕柔舒順簡直接近於絲綢,感覺卻比絲綢更為清爽。如此布料不僅精致已極且相當名貴,至少巴原上的織工們是織不出來的。

  以巴原之大、人口之多,當然也有不弱於水婆婆的高手。但別說水婆婆這等五境高手,就算普通的邁入初境得以修行者,不是各國的重要人物便是各氏族的重點培養對像,怎麼可能去親自紡布呢?

  凡是能用普通人工解決的事情,在巴原五國之中,通常情況下都不會煩勞修士動用神通法力。當然巴原上也有些衣物是以神通法力煉制的,但那絕非一般人的穿著,比如赤望丘上那些高人的衣飾,或者各國國君的袍服,則是精美異常甚至水火不侵、能防刀槍。

  但水布就是水布,它就是普通人的衣料,也是西嶺所見過的最精美的葛布。想當初魚大殼派魚與游去找悅耕大人,所攜帶的禮物除了有魚村傳承的珍貴器物以及山中的物產,還有一批水布,是他們用很多鹽從路村換來的。

  悅耕大人沒收這些東西,甚至都沒有仔細看,而是建議魚與游,以代表蠻荒各部朝貢者的身份,帶著禮物去覲見國君。他們送的禮物當然也不會被國君放在眼中,但此事的意義重大,所以國君大悅。可是魚與游等人走後,國君出於好奇翻看這些亂七八糟的禮物時,才發現這些葛布實在太精致了,國中的織工們根本就沒這種手藝!

  看來偏遠蠻荒中的原始部族也不可小看啊,竟有這等能工巧匠!國君既有此感慨,才會更願意派人幫助蠻荒各部,同時更想建立部落聯盟為其臣屬。這種精美的葛布是有魚村的人攜帶的禮物,有魚村還自稱是蠻荒各部的領袖,那麼想都不用想,此物就是他們部族特有的物產了。

  可是今天西嶺卻看見若山等人也身穿同樣的布料,所以就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也算是沒話找話吧,否則就這麼干坐著看大家吃,氣氛略有點尷尬。若山剛要答話,離得最近的另一位族長也聽見了,扯著大嗓門嚷道:“君使大人,您是說水布嗎?它是路村的水婆婆親手織成,在這裡很受歡迎啊,大家的水布都是從路村換來的!”

  這位族長吃得最快,第三盤魚已經空了,所以他才有功夫插嘴。西嶺聞言微微一怔,原來此等精美的葛布並非有魚村所產,反而是來自路村。而紡織水布者,應該就是魚大殼所說的另一位難對付的高人若水。今天大家給這位水婆婆留了座位,她本人卻沒有到場。

  原來是一位境界高深的修士,竟在蠻荒中織布,難怪可織成此等布料了。就這麼一個微小的細節,已令西嶺對若山以及路村的感觀大為改變,心中甚至隱約感覺,他支持有魚村勸說與震懾各部族結盟的計劃好像有點不對勁。

  眾族長都放開食量毫不客氣,仿佛端多少盤來就能吃多少盤下去,有人甚至在想吃完這麼好吃的一頓,明天或者後天都不用再吃東西了。魚大殼看著這場面有點發暈啊,這些都是凌晨時分組織族人特意打的新鮮魚,趕緊運到中央谷地中做好,本以為已經足夠了,但看樣子好像還是有點少啊,必須控制一下了。

  當第三盤魚吃空了之後,那些族長們一抹嘴,發現沒有魚再端上來,於是問道:“大殼,已經吃完了嗎?”他們倒也知足,並沒有催著再要。

  魚大殼笑著站起身道:“還有還有,正在做呢,諸位不要著急!……趁此功夫,我有些話要對大家講。今天之所以請諸位族長來到這裡吃魚,主要是為了歡迎來到這裡的貴客,巴國國君派來的使者西嶺大人!”

  若山率先起身再度對西嶺大人表示問候與歡迎,其余各族長也跟隨若山起身問好,算是都打過招呼了。蠻荒中的很多族人可能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什麼巴國,但在座的畢竟都是各部族長,近年來都在中央谷地建立了定居點,也常見到巴原來的商販,倒是都了解情況,他們也對國君使者的到來非常好奇。

  這裡的魚雖好吃,但是沒有酒,西嶺大人起身致意,就以竹筒中的山泉敬各位族長。眾族長都覺得挺有意思,吃飯的時候怎麼還有這種講究,紛紛嘻嘻哈哈地學著樣子把竹筒裡的水都喝了,也恰好都吃魚吃渴了。

  然後西嶺高聲道:“我奉國君之命而來。如今巴原上紛爭已延續多年,國君亦有平定巴原之志,將招撫各族部屬。數年之前,悅耕大人奉國君之命,來到這裡探看清水氏一族,獲知清水氏一族已不在。

  而後有使者代表此地各部族向國君朝貢,有魚村族長魚大殼告知悅耕大人,有魚一族已繼承清水氏之地,將率蠻荒各部結成聯盟,重歸巴國臣屬之位。國君派我來協助完成定盟之事,並向各族表達敬意與謝意。”

  各部族長紛紛驚訝道:“有這回事嗎,我們怎麼不知道?……山爺,這件事您清楚嗎?”

  魚大殼趕緊說道:“就算諸位中有人先前不清楚,今天不就清楚了嗎?之所以請大家來吃魚,就是為了商議此事。恰好君使大人在場,今日就可以商定了。”

  若山問道:“大殼,你召集各部族長,商議結盟之事,究竟是怎樣的打算呢?”

  魚大殼咳嗽一聲道:“聯合各部結成統一聯盟,在中央谷地中築城,受封於巴國。而後開鑿擴建通往巴原的道路,迎接國君的賞賜、打通與山外的往來,這是對各部都是有利的。山爺,您說呢?”

  若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扭頭問道:“大家以為呢?”

  不少人皆答道:“聽上去倒是不錯啊,但我們還是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該怎麼辦。……山爺,我們聽您的,您說了算!”

  若山又問魚大殼道:“你剛才說的話倒是不錯,可是在這片谷地上築城,可不是簡單的功夫,需要調集各部族之力經營多年。請問這座城建成之後又屬於誰、何人領巴國之封、築城開路又由誰來指揮調配各部族之人力、物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2:45 PM

第033章、宴席與刀鋒(下)

  在若山的逼問下,魚大殼偷偷瞄了西嶺一眼,盡量挺胸答道:“我有魚一族人口最多,地處與山外往來要道、離這片谷地又最近,兼有魚鹽之利,是此地最繁盛強大的部族,理應擔當此任。各部族結為聯盟之後,調集各部人力物力築城開路,便等於是自家的事情了。”

  魚大殼的想法很美,憑借相室國的撐腰,想將原清水氏一族占據的中央谷地變成他的封地,並在這片封地上築城自稱城主。有魚村當然不能獨力建造城郭,便以部落聯盟的名義,號令各部族來做這件事,他也能趁機控制各部族的資源和物產。

  若山笑了:“大殼,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讓國君這將片中央谷地賜予你為封地,並在這片封地上讓各部族為你築城,然後由你這個城主號令各部開鑿山路。……你最近是不是總在白天做夢?”

  立刻就有人嚷道:“大殼,這片中央谷地是大家的地方,成了你的封地,那我們怎麼辦?……還要大家幫你築城開路、以後都聽你的號令?”

  魚大殼趕緊解釋道:“大家不要誤會,我的目的只是為了得到巴國的支持與協助,平原外有太多我們沒有卻需要的東西。至於築城,也是為了保護此地各部居民的安全,不能再遭遇當年清水氏一族的命運。屆時大家皆是同盟之人,當然也都可以住在城中了,只是聽從統一的分派調配而已。”

  西嶺也開口道:“有魚村數年前曾派使者攜禮物向國君朝貢,國君為答謝各部族之美意,特派農師與匠師來到這裡,攜帶器具種子,並幫助族人學習耕作、掌握技藝,這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國君無意直接統轄此地,只是欲封賞部落聯盟之主,今後此地有事,也知應與誰聯絡。”

  又有人叫道:“哦?原來魚大殼已經在巴國那裡拿了那麼多好處,現在居然連整片中央谷地都要占據,還讓我們大家為他築城開路!可是我們也沒有得到好處啊,憑什麼要聽你的呢?”也有人喊道:“難怪大殼今天這麼大方,請我們來吃魚,原來是撈著好處了,還想繼續撈,真不愧是打魚的,想把我們都當成魚嗎?”

  西嶺也瞄了魚大殼一眼,面不改色地朗聲說道:“諸位族長不要誤會,國君的賞賜並不是只給有魚村的,而是賜予蠻荒各部之民。有魚村占據地利,首先得到了這一切,但我今日代表國君而來,就是要讓山中各部皆得其利。”

  魚大殼趕緊又插話了,他大聲喊道:“諸位,有魚一族確實得到了巴國的幫助,但國君欲封賞的是蠻荒各部族人,所以才有結為聯盟的必要。今日定盟之後,有魚村所享受的好處便屬於整個聯盟了,這也是君使大人的意思。”

  若山看著西嶺道:“君使大人,您是這個意思嗎?”

  西嶺答道:“國君命我來協助各部族定盟,賜予氏號於部盟之主,並封以原清水氏之地,助其築城開路。……山爺,難道您反對這件事嗎?”

  若山搖頭道:“我當然不反對各部族結盟之事,築城開路也是長遠之舉,對各部族都有利。但這片中央谷地是原清水氏的封地,如今已被各部族所占據,怎能為有魚村族長魚大殼一人所有,而令各部族為其臣屬?”

  有人立刻附和道:“山爺說的對呀,假如能夠結盟,大家經常坐在一起吃魚也挺好。但是要推選聯盟首領,當然應該是山爺,國君要封城主的話,也應該封山爺!像大殼說的那樣辦,我們是不干的。”

  若山又問西嶺道:“國君之命,是要將原理清水的封地給魚大殼,便命他為各部聯盟之主嗎?……假如是這樣的話,與情理不符,此地各部族恐難聽從。”

  西嶺趕緊搖頭道:“並非如此!國君並沒有指定誰,誰能成為部落聯盟之主,誰就將受國君的封賞。這片封地,原屬巴國理正理清水,國事自有禮法,封賞亦要有緣由,否則君威難立、國人不服。……魚大殼,就說說你的理由吧!”

  這位君使大人此刻的心情,簡直想罵娘!他可不是笨蛋,在這樣的年代中能受到國君的任命和重用,必然有某方面過人的才能,平庸之輩幾乎是不會出人頭地的。他能成為君使,當然比普通人有見識得多。

  西嶺已經看出來了,此地不是不能建立部落聯盟,但是很顯然,有威望能得到各部族支持的人是若山,而真正的“搗亂者”恰恰就是有魚村的族長魚大殼,因為魚大殼有自己的野心。悅耕大人第一次來這裡時也不知是怎麼查探的情況,偏偏選擇了支持魚大殼?

  悅耕大人通過有魚村,那國君那裡得了好處,已立功受封為城主。而有魚村通過悅耕大人,這幾年在相室國又得了不少幫助,這更加助長了魚大殼的野心。卻將最棘手的難題,都留給了西嶺這位君使。

  西嶺清楚有魚村在谷地邊准備了一支百人軍陣,應該就是用來鎮壓反對者的,此刻就算想勸說魚大殼,恐怕也不太可能了。他了解人的野心,魚大殼借助相室國的幫助,已經准備了好幾年,又操練了強大的戰陣,絕不會甘心放棄的。

  假如待會兒翻了臉,魚大殼的選擇應該是攻伐路村、震懾各部。只要在這裡打敗了路村,順勢占據中央谷地、封鎖周邊道路,各部族恐怕就不得不聽命了。

  如此一來,西嶺表面上好像也完成了使命,但這真是國君想要的結果嗎?他是為了促成各部結盟而來,而不是來挑起蠻荒內亂的,這樣可能會引起除了有魚村之外的各部族仇視,卻僅僅只為了實現魚大殼的個人野心。所以在這種形勢下,西嶺要盡量避免衝突,只能站在君使的角度去談國中的禮法。

  魚大殼顯然是早有准備,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諸位,數年前巴國的使者悅耕大人,就是我有魚村接待的,覲見國君的隊伍,也是我有魚村派出的。自從清水氏一族覆滅之後,各部之間無人主事,山中生存格外艱難,也是我有魚村重新打通商道、率先墾植谷地、開鑿鹽井。

  這些就不說了,君使大人要談禮法,那麼我就談禮法。清水氏一族原是蠻荒各部領袖,這中央谷地也是其祖先理清水大人的受封之地。而我們有魚村的祖先當年便是跟隨理清水大人來到這此地,有魚村是清水氏一族的部屬。清水氏不存,但有魚一族仍在,繼承其封地亦是理所當然。”

  西嶺問若山道:“山爺,您怎麼看呢,大殼族長這番話是否是實情?”

  若山答道:“君使大人,請您移步,我想給您看另一件事情。”說完話他率先起身走出了棚子,西嶺也跟了出去。

  西嶺一動,站在棚外邊緣的幾個人也隨即跟了過去,他們是西嶺的貼身護衛,要保護君使大人以防出任何意外。若山走出棚子的時候,順手在另一位族長的桌上抄起了一把刀,也搞不清他想干什麼?護衛們擋在西嶺大人身前,不讓他太靠近若山。

  若山來到空地上,左手持骨杖向遠處一挑,在周圍看熱鬧的各部族人皆發出一聲驚呼。只見一塊足有五尺方圓的巨石竟凌空飛了過來,穩穩地飛過眾人的頭頂,輕飄飄落在了若山的腳前。這麼大的石頭,最強壯的漢子也搬不動啊!山爺居然用骨杖虛挑,它便凌空飛到了身前,落地時一絲塵土都沒有濺起。

  若山突然施法,西嶺身邊的護衛包括棚中的魚大殼等人都很緊張,又見他並無攻擊誰的意思,這才松了一口氣。有一名護衛在西嶺耳邊低聲道:“此非御物之功,而是御器之妙,他手中的骨杖是一件法器,此人至少有四境修為。”

  西嶺這次帶了四名四境高手隨行,有三人此刻都已經加入有魚村的軍陣中,還有一人留在身邊貼身護衛,正是此人在說話。西嶺本人並非修士,但他也是有見識的,知道這是神通手段。可是巨石這麼飛過來,施法者究竟是何種境界他卻難以分辨,只有真正的修士才能感應清楚。

  巨石落地,若山隨即上前揮起手中的刀斬落。那把刀是黑曜石所磨制,很鋒利也很堅硬,拿來切肉、殺人都毫無問題,但是用力砍在這麼大一塊石頭上,肯定會被崩斷的。可出乎眾人的預料,只聽哢嚓一聲,五尺方圓的巨石被一剖兩半,斷面非常整齊,就像被一把巨刃裁開。

  眾人發出轟然喝彩聲,若山轉身道:“君使大人,您可認識這是什麼功夫?”

  又是那名護衛耳語了幾句,目瞪口呆的西嶺回過神來道:“開山勁、武丁功!您竟能以石刀施展,內勁穿透外物。這是當年巴國國君訓練親衛所教習的神功,您怎麼會呢?而且練到了這等境界!”

  其實不用那名護衛提醒,西嶺大人也能認出這是什麼功夫。他這次帶來的隨從中,除了特意邀請的四名修士,還有六位修成開山勁的戰士,其中有三人練到了武丁功的境界。他們都是相室國國君的親衛,但功力皆遠沒有若山這般驚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5 02:47 PM

第034章、兵者不祥之器(上)

  石刀只有不到一尺長,卻能整齊地切開五尺巨石,不僅是因為石頭順著刃口裂開,更重要的是有一股勁力沿刀刃透石而過。那只是普通的石刀並非法器,若山也並未施展其他的神通手段,這就是開山勁中的武丁功!

  據西嶺所知,若山至少是一名四境修士,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修士還去下苦功修煉開山勁的。一位練成了開山勁的戰士,當然很強大也很受重視,但其地位卻遠不能與那些真正的修士相比。

  這倒是其次,說不定蠻荒部族中就有修士自己願意修煉開山勁,還有若水那等修士親手紡織葛布呢,但開山勁在民間並不流傳。想修煉這門功夫,必須是健康強壯的男子,才能受得了那樣日復一日艱苦磨礪,不僅脫離了勞作且需要比平時多得多的供養,普通人誰能練得起?

  普通人家或村莊,不可能專門供養壯勞力天天去干這種事,就算能練得起,也未必能練得成,上百人裡能練成一兩個就不錯了,還要吃那麼多的苦頭,誰又願意呢?所以開山勁只能是國家培養精銳武士的秘傳功夫,在大規模征召的軍隊中挑選壯士進行訓練。

  數百年前,第一代國君進入巴原建立巴國的時候,所招募的勇士中有三百人練成了開山勁。他們為國君架橋開路、征戰四方,被後人稱為三百武丁。

  武丁最早其實是一種稱號,意思是最強壯有力的勇士,後來有些人就用它做了自己的名字,開山勁的最高境界也被人稱為武丁功。這三百武丁,有人在戰場上捐軀,也有少數人後來返回了各自的部族,剩下大部分一直都是國君的親衛、終老於國都中。

  民間很難修煉開山勁也無其秘法傳承,它一直都是國家所掌握的培養精銳武士的方法,當巴原分裂為五國之後,情況仍是如此。可是若山這位蠻荒部族的族長,修為不僅至少突破了四境,且將武丁功練到了如此境地,當然令西嶺驚訝異常。

  若山聞言大聲答道:“我是路村族長、族人以路為姓,此姓得自我的祖先路武丁。他是巴國開國國君剛剛進入巴原時的座前勇士,亦是逢山開路之英雄。路村族人世代修煉的開山勁,便是這位祖先所傳。

  有魚村的祖先,當年只是為巴國理正挑擔的僕從,清水氏的封地與他們何干?魚大殼所謂的繼承,難道是想讓國君縱僕竊其主嗎?清水氏已滅,山中各部族皆居其故地,若真要追論國中禮法,開國之君座前英雄,難道還比不上一位後世大臣的挑擔僕從嗎?就算國君要在此地新封氏號,也輪不到魚大殼吧?”

  巴原上的國度,最早就是在各部族聯盟的基礎上建立的。所謂聯,就是各部融合,修建城郭、開鑿道路、對外征戰,像是被一根繩子系在一起;所謂盟,就是繩子上打的結,大家共同遵守的約定。

  這種約定後來又發展成了禮法,行國事就要講究這些,凡事都要論個源頭和道理。蠻荒各部族長可能不太懂這些,但若山卻比魚大殼明白得多,這番話說得無懈可擊,就連西嶺也不得不點頭。

  若山又接著說道:“西嶺大人也不必為難,我並不是求國君要做什麼。只是今日你為定盟之事而來,有利於山中各部,我也想盡量幫助君使大人完成使命。此事由各部族協商而定,您只需順勢而為,為國君做個見證。”

  西嶺大人只得點頭道:“多謝山爺提醒,那我便順勢而為,代表國君為各部族見證,並將今日之事稟報國君。”他其實何嘗不想這樣,可是又不好直接提醒若山,魚大殼已經准備了軍陣恐怕就要動手,而這支軍陣就是有魚村在巴國的幫助下操練的。

  西嶺料得不錯,魚大殼此時已站起來悄悄來到棚外,身邊有一人舉起一根綁著獸尾的長竹竿朝遠處晃了一下。谷地邊緣傳來整齊的號令與腳步聲,一支百人軍陣走了出來,他們全副武裝就在棚外的空地旁站定,無形的肅殺之氣漫延開來。

  這些有魚村戰士一看就經過長期嚴格操演,皆是清一色的青壯男子,分成三隊陣列。前排戰士身著堅韌的皮甲護住胸腹及大腿等要害,左手持可以支地的長木盾,右手拿著鋒銳的硬木長杆梭槍,槍尖竟然是青銅鑄成,共有三十三支。

  第二排則是弓箭手,腰佩長刀手持硬弓,箭筒中皆是清一色的羽箭,也是三十三人。在他們的後面,還有一排戰士同樣手持硬弓,每人身邊都插著好幾支石尖梭槍,行動時可將梭槍夾在腋下跟隨戰陣一起前進,在接近敵人時能投出梭槍攻敵。

  這種經過專門操練的軍陣,遠非各部族的狩獵隊伍所能敵,烏合之眾一旦被他們衝開,往往便四散逃潰,人數再多也沒用。在軍陣之前,有三位有魚村的長老率領,此刻還多了巴原來的三位四境高手。

  假如若山提前沒有准備,就憑他和水婆婆兩個人衝入這種軍陣,假如被高手糾纏住又被軍陣合圍,恐怕也很難全身而退。西嶺大人變色道:“大殼族長,你這是何必呢?今日商談的是蠻荒結盟之事,沒必要擺開軍陣引發衝突,我看大家還是坐下來好好談吧!”

  這支殺氣騰騰的軍陣一現,圍觀的各部族人便四散而開,棚外立刻就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棚中的各部族長全部變了臉色。

  魚大殼狂笑道:“君使大人,我這麼做就是為了各部族今日能順利結盟。這幾年來得國君之助,有魚村已訓練一支軍陣足以保護這一帶的安定。有人破壞結盟大計、行不利之事,我絕不客氣!君使大人就放心好了,您今日一定會能成國君使命。”

  魚大殼早就料到,若山今天一定會站出來破壞他的計劃,他也沒打算放過路村與花海村,此刻終於到了該翻臉的時候。此時路村與花海村留守的全部族人,應該已盡滅於羽民族之手。而得手後的羽民族人,正在族長大毛率領下沿山路飛往中央谷地,他這邊也該動手了。

  魚大殼今天要當著君使大人與各部族長的面,鎮壓路村與花海村,只要這個最大的障礙不在了,他理所當然將成為此片蠻荒之主,沒有人再能、也沒有人再敢反對什麼。

  魚大殼訓練的軍陣,有絕對把握可擊敗若山帶到中央谷地的這些人,他為何還要安排羽民族去襲擊路村與花海村、行滅族之事呢?因為他的目的不是打敗對方,而是徹底消滅對手永絕後患。

  魚大殼最怕的就是潰散的路村與花海村族人逃回去,只要逃出谷地進入山路便不好追了。假如他們逃回村寨,將山路一封據險固守,魚大殼雖有軍陣也很難攻伐。假如是那樣的話,他就算占據了中央谷地自稱部盟首領,各部族也不會乖乖聽話。

  但今天路村和花海村人如果逃回去,不僅村寨被毀、部族已滅,且在山中恰好將迎上羽民族人飛在空中的射殺,一個都跑不掉!想當初清水氏一夜滅族,雖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但也給了魚大殼啟發,他也要這麼對付路村與花海村。

  可他這個計劃太過狠毒,所以除了另外兩位心腹長老外,其余族人也皆不知情。這麼做一方面是為了保密,另一方面有魚村人雖支持他成為部盟之主,但絕大多數族人也不會同意無端行此滅族之事。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魚大殼絕不能讓西嶺大人被若山的花言巧語說動了心,必須要將巴國使者和有魚村綁在同一條船上,立即擺開了軍陣。

  但若山卻絲毫沒有驚慌的樣子,他並沒有逃開仍站在原地,神情竟然在冷笑。這時就聽見一聲震吼,遠處的很多圍觀者甚至頭暈腿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訓練有素的軍陣正面承受這震吼衝擊,雖沒有人倒下,但很多人猝不及防間也晃了幾晃,以手中的槍盾拄地。

  各部族長在棚中都扶著桌子站了起來,目瞪口呆地望著谷地的另一個方向,那邊同樣也走來了三隊軍陣。兩翼約各有百人,身著輕便的簡易皮甲,手持武器隊列整齊。最引人注目的中軍戰陣由五十余人組成,也分成三行排列,戰士們穿的皮甲是特制的,堅韌帶有光澤、包裹住全身要害,大家竟認不出那是什麼材質。

  這些甲衣是犀渠獸的皮制成,犀渠獸皮有好幾寸厚,水婆婆將它們從中間剖開成三層,並以法力煉化使之既輕柔又堅韌、尋常刀槍難破,幾年間制成了五十多套甲衣,給那些練成了開山勁的精銳戰士准備。

  這隊精銳中軍,前排十七名戰士也是左手持盾牌右手拿梭槍,他們的梭槍是由整根獸骨磨制而成,又經過了法力的煉化變得堅韌鋒銳。後面的戰士腰佩長刀,各持梭槍、弓箭,保持著整齊的隊列。他們往那裡一站,無形的威壓之氣便彌漫而開,將對面百人戰陣的氣勢完全給壓下去了。

  戰陣的正前方,站著一位手持槍盾的彪形大漢,正是路村的狩獵隊伍首領伯壯。伯壯身邊有一條花尾巴小狗,似人一般以兩條後腿直立,樣子非常搞笑。但此刻誰也笑不出來,因為方才那聲震吼就是這條狗發出的,余音尚在谷地中回蕩未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8 07:35 PM

第034章、兵者不祥之器(下)

  側翼的兩支百人戰陣,雖不及中軍戰陣那般氣勢逼人,但也肅殺整齊、威風凜凜。相比之下,有魚村那邊擺開的戰陣就不夠看了。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有魚村出動一支百人戰陣,就已經出乎眾人的預料,他們根本就沒見過這種場面。

  等路村和花海村的戰陣一出來,眾人的反應就不僅僅是驚訝或震憾了,簡直都傻掉了,讓他們放開膽子去想,做夢也想不到這種場面啊!盤瓠發出那一聲震吼,很多人一屁股坐倒在地,都忘了再站起來。

  魚大殼剛才還在得意地笑,此刻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說不清是震憾、惱怒還是驚恐?他本人好歹也是一名三境修士,等反應過來立刻大聲喊道:“西嶺大人,您看!我早就說過路村和花海村心懷陰謀,企圖破壞國君的定盟大計,這就是證據!”

  魚大殼也被嚇到了,但他並沒有絕望,自以為底氣依舊很足。路村和花海村能拉出三百精壯男子,並不令他意外,真正意外的是這些人竟然全副武裝也擺開了戰陣。但這也不要緊,他們可能只是做個樣子而已,並沒有真正強大的戰鬥力,山爺只是想了這麼個法子來嚇唬人。

  有魚村的軍陣可不一樣,那是真正地完全脫離勞作,在相室國派來的兵師指點下足足操演了三年時間,還配備了統一的精良武器,在蠻荒各部族中當然所向無敵。魚大殼原先最擔心的只是若山和若水這兩名高手,所以才會請求西嶺大人盡量多帶幾位高手來。

  魚大殼說話的時候,已經離開了獸皮棚,站到了己方戰陣的一側。西嶺身邊的護衛們見勢不妙,也想護著君使大人退避到魚大殼那邊。但西嶺卻沒有動、依舊站在原地,方才與他耳語的那名貼身護衛、也是留在君使大人身邊唯一的一名四境修士,同樣也站著沒動。

  西嶺沒有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動作就代表了立場,假如此刻也躲到魚大殼那邊,那就意味著支持有魚村和路村開戰了,所以他不能動。西嶺的位置離若山不遠,就在雙方戰陣對峙間的空地一側,假如他們真打起來了,他也恰好能站在旁邊觀戰。

  西嶺朝若山說道:“山爺,您這是什麼意思?若對定盟之事有什麼不同的想法,完全可以好好商談,大家又何必刀兵相向呢?我來到此地,絕不想看見山中各部結盟未成,反而自起戰亂!”

  西嶺說話的同時也暗暗心驚,他可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若山這邊擺開的軍陣絕非烏合之眾,看氣勢和裝備,那支五十多人的中軍戰陣,就算在巴原各國中也是精銳;而兩邊的百人戰陣雖然沒有那麼聲勢迫人,但顯然也不是臨時拉湊的,也應該經過了專門的操演訓練。

  這位山爺六十年前就闖蕩過巴原,看來也學過兵師之法,真要是打起來,有魚村這支百人戰陣恐怕不是對手,最終的結果會傷亡慘重。西嶺已知若山是一名高手,他還注意到路村的戰陣後方還有一名女子,身形窈窕長發及腰,背手而立神情冷峻,應該就是另一名高手若水了。

  若山笑著答道:“君使大人看得清楚,我等正在商談定盟之事,魚大殼卻突然擺開軍陣刀兵相向。我才不得不如此,破壞定盟大計之人,是他不是我!”

  西嶺又問道:“山爺,您怎麼可能訓練出這樣一支軍陣?”

  若山反問道:“君使大人,請問您此前來過這裡嗎,是否了解此地各部族的情況?”

  西嶺答道:“慚愧,看來我對此地各部族的實情所知甚少。”

  若山:“當年清水氏一族突然覆亡,卻不知是何人所為,山中各部族人人自危,也一度生存艱難,早有建立部族聯盟的必要。但魚大殼素懷野心,不僅想取清水氏而代之,還想占據中央谷地驅使奴役各部族,幾番陰謀皆未得逞,於是又想到了借助巴國之力,派人蒙蔽國君獲得幫助。

  我也察覺了動靜,所以訓練一支軍陣以防萬一,如果今天有魚村好好與各部族商量,不擅動刀兵,我也不會刀兵相向。我的目的不是為了征伐各部,仍然是想好好商談,但若有誰還想搗亂的話,就請君使大人當場下令,我一定不會對他客氣的!”

  見西嶺一直站著沒過來,魚大殼著急了,大聲喊道:“君使大人,我們用不著怕他,也不必再和他啰嗦!軍陣已擺開,想收手也不可能了,別看他們人多,但不過是烏合之眾,憑我有魚村的軍陣以及大人您帶來的高手,正可將這些不服王化的挑事者一舉鎮壓,完成國君之願與大人您的使命!”

  這時若山舉起骨杖發了個信號,路村那邊的戰士齊聲發出一聲大喝,同時抬起左腳重重地跺地。中央谷地中仿佛響起了一聲晴天炸雷,震得大家耳膜嗡嗡作響,就連整片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顫抖。西嶺猝不及防間晃了晃,被護衛伸手及時扶了一把才站穩。

  然後只聽若山不緊不慢地說道:“方才我已告訴君使大人,路村世代傳承開山勁,為了應對蠻荒中的各種狀況,這幾年我也訓練族人下苦功修煉。這中軍戰陣的五十余名戰士,皆已練成了開山勁。”

  眾人耳中還有余音回旋,而山爺說話的聲音好像也不大,卻能讓每個人都清晰地聽見。剛剛站穩的西嶺聞言腿又一軟,差點又坐下了。這番話的含義,以前從未聽說過開山勁的魚大殼可能還不太懂,但西嶺卻是完全明白的。他很慶幸自己剛才站住了未動,否則今天能不能回得去都兩說了!

  若山這邊共有二百五十多名戰士,全副武裝且經過了正規的操練,其中五十多名精銳的中軍居然全部練成了開山勁。別說是在蠻荒中,就算在巴原五國,那些並非處於交戰邊境的城郭,平常的守備力量也沒這麼強大啊!

  僅僅這支精銳的中軍,就足以擊潰有魚村的百人戰陣了,那兩翼的戰陣再跟隨而上,有魚村那邊是一個人都跑不掉,還談什麼鎮壓對方?

  西嶺確實帶來了一批高手,共有四名四境修士,還有六名練成開山勁的戰士,但若山那邊也有高手啊,西嶺這點手下能護送他這位君使大人逃出谷地就不錯了。可是穿越蠻荒的路途艱險漫長,他就算逃出去又能逃多遠,國君的使命又該怎麼交待?

  幸虧事情還沒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西嶺也知順勢而為。他隨即招手下令,原本站在有魚村戰陣中的三名四境修士,迅速離開了軍陣回到西嶺大人身邊護衛。魚大殼傻眼了,在那裡喊道:“君使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想鎮壓搗亂者、定下各部結盟大事嗎?”

  西嶺面無表情地答道:“魚大殼,各部族長不是正在商量嗎?我帶人來只是做個見證,並召集各部相商,而不是挑起衝突紛爭的。你就別搗亂了,趕緊過來一起說話吧!”

  然後他又轉身對若山笑道:“山爺,現在大家可以好好商談了。依您與各部族長的意思,是否願意結成部落聯盟,又應該怎樣結盟呢?”

  西嶺甚至有點佩服自己還能笑得出來,而各部族長皆已走出了獸皮棚,不約而同紛紛站在了若山身邊。他們也看清了今天的形勢,原來魚大殼是想玩硬的,結果山爺早有准備,手段比魚大殼還硬。但山爺並沒有打算在中央谷地中殺得血流成河,假如那樣不僅對有魚村是覆滅之禍,對於即將建立的部族聯盟而言也是不小的損失。

  各部族長就站在這裡,按若山的想法商談結盟之事。等大家都商量定了,就要按盟約行事,若是事後有人不遵守盟約,那麼若山就不會再客氣。

  在谷地最中央,將劃出一片共有之地,包括了原清水氏城寨的廢墟原址,留待將來建造城郭,還將在城郭中專門開辟商肆,是各部族交換各種物產之處,也供外來商販駐足。至於城主當然是山爺,誰都沒有異議,大家甚至連國君給山爺的氏號都商量好了——既然他的名字叫若山,那就封為“若山氏”吧。

  若山本人卻反對道:“此處原為清水氏故地,我若為城主在此築城,那麼此城就叫山水城吧,受氏號也應稱山水氏。”反正這些都是山爺自己說了算,隨即就定了下來。

  “山水氏”這個氏號,將來也是屬於此地所有部族的,因為他們已經結為了聯盟,雖有不同的姓,卻可共有一氏。至於結盟的方式已有成例,就參考路村與花海村的結盟。山水城的管理,也可以參照有魚村,由各部族長組成長老會,當長老會爭議不決時由城主若山大人定奪。

  既然各部族已結為聯盟,將來可合稱“山水氏一族”,那麼這片中央谷地包括鹽井也等於是部落聯盟共有了。至於剩下的其余事情,就由若山召集山水城長老會慢慢商量決定。西嶺大人至此已能順利完成使命,只需將今日的結果回去稟報國君。然後山水城派使者像征性地向國君朝貢,再帶回國君的封賞之命就可以了。

  這些事情山爺心中早有計較,逐條提議,各部族長紛紛點頭贊同。所謂的山水城現在還沒影子呢,但這沒關系,把事情先定下來,然後什麼都好說。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8 10:11 PM

第035章、山水踹大殼(上)

  西嶺終於徹底松了一口氣,他原本以為此行的使命會很輕松,只需協助魚大殼震懾幾個搗亂的深山野民便能搞定,不料情況卻完全相反,差點連自己都給搭進去了。還好他擅察情由知順勢而為,並沒有像悅耕大人那樣中了魚大殼的套。

  見眾人商量已畢,西嶺大人在護衛環繞中又恢復了君使的威嚴,轉身道:“魚大殼,現在只差你代表有魚村點頭了。只要你無異議,我便宣布決定,然後將此地定盟的結果回報國君,這裡的事情就交給若山大人去辦。……你若不肯點頭,我建議有魚村可另換一位族長來點頭,總之就像你自己方才所說,不要破壞有利於此地全體部族的大事!”

  他的稱呼轉換得倒很自然,山爺此刻已經變成了“若山大人”。

  方才眾人商議的時候,魚大殼也一步一步蹭了過來,就站在人群外圍聽著,卻始終一言不發,臉色也越來越陰沉,緊咬牙關連腮幫子都在輕輕抽搐。此刻君使大人發話,他身邊的兩位有魚村長老也在低聲勸說——事已至此就只能點頭了,幸虧山爺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雖然魚大殼沒有實現他的野心,有魚一族也沒有稱霸蠻荒,但這已經是個很好的結果了,若山算是手下留情。至於各部結盟之後,若山會不會設法報復有魚村,那只能是後來的事情,魚大殼就算挨了收拾恐怕也是活該,至少絕大部分普通族人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魚大殼的神情看上去竟有些猙獰,額頭上有青筋跳動,回頭望了一眼有魚村軍陣,突然開口道:“君使大人,各位族長,你們不必著急宣布決定。如今定盟,只是因為路村與花海村的威逼,假如路村與花海村出了什麼變故,恐怕今日商量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我們不妨再等等,等到明天再說。”

  這時有一人冷冷問道:“大殼,你這是什麼意思?今日明明是你召集各部族長吃魚,君使大人也是隨你而來。你本人宣布要商定結盟之事,自己說的話難道還想當場反悔?方才盟約已定,除了有魚村之外各部族皆已結盟,與你點不點頭沒有關系。

  你若不願,有魚村便不在部盟之中,所有族人皆退出山水城之地。方才君使大人說的不錯,有魚村若想加入部盟,可換一位族長來點頭。君使大人、若山城主,如今部盟已立,我能不能請求部盟做出第一個決定?”

  眾人回頭一看,水婆婆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人群外。方才她一直站在戰陣後面,可是聽見若山提議將此地欲建之城命名為“山水城”的時候,她的神情就變得有些古怪,也悄然走過來聽大家的商議,此刻突然開口說話。

  眾人紛紛道:“水婆婆,您請說!”

  水婆婆伸手一指人群對面的魚大殼道:“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得清楚,各部族長議事之時,魚大殼突然下令擺開軍陣。若不是路村與花海村早有准備,恐難逃大劫、族人已被刀兵加身。魚大殼利齒獠牙已露、殺心與凶行皆現,豈能饒過?

  今後大家共屬同一氏族,有魚村此舉也等於向各部族行凶,魚大殼等主事謀劃之人必當嚴懲。我可以不追究有魚村的普通族人,該怎麼處置那是諸位商量的事情,但絕不能放過魚大殼,定盟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當場宰了他!”

  若水真是不留情面,當場就要宰了魚大殼。眾人都看向了西嶺和若山,有不少族長甚至在暗暗點頭。西嶺趕緊說道:“破壞結盟大事、有意挑起爭殺、主動向其他各部行凶者,當然應該嚴懲。但今天不必著急,各部正式結盟之後,可由城主召集長老會商量……”

  若水打斷他的話道:“各部已經結盟,此刻就是在商議部盟大事,事實清清楚楚,就應當場決斷,難道還要將這禍害留著不成?君使大人這就下令吧,你不想做惡人也沒關系,我便親自動手!”

  言下之意讓西嶺下令只是給他這個君使面子,同時也是讓他來做這個惡人,但無論如何,若水都要當場動手了。

  魚大殼的冷汗不停地流了下來,他一直在悄悄地後退,突然喊了一句:“若山、若水,你們不要得意得太早,此刻路村與花海村恐怕已無存!……你們把族中精壯都帶到了這裡,就沒想過村寨能不能保得住嗎?”

  魚大殼的腦袋已經不太清醒了,恐怕沒有人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因為他已沒有任何退路,與若山等人之間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結果。西嶺大人可以有別的選擇,他魚大殼卻沒有,算算時間,羽民族人應該已經滅掉了路村和花海村,正向中央谷地飛來。

  今天在中央谷地中,必然會有一番血戰!魚大殼直到此時還不太清楚對方軍陣真正的實力,總以為有魚村的軍陣仍足以一戰。他剛才在等待一個時機,就是那批羽民族人突然自谷地邊緣飛出來,從路村軍陣背後凌空射下箭羽,有魚村的軍陣便趁勢合擊,仍是穩勝局面。

  從此之後,路村與花海村便不復存在了,剛才眾人商量的一切當然也就不能再算了。他要讓君使大人親眼看見這些,最終仍然不得不按照他的計劃決定!魚大殼不可能承認自己的失敗,也絕不會甘心放棄。

  也許魚大殼不該說出這些話,因為羽民族尚未趕到。但形勢發生的逆轉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他簡直快崩潰了,水婆婆已經要動手殺他。他掙扎著這麼說出來,或許是想動搖對方的軍心,又仿佛是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告訴自己並沒有失敗。

  山爺聞言冷笑道:“魚大殼,你有魚村的軍陣盡數在此,就算能派出小股族人穿越深山偷襲路村和花海村,難道以為我們就沒有防備嗎?”

  魚大殼手中緊握著一把刀,非常精美的二尺弧形骨刀,那是有魚村世代傳承的法器,據說是當年的巴國理正賜予有魚村祖先的。他露出猙獰的笑容道:“防備?你們可以監控山中的道路,也可以監視有魚村的族人。但是你們忘了,深山之中還有一支妖族是會飛的,而此刻路村與花海村已被其所滅!”

  此話一出口,不僅若山的臉色變了,在場的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包括各部族長,包括在遠處圍觀的蠻荒各部族人,包括西嶺大人及其身邊的護衛,甚至也包括絕大多數有魚村人!

  有魚村的兩位長老魚葉子和魚子肥失聲叫道:“大殼,難道真有此事?”兩人的腦門上瞬間就冒汗了,甚至連後背的衣服都汗透了,聲音顯得顫抖嘶啞。

  有魚村長老會的內部意見,其實也不是完全統一。眾人支持魚大殼的各部結盟、打通與巴原聯系之舉,因為有魚村這些年確實得到了相室國的支持,村民們也享受了不少好處。可是有幾位長老,比如魚葉子和魚子肥,對魚大殼操演軍陣、脅迫路村和花海村的想法並不贊同。因為這樣做的結果,恐怕僅是強占中央谷地,且會引發各部族之間大規模的衝突戰鬥。

  但魚大殼聲稱操演軍陣只是為了震懾對手,有魚一族已得到了相室國的支持,有十足把握能取清水氏而代之,成為有魚氏。他得到了長老會另外幾名成員的支持,所以事情還是這麼決定了。

  魚子肥和魚葉子卻不清楚,魚大殼竟暗中安排了這麼狠毒的計劃。他們立刻意識到今日有魚村將大禍臨頭,最可怕的後果,就是全族的男女老少一個都別想活!

  路村和花海村在中央谷地集中了二百五十多人的軍陣,假如後方村寨無恙,凡事還可以商量。可那些戰士若得知家園被毀、親人皆被殺,誰能攔得住他們復仇的刀兵呢?一旦殺紅了眼,不僅有魚村的百人軍陣難以抵擋,恐怕連整個有魚村也得被滅了。

  就在這時,就聽山爺大喝一聲:“擅動者死!”

  若山讓大家不許動,當然不包括自己人。水婆婆的竹杖已經出手,如一條帶著清嘯聲的蛟龍,從空中越過人群直擊而下,竟然打向了魚葉子和魚子肥。緊接著谷地中又傳出一聲驚天的震吼,只見盤瓠的前爪已經落地,弓著後背施展了它的天賦神通,就衝著有魚村戰陣前方最中央的領軍者魚飛天。

  盤瓠發出震吼的同時,它身邊的伯壯也奮力擲出了手中的梭槍。方才山爺的那聲大喝就是號令,而伯壯是路村戰陣的領軍者,他一動則整個戰陣也跟著動了,發起了早就計劃好的第一波攻擊——假如真的需要動手的話,他們事先也有計劃。

  這麼多人一起動手,場面卻絲毫不亂。竹杖帶著凌空的勁力打下,魚子肥與魚葉子本能地向兩側閃避,他們皆是二境九轉修士,反應倒挺快的。但若水的目的就是要將他們逼開,若山的身形已如閃電般衝向了魚大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8 10:21 PM

第035章、山水踹大殼(下)

  魚大殼方才退到了與本方戰陣平行的左側位置,他身前不遠還擋著魚葉子和魚子肥兩位長老,本打算隨即下令命戰陣向前推進,以為自己已經很安全了。他知道山爺和水婆婆很厲害,但不了解這兩人修為境界究竟有多高,各部族人也沒見過他們全力施展神通。等水婆婆和山爺動手的時候,魚大殼才意識到,原來他們兩人的修為超出了自己的預計。

  魚大殼也是一名三境修士,剛才已在凝神戒備,山爺衝來時,他手中那把骨刀打著旋飛了出去。這把彎月形的骨刀旋轉翻飛,軌跡十分怪異走得並不是直線,山爺不論從哪個角度衝來,仿佛都會被斬中。

  可山爺根本就沒理會這把刀,水婆婆的竹杖凌空逼開兩位長老只是虛擊,隨即如游龍般向前飛射,啪的一聲打在了骨刀上。只有魚大殼自己清楚這股力量有多驚人,他以御器之法操縱的骨刀失控被砸落地面,旋轉著插入土中整個刀身都不見了。

  魚大殼全身一震,就像被無數根鞭子抽入筋骨,水婆婆的御器法力竟破了他的御物之功,雖然沒有直接打中他本人,但形神也受到了衝擊。

  此時山爺已經衝到了魚大殼面前,揮骨杖就能將他砸趴下,可他突然將骨杖一收,抬起一腳將魚大殼給踹飛了。這一腳本是朝前踹的,按理說魚大殼應該向後飛才對,可是他魁梧的身形居然劃了一道詭異的弧線,飛向了雙方軍陣的中央,噗通一聲如死魚般摔落在地。

  水婆婆祭出竹杖時,本站在空地一側的人群外,等魚大殼落地時,她卻詭異地出現在了雙方軍陣的中間。魚大殼身子骨倒夠結實的,或者是若山有意留了他一條命,落地後單手一撐掙扎著就想起來,而水婆婆抬起一腳就踹向他的腦袋。

  魚大殼是側著身落地的,這一腳正踹在左邊的臉頰上,直接將他的右臉頰跺在了地上,整個人也動彈不得。那根竹杖此時已打著旋飛回水婆婆手中,水婆婆厲聲喝道:“大殼,你想身死族滅嗎,剛才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踩著他的臉,他怎麼答話?……不論是真是假,你速帶盤瓠趕回村寨!”隨著話音,若山已手持骨杖走了過來,也站在雙方軍陣之間。

  山爺和水婆婆干淨利索地拿下了魚大殼,那麼雙方軍陣在做什麼呢?見族長被拿下,有魚村的軍陣又為何沒有反應?因為他們根本沒法動!

  盤瓠那一聲震吼,讓猝不及防的魚飛天元神一陣恍惚,手中盾牌好懸沒拿住,而伯壯射出的那支帶著嘯音的梭槍,隨著吼聲同時就到了。假如沒有盤瓠這聲吼,假如西嶺大人帶來的那三名四境高手還在身邊,身為二境修士的魚飛天應該能躲開這支梭槍,但此時他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

  尖銳的梭槍扎透了盾牌又穿胸而過,以一個斜向的角度插在了地上。有魚村軍陣的領軍者魚飛天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當場身亡。他屍身並沒有倒地,而是以一種奇異的後仰姿勢,與盾牌一起被掛在那斜插的梭槍上。

  發起進攻的不僅是伯壯和盤瓠,他們身後的中軍戰陣,還有兩側的仲壯與阿槿也動了,十九支梭槍和三十四支羽箭同時射出。雙方軍陣原本保持著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也就是說在彼此的弓箭射程之外,以防對方突施冷箭偷襲。

  有魚村的戰士們根本沒想到對方的箭能射過來,這個距離還遠呢!但是那三十四支羽箭一射出,他們就察覺不妙,箭在半空拋射的弧線竟然那麼高、完全能落在戰陣之中。前排戰士下意識地在盾牌後縮身蹲下,後面兩排戰士也向前靠攏伏下了身子。但這第一波羽箭並沒有射入軍陣,竟然飛得更遠,恰恰越過了他們的頭頂,整齊地插在後面的地上。

  除了三十四支羽箭,飛來的還有十九支梭槍。梭槍是用手投擲的,射程當然遠不如弓箭。魚飛天方才站的位置,本以為對方連弓箭都射不中,就算有個別人能將梭槍投過來,憑他的修為也可以躲開或擋住,但沒想到第一擊就被伯壯當場格殺。

  伯壯的梭槍就像是劃了一條線,另外十九支梭槍都飛出同樣的距離插在地上,仿佛緊貼著有魚村軍陣前方布下了一道籬笆。有魚村的軍陣也分為左中右三隊,每隊前方有一名長老率領,有兩支梭槍分別飛向了左右那兩名長老,來自仲壯與阿槿。

  還好這兩位長老沒有受到盤瓠的攻擊,本身是二境修士反應也足夠快,閃身躲開了。但他們躲得非常狼狽,左右皆有梭槍射來,只有向後飛閃,竟然撞入了戰陣,後背撞翻了好幾名持盾的前排戰士。

  前有梭槍插成一排,後有一片羽箭射落,就像是一個無形的籠子,有魚村的戰陣擠作一團一片慌亂驚恐,誰都沒有再敢亂動。這些梭槍與羽箭,顯然是故意分別落在了戰陣前後,只斬殺了領軍的魚飛天,目的就是為了震懾全軍。

  這一系列事件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就在轉眼之間。那邊的魚飛天被當場斬殺,成片的羽箭和梭槍剛剛落下,魚大殼就被山爺踹飛到空地中央,然後被水婆婆一腳踩住左臉。當山爺手持骨杖走過來的時候,整片谷地中已鴉雀無聲。

  水婆婆這次並沒有和山爺多說一句廢話,轉身招呼盤瓠一聲抬腳便走,身形就像在貼地飄飛,而盤瓠跟在她後面四蹄狂奔,眨眼間就消失在谷地邊緣的山中。別看她平時總愛和山爺拌嘴,一旦族中有大事之時,兩人之間卻顯得那麼默契。

  魚大殼側臥於地,吐出一口血沫,人已經只剩下半條命,爬都爬不起來了,但他還沒有死也沒有暈過去。若山厲聲問道:“魚大殼,你說羽民族已襲擊了路村和花海村,這是不是真的?”

  若山說話時盡量保持著鎮定,但指著魚大殼的右手卻在微微發顫。假如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路村與花海村今日留守的族人恐將死傷慘重,最可怕的後果,就是只剩下了中央谷地中這二百五十多名精壯男子。

  這幾乎相當於慘烈的滅族啊,魚大殼的手段為何這麼狠毒?只不過因為若山阻礙了他的野心,就要將兩族人都趕盡殺絕嗎?假如消息得到確認,若山也無法阻止在場的兩族戰士展開血腥的報復,屆時有魚村也會是滅族的下場。這將是蠻荒中最為凄慘的一天,也是若山最不願意看到、一直在盡量阻止它發生的事情!

  時間已是下午,路途漫長艱險,命軍陣趕回村寨當然來不及了。況且中央谷地中局勢未定,若山也不可能將所有的人都撤走,所以他當機立斷,讓速度最快的若水與盤瓠趕回去。也只有他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或許還來得及救下更多的族人。

  只希望蠱辛率領的留守戰士能多支撐一段時間,尚有更多的族人得以幸存。若水應能收拾那些羽民族人,而盤瓠也可以朝天祭出震吼神通,震落那些會飛的鳥人配合水婆婆。

  看見山爺發顫的手,空地一側的西嶺大人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好像在抽筋,有些控制不住,接著大腿也好像在發抖,趕緊伸手扶住了身邊那名護衛。方才他已經問了離得最近的一位族人,明白了魚大殼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今天到場的並不是蠻荒中所有的部族首領,還有三支妖族的族長未到,這些妖族也極少跟外族打交道,其中一支就是會飛的羽民族。魚大殼利用今天的機會,勾結羽民族襲擊了路村和花海村。那兩個防備空虛的村寨,此刻很有可能已無人幸存。

  西嶺大人感到一陣暈眩,嗓子發干簡直說不出話來。這意味著路村和花海村,如今可能只剩下了谷地中的二百五十多名戰士。但就是這麼一支軍陣,已經顯示了它的強大與可怕,西嶺剛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啊。梭槍和羽箭的射程那麼遠,還能射得那麼整齊,說明這些戰士根本沒有盡全力,且絕對訓練有素。

  假如這些戰士得知家園被毀、族人皆遇難,他們能放過有魚村嗎?一旦動手報仇,場面便誰也控制不住,有魚村全體族人恐將被屠戮一空。西嶺大人帶著國君的使命,來到這裡欲促成各部族結盟,結果這一帶最重要的幾個部族,在互相征伐中幾乎都被屠滅,還談什麼結盟,他又如何交待?

  沒法向國君交待此刻已是小事,別忘了是相室國派人支持與幫助了有魚村,又派他來到此地主持今日之事。假如沒有這些,可能就沒有今天的變故,而君使的來到,正是點燃這一系列慘劇的火種。

  那些殺紅了眼的戰士,能放過他這個“禍害”嗎?他們心中充滿悲憤與仇恨,也不會考慮什麼後果;就算相室國再強大,恐怕也不能發動大軍征伐此地,而他這位君使大人,今天說宰也就宰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8 10:22 PM

第036章、惡人(上)

  西嶺帶來的十幾名隨從雖實力不弱,但也擋不住路村與花海村的軍陣啊。所以他的腦袋直發懵,卻極力保持著鎮定和清醒,在思索著該怎麼辦?看那位山爺還是一位很有理智也很講道理的人,或許他還能逃過一劫,幸虧剛才及時召回了隨從、支持若山為山水城主,沒有繼續站在有魚村那邊。

  這時那名護衛又對他耳語道:“大人,那山爺和水婆婆,應該已有五境修為!……我們今日恐不好脫身,只有全力支持這位若山族長收拾殘局了。無論是什麼樣的要求,都先答應了再說。他們要什麼就許諾給什麼,器物也好糧食也罷,就算是從巴原上送一批女人來也行!至於有魚一族,斬殺首腦之人,余者可發配給路村和花海村這些戰士為奴。”

  西嶺何嘗不是這麼想的,但就怕形勢失控啊,到時候恐怕沒人會聽他說什麼了。他下意識地反問道:“這樣做,可以嗎?”

  那名護衛在西嶺的眼前悄然亮出掌心中的一件東西,以法力攏住聲息道:“大人,煞主的意思,就是要讓有魚一族不得翻身,如今正可順勢而為。”

  西嶺吃了一驚,張口結舌道:“你,你,您是赤望丘的人?……赤望丘怎會插手這裡的事?”

  那名護衛低聲道:“赤望丘並不插手,只是讓我傳個話,表明態度。”此人是相室國都城中的一位四境修士,此番被西嶺以協助國君使命的名義請來,卻沒想到他竟與赤望丘有關。

  ……

  遠處樹得丘上的理清水也吃了一驚,那名護衛說話時以法力攏住了聲息,以理清水現在的狀態,也聽不見他與西嶺都說了些什麼。但那人亮出掌心之物時,他恰好瞥見了一眼,那是一枚銀白色的金屬符牌,鏤刻成虎頭圖騰的形狀,正是赤望丘的信物。

  今天這個場合,赤望丘果然也派人來了,理清水卻一直沒有發現有誰可疑,此刻才知道竟是西嶺身邊的護衛。他到底與西嶺說了什麼,又有什麼用意呢?理清水亦是滿懷疑慮。

  ……

  山爺正在喝問半死不活的魚大殼,此刻的場面就像干草堆旁邊已點燃火種,稍有不慎就將燃起熊熊大火,從中央谷地到有魚村恐將血流成河。魚大殼已經懵了,他萬沒想到自己這麼輕松就被山爺和水婆婆拿下,而他所倚仗的軍陣連動都動不了,且領軍之人已被斬殺。

  聽見若山的話,魚大殼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論花海村和路村怎樣、不論有魚村的命運如何,他今天必然是死定了!一念及此,魚大殼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喉嚨一甜又吐出一大口鮮血。他的願望曾是多麼的美妙,可現實卻是這樣的冷酷。

  這些年來,魚大殼一直想率領有魚一族獨占這片中央谷地、他本人也將成為蠻荒中各部族的霸主,所有部族皆臣服於他聽從號令。但此刻身下便是這片土地,他本以為要築城受封的地方,卻已經死到臨頭,他感到深深地絕望與不甘,然後——他崩潰了。

  魚大殼突然抬起腦袋笑了,嘶啞地狂笑,一邊笑一邊咳血道:“若山,就算殺了我,你也救不回族人的性命。……與我鬥,我死,你也不會好受!”

  魚葉子長老趕緊搶步過來,飛起一腳將魚大殼踹得暈死過去,隨即拜倒於地道:“山爺息怒,大殼他已經瘋了!這幾年來,他做夢都想成為各部族之主,終於把自己給想瘋了!您千萬不要相信他的瘋言瘋語,深山妖族極少與各部族打交道,好端端的怎會去襲擊路村呢?一定是大殼在虛言恐嚇!”

  假如此刻哪位戰士給他一梭槍,魚葉子將與魚飛天是一個下場。但他已顧不上那麼多了,不僅路村和花海村的軍陣陡然爆發出殺意,就連在場的其他各部族人也都紛紛拿起了各種武器,用帶著戒備與仇視的眼神,看著有魚村眾人的動靜。

  有魚村已犯了眾怒。魚大殼今天請眾位族長吃魚、商量定盟之事,眼見不能實現自己的野心,竟然擺開軍陣威逼。這還是其次,原來在此之前,他就勾結羽民族去突襲路村與花海村。也就是說無論今天商量出什麼結果,魚大殼都要趕盡殺絕!

  有魚村對待路村與花海村如此,那麼對待其他部族又會怎樣呢?各部族人都覺得渾身發寒啊,會不會他們的村寨此時也遭到了襲擊?因為大家都擁護若山的結盟提議、反對魚大殼的那種想法。人們已經從各自的住地中取來了各式各樣的武器,手持棍棒梭槍虎視眈眈,沒找到武器的人也順手揀起了石頭。

  山爺剛才已經展示了軍陣之威,而看目前的形式,甚至用不著軍陣動手,只要山爺一聲令下,各部族人就會一擁而上把有魚村給滅了,魚葉子怎能不害怕!而山爺面色凝重,站在軍陣前手中骨杖緩緩指向對面道:“三聲之內,仍持兵披甲者死!”

  方才有魚村眾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唯恐山爺下令殺人,聞言方知他是要有魚村的軍陣解除武裝。

  山爺身後的軍陣此刻仍然未動,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受過訓練,另一方面就如魚葉子剛才所說,魚大殼可能只是在講瘋話,戰士們並不願意相信那是事實。水婆婆已經帶著盤瓠趕回村寨了,消息還沒有最終確認。

  另一位長老魚子肥聽見山爺的話,趕緊向有魚村的軍陣大聲叫道:“全部放下武器,解下甲衣!”

  這時一直站在空地一側的西嶺大人也突然下令道:“眾武士,聽若山城主之令,收繳有魚村之兵甲!”

  除了那名來自赤望丘的修士還站在西嶺身邊護衛,其他隨從全部走向了有魚村的軍陣,命那些戰士放下梭槍、盾牌、弓箭、腰刀,連身上穿的皮甲也都要脫下來。領軍者魚飛天已死,族長魚大殼也被踹暈了,有魚村的戰士們在驚恐不安中紛紛解除了武裝。

  有魚村這些戰士也只是普通族人,今天披堅持銳而來,很有些威風炫耀的感覺。但他們還不算真正的軍隊,雖經過了幾年的操演,卻從未參加過真正的戰鬥,本以為今天只要一出現在中央谷地,便能震懾蠻荒各部,誰也沒想過要去真正地拼命。

  方才很多人已被嚇得膽戰心驚,手中的武器都快握不住了,聽見命令如釋重負般地丟下了刀槍。若山說的是“三聲之內”,但他連一聲都還沒數呢,有魚村的武裝已解除。

  十幾名護衛將刀槍和甲衣收起,又按西嶺大人的命令,將之抬到了路村和花海村的戰陣之前,整齊地擺好。西嶺大人又大聲命令道:“將有魚村首腦人物全部拿下,交由若山城主發落!”

  眾護衛取出繩索,又將有魚村在場的長老全部綁縛,包括魚葉子和魚子肥在內,都押到了山爺身前。戰陣領軍者魚飛天已死,但有魚村戰陣分為三隊,另外兩隊的指揮魚大肚和魚五崽也被拿下。

  魚五崽是最後一個放下武器的人,他的神情本還有些猶豫掙扎,但見其他所有人都放下了刀槍,而西嶺大人的護衛已經過來了,也不得不放棄了反抗。

  這時西嶺大人硬著頭皮也走入場中道:“舉兵作亂、欲殘害各部族人者已被拿下,請若山大人率領山水城長老會處置。說來慚愧,數年前的君使悅耕大人被有魚村蒙蔽,一直以為幫助有魚村便是幫助此地各部族。這些兵甲武器,是巴國派人協助有魚村所打造,應歸部盟所有,此刻全部繳得交於此處。

  若山城主大人,您與各部族長還有什麼要求,盡管說出來,我將回報國君盡全力滿足諸位的願望。相室國的農師、兵師,將來也會為山水氏全體族人提供幫助,若你們需要糧食、器物、或者是其他的東西甚至是人,只要想到了都可以開口。”

  若山沉聲道:“君使大人太慷慨了!您真的不清楚魚大殼的計劃嗎?”

  西嶺趕緊答道:“若山城主大人,我當然不知。不僅是我,我看這有魚村的普通族人恐怕也不知情。如今已拿下這些主事者,正可好好訊問,魚大殼與其同謀絕不能放過!……但魚大殼方才的癲狂之言,恐也未必是真。”

  若山不再說話,轉身望著茫茫群山中路村與花海村的方向,正准備命令伯壯帶著中軍戰陣趕回村寨。有魚村已不再構成威脅,而想對付會飛的羽民族,只有這些練成開山勁的戰士以硬弓才行。就算戰陣趕回去的時間已經晚了,但也可盡量補救萬一。

  可還沒等山爺下令,遠處的山中就傳來一聲清嘯,竟是水婆婆的聲音。緊接著就見水婆婆長發飄揚,提著一只麻袋出現在谷地邊緣,身形如飛很快又來到軍陣之前,將手中麻袋往地上一扔,有一件血淋淋的東西滾落出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8 10:54 PM

第036章、惡人(下)

  西嶺大人一眼看見此物,差點沒吐了!那是一條怪異的手臂,筋骨肌肉極為結實,掌心布滿老繭,尖而厚的長指甲顏色很深。這條胳膊是連著肩膀被利器砍下來的,帶著觸目驚心的血肉與骨骼斷口,在其肩胛骨的位置,還連著半截被斬斷的羽翼。

  西嶺大人早就聽說過深山中有各種妖族,但他還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人,更何況此刻扔到地上的只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殘肢。就聽若水冷冷說道:“羽民族一百二十余人大舉突襲路村,但我們的村寨無恙,來犯之敵已盡被斬殺!”

  眾人見此場面先是一驚,緊接著又聽見水婆婆說的話,爆發出一陣歡呼。尤其是路村與花海村的戰士們,歡呼聲中帶著興奮的狂喜、簡直響徹雲霄。

  倒是山爺仿佛是被驚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很清楚村寨中留守眾人的實力,蠱辛他們雖然可勉強拖延抵擋一陣,但絕非羽民族的對手。此刻居然斬殺了一百二十余名羽民族人,那說明羽民族中能出戰的男子都出動了,路村與花海村根本不可能獲勝啊!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他低聲問若水道:“真的斬殺了那麼多羽民族人嗎,我們的族人傷亡又如何?”

  水婆婆答道:“據砂岩所說,我們共陣亡六人,傷十三人。至於具體的戰況經過,我也不清楚,只是在路上碰到了蠱辛派來的砂岩。他還帶著二十名戰士呢,待會兒可以問問。”

  山爺扭頭又朝谷地邊緣看去,只見盤瓠已經從山林間的路口飛快地跑了出來,後面跟著花海村的砂岩。砂岩還帶著二十名精壯男子,他們每人身上都背了一只麻包,就是外出狩獵時裝載獵物用的。這些健壯的男子此刻皆已氣喘吁吁、渾身大汗,他們全速趕路終於到達了中央谷地,日頭已偏西,但太陽還有沒落山。

  砂岩帶著已跑得筋疲力盡的漢子們來到軍陣之前,他們在眾目睽睽下將麻包解下,取出裡面的東西放在地上,赫然是五十支短弓和五十筒羽箭,有的上面還沾著血跡。眼見這些弓箭與剛才那截殘肢,所有人都確信了兩件事:一是羽民族確實襲擊了路村與花海村;二是這支妖族已被徹底擊敗、連他們的武器也被繳獲。

  眾人都安靜下來,聽山爺問砂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各部族人想聽到的只是結果,而已知結果的山爺最關心的卻是過程——究竟發生了什麼奇跡,難道那些會飛的羽民族人在戰鬥中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了?

  可惜砂岩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率領二十名戰士本在花海村守備,突然聽見了路村那邊竹哨發出的警告信號,於是召集戰士全神戒備來犯之敵。可是敵人並沒有出現,過了一會兒他們又收到蠱辛的竹哨信號,便立刻趕往路村。

  斷崖上的木橋已被毀,砂岩遠遠地看見路村上空有煙塵升起,有人在救火,但火勢好像並不大,村口外的平地上有不少落下的羽民族人,有人身上的羽翼已經被燒焦了,而激烈的戰鬥已經結束。蠱辛隔著斷崖喊話,並扔過來這些東西,要他火速帶人送到中央谷地中報告山爺——這些是今日正午剛過時發生的。

  砂岩並沒有進入路村,只知道來犯的鳥人皆被斬殺,而路村亦有傷亡,卻沒來得及詳細詢問戰鬥的過程。若山和若水越聽越是心驚,對視一眼目光中充滿了疑問,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山神顯靈了嗎?可是山神早已隱寂,否則蠻荒中也不會出今天這種事情!

  若山衝若水微微點了點頭,話不用說出口,若水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帶著剛剛跑回來的盤瓠又一次離開了中央谷地,她要返回村寨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西嶺看見那血淋淋的詭異殘肢差點沒吐出來,但聞此消息心頭也是一陣驚喜,這意味著他今天沒有麻煩了。雖然路村和花海村也有傷亡,但這個結果相比村寨被滅可要好得太多了。

  西嶺對這一帶蠻荒的情況不是很了解,所以並沒有感到太吃驚。山爺既然能在谷地中擺開這麼一支強大的軍陣,而且還留了一位族長在村寨中防備意外,那麼應該也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來敵。至於其他各部族也是這麼想的,他們先前並不知道路村與花海村竟然訓練出這樣一支軍陣來,今天蠱辛族長未到場,看來村寨中也有強大的守備力量,所以羽民族人沒能得逞。

  若山心中最沉重的大石已經落地,但還是沉著臉,緩緩開口道:“路村與花海村兩族死了六個人、傷了十余位,皆是有魚村勾結羽民族人所為。……君使大人,這筆賬又該怎麼算呢?”

  西嶺大人面帶微笑道:“若山大人,這筆賬您盡可以自己算!如今有魚村軍陣已解除武裝,首腦人物皆綁在這裡。他們傷害了路村和花海村的族人,便等於傷害了整個部盟的所有族人。此刻大家都已是一家人,您和山水城長老會商議處置便是!”

  若山意味深長道:“君使大人真會做好人!但深山野民不懂國中禮法,大家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還請君使大人指點。”

  西嶺察覺到若山的語氣有些不對,顯然是話中有話,他突然反應過來了。剛才水婆婆就曾嘲笑他不想做惡人,而那位最凶、最令人害怕的水婆婆此刻已不在場,此地還真需要一位惡人!若山應該不希望將有魚一族趕盡殺絕,假如是那樣,不僅是部盟的重大損失,恐怕也會令一些弱小的部族心生寒意。

  若山心裡也清楚,謀劃這件事情的應該只是有魚村少數幾位首腦,絕大多數普通族人並不知情,他們也沒想過真要展開血戰。但是有魚村又不可能不受到重罰,否則不僅難以平息眾怒,也會影響到若山將來身為部盟之主的威望。

  西嶺又恢復了君使大人威嚴的儀態,轉身指著有魚村眾人道:“方才水婆婆說的不錯,魚大殼當斬,就算沒有勾結妖族之事,僅憑今日谷地中發生的一切,也不能饒他性命。如今又證實有魚村還安排了這麼狠毒的計劃,路村與花海村險遭滅族之禍,那麼有魚村也應當滅族受懲,所有族人皆與魚大殼同罪!”

  這話說得可真狠!反正西嶺大人也不怕得罪蠻荒中小小的部族,等完成使命後便拍拍屁股返回遙遠的國都了。但是同樣的話要是由這裡的人說出來,一定會引起他人不同想法、面臨今後的各種問題。山爺既然暗示西嶺大人開口做“惡人”,他還真是最適合的人選。

  有魚村族人們都傻眼了,魚子肥趕緊叫道:“君使大人,山爺,勾結妖族之事,就是魚大殼他們幾個人的密謀,族人們確實不知情啊,就連我這位長老都不清楚!今天在中央谷地擺出軍陣,我們事先也沒想過要血戰,本以為魚大殼就是想嚇唬嚇唬大家。”

  魚葉子也叫道:“我也不清楚這件事,而且原先就不同意大殼的做法,可他們非得訓練軍陣。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有魚村當然應受懲罰。可以殺了我們這幾位長老,但請留下其他族人,他們絕大多數都是無辜的!”

  西嶺大人厲聲道:“無辜?難道不知情就是無辜嘛!”

  若山緩緩開口道:“有魚村有八百族人,今天來到谷地中的連一半都不到,大部分還留在村寨,他們確實可能毫不知情,也未參與過此事。……君使大人,如果將他們全部斬殺,這懲罰是否太過嚴厲了?”

  西嶺卻搖頭道:“右手持刀行凶,難道能說只是右手的過錯,而左手和身體無辜嗎?這不是哪個人的私事,而是舉族之事。魚大殼這位族長是有魚村自己推選的,訓練軍陣是該族長老會做出的決定,而長老會也是全體族人所推選。他們的軍陣從全體族人中挑選,也受整個部族的供養,若因此得到什麼好處,也是屬於全體族人的。如今受到懲罰,難道不應是舉族承擔嗎?”

  若山又說道:“君使大人的話當然有理,可是有魚村是這一帶人口最為眾多的一個部族,各部族剛剛結盟,就要行滅族屠戮之事,恐非祥兆。”

  西嶺:“若山大人的擔憂也有道理,您是寬厚仁慈的長者,又是部盟之主,可以決定是否饒他們的性命。但這並非因為他們不該死,只是山爺您的仁慈。可我還是要多說一句,犯下此等惡行者,絕不可輕饒!留下這些人,誰能保證今後不是部盟中的禍患呢?”

  兩人說話的聲音很大,而圍觀者幾乎都屏住呼吸沒敢吱聲,所以大家聽得很清楚。有魚村在場眾人也都聽明白了,紛紛拜倒在地向山爺求饒,有人是希望自己活命,有人則以為自己肯定活不了,而為其他的族人求饒。

  若山面露不忍與猶豫之色,又扭頭向空地一側道:“諸位族長,你們認為該怎麼辦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6-28 10:55 PM

第037章、奴的出現(上)

  各部族長一開口,場面就熱鬧了,大家方才一直都沒敢說話,而此刻聲音都很大,爭得面紅耳赤。有魚一族今天的舉動,也讓各部族感到心驚,感覺不僅僅是氣憤,也有深深的後怕。他們當然都想嚴懲有魚村,爭執的只是不同的處置方式——究竟該不該殺那麼多人?

  有幾個小部族在幾年前的鹽井爭鬥中吃過有魚村的大虧,械鬥中還死了好幾名族人,假如不是山爺當年召集各部族相商,他們早就被有魚村逼出中央谷地了,所以此刻表態應按君使大人說的辦,就此滅掉有魚一族。

  雖然這麼做太狠,但有魚村先前不是更狠嗎,竟然想滅了路村和花海村,既然如此,就莫怪別人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們。在蠻荒原始部族中,大家共同生活勞作,物產也統一收集分配,所以在他們的觀念裡,凡是以整個部族的名義做的事情,其後果當然也要由全體族人來承擔。

  但也有很多族人表示不太贊同,因為山爺已經說了,在結盟之日殺這麼多人、將蠻荒中人口最多最富足的一個部族全部斬滅,既是不祥之兆,也是部盟的損失。有魚村族人還可以留著打魚呢,假如他們都沒了,大家往後也就吃不到今天這麼好吃的魚了。但魚大殼與幾位主事者肯定得死,哪怕是給路村和花海村傷亡的族人償命也好,反正絕不能放過。

  大家吵了半天,還是沒有達成一致意見,最終仍然要請山爺決定。

  若山看著前方跪地哀求的有魚村族人,除了那百名軍陣戰士之外,今日在中央谷地中的還有二百多名族人,他們眼中都充滿了悲傷和絕望,期待著山爺能賜予一線生機。若山沉吟道:“方才諸位族長的話我都聽見了,如今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欲襲滅路村與花海村之事,有魚村的大部分族人知不知情?

  大家說的不錯,迎接君使大人、邀集各部族相商定盟、包括此前的操演軍陣三年、今日擺開軍陣威逼,是有魚村舉族之事,所有族人都參與了,都應受到懲罰,而主事者更當重罰。但勾結羽民族之事,未必人人知情,需要查實。”

  這時西嶺又說道:“若山大人若不忍將有魚村人盡數誅殺,倒是還有另一種辦法。查明並斬盡主事之人,而其余普通族人,就配於今日這些勇士為奴。”

  奴?這是什麼東西?各部族長大部分都沒有聽說過,紛紛好奇地追問。西嶺大人簡單解釋道,所謂奴就是給人干活的。大家更驚訝了,深山部族中人人都得干活啊,不干活早就凍死餓死了,這算什麼懲罰、與不罰又有什麼兩樣?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西嶺大人只得進一步解釋,奴是給主人干活的,主人讓他們干什麼就得干什麼,而且所收獲的物產並不屬於自己,而由主人來決定怎麼分配、給他們怎樣的吃穿。就連他們本人也是不屬於自己的,而是相當於主人的私人財物,比如還可以拿出去跟別人交換東西。

  各部族長這下全聽懂了,都覺得西嶺大人實在是太聰明了,居然能想出這麼妙的辦法來懲罰那些有魚村族人,紛紛稱贊不已。西嶺大人只覺得好氣又好笑,這算什麼聰明,巴原五國中早就有蓄奴之事,只是這些深山野民沒見過罷了。

  其實有魚一族的祖先,當年就是理清水的奴僕,只是跟隨理清水來到蠻荒中另行擇地定居之後,其後人不再是這種身份了。

  ……

  遠處樹得丘上的理清水暗自發出一聲長嘆,他身為山神守護此地已有百余年,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各部族也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清水氏滅族之後,這一帶蠻荒中動蕩與變化之劇烈,是數百年來所未有。

  可能是因為清水氏一族的突然覆滅,留下了一片利益與權威的真空,打破了各部族長久以來保持的平衡與寧靜,引起了各種衝突與爭奪。人們之所以學會爭奪,是因為世上有了可以爭奪的東西。

  而奴的出現,最早就來源於爭奪中的失敗者,同時也意味著人們可以創造出更豐富的物產供他人享用。生產的發達、生活的富足當然是一種進步,但欲望也會伴隨著利益滋生,這是人們漸漸走出蠻荒的年代,所必須經歷的考驗或者說過程,終究無法避免。

  這就像某個人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無論是身體的反應還是心境的狀態,都必須邁過某個關口。

  理清水又想起了自己曾思考多年的有關“初境的難題”,為何越是生活在天真古樸狀態中的人們,在同樣的指引下,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可能性就越大?而巴原上那些富庶繁華的城郭中,同樣數量的人口中,能邁入初境者卻更少?答案可能就與此有關吧。

  奴的出現,表面上看是一部分人成為另一部分人的奴僕,但是對於坐在樹得丘上的理清水而言,他看見的是深山中所有的部族之民,這也意味著人們成了自己之奴,因為利益所導致的欲望。

  無論如何,欲望是不可能消失的,它也是人們得以生存與繁衍的根本。但由於智慧的出現,卻有了不可逆轉的演化形式。各部族將會變得更加富足與繁榮,這也是一種趨勢與進步,但它同時會伴隨著很多其他的東西出現,未必是人人所願見。這不是繁榮與富足本身的錯,源自於更多欲望與心機的滋生、所導致人們心境的改變。

  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者,比例將越來越小,但總還有人會成功,它是一種個人的覺悟與修行。還有一點也要想到,繁榮與富足會讓各部族繁衍出更多的人口,能邁入初境者的比例會越來越小,但在更龐大的人口中,總數未必會少太多。

  ……

  不提理清水有怎樣的感慨或感悟,西嶺又問道:“若山城主大人,您以為如何?”

  若山沉吟道:“這樣做,是不是太過……”

  西嶺趕緊打斷他道:“太過便宜了他們嗎?那就全部殺了,又何必商議這麼久!……其實我認為,這些有魚村族人未必都那麼陰險狠毒,留下他們或許還有用。”這位君使大人的神情故意顯得有些不悅,仿佛在說——不想殺他們的人是你,現在我給了另一個建議,怎麼猶猶豫豫的又是你?

  現在到了山爺一言決生死的時刻,有魚村族人忍不住紛紛叫道:“君使大人說的對,我們還有用!……我會捕魚!我會造船!……我會織網!我會種地!我會打造農具!……我還會把魚苗撈出來放到花海裡面,以後花海就有魚了,我給花海村打魚!……我會做特別好吃的魚,今後給大家做魚!……我們會開鑿鹽井、煮鹽制鹽!”

  西嶺大人身邊的那名護衛大聲呵斥道:“你們都別說話了,聽若山城主如何決定!”

  在場的有魚一族共三百多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山爺,而且有魚村中還有近六百名男女老少,也在等著山爺決定他們的命運。山爺面無表情地朝西嶺點了點頭道:“我方才的話還沒說完,這一帶山中從未出現過蓄奴之事,若罰他們永世為奴,是不是太過嚴苛了?”

  永世為奴?這是啥意思,各位族長又紛紛追問西嶺大人,才得到了更多的解釋。原來“奴”相當於主人私產,若永世為奴,那麼他們生下的孩子仍然是主人之奴,將世代如此;至於本人,當然永遠都沒有脫身的希望,至死都是主人之奴。

  西嶺大人心中暗道——我也沒說永世為奴啊!表面上故意皺起眉頭道:“這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若山大人難道沒有聽見諸位族長方才的話嗎?”同時又在心裡嘀咕,這位山爺要他來做這個惡人,可自己做好人也做得太過份了,很懂恩威並用之道啊。

  一聽此話,各部族長也紛紛嚷道:“山爺,您太仁慈了!留他們性命已經是天大的恩賜,當然應該永世為奴。”

  山爺咳嗽一聲,大家也都安靜下來,只見這位“城主大人”沉吟道:“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有魚一族必受嚴懲,主事者當誅,余人將舉族為奴。但不是給我路村和花海村這些戰士為私奴,如今各部族已結盟,那麼就為整個部盟之奴。

  有魚村今日召各部族商談結盟之事,目的就是要在中央谷地建造城郭、並開鑿擴建通往巴國的道路。這應是有魚村全體族人事先商量好的,那麼就由你們來承擔此事。當城郭建成之日、山道開鑿完成之時,本城主將賜有魚一族解脫奴身。”

  山爺的話一出口,就等於做出了最終的決定。有魚村將舉族為奴,不是某些人的私奴而成了山水城之奴僕。若山城主還給了這些人一線希望,就是城郭建成、山路也開鑿擴建完成之後,可以讓他們不再為奴,後代也不必永世為奴、仍是部盟之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5 07:28 PM

第037章、奴的出現(下)

  至於城廓什麼規模、什麼時候算建成,這山路修到什麼程度算修好,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而且到時候也是山爺說了算。但有希望總是好的,在場的有魚村族人紛紛拜倒在地,大聲感謝山爺,很多人甚至喜極而泣,對山爺是感激涕零。

  西嶺不動聲色地瞄了若山一眼,不禁暗贊——人才啊!西嶺常給國君跑腿辦事,相室國中如今的各城城主,他幾乎全認識,雖然都有其出色之處,但比較之下,恐怕都不如這位山爺。難怪若山能得到這裡各部族的擁護與尊敬,最終也成了山水城的城主。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若山又做了一個決定,請朗日族族長宵白、樹正族族長月牛兒,陪同西嶺大人返回有魚村,向有魚村全體族人宣布這件事。仲壯帶著一支百人戰陣跟隨西嶺大人,伯壯仍率領最精銳的中軍戰陣駐守在中央谷地,以防情況生變。而若山自己將會同其余各部族長審問此地的有魚村族人——還有誰是魚大殼的同謀?

  西嶺大人前一陣子就住在有魚村,今天仍要在有魚村過夜,但有魚一族的命運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消息要由西嶺大人來宣布,反正是讓他惡人做到底的意思,還有另外兩位族長陪同,而山爺自己不去。

  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也都要等到第二天再處理其他的事情了,假如一切順利,明日正午將在中央谷地處決魚大殼以及與之同謀之人,各部結盟之事便塵埃落定。除了有魚村之外其他各部族皆大歡喜,而有魚村的普通族人也在慶幸能劫後余生。

  ……

  中央谷地發生一系列驚心動魄的變故之時,虎娃則定坐在自己的小屋中。他的神氣已耗盡,身體和精神仿佛都處於一種深深的休眠狀態,想動都動不了,但保持著最後一絲元神清明,讓元氣自行運轉,進入了一種奇異的深寂定境。

  他已經忘了自己坐在哪裡,什麼都沒想,好似周圍的天地已不存在,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也毫無所知,就是一種無知無欲的狀態。

  黃昏之前,水婆婆帶著盤瓠趕回了村寨,給受傷的族人緊急處置了傷勢,同時聽蠱辛講述白天發生的事情。她也是震憾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日落之後,水婆婆走進了虎娃的小屋,感應到虎娃的狀態又是大吃一驚。

  這種深寂的定境水婆婆當然了解,在三境九轉圓滿、邁入四境之前才會出現。想當年她就有此經歷,而且在她看來,這是進入四境最大的障礙和困擾。如今虎娃的狀態必然是三境九轉圓滿,且看他的樣子似乎是遇到了問題,正被此關障擋在四境之外。

  一般能邁入初境得以修行者,只要有合適的秘法指引,又沒出什麼意外,堅持不懈地修煉下去,基本上都能進入二境。從二境邁入三境可能要難一些,需要足夠的幸運甚至說機緣,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也需要漫長的修煉歲月,但並非可望不可及。

  在這片蠻荒中,花海村的族長蠱辛是三境,有魚村的族長魚大殼是三境,而朗日族的族長宵白、樹正族的族長月牛兒也都是三境修士。擁有神通手段、有強大的個人修為,也是他們被推選為族長的重要原因,族長本身也承擔著祭司或巫祝的職責。

  宵白今年還不到三十歲,便已突破了三境,剛剛成為朗日族的族長不久。他雖不如當年的若山,但在如今的蠻荒中,應該是人們所知的最年輕的三境修士了。但水婆婆今日方知,這一帶最年輕的三境修士絕非宵白。

  虎娃這孩子十二歲便已三境九轉圓滿,世上竟有這等不可思議之事,至於他何時突破的三境,更是無人所知。

  但是從三境突破到四境,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卻是一道終生難以逾越的關口,並非漫長歲月中勤修苦練之功便可突破,不僅需要大幸運與機緣,還有很多難以言述的玄妙在其中。就算已經突破到四境的修士,回過頭來也未必能夠清晰地總結。

  三境九轉圓滿後,繼續修煉可能會陷入到一種深寂的定境中,有些人甚至會出各種意外。他們並非是在蠻荒中遭遇毒蟲猛獸,就是好端端的在定坐之中,卻莫名會受傷。其傷在元神、由神而傷形,有人因此功力消退,更嚴重者會心性大變甚至癲狂,還有人因此而亡。

  雖然癲狂或身亡者畢竟是少數,但絕大多數人有此遭遇都會受到極大的困擾,修為有退失之憂。就算能在困擾中解脫而出,很多人往往也很難繼續突破;哪怕下苦功修煉的神通法力再強,但境界亦永遠止步於此。

  水婆婆當年三境九轉圓滿之後,也曾在此“困境”中用了很長時間,得山神的指引才有幸突破了四境。對於修士而言,這幾乎相當於是一道分界線。而羽民族的族長大毛,竟然也有幸突破了四境,實在是妖族中難得的異數。

  大毛確實有本事,也遠比其他羽民族人幸運與聰明,其心機手段非常人所能比。可就是這樣的一位異數的出現,本應是羽民族之福,最終卻成了斷送羽民族之人。

  水婆婆一邊感慨一邊擔心虎娃,這孩子也陷入了三境九轉最終的困境中嗎?他能否有驚無險地解脫,解脫之後將來能否突破四境?這是水婆婆最關心的問題,至於虎娃為何能擁有如今的修為,只有等他本人醒來後才能回答。

  水婆婆既察覺了虎娃的狀態,也清楚不能打擾他,命蠱辛繼續在此守護,她則帶盤瓠連夜進入深山,去追殺帶傷逃走的大毛。

  大毛的翅膀被弓箭洞穿無法再飛行,只有在深山中步行逃去。漫漫蠻荒,他不可能走得很遠,更不可能就這樣走回到羽民族的地盤,只有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療傷。盤瓠已算一條通靈的狗妖,除了震吼神通之外,它的嗅覺也極為敏銳,甚至成了一種感應神通。

  帶傷的大毛就算注意不留下行跡,也會留下氣息,盤瓠帶著水婆婆找到了他。在路村後山深處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大毛趕走了一窩獏獸,躲在了它們棲息的洞穴裡,但還是被盤瓠揪了出來,又被水婆婆當場斬殺。

  水婆婆帶著盤瓠返回村寨後,此日黃昏之前,仲壯也帶著一支百人軍陣回到了路村。此時蠱辛已率人將兩座木橋重新修好,戰士們各自返回家中。中央谷地中大事已定,用不著再留那麼多人,而這些壯勞力也是臨時集合趕往谷地的,不可能全都長期離開村寨。

  水婆婆這天一直就守在虎娃的小屋中,而定坐中的虎娃卻始終不見醒轉。她沉思了很久,在天黑時走出小屋,命盤瓠繼續守在門口,並令所有族人不得打擾。其實蠱辛早就下過同樣的命令,這兩天甚至沒人敢靠近這裡。

  緊接著水婆婆又做了兩個決定。首先是已返回路村和花海村的族人,在若山未回村之前,皆不可外出,此地消息也不得外傳,尤其是虎娃大發神威之事。但這件事今後必然會有人問起的,人們都很想知道羽民族襲擊花海村和路村的具體經過。

  水婆婆吩咐,假如將來有人問起,就說幸虧山爺早有准備,命蠱辛率戰士攜強弓守護村寨,輕敵來犯的羽民族人正中埋伏。至於虎娃的事情,也不是一個字都不許提,就說路村的孩子虎娃從小擅使飛石,在戰鬥中用石頭砸下來不少羽民族人。

  然後水婆婆又讓蠱辛趕往中央谷地,單獨轉告若山這裡所發生的事情。假如若山那邊能脫開身,就趕緊返回村寨,其余雜事便讓蠱辛去代表山爺處理。

  水婆婆考慮得很周全,虎娃這孩子不知為何已有這等修為,這肯定不是她或者若山教的,必然另有高人指點。虎娃這些年就生活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她和若山竟然毫無察覺。那位高人的手段真是了不得,而且應該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既然如此,在情況未明之前,就不能對外界透露過多的消息,以免引人起疑。虎娃的身份來歷實在太敏感,當年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凶手至今毫無線索,也不得不防。若山日前在中央谷地和魚大殼論辯國中理法,只宣稱自己是路武丁的後人,卻沒把虎娃的身份給說出來,這也是一種保護。

  況且虎娃小小年紀竟然有三境九轉圓滿修為,如今卻遭遇到修煉中的困境,更須少受打擾。各部族結盟大事已定,若山成了山水城城主,也是結盟後的山水氏一族的族長。那麼下任城主及族長又應該是誰呢,水婆婆越想越覺得虎娃最合適——她想得倒挺長遠的。

  ……

  若山派仲壯率一支百人軍陣回村,就是在當眾斬殺魚大殼之後。對有魚村首腦人物的查問,其實並不難,雖然蠻荒中也有魚大殼這等狠毒狡詐之輩,但大部分族人還是很淳樸的,連撒謊都不太會。多問幾個人再一對口供,很多事的內情大致就能推理出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5 07:29 PM

第038章、絕跡(上)

  勾結羽民族之事,魚大殼有兩位同謀,就是魚飛天和魚五崽。幾年前大毛曾到過有魚村,用東西交換魚和鹽,順便請有魚村族人幫個忙,打聽有沒有人曾看見一只怪異的大鳥,便是羽民族人供奉的那只神禽、一去不回的白翎蠱雕。

  過了好幾個月,大毛又來了,是族長魚大殼和魚梁單獨接待的他,幾人私下裡不知道說了什麼事,然後大毛面帶著恨意離去。其後這幾年,大毛又來過有魚村好幾次,那時魚梁已經失蹤,每次都是魚大殼、魚飛天、魚五崽接待,他們私下裡嘀嘀咕咕也不知又說了些什麼。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七天之前。

  大毛在幾年間只來過幾次有魚村,每次停留的時間都很短,而且從空中飛行不經過中央谷地,若山也沒注意到。

  至於有魚村的其他長老,比如魚大肚,雖然並沒有參與勾結羽民族之事,可是在有魚村長老會議事之時,卻堅決贊同魚大殼的各種決定,鼓動大家以軍陣鎮壓與驅使各部族,只有魚葉子和魚子肥這兩位長老提出了反對意見。

  所以最終的結果,除了魚葉子和魚子肥,有魚村其余諸長老一律被當眾斬殺。這兩位長老也很慶幸啊,山爺做事倒是很講道理,還留了他們一命。

  至於大毛為何會率羽民族人大舉襲擊路村?已有些神智癲狂的魚大殼雖一直未開口,但魚五崽到底還是供出來了。想當初有一只怪鳥襲擊路村,山爺也沒想到要保密,後來與各部族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很多路村人無意中也提起過這件事。

  魚大殼聽說了這個消息,越想越覺得那只怪鳥就是大毛要找的白翎蠱雕。等大毛再來的時候,魚大殼便告訴他——羽民族供奉的神禽已被路族所殺。大毛當場就急了,要去找路村算賬,結果又被魚大殼拉住了。

  魚大殼勸阻大毛,當時除了路村自己人並沒有外族在場,很多話說不清,若真是一只妖禽襲擊村落,也沒法講什麼道理。況且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路村打下那只怪鳥早就被吃掉了,連證據都沒有了。大毛想找路村算賬的話,應另想辦法。

  魚大殼抓住這個機會不斷地挑撥,更重要的是大毛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被魚大殼說動了。

  大毛已有四境修為,能變化形體與常人無異,他內心中的感受常常也很困苦,當然不甘心終生困守深山,只與那些笨而不開化的羽民族人為伍、做一支小小的妖族族長。他有很多感受,甚至連交流都沒法與族人交流。

  而魚大殼說出了一統蠻荒各部族的打算,並許諾給羽民族特別是大毛本人很重要的地位。魚大殼若成功當上了城主,羽民族可挑選精壯勇士,擔任谷地中負責巡城的戰士、享受部盟的禮遇和供養,處境當然與此前的深山妖族大不一樣。

  除了族人們能得到更好的安置,最重要的是大毛本人將是整個部盟的副首領、有魚城的副城主。將來魚大殼還可以給他引薦巴國中的大人們,讓他走出蠻荒到巴原上一展抱負。這說中了大毛的心思,他不僅形體上已能脫離妖族,心態上也一直在追求更高的超脫境界或者說解脫之道。

  但實現這個目標的前提,就是要鎮壓路村和花海村,最好的辦法便是將這兩族給滅了,以絕後患。羽民族原先的住地太遠太偏僻,而路村後山有很多青岡巨木,正適合羽民族遷出深山重新建造樹屋。路村和花海村人會養雞,以後那些雞群也歸羽民族所有,他們還能得到其他各部族的物產供養。

  大毛於是便與魚大殼等人一拍即合,制定了那樣狠毒的計劃。

  查問清楚事情的經過、斬殺了首腦之人,對於剩下的有魚村族人,山爺並沒有讓他們仍然以村寨的形式聚居。一部分人遷到了中央谷地為整個部盟勞作,另一部分人留在有魚村為大家打魚,還有一部分人則被分派到了各部族。他們為部盟墾植田地、打造農具,這些技藝得自相室國,其他各部族人如今也需要學習。

  各部族當然也有很多人遷居到中央谷地,還有人遷移到原先的有魚村,形成混居雜處的局面,如此才能共稱山水氏一族。有魚村的村寨和大部分的族人仍在,但是“有魚一族”如今消失,他們舉族為奴、散居這一帶蠻荒之中。

  西嶺大人臨行之前,曾向若山提出一個請求,想將有魚村那支百人軍陣帶走,讓他們到巴原上為國君戍邊,也算是另一種懲罰。這個要求很聰明,因為就算有魚一族被打散,這百名受過軍事訓練的精壯男子仍是隱患,既然山爺不殺他們,還不如送個人情讓西嶺都帶走。

  西嶺帶著這百人回到相室國,可稱他們是山水城向國君的供奉奴僕,他這位君使大人此番不僅圓滿完成使命、而且又另立一功!這倒是個兩全的提議。

  可是山爺卻拒絕道:“君使大人,這支百人軍陣我還留著有用。他們受過訓練、更懂得配合協作,又皆是健壯男子,是築城的最佳人選,自今日起就留在中央谷地中建造城郭。而我路村與花海村這五十余名已練成開山勁的戰士,可擔當巡守之責。”

  從各部族中抽出這麼多壯勞力,還受過有組織的長期訓練,確實很不容易。這支百人軍陣是有魚村人留下來的,為奴築城,山爺也不怕他們作亂。但山爺也很會辦事,他送了另一件重禮,請西嶺大人轉呈國君,就是那羽民族留下的五十張短弓和五十筒羽箭。

  弓箭這種武器,當然以巴原上那些工師制作的最為精良,若是提供給軍陣作戰使用,那最好要有標准的制式。而羽民族,可能是這片蠻荒中最早使用制式武器的部族。其制作弓箭的工藝源自祖先的傳授,他們雖然智力不高,卻世代嚴格地遵守。

  羽民族歷來只用一種曲梨木為材質制作弓脊和箭杆。此木輕而硬,且異常堅韌,只生長在常人幾乎不可能攀援的峭壁上,數十年的樹齡也只能長到手臂粗細,其他部族很難采集。羽民族人選用最好的曲梨木,先制成弓脊之胚,用深山中的一種堅果榨出的油浸泡、再陰干、再浸泡、再陰干……反復數次,用好幾年時間才能制得經久耐用、不易損壞的成品。

  他們的弓雖然很短,射程卻堪比其他部族武士的長弓,且有統一的制式,哪怕兩名戰士臨時交換弓箭,也能使用得很熟練。至於箭簇是用獸骨磨制而成,那可不是一般的獸骨,鋒利堅硬堪比金鐵,但份量卻很輕。

  羽箭本是一種損耗品,經常會射失,但羽民族人不一樣。他們會飛,追逐獵物占有先天的優勢,射出的弓箭幾乎都能揀回來,所以平常的損耗非常小,使用的都是絕佳的好箭。在漫長的歲月中,羽民族人有的是時間去打造與積攢這樣的武器。

  西嶺大人拿到這一批弓箭,也是連聲贊嘆,他可是有見識與眼光的人,清楚此物的戰略價值。弓箭的射程,取決於弓脊與弓弦的強度,若想讓箭射得更遠,往往要將弓身做得很長。越強大的弓,連同其箭支的份量就越重,在行軍衝鋒時皆攜帶不便,就算戰士的力量足夠,射出一箭的時間也較長。

  可是這批弓箭不同,假如將短弓藏在袍子下面幾乎都不會被人發現,箭支也很短很輕。它是羽民族人飛在天上隨身攜帶的,當然非常輕便,更難得它是一種成批量的制式武器。假如訓練一批力量強大的戰士能使用此種弓箭,他們不僅可以攜帶其他更多的武器作戰,同時也是威力強大的弓箭手,甚至能在近戰交鋒中快速地射出很有力的箭,令人防不勝防。

  五十套這樣的弓箭,無論在什麼地方都算是一筆重禮,而且它是在別處很難找到的。假如拿去進獻給國君,說明其用處與好處,這可比一百名精壯奴僕貴重太多了。西嶺大人贊嘆道:“多謝若山大人,您這批禮物太貴重了!”

  若山笑道:“這是向國君致意,也是感謝西嶺大人此番圓滿完成使命。深山野民沒什麼好東西,只有拿出一些別處很難見到的特產了。”

  西嶺大人又贊道:“如此輕便小巧的弓箭,卻有著堪比最強長弓的射程。我不禁感嘆國君真有眼光,命我來此促成各部結盟,看來此地確實有很多巴原上難尋之物,也有更多的高人異士啊!……若山大人,我想多問一句,這種弓箭還能成批制作嗎?我可讓國君用你們想要的東西來換取更多,條件一定讓您滿意!”

  若山苦笑道:“那羽民族人口本就不算多,如今能出山作戰的男子已盡數被斬,這種弓箭恐怕要絕跡了。因為這一帶,也只有他們能制作這種弓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8 09:30 AM

第038章、絕跡(下)

  西嶺關切地追問道:“難道能制作這種弓箭的人都不在了嗎?羽民族應該還有人剩下啊,難道若山城主要派軍陣去剿滅此族?我看沒這個必要吧,可參照有魚一族那麼處置嘛!”

  若山卻搖頭解釋了一番,他根本就沒打算派軍陣穿越莽莽深山去剿滅羽民族,除非他手下的戰士都會飛,否則也不太可能辦得到。但羽民族中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殘,他們困守蠻荒絕地,且不可能與外族通婚繁衍。這一支妖族將難以久存,只會漸漸無聲無息地消失,就像漫長的歷史年代中,那些曾經出現過又消失了的很多妖族一樣。

  西嶺大人又問道:“難道其余各部族中,就無能人可制作這種弓箭嗎?”

  若山答道:“倒是還有幾個部族,他們的狩獵之弓各有特色,但對於西嶺大人您而言,其價值應該都遠不如羽民之弓。這種弓箭,如果是高手有興致的話,倒是可以再打造出幾張,但是成批長期制作恐已不可能,它們可是羽民族多年攢下來的東西。正因其珍貴,我才會讓西嶺大人帶去進獻國君,若是其余的物產,太少了不成敬意,太多了您這些隨從也不便攜帶。”

  聽到這裡,西嶺大人再次感謝若山,同時心中又暗罵魚大殼。若不是魚大殼勾結大毛,也不會斷送羽民族,那麼這片蠻荒還有可能持續供應這種特殊的制式武器,這可比其他的物產重要多了。

  不過山爺還是打了個埋伏,同樣的弓箭,其實路村裡還留了七十套呢,也是得自羽民族,足夠將來山水城的戰士們自用了。雖然已經很難大批量再造新的,但是弓最重要的是弓脊,弦還可以再找合適的材質換新的。

  而這種弓脊恰恰極為耐久,若無意外狀況,可使用多年而不損壞。就算有小批量的損耗,以山爺、蠱辛等人的本事,也可以修護補充。只是使用這種短弓對力量與技巧的要求都很高,只有那些練成了開山勁的戰士才能比較容易地掌握,畢竟普通人和羽民族的身體結構有所不同。

  ……

  就在中央谷地發生衝突變故的三天後,所有的事務終於都處置妥當,西嶺大人率隨從返回巴原向國君復命。他們攜帶的東西不僅有若山城進獻國君之物、那五十套很有戰略價值的弓箭,還有若山城主送給西嶺大人的私人禮物。反正大事已定,對這位君使大人也需盡量客氣,更何況山爺從來都不是小氣人。

  西嶺帶著十余名隨從,用了十來天時間才走出蠻荒深山,重新見到了人煙。這一路艱辛自不必多提,每天都要在危險的野林中過夜,途中還遇到了幾場大雨,險被山洪衝走。好在有一眾高手的保護,西嶺大人雖顯狼狽倒也有驚無險,終於平安回到巴原。

  西嶺心中也能理解,為何數年前悅耕大人領君命深入蠻荒,到達有魚村之後就不肯再往前走了。他如今在已知路途的情況下還走得這麼辛苦,當初悅耕大人不明蠻荒情形,只覺險路漫漫無盡,終於到達了有部族的地方,又聽魚大殼等人介紹了蠻荒中的情況,當然就認為可以完成任務了,不想繼續再吃那種苦頭,他也不可能想到會受有魚村的蒙蔽。

  出了險峻深山,巴原的邊緣一帶其實還是高原山地,散布著很多部族村莊,人煙間隔只在一日之內,而且有路可行。這一片地域在相室國中被稱為“高地”,再往前行所遇到的第一座城郭便是高城,而如今的高城城主便是悅耕大人。

  西嶺當然要進入高城休整,而悅耕早就在等著他的消息呢。悅耕也希望這位君使能順利完成任務,假如蠻荒各部族結盟、受封築城成為相室國的臣屬,固然西嶺大人有功,但更重要的功勞還是他悅耕的。若無悅耕當年的引薦、這些年的經營,哪有今日的大功告成?

  假如魚大殼成為有魚城主,那將是相室國中最弱最偏遠的一座城郭了,而且其地位也等於是高城的附庸,成為他悅耕大人的勢力範圍。只要悅耕發句話,依附於他才到此成就的魚大殼當然會言聽計從。蠻荒各部族結盟歸附,打通道路之後的最大好處,當然也是屬於他高城氏的,悅耕可名利兼收。

  聽說西嶺完成君命歸來,悅耕便興衝衝地跑去迎接,並設宴祝賀。但是在開席之前,西嶺卻把他單獨叫進密室,私下談了一番話。悅耕城主聞言是目瞪口呆,而且臉色很不好看。

  西嶺清楚有些話必須私下談,否則有些事情當眾說出來,會讓悅耕城主太尷尬。想當年悅耕只接觸過有魚村族人,也得到了有魚族的不少好處,這些年相室國對蠻荒部族的幫助都是通過悅耕大人經手,全部給了有魚一族。

  如今西嶺大人確實完成了君命,卻算不得悅耕大人的功勞,悅耕的所作所為反而成了各部族結盟最大的障礙,差一點就引起了無法挽回的內亂與互相屠戮,就連西嶺這位君使都好懸沒回來。好在那位山爺手段非凡,還是把局面給搞定了。

  悅耕一直在扶持魚大殼和有魚村,如今蠻荒各部族結盟受封,但城主卻是他不認識也從未接觸過的若山,而魚大殼則被當眾斬殺,有魚村也舉族為奴。這事無論怎麼看,都等於給了悅耕大人一記響亮的耳光,假如國君聽說了,又會怎麼看待他?

  看見悅耕大人的臉色,西嶺也知道這位城主在想什麼,但蠻荒中發生的事情經過,他又不得不詳細介紹,免得事後誤會,最後笑著勸道:“悅耕城主也不必惱怒,想當年您是受到了有魚一族的蒙蔽,這件事情換成誰都很難避免,而我此行也差點不得脫身。

  有些事情您也不必想太多,國君所要的只是結果。只要結果有了,至於過程如何,怎麼都好說。國中之人只知悅耕城主您數年前不辭艱辛前往蠻荒,並指引各部族朝貢使者晉見國君,其後才有今日之功,他們可不清楚深山中都有誰和誰。”

  說完這番話,西嶺又取出一支犀渠獸角道:“聽說您數年前深入蠻荒時曾想找尋此物,而有魚一族並未獵得犀渠獸。這支犀渠獸角是路村所獵,若山城主托我送給悅耕城主您,以示問候,並遺憾當年沒有能見到您。”

  悅耕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他也覺得西嶺的話很有道理,又見那位未曾謀面的若山主動送上了這麼珍貴的禮物,看來很有巴結示好之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多謝西嶺大人寬慰,也慶賀您能完成君命而歸!本城主實在慚愧,當年所為,差點連累了您。還好此事最終順利,我也得謝謝西嶺大人,並向您賠罪!”

  西嶺趕緊道:“悅耕城主不必如此,你我皆是為了完成君命,都付出了不少辛苦。如今大功告成,你我皆有功勞,我自會對國君稟報清楚。”

  悅耕手持犀渠獸角道:“待會兒宴席之上,我要多罰自己幾杯,也要多敬西嶺大人幾杯!您且在高城多住幾日,讓我好好款待。至於這支犀渠獸角,原本愧不敢收,但此物是要送給赤望丘的,我也就多謝西嶺大人和那位若山城主的好意了,他倒很是識趣!”

  看見這支犀渠獸角,悅耕的心思又活泛起來,轉念間想到了很多。那片蠻荒之中不論誰為部盟之主,將來與巴原之間發生任何關系,都繞不開他所在的高城。想必那位若山城主鎮壓了有魚一族,此刻心中也很忐忑吧,他想獲得自己的好感,就得比當年的有魚村做得更多、表現得更加恭謹才行。

  西嶺何嘗看不出悅耕的心思,可惜那支犀渠獸角並非是若山送給悅耕的,而就是給西嶺的禮物。西嶺不想新封設的山水城與蠻荒外的高城交惡,所以才自作主張以若山的名義將之送給悅耕,緩和雙方可能因往事而導致的緊張關系,而他自己倒是不貪心。

  但看悅耕的反應,雖然聽說了蠻荒中發生的驚險波折,但並沒有將若山放在眼裡,好像還打算像對待魚大殼一樣,等待著對方主動巴結、送上好處。西嶺只有暗自嘆息,他可是有過切身的驚魂經歷,相較之下,這位悅耕城主的手段與為人,可遠遠趕不上那位山爺,真要是鬥起來,恐怕也不會是山爺的對手。

  其實悅耕能擁有今天的地位,也絕非庸才,想當初魚大殼派魚與游帶人來送禮,他腦筋一轉,就把那些人改扮成了蠻荒各部族向國君朝貢的使者,因而立了大功,也贏得了在相室國中的聲名。至於蠻荒內部究竟有怎樣的爭鬥,這位悅耕大人並不關心,他考慮的只是更高層面的利益,只要對自己有好處就行。

  但這樣的心態,很多時候便做不好自己正在做、也應該做的事情。可這些話,西嶺也不便深說,談到這裡便與悅耕一起走出了屋子,宴席正式開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8 09:34 AM

第039章、好人(上)

  在宴席之上,西嶺看似無意地追問魚與游哪裡去了?他曾在有魚村住過一段日子,聽魚大殼說起過魚與游還留在巴原,這位有魚村最出色的年輕人,將來可繼任有魚城的城主。只可惜魚大殼的野心成空,魚與游成了唯一在外躲過一劫的有魚村族人。

  悅耕卻回答得很含糊,只說自己也不清楚,那魚與游可能已到別處尋訪高人拜師去了。悅耕倒是特意提到了若山送他一支犀渠獸角之事,而數年前他曾見過赤望丘的高人,曾托他在深山中找尋一些特殊的物產,其中就包括犀渠獸角,而如今已收集齊全。

  悅耕說這番話時不無炫耀之意,也許是為了化解自己的尷尬,席上幾位西嶺的隨從都知道他所支持的有魚一族被連根鏟掉了,但是新任城主立刻送來貴重的禮物,就連赤望丘的高人都托他辦事,當然也感覺臉上有光。

  宴席之後,安排西嶺以及隨行的貴客們休息,悅耕大人送客後剛剛返回府中,僕從便稟報有客來訪。訪客名叫辛束,是來自相室國國都的一名四境修士,也是西嶺大人的隨從之一。這位辛束若有事,方才在宴席上不說,此刻卻來單獨求見,也讓悅耕覺得很奇怪。

  但一名四境修士,無論在哪裡都是受到禮待與重視的,已感覺有些疲倦的悅耕還是點燈接見了。辛束見到悅耕,只是簡單地行了一個禮,然後亮出掌心一物道:“城主大人,我唐聞師弟幾年前托您的事情,難為您一直還記著,多謝大人有心了!”

  悅耕冷不丁見到赤望丘的信物,吃了一驚,起身還禮道:“原來辛束先生竟是赤望丘的高人,您怎麼會跟隨西嶺進入蠻荒?”

  辛束答道:“我師承於赤望丘一脈,卻久居相室國國都,並不欲讓太多外人知曉我的身份,免得受過多打擾,希望悅耕城主也不必對他人多言。此前西嶺大人領國君之命,出使蠻荒主持定盟之事,在國都中招募高手相隨,我恰好也想外出游歷一番,便跟著西嶺大人一起去了。”

  悅耕趕緊道:“請先生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也感謝先生的信任,單獨對我亮明身份。您入夜後單獨來訪,有什麼吩咐嗎?……數年前唐聞先生托我找尋的東西,如今已收集齊全,正在考慮如何派人送到赤望丘呢,先生是否是為此而來?”

  辛束笑道:“你將東西交給我便可,其實唐聞師弟數年前托你的事,就是我的交代。城主大人收集不易,不知這幾件東西價值幾何?”

  悅耕擺手道:“談什麼價值,這是我對赤望丘以及白煞大人的一點敬意。再說了,我也沒什麼花費,全是打聲招呼自有別人送來的。……先生稍坐,我這就命人都給您取來。”

  辛束亦擺手道:“不急不急,我此番也不便攜帶,你另行派人送到都城便是。趁夜來訪,其實是為了另一件事。有魚村那位年輕後生,名叫魚與游的,如今何在?”

  這個問題,西嶺在宴席上已經問過了,此刻辛束又問,想要的肯定不是同樣的答案。悅耕的神情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答道:“在先生面前,我也不敢隱瞞,魚與游目前就在高城。我對這個年輕人的印像非常好,年紀輕輕便有二境九轉修為,若將來能繼續突破,必然是人才啊。我本有栽培提攜之心,不料蠻荒中卻出了這等變故。今日先生特意提到他,究竟想怎樣處置呢?”

  辛束仍然笑道:“哦?看來悅耕城主應該不想把他發還蠻荒為奴。您不要擔心,我絕無惡意,況且赤望丘一向愛惜巴原中難得的年輕才俊,假如遇見了,同樣有栽培之心。”

  赤望丘如今已成為威震巴原的一派修行傳承宗門,雖然以白額氏一族為根基,但尋找傳人已不局限於白額氏族人,巴原上若有值得培養的好苗子,都會注意招攬入門下。所以辛束說出這番話,悅耕倒也沒感到太意外,他又問道:“先生是想將魚與游帶回赤望丘嗎?那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福份!”

  辛束卻搖頭道:“不不不,我不是想將之公然送到赤望丘,而是請悅耕城主幫個忙。您幫那魚與游改換身份,並按當初魚大殼所托,在巴原上為他引薦高人、指點其修煉。此人必對您感激涕零,將來行事無不言聽計從,若他修煉有成,對城主大人您也有大用。”

  悅耕突然明白了這番話是什麼意思,魚與游二十出頭便有二境九轉修為,無論在哪裡都是值得重視的人才,送回蠻荒為奴當然是可惜了。悅耕先前就有收攬此人的心思,所以才沒有對西嶺大人說實話。

  辛束則提醒他可以有更好的安排,假如魚與游將來成為真正的高人,也是悅耕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若是高城與山水城交惡,或者蠻荒中的形勢有變,魚與游說不定更有大用。

  悅耕大人當即表示一定會按照辛束的吩咐去辦。辛束又叮囑了一番,不要對別人泄露他是赤望丘傳人的身份,更重要的,絕對不要告訴魚與游此事是出於他的授意,一切都當成是悅耕大人自己的安排。

  悅耕有些疑惑,接著便感慨赤望丘的高人行事,非常人可以測度。這明明是好事,辛束卻把好人都讓給他去做,自己卻不留下任何痕跡。他滿口承諾絕不會對魚與游泄露消息,辛束這便告辭離去。悅耕也有些心急,立刻就命人叫來了魚與游。

  魚與游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顯得有些蒼白,並不像深山中蠻荒野人,但手心的老繭仍很明顯,雖不如幾年前那麼粗糙,卻還留著在有魚村中結網捕魚的痕跡。當他被幾名武士帶進城主府的時候,微微縮著肩膀後背繃得很緊,雙拳緊握有些發顫,仿佛壓抑著緊張與憤怒。

  西嶺大人從蠻荒中帶回的消息,黃昏時分他也聽說了,當時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魚大殼與族中眾長老死了,有魚村人舉族為奴,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飄零在外,不知將面對怎樣的未來?魚與游覺得很憤怒,他想報仇,可是心裡也清楚自己沒這個本事;緊接著又很害怕,怕被送回蠻荒為奴,因為這是西嶺大人已經代表國君宣布了的決定。

  於是他又想逃走,已經收拾好簡單的東西,打算等到後半夜大家都睡熟的時候,再悄悄離去。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就被悅耕大人派武士帶到了城主府,這一路心情都很忐忑,甚至想打倒武士奪路而逃,可終究還是忍住了,因為他並沒有把握,也不知逃走之後自己該怎麼辦。

  進了城主府,來到了一間點著油燈的密室中,押送的武士們竟然退了出去,屋中只坐著悅耕城主,這顯然並不是要拿下他送回蠻荒的信號。魚與游倒也機靈,當即拜倒於地道:“城主大人,我已經聽說了家鄉發生的事情。這些年來您對我還有有魚一族多有照顧與幫助,只可惜如今有魚一族已事敗為奴,大人召喚我來,想如何處置?”

  悅耕看著他,神情顯得很高深,微微點了點頭道:“有魚一族今日雖敗,但族人仍在,將來總是還有希望的。至於你,這段日子並不在山中,我很清楚你並未參與那裡的事情,所以也不應無辜受罰。但是西嶺大人已代表國君宣布了命令,有魚村人舉族為奴,所以本城主還得替你想想辦法、給你改換一個身份。

  你年紀輕輕便修煉有成,而且知禮恭謹,我也一向很愛惜與看重,所以今天才會願意幫你。但你如今不適合繼續留在高城了,我會派人將你送走,並介紹高人指點你繼續修煉,若將來有所成就,切莫辜負我今日的期望。”

  魚與游聞聽此言,連連叩首不止,感激之情難以言述,並發誓將來一定盡全力為悅耕大人效命。

  ……

  白煞不想讓有魚一族有翻身之日,那麼來自赤望丘的修士辛束,為何又要暗中幫助魚與游呢?其實這兩者之間並無衝突,有魚村做為一股可能為清水氏報仇的部族勢力,當然不可以在蠻荒中坐大,但白煞更想尋找理清水所選擇的傳人,他很可能就出自有魚村中。

  魚梁曾經是嫌疑對像,但蠻荒中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也未見其蹤影,他可能真的是出了意外。而理清水若挑選傳人,必然是選擇年輕而天賦極高者,比如魚與游。這些年來並無他人離開那片蠻荒,除了這麼一個魚與游!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魚與游都最有可能是理清水所選擇的傳人,他也極有可能是得到了理清水的指點,才故意遠離蠻荒來到巴原中避險。假如真是這樣,赤望丘並不著急將此人拿下,而是要暗中關注,並在不引起其警惕的情況下盡量設法接近。

  待到他真正菁華訣大成,得到理清水所傳承的一切秘密的那一天,可以通過他得到白煞當年想要的一切。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9 05:13 PM

第039章、好人(下)

  西嶺大人在高城中休整了三天,然後率領隨從繼續上路。在到達高城的第一天夜裡,辛束單獨去拜訪悅耕城主,後來悅耕命人將一個年輕的後生帶進了城主府。這些事情,也住在城中的西嶺大人究竟知不知情?

  就算西嶺本人不能察覺動靜,他身邊還有另外三名四境高人呢,多少也能知道些什麼,而以西嶺大人之聰明,恐怕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但西嶺大人什麼都沒說,更加沒有追問,離開高城之後只在心中暗自思忖。悅耕城主故意保下了魚與游,好像另有打算,是否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將這個消息轉告給若山?最好選在山水城下次派使者向國君朝貢之時,這樣才能不被外人得知。

  西嶺大人既以若山的名義給悅耕送了禮,當然是想緩和兩者之間的關系,但在他的內心中,還是更看好與看重若山的。從私人角度,西嶺對悅耕當然有怨意,在蠻荒各部族衝突中,若不是他擅察形勢做出了正確的決斷,此番出使恐怕就回不來了。

  而悅耕雖然向他致歉並賠罪,但西嶺並沒有察覺到悅耕有真正的不安。悅耕或許有些後怕,但這種後怕隨著西嶺的順利歸來也變得淡然了。西嶺在高城中的這幾天,並沒有聽說悅耕有給若山回敬禮物的打算。

  悅耕城主或許可以不將那些蠻荒部族放在眼裡,但既然與對方打了交道,行事就不該如此輕慢。須知真正遭遇大凶險的人並非君使西嶺,路村與花海村可是差點有滅族之禍,這雖不是悅耕的過錯,但與之不無關系。

  如今那片蠻荒大局已定,若山將受封為山水城城主,雖然山水城地處偏遠亦尚未建成、遠不能與高城相比,出入巴原又必須經過高城,但若山畢竟也是城主。無論如何,悅耕應該派人回送重禮祝賀,借此機會道歉賠罪。雖然當初的事情悅耕不用解釋,若山也能清楚。

  西嶺給了悅耕這個機會,可是悅耕卻沒有那麼做。西嶺問到了魚與游的下落,悅耕也沒有說實話。其實就算他說了實話,想保住魚與游,難道西嶺會不同意嗎?西嶺恐怕只能將魚與游叫來,解說清楚蠻荒中發生的事情,並以若山的名義勸慰一番,不僅可盡量化解仇恨,也讓大家都能做好人。

  悅耕得到了有魚村的好處以及對將來的種種承諾,感情上當然傾向於有魚村,如今便在等待若山給予更多的好處與承諾呢!可他好處都想自己得、好人都想自己做,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雖然西嶺在高城時,悅耕城主招待得非常好,等他告辭離去時,悅耕給他甚至隨從們送的禮物都非常貴重,而他將禮物也收下了,但是感覺並不開心,只是沒有流露而已。

  悅耕之所以送上重禮,只是怕他在國君面前說壞話,要知道悅耕當年被有魚村蒙蔽,差點給他此番出使帶來大麻煩。而且西嶺為悅耕掩飾得越多,自己的功勞就越小啊。所以西嶺有禮則收,權當接受悅耕的賠罪,他不會在國君面前說壞話,但也不會說假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志願和抱負,西嶺的願望就是成為相室國的“輔正”,進而能輔佐國君平定巴原內亂,恢復當年統一安定的巴國。巴國中有兵正、理正、工正、倉正、祭正等職,祭正一般由國君親自兼任,而輔正則是諸“正”之首、國君以下的百官之長。

  西嶺雖有抱負亦有才干,卻一直沒能擔任諸正之職,更別提輔正了。如今倒有一個官職是空著的,無人擔任亦無人與他爭,可惜他卻沒資格上任,就是主持學宮者,又稱學正或副祭正。祭正一般由國君親自兼任,但那只是在重要祭禮等場合像征性地履職,平常事務都是由學正來掌管。

  巴國分裂之前最後一位主持學宮者,就是理清水大人。如今相室國雖然一切禮法設置都參照當年的巴國,卻遲遲沒有恢復學宮。

  學宮是國中選拔與培養人才的地方,其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就是在各大氏族子弟中挑選年輕才俊,設法指引他們邁過初境得以修煉;而對於民間那些已邁過初境的人,則招入學宮,指點他們更高境界的修煉。除此之外,還要教授他們各種知識。

  主持學宮者,本人必須已邁過初境得以修煉,否則不論再高的地位、再大的功勞也坐不上這個位置。理論上學宮之主當然是修為越高越好,最好是國中修為最高的人,但實際上也不必如此,因為平常事務還可以讓副手們去做,而副手的修為可以更高。只是學正大人自己若不通修煉,那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西嶺覺得自己還年輕,不到三十歲,應仍有邁入初境的希望。只是他出身低微,早年沒機會得到高人的指引,後來年紀偏大了,有各門傳承的高人們也不會特意來指點傳授他。

  這次處置魚大殼之事,西嶺大人又在中央谷地呆了三天。其實他用不著耽誤這麼長時間,三天中有兩天多都在向山爺請教——怎樣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山爺至少是一位五境高手,平常很難遇見,且他是在蠻荒山野中修得如此成就的,在西嶺看來殊為不易,其必有過人之處,或許有與眾不同的經驗。

  山爺這個人並不難打交道,態度非常溫厚謙和,對西嶺大人講述了很多心得,並教授他如何定坐收攝神氣,依照此法或許可能突破初境,但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機緣了。西嶺則表示,若將來能邁入初境,定當奉山爺為師、終身恭謹禮待。

  西嶺說這番話的時候,倒是完全發自真心,並沒有什麼復雜的形勢判斷,也沒有各方利益的權衡考慮。假如他回到國都後依照山爺的指點去“修煉”,有朝一日真能邁入初境,便有把握說服國君重立學宮,而他本人則很有機會成為學宮之主,這是實現個人志願的第一步。

  如今巴原五國都號稱繼承了當年的巴國正統,但直到如今,皆沒有正式設立學宮。有一個大家都清楚卻不方面明說的原因,就是赤望丘的存在。巴原內亂多年,而赤望丘威勢日隆,也在各國中時常招攬邁入初境的年輕才俊。

  在這種情況下,各國若設立學宮,與赤望丘的關系可能就變得比較尷尬或微妙了。再加上當年廢棄學宮容易、再想設立起來可就太難了,這可不像建造一座城郭,只需投入人力、物力即可,需要真正有才干之人耗費大量的心血,還要聚集國中最優秀的人才齊心協力。

  但西嶺卻認為,相室國若想平定巴原,首先就要從恢復學宮開始,雖任重道遠也不能不為。至於建立學宮也要盡量避免得罪赤望丘,還可以任命赤望丘一脈的高人擔任學宮中的博士,但從關系上要盡量保持獨立,學宮是屬於相室國,而非受赤望丘的控制。

  這是西嶺心中的遠大理想,既是屬於他個人的,也是屬於相室國的,甚至是屬於整片巴原的。但千裡之行,首先的第一步,就他自己得突破初境才行。蠻荒某地小小的變故,廣大巴原上幾乎無人所知,卻暗中牽動了很多人的命運。

  ……

  虎娃處在無知無欲的深寂定境中,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天地連同己身都仿佛不存在。就在這樣一種狀態中,眼前莫名又出現了景物,由此意識到自己仍是清醒的存在。他置身於一座高山之間,身邊是布滿卵石的淺淺水潭,有一條溪澗從上方注入潭中。

  虎娃並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並不是他主動思考或幻想的結果。緊接著他感到地面在輕輕顫動,上方傳來轟然之聲,一頭狂奔的犀渠獸衝了出來——這是他曾經歷過的場景。

  狂奔的巨獸是那樣的恐怖,但虎娃並沒有動。不知何處有兩枚雞蛋大小的石頭砸了過去,犀渠獸在狂奔中轟然向前倒下,翻了個跟頭摔了過來,半邊身子在水潭裡濺起一片浪花。

  在當初的經歷中,虎娃並沒有感到驚慌,但他也感到了危險與害怕,只是保持了鎮定、做出了最合理自然的應對。可這樣的場景仍然令他很震憾,所以深深地印入腦海中,此刻又在定境裡重現,讓他清晰地去回味與體會那種震憾對心神的衝擊。

  犀渠獸倒下之後,定境中的場景莫名又變了。虎娃回到了路村,站在空地中央的祭壇上。他雖閉著眼睛,卻能清晰地看見周圍所發生的一切。無數相貌詭異的羽民族人被打落,戰士們的梭槍和弓箭隨即射至。族人們拿著各種武器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將那些落地的羽民族人紛紛斬殺。

  到處都是血肉橫飛的景像,碎羽、殘肢、被斬落的頭顱亂滾,地上還插著燃燒的箭矢。這也是他曾經歷的戰鬥場面,當時情況緊迫,族人們面臨著生死存亡的考驗,他只能全力出手,也來不及去想太多。

  可此刻在定境中,這些場景就以最血淋淋的方式重現,讓虎娃不得不清晰地去回顧一切,那些未及體會或不願再去想的感受,都在以最強烈的方式衝擊著心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9 05:15 PM

第040章、不僅是夢境(上)

  虎娃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除了悄悄去過那處神秘的遺跡之外,他的活動範圍從未離開過路村與花海村一帶,也沒有參加過族人的狩獵,此前根本沒經歷過這樣的慘烈場面。親身參加激烈的戰鬥,一時熱血沸騰可能也就那樣過去了,人們事後不會或不願去回想太多血淋淋的細節;可是對精神上造成的衝擊與震憾,就是如此清醒與清晰的情景回現,而且虎娃不想看都不行。

  眼見刀槍砍入血肉,肝腸腑髒從破裂的身體中溢出,仿佛自己也經歷著同樣的感官衝擊,虎娃的形神受到了某種觸動。虎娃經此一戰安然無恙,但假如那些箭矢射中了他,又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定境中的場面又出現了玄妙的變化,無數羽箭射來,好似就落在他的身上、穿透了肌膚筋骨。虎娃仿佛不能動而且他也沒有動,只在定境中靜靜地忍受著或者說體會著。因為他很清醒,知道這既是真實的又是虛幻的,只是烙印在他元神深處的經歷與感受。

  就這樣不知又過去了多久,廝殺聲已經遠去,慘烈的場面漸漸消失,周圍又恢復了一片死寂。這一片絕對黑暗的空間,他就像一個無助的嬰兒,似夢似醒被困於其中,感覺好奇、害怕,還有某種渴望與期盼,黑暗中是絕對地寧靜,寧靜中又潛伏著不安。

  那是一種他曾經有過的心情,莫名從記憶深處浮現,侵入定境中的元神,然後他終於見到了亮光。這亮光一出現,就是一片天地間的美景,秀美的山川抬頭可見藍天白雲,遠方的群山環抱著美麗的大湖,湖灘上點綴著各色嬌艷的花朵。

  他站在翠樹秀竹環繞之間,身旁有幾株高大的龍血寶樹,在陽光下朝著天空伸展著茂盛的樹冠。前方是一灣碧池,水只有三尺來深,清澈見底,有幾支青翠的荷葉伸出水面,還生長著幾朵含苞欲放的五色神蓮。

  天地間的靈氣仿佛都彙聚於此,身處此美景意境中,便讓人心神在一片舒爽中蕩漾。在那亭亭蓮葉環繞之間,五色蓮花之旁,池中有一女子正在沐浴。她的側背方向朝著虎娃,只有肩頭露出水面。由於細碎的水波在蕩漾,水中的身形看得不是很清楚,隱約只覺是那麼地窈窕與動人。

  虎娃卻看不清她的面容,因為她微微低著頭,披散著烏黑的長發恰好擋住了側臉。發梢飄漾在水中,纖纖素手正卷起一片蓮葉,掬水灑落在秀發上梳洗。虎娃從未見過她,不是他在現實中所認識的任何人,可他看見此人卻莫名覺得是那麼地熟悉,自然帶著一種欲親近的渴望。

  因為他已經見過她很多年,在那朦朧的夢境裡,雖然看不清她的樣子,卻莫名知道就是她。夢境總是很飄渺,連回憶都不是那麼清楚,他總是站在很遠的地方望見一片秀美的山川,而她在那山川之上。但此刻的定境卻是清晰的,他仿佛已經走進了山川,就來到了這麼近的地方。

  這既是他曾經的夢境,也是他所經歷過的各種情景的融合,周圍的景像,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他在現實中曾見過的影子,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夢。虎娃很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也許走到水潭那一邊就能看清楚,但他卻沒有動。

  因為虎娃知道自己是在定境之中,所見都是元神景像,他的意識很清醒,此刻並未恍惚。虎娃曾經修煉過元神內景與外景,定境中能見到周圍的天地山河,而己身又仿佛化為了天地山河,他的修煉一直是這麼自然而然,山神甚至都沒有教過他任何秘法傳承,只是對他講解各種境界的玄妙和體驗。

  最近一次“見”到山神已經是兩個月前了,當時山神告訴他:“孩子,修煉至今,你將可能進入更深的定境,定境中會出現很多景像。而它並非憑空而生,都與你的經歷或感受有關,有很多是你沒有意識到或者不願意去想的。

  不論你能不能記得住,或者願不願意記住,在每個人的經歷中,那些最深的感觸都會印入在元神裡,或美好或可怕,並非你想與不想,只要是你內心深處的向往或者畏懼,定境中自然會呈現。到時候你就不要去想,只須保持內心的安寧。”

  虎娃當時好奇地追問這是為什麼?山神又做了一番解釋。

  在二境之中,反復洗煉筋骨形骸、腑髒百脈,使人的身體達到一種完美的狀態,才能談得上最終的圓滿突破。在三境中掌握了御物之功,修得元神景像,人的意志仿佛能夠延伸而去觸動與操控外物;那麼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也要經過反復的洗煉,才能談得上繼續突破。

  因為四境的修為,與三境有明顯的不同,可以讓外物與身心合一,就像成為己身的一部分,而不是簡單地去操控與觸動,要能將自己的意識與意志也賦予萬物。

  所以虎娃此刻在經歷這一切的時候,他便沒有動也沒有試圖去做什麼,只是在清晰地體會著,保持著安寧的心神。但這種體會可不簡單,它有時非常可怕,有時也非常難受,卻是內心深處所躲避不了的感覺;當然了,它也會非常美妙,令人非常渴望,這樣也許更容易衝擊心神。

  虎娃在定境中心神並未迷亂,但各種體驗與感受卻是實實在在的,甚至會引起很微妙的反應。剛開始他在定境中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仿佛正在經歷極大的痛苦與傷害,後來又變得很放松,沉浸在一種美妙與渴望的體驗中。

  定境中出現的種種幻像,是從狂奔的犀渠獸開始的,非常有衝擊力;後來變成了和羽民族人激戰的場景,非常地慘烈難以忍受;接著又回歸到一片寂靜的黑暗中,重新出現了光明美景。

  虎娃靜靜地站在水潭邊,仿佛自己並不存在,那女子在水中沐浴,梳理著濕潤的秀發,露出水面柔嫩的香肩,肌膚是那樣地完美無瑕……在五色神蓮和碧波清泉之間,帶著某種聖潔的氣息。接下來……虎娃睡著了,他真的睡著了。

  在小屋中每夜定坐行功之後,他便會自然地睡去,並不刻意收功離定,因為這裡就是他睡覺休息的地方,也到了該睡覺的時候,以他的修為,當然還沒有達到無眠無夢的境界。只有在那片“修煉寶地”的白玉法座上,他每次離座時便自然離定,並不會在那裡睡覺。

  但這一次的定坐,他經歷了三天三夜。

  虎娃並不知道自己定坐了多長時間,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不覺得餓,也不再感到疲憊,就是睡得那麼香甜,入睡時似乎就停留在定境裡最後那個場景中……他有些很自然的反應,也許與定境無關,也不再是什麼刻意的修煉。

  這時若山已回到了村寨,恰好在查探虎娃的情況,發現這孩子突然躺下睡了,睡得還挺香的,睡夢中生機元氣充盈,身體放松而呼吸綿長,姿勢就像一只蜷著身子的貓崽。然後山爺又注意到虎娃入睡時的神情有些奇怪,身體還有些微妙的變化。

  山爺笑著走出了屋子,心中暗道這孩子已經十二歲了,也快長大成人了。

  盤瓠還守在門口,山爺叮囑它一旦發現虎娃醒過來,就立刻通知他和水婆婆。虎娃是第二天早上雞鳴醒來的,與往常有點不同,也許是因為睡了太長時間,也許是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定境,也許是在入定之前神氣法力耗盡,總之他還有些恍惚,仿佛有點沒睡醒的樣子。

  當雞鳴聲響起,虎娃就像以往一樣從小床上爬起來,懵懵懂懂地走向屋外,看上去就似夢游一般。這間小屋沒有門板,只有在冬天寒風凜冽時才會掛上厚厚的草簾,此刻在門口直接就能望見那祭壇和村寨中央的空地。

  虎娃卻莫名一驚,他看見了很多詭異的東西,頭發差點都豎起來了,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見半空中飄蕩著無數的虛影,是那些帶著殘肢斷翼的羽民族人的樣子,他們已經死了,留下的無形氣息卻如此顯化、盤旋於村中……

  就在這時,一聲犬吠將他驚醒,放眼望去屋外仍是一片陽光明媚,展開神識查探,村寨裡也沒有任何異常。方才不過是他自己恍惚中陷入的幻境,卻與現實的景物交織,想必也與定境中的經歷有關,或者他其實還在某種奇異的狀態中,結果就看見“鬼”了。

  虎娃昨夜只是睡著了,並沒有收功離定,所以才有這麼一瞬間的恍惚,倒是盤瓠將他徹底叫醒了。聽見盤瓠的叫聲,山爺和水婆婆隨即聯袂而來,看見虎娃站在門口,皆露出驚喜之色。山爺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孩子,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事情?”

  虎娃露出了笑容:“我沒事,山爺,您和水婆婆終於回來了,村寨也沒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9 05:19 PM

第040章、不僅是夢境(下)

  山爺牽起虎娃的手道:“多虧了你啊,否則族人此番將遭大難。我一直不知你竟有如此修為,有很多話想問你,快到我的屋裡來說話。”

  兩人將虎娃帶進了山爺的屋中,盤瓠跟著走了幾步,在另一道門前站好仍做守衛狀。山爺讓虎娃在石桌邊坐下,水婆婆性子比較急,施法攏住聲息便問道:“虎娃,到底是誰教你修煉的?難道是山神嗎!”

  虎娃皺起了小眉頭,想了想才答道:“其實吧,教會我修煉的當初就是水婆婆您,就是從看您紡布開始的。後來盤瓠帶我去了一個地方,我見到了山神,山神又教了我很多。”

  山爺和水婆婆同時驚呼道:“什麼?你見到了山神!果然是山神顯靈……”

  水婆婆又問道:“我教會你的?難道你當初看我紡布便證入了初境?這怎麼可能,你的年紀還太小!”

  山爺也追問道:“你看水婆婆紡布的時候,是不是也得到了山神的指點?”

  水婆婆接著問道:“盤瓠怎麼可能帶你去見山神呢?山神想見你,為何不直接找你?山神又為何這麼多年都沒有聲息?”

  然後兩人突然都止住了聲音,對視一眼露出了苦笑,他們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連串的問題讓虎娃無暇回答。這時山爺微笑道:“孩子,你別緊張,告訴我們都發生了什麼事?你是怎麼見到山神的,山神又對你說了些什麼?”

  虎娃剛才有點被問懵了,此刻才眨著眼睛答道:“真的是盤瓠帶我去見山神的,在一個很遠很隱蔽的地方。但我並不是真的見到了山神,只是聽見了山神的聲音。是山神不讓我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但他也說過,假如有一天我在修煉的事情被人發現了,便有一番話要我私下轉告山爺您。”

  山爺的神色罕見地激動:“是嗎?那你快說!”

  虎娃還沒開口,水婆婆卻一轉身出去了,在門外與盤瓠站在一起,同時還施法隔斷了門內外聲息。因為虎娃說山神的話是要私下轉告山爺的,她很自覺地就回避了。

  這倒讓若山有點尷尬,瞄了若水在門外的背影一眼,又和顏悅色地對虎娃道:“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吧,山神到底說了些什麼?”

  虎娃也有些好奇地看了門外一眼道:“其實水婆婆不必走開的,山神說了,山爺您一定會把水婆婆也帶去的。所以請您也轉告她,但不能再泄露給更多的人。”

  若山聞聽此言趕緊起身出門,在若水耳邊低語幾句,又把她給請回了屋中。其實山神要轉告若山的話很簡單——自己還在,但修煉中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這些年無法顯靈也不便與人聯系,只有通過特殊的方式才可以。

  如果若山聽見虎娃的轉告,便和若水去那處“修煉寶地”,但要注意掩飾行跡,千萬不能被他人發現。等到了地方,虎娃自會告訴他們如何與山神溝通。他們心中的種種疑惑,山神會親自回答。

  兩人聞言皆露出驚喜之色,心中十余年的困惑終於得到了答案,原來山神還在,只是修煉中遇到了什麼麻煩,所以這些年隱寂不顯。至於盤瓠怎麼會帶虎娃找到了山神,虎娃又為何有如今的修為,那只能去請教山神本人了。

  兩人恨不能立刻就讓虎娃帶路去見山神,但山神有吩咐,此事一定要隱秘,不能讓其他任何人察覺,所以他們也不敢大意與著急。若水仍在村寨中呆了幾天,若山還抽空去了一趟中央谷地處置各種事務,並叮囑了留在那裡的蠱辛一番,這才又返回了村寨。

  接下來水婆婆宣布要去山中采藥,而山爺因為前一段時間的忙碌勞累,也宣布將閉關靜修。這天雞還沒叫,他們就帶著盤瓠和虎娃進了後山,天亮時已經穿行在茫茫原始叢林中。這幾天他們私下裡又問過虎娃,得知遠方有一處神秘的遺跡,當年山神指引盤瓠前去,盤瓠又把虎娃帶到了那裡,他們心中也非常神往。

  神往之余還有很多疑惑,他們也希望能在山神那裡得到解答。比如當年的清水氏究竟是被何人所滅?那強大的山外來敵為何來去無蹤,又是出於什麼目的?盤瓠和虎娃都是路村人在清水氏城寨廢墟中發現的,而山神偏偏指引了他們,這難道也與當年的事情有關?

  當年悅耕大人身為君使第一次進入這片蠻荒,也是為了打聽清水氏的消息而來,但只是確認了清水氏已覆滅,卻沒有更多的發現。前不久君使西嶺離開蠻荒時,山爺又一次提到了舊事,希望巴國能夠調查清水氏一族覆滅的真相。

  此事一日不查明,總令人感到不安,而西嶺也答應了一定盡力。但西嶺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巴國國君幾年前就下令調查過,同樣毫無頭緒,搞清楚的可能性很小。巴原上的人們不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但山神還在,他一定是清楚的。

  心情雖然很迫切,但一路上他們卻很小心,至少比虎娃和盤瓠以往前往遺跡時要小心得多,沿途施展法力攏住聲息,且盡量避免留下行跡。他們行走在密林中,茂盛的樹冠遮擋了身影,就連天空的飛鳥都很難發現,因此速度並不算很快。

  中午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山中那個美麗的水潭邊,也就是虎娃發現的、水婆婆曾經修煉紡布的地方,在此處稍事休息。虎娃說道:“水婆婆一定來過這裡,水邊還有法力煉化過的葛絲。”

  水婆婆點頭道:“你這孩子很細心,想當初我確實經常在這裡修煉。”

  山爺看著那水潭,潭中是樹木天光的倒影,也點頭道:“想當年你水婆婆確實曾這裡修煉,就算是現在,她也常來。”

  水婆婆扭頭道:“若山!你是怎麼知道的?……”說到這裡突然又把頭轉了過去,臉色竟有些發紅,神情帶著幾分惱怒。

  虎娃突然反應過來、意識到了什麼。水婆婆曾在此地修煉,卻沒有告訴過別人,那麼山爺應該是自己發現的。這個水潭很適合沐浴,難道,難道,難道山爺偷看過水婆婆洗澡!……再看山爺的神情也顯得有些尷尬,已經住口不言,大概是自知說漏了嘴。

  虎娃已經十二歲了,時常聽族人們談論男女之事,雖未真正經歷過,朦朧間倒也懂了不少。山爺和水婆婆之間的微妙關系,他多少也看出一些眉目來,但這兩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族人們誰也不敢多嘴問,他當然也不會問了。此刻看來,果然還是有點事情的!

  見盤瓠站在那裡還張著嘴看著山爺,仿佛在等山爺回答呢,他趕緊知趣地揪住狗耳朵,把狗頭也扭了過去。下午繼續趕路時,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了,水婆婆仿佛在賭氣,一直都沒跟山爺說話。而當著虎娃和盤瓠的面,山爺也不好主動搭訕多說什麼。

  一路無話,他們當天翻過了遠方的雪山之巔,在另一片荒涼的深谷中露營過夜,次日繼續登上更遠的峰巒,來到那片小盆地中。當若山和若水跟隨虎娃鑽過那片密密麻麻的怪扭樹林時,遮天蔽日的巨木樹蔭下,有柔和的光芒射來,兩人都驚呆了。

  他們就站在那條白石小徑上,良久都沒有說話。若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嗯,手和臉都還在,然後又悄悄碰了碰還在發呆的若水。他們可不是虎娃那樣的孩子或盤瓠那樣懵懂的狗,虎娃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是驚訝與好奇,而他們則完全被震住了。

  若水喃喃道:“那邊放光的樹,是傳說中軒轅天帝的不死神藥琅玕嗎?”

  若山低聲道:“是的,應該就是仙玉樹琅玕,和傳說中的一模一樣,它真的會發光!”

  虎娃在一旁好奇地問道:“山爺,原來您認識那發光的樹,知道它們叫什麼名字?”

  山爺解釋道:“我們從未見過,只是聽過傳說,軒轅天帝擁有不死神藥琅玕樹,種植在仙宮中,發出輝光可於夜晚照明,又稱瓊林。萬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有,而此生有幸能親眼得見!……虎娃,你早就來過這個地方,難道還不知它是什麼嗎?”

  傳說中古代列位天帝得不死神藥而登天長生,各種不死神藥中最有名的就是琅玕果,據說是軒轅天帝所有。其實在軒轅天帝之前,太昊天帝與神農天帝都曾擁有過它,只是軒轅天帝最有名,傳說便附會在他的身上。

  虎娃搖頭道:“山神從來沒告訴我那些樹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它們會發光,能結出很特別的果子,是天地間的生機所凝聚。”

  若水也萬沒想到今天親眼見到了傳說,她問道:“孩子,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吃過嗎?”

  虎娃笑著答道:“我吃過好幾個了,那也不能叫吃,就是按山神教的辦法,在定坐中行功化散其凝煉的菁華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9 05:22 PM

第041章、山神隱瞞之事(上)

  若山和若水伸手互相扶了一把,傳說中吃一顆就能長生成仙的琅玕果,虎娃已經吃了好幾個了,問他時還笑眯眯地回答得這麼輕松,感覺就像吃了花海村的天鵝蛋一樣。虎娃並未成仙,但這孩子小小年紀便已有三境九轉圓滿修為,看來那琅玕果確實能極大地助益修煉。而登天之徑上層層境界的修煉,便是真正的長生之道,“不死神藥”之名也並非完全是虛言。

  若水又看了看周圍道:“這十二棵,是龍血寶樹嗎?”

  若山:“就是龍血寶樹,巴原上也有,但普通人難得一見。我曾在一處山中遠遠望見過此樹,它被國君派重兵守護,尋常人根本不得接近,那處山坡上長的幾株,就是這個樣子。可是如此高大的龍血寶樹,遠遠超出了我當年所見。”

  水婆婆又彎腰在旁邊的蓮池中以手掬水,贊嘆道:“此水之靈氣精純,我從未見過,是萬年長清之泉。……這水中生長的究竟是什麼花?”

  山爺:“看花葉之形,應該是蓮花,水下泥中有藕莖。……可是普通的蓮花根本不能生長在這樣的地方,而花呈五色者,我也從未見過。”

  若水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片蠻荒,所以她也從未見過蓮花;若山雖見過蓮花,卻從未見過五色神蓮,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五色神蓮是太昊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後世的神農天帝雖然也曾得到並研究服用過它,但並沒有自行培育,算不得真正地擁有。因此五色神蓮可以說是太昊天帝的信物,但太昊的時代畢竟太過久遠了、早在千年之前,以至於如今很多人都沒有聽說(過)這種不死神藥。

  這時虎娃又說道:“你們不要站在這裡說話,不是來見山神的嗎,快跟我來吧。”

  他領著如夢游般的山爺和水婆婆沿著白石小徑從蓮池間穿過,走到了遺跡中央的白玉祭壇旁。五株散發著瓊光的琅玕樹環繞著祭壇,無瑕的白玉流轉著晶瑩的光澤,祭壇上還放著不少東西,看上去有點亂七八糟的。

  有十五片花瓣,顯然是那蓮花上落下的,還有一些五色花蕊也放在一片花瓣中;旁邊有四根翠綠的蓮莖,那是蓮蓬脫落後剩下的長竿,也被折取放在此處。另外還有四個蓮蓬,其中的蓮子已經被剝掉了。

  水婆婆突然道:“若山,當年山神賜予你我之靈藥,就是從這東西裡面剝出來的!”

  若山點頭道:“是的,那是蓮子,生長在蓮蓬中,而蓮蓬是從花心中所結。我以為山神是從別處采來,今日方知竟來出自此處。當時那靈藥之效,實在是令人驚嘆啊!”

  若山和若水當年突破四境之後,山神也先後教了他們菁華訣,為了幫助他們修煉菁華訣入門,各賜了一枚五色神蓮的蓮子,卻沒有告訴他們是什麼東西,也命兩人不得向外人透露。此刻在這神秘遺跡中,他們又想起了往事,認出了那靈藥的來歷。

  虎娃說道:“原來山爺和水婆婆也吃過呀,是連著芽心和青皮一起吃的嗎?很苦呀,盤瓠一直都不願意吃,每次都是我揪著它、看它咽進去!”

  若水失聲道:“什麼!你們也吃了,就這麼直接吃的?”

  虎娃一指祭壇上那些蓮蓬道:“是呀,您沒看這裡面的果子都不見了嗎,都是被我和盤瓠吃掉了。”虎娃每次取出蓮子時都很小心,並沒有把蓮蓬撕開,蓮蓬還是完好無損地留著,但裡面已經空了。

  若水追問道:“你們是怎麼吃的?”

  虎娃:“就是這麼嚼著吃的,肉很脆很香,但是芯芽太苦了,青皮的味道更澀。……每次吃完之後,山神都要我行功修煉。……吃一次,好多天都不用吃飯。”

  山爺和水婆婆對望一眼,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當年他們確實每人都得到了一枚蓮子,但是按山神的吩咐煉化成珍貴藥液,無比小心地服用,而且不是一次服完的,每次都配合煉化吸收靈效之法行功。這孩子和狗倒好,就是把它們嚼著咽了,盤瓠吃得還很不情願呢!

  雖然他們還不知道這是不死神藥五色神蓮,但兩人當年既服用過蓮子,已知其靈效極為非凡。而虎娃和盤瓠已經吃了這麼多,山神可真舍得啊!

  其實理清水當年倒也不是不大方,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揮霍太昊天帝留下的不死神藥,若山和若水突破四境之時,傳以菁華訣並各賜一枚蓮子,假如他們能突破六境,理清水本打算再賜一枚琅玕果助其修煉大成,可是一直並沒有等到。

  如今的理清水,處境與想法與當年完全不同,已經無所謂舍不舍得了。而且說實話,這孩子和狗還算懂事,否則就在太昊遺跡裡亂采東西,理清水也阻止不了。

  而山爺和水婆婆此刻已無法形容內心的感受了,虎娃為何小小年紀就能有三境九轉圓滿修為,似乎已變得不是那麼重要,自古飄渺的傳說就在眼前,還有什麼奇跡的發生不可以接受呢?若山又問道:“孩子,山神在哪裡?”

  虎娃一指白玉祭壇中央的法座道:“山神不在這裡,但他能看見我們,也能聽見我們說話。可是想和他說話就必須在那裡定坐入境……”他講了與山神交流之法,定坐中神氣與這片小世界融為一體,便可與山神意念交流。

  若山和若水對望一眼,若水輕輕點了點頭,若山登上祭壇入座。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也很激動,盡量收攝心神入境,元神中隨即傳來山神的聲音:“若山,你終於來了!”

  若山差點沒有離定,因為這聲音對他的心神衝擊實在太大了。他從小就跟隨長輩祭奉山神,也是得到了山神的指引才有了如今的修為,成為族長之後又是率領族人祭奉山神的祭司。此刻開口者,就是蠻荒中各部族百年來一直祭奉的神明!

  這是若山第一次聽見山神這樣說話,以前雖有過交流,但只是山神在他的元神中印入一段意念、包含著各種信息,並非像尋常人那樣開口交談,所以他連山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若山曾聽虎娃說起他從小做的那個夢、夢中總能見到一位女子,還以為虎娃是接受到山神所遺留下的某種指引,也曾猜疑過山神的真身是一位女子。

  若山如今才知道自己猜測錯了,聽山神的聲音顯然是男子,威嚴中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滄桑感,卻分辨不出有多大年紀。他趕緊收攝心神答道:“山神啊,您終於又開口了,這十幾年來,各部族未能得到過您的指引,而山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假如不是收攝心神在定境中,換成平常,山爺說不定都快哽咽了,他心中的激動是難以形容的。山神嘆息道:“這些年,難為你了。你終於實現了年輕時的願望,當上了一城之主,卻不是在那遙遠的巴原上,而就是在這裡。我早就知道,你是方圓數百裡內、百年來最出色的人才,一直很看好你,而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若山:“山神莫要誇我,清水氏覆滅、各部族內亂紛爭,而您又隱寂不出,這些年實在是艱難。好在一切都過去了,而您仍在這裡!……能否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清水氏一族為何人所滅,您又遇到了什麼麻煩?”

  山神不再開口說話,而是印入了一段意念在若山的元神中,其中包含了很多信息。清水氏是被遠方來的一股強大勢力突然偷襲而滅族,而山神當時正閉關修煉在緊要關頭,也受到了高手的襲擊驚擾,以至於身受重傷形神皆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後來的事情,包括路村人救回了盤瓠和虎娃,山神也都看見了,卻無法與人交流溝通,直至今日山神都不能恢復。而且他本人也受到了監視,除了在這座白玉祭壇上以這種方式交流之外,想和外界發生聯系,都會被強大而凶殘的敵人察覺。

  山神等待了多年,最後只能冒險一試,在魚梁潛入花海村附近窺探時,他指引了在山野中亂跑的盤瓠來到此地。誰也不會注意到山野中一條不起眼的狗,這是最安全的選擇,可是盤瓠當時無法理解太復雜的意思,卻在好奇中把虎娃也引到了此地。

  至於虎娃的修煉,山神表示慚愧,並非是他的指引。當年這孩子觀水婆婆紡布之時,就已自然邁入了初境。但他自己不知何為修煉,就這麼又修煉到二境,所以被盤瓠帶來時才能與山神交流。而山神叮囑他不要將這裡的事情說出去,以免引來不測。

  事情大概的經過就是這樣,理清水並無半句虛言。可他卻有意省略去兩件事未提:一是並沒有說出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凶手究竟是誰;二是沒有告訴若山,虎娃其實並非清水氏一族的血脈遺孤,而是被人在路上揀到、送進清水氏城寨的嬰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3 07:48 PM

第041章、山神隱瞞之事(下)

  若山當然不可能想到虎娃另有來歷,但他立刻追問道:“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凶手究竟是誰,偷襲傷害您的人又來自何方?”

  山神卻嘆息道:“不是我不想說,但時機未至,太早告訴你們有害無益。……你也別著急,等到我能夠開口的那一天,自然會說出來!”

  聲音中伴隨著意念解釋,假如他說出凶手是誰,而虎娃知道了,這孩子心中就會有仇人。可是以他就算再加上整個山水城的實力,在那強大的仇敵面前還是顯得太弱小,一旦有對抗尋仇的異動,便可能遭受滅頂之災。就算隱忍在心中,遇到仇人的時候,也難免流露出痕跡引人起疑,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禍患。

  所以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佳的保護,就是不要說出仇人是誰。那麼就算仇人在眼前,虎娃包括若山等人,甚至還有這片遺跡才是最安全的。等到時機成熟,山神才會開口。

  若山默然良久,才繼續問道:“山神,虎娃自己知道這些事嗎?”

  山神答道:“當年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只有八歲,我不想過早告訴他這些。而如今他已經長大了,經過羽民族之事,人也應該變得更加成熟堅強,到了該知曉這一切的時候。我不想親口說這些,此次在你與若水離去之前,就由你來告訴他吧。當年是你將他從清水氏城寨廢墟中救回的,就告訴他你所知的一切。”

  若山:“他肯定會追問仇人是誰,並想報仇的。”

  山神:“是的,他當然會問。但年少衝動又沒有足夠的實力時,我是不會對他說的,你也好好勸勸他。等我有可能實現願望的那一天,自會讓他知道……”

  ……

  若水看著在祭壇定坐中的若山,也不清楚他與山神都有怎樣的交流,過了很長時間,才見若山離座而起,她趕緊問道:“山神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若山的面色顯得有些凝重,對若水道:“你自己去問山神吧。”

  若水也登上祭壇定坐,其實她想問的問題與若山差不多,也得到了同樣的回答。追問當年屠殺清水氏一族的凶手未果,她雖有些不甘心,但在山神面前也無奈。因為前不久有了路村和花海村差點被羽民族滅族之事,所以若水對當年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凶手特別痛恨,假如將來有機會,她一定會幫助虎娃報仇的。

  除了略去未提的兩件事,山神還沒有說另一件事,當然若山和若水也沒問,就是山神本人的身份來歷。他就是理清水,在巴原上還有另一個威名赫赫的名號——清煞。理清水究竟出於何種目的而沒有說出這些,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身為修為境界已達世間巔峰、隱約勘破一絲推演之道的高人,其行事確非常人所能測度。

  若水又問道:“山神,我能否請求您再賜一枚靈藥?就是當年那樣的蓮子,不是我自己服用,而是給叔壯。他在與大毛作戰時受了很重的內傷,因為過度使用開山勁的力量,表面看似無礙,但恐壽元不得長久。還有那些修煉開山勁的戰士,雖目前無事,但將來說不定也有隱患。”

  山神答道:“若是叔壯不得徹底調治,就算你今日療好了他的傷勢,十年內他也必將暴亡。但消除其隱患,也沒必要用一枚蓮子那麼誇張,將祭壇上的蓮蓬拿去一個便是,再采取一些龍樹淚珀調配靈藥。叔壯一人也用不了多少,你在蓮蓬上取菽豆大的一小塊煉藥就可以,剩下的就留著備用吧,足夠了!……但你切勿將蓮蓬與龍樹淚珀原物示人,也不要告訴族人此藥的來歷。”

  若水:“此處的五色蓮花,究竟是何種靈藥?”

  山神:“你只知軒轅天帝擁有琅玕果,卻不知琅玕果,太昊、神農、軒轅、高陽、少昊等歷代天帝皆曾擁有。而這五色神蓮,也是太昊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這個地方,便是太昊成就天帝之前留下的遺跡。”

  若水方才猜疑這裡是軒轅天帝留下的某處遺跡,沒想到其來歷更久遠。她也想到了那五色蓮花是非常珍貴的靈藥,卻沒想到它也是傳說中的不死神藥。而虎娃這幾年,好像就是吃不死神藥長大的!

  若水驚嘆良久,終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您現在還不想說那屠滅清水氏的凶手是誰,我便不再追問。但您能否告訴我,當年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山神長嘆一聲道:“你已經找到了這裡,難道還不明白嗎?”話音中帶著意念解釋。僅僅這處太昊遺跡中的東西,就足以引起世間無數高人爭奪了。而數百年前早有傳說,太昊遺跡就在這一帶蠻荒之中,其中可能藏著太昊登天長生並成就天帝位的秘密。

  至於這個秘密,山神也說不清楚,但他卻知當年太昊就是在此處創出菁華訣的。而菁華訣,便是他當年傳授若山和若水的秘法。這兩人雖未修至大成,但入門後也算是修煉得很不錯了,多年來一直擁有著長久的青春與鼎盛的生機。

  太昊天帝的傳承之秘,這片遺跡中的寶物,據說就掌握在清水氏一族手中,那外來的凶手想要的就是這些。但盡管他們屠滅了清水氏一族、也重創了守護此地的山神,但終究沒有達到目的。可是這個秘密還在,如今就更不能泄露出去。

  山神最後吩咐道:“我如今還能活著,就是因為那些人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仍在圖謀之中;而我尚未離去,也是在等著,等待他們因此葬送自己的那一天。我雖能知道山中發生的事情,但想與人聯系,仍會被察覺,只有在這裡以這種方式方可安全交流。

  所以此地絕不能讓人發現,你們回去之後,注意不要流露出任何異狀。若無緊要之事,也不要輕易再來找我。還有虎娃的修煉,盡量不要讓外人得知,這件事能瞞多久,就盡量瞞多久。一年,我估計最少還需要一年,然後我會另有安排的。”

  ……

  不知又等了多久,水婆婆起身走下了祭壇,默默地看了山爺一眼,兩人似在以眼神交流,然後都轉身看著虎娃和盤瓠,神情很凝重、目光很復雜。虎娃從未見過他們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他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不遠處正在蓮池中戲水的盤瓠也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悄悄地上了岸吸著鼻子溜達過來,抬頭看著山爺和水婆婆,並豎起尾巴輕輕地搖晃著。

  山爺長嘆一聲開口道:“虎娃,你已經不小了,最近經歷了這麼多,也懂事了,有些事情也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山神方才吩咐我,將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說給你聽。”

  虎娃莫名有些緊張,趕緊問道:“山爺,您究竟要告訴我什麼?”

  水婆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孩子,坐下來聽山爺慢慢說。”

  他們就坐在那白玉祭壇的邊緣,虎娃位於山爺和水婆婆的中間,而盤瓠則蹲在三人身前的地上。山爺說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要從當年清水氏一族的覆滅開始……”

  他首先介紹了當年清水氏一族的情況。清水氏一族曾是這片蠻荒中各部族公認的首領,他們在中央谷地中建立了城寨,那片城寨也是各部族交流、交換與交往之地,各部族之間的紛爭也由清水氏一族主持裁決。

  清水氏一族中有兩位很特殊的守護者,他們最早都是深山中的野犬,先後有幸開啟靈智自悟修行,成了犬妖。後來被山神發現、設法指點它們繼續修煉。這兩只犬妖是一雄一雌,原本相隔很遠,也是山神指引他們彼此相見,從此就生活在一起。

  在山神的指點下,他們都有幸突破了四境可以化為人形。山神又告訴他們,開啟靈智後更好的修煉就是到人類部族中去經歷感悟。於是他們來到清水氏城寨、也加入了這個部族。除了清水氏的祭司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而他們卻是族人的守護者。

  這對犬妖夫婦後來有了一個孩子,由於他們的原身都是犬,也遠未突破八境修為,所以孩子仍然是一條小狗。這條小狗剛出生沒多久,在一天深夜裡,清水氏的城寨突然遭到一批山外來的凶徒偷襲,清水氏一族死戰至最後一人。

  這一對犬妖當然也挺身出戰,最終與清水氏一族共同赴難。但他們在衝出屋子之前,卻把這條小狗扣在了一對瓠瓢中,因此並沒有被凶手發現。當清水氏一族覆滅後,城寨上空揚起的煙塵驚動了附近山中各部族,山爺帶著路村族人首先趕到。

  清水氏族人皆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凶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路村人卻發現了這條小狗並把它抱回了村寨,取名為盤瓠。

  山爺也許是為了虎娃從情感上更容易接受,因此做了個鋪墊,先講的是盤瓠的身世來歷,至於犬妖夫婦這一段故事,當然是山神告訴他的。而盤瓠就蹲在那裡老老實實地聽著呢,這幾年來它已擁有二境修為,靈智也日漸清晰,能聽懂的話越來越多,也能理解越來越復雜的意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3 07:49 PM

第042章、心魔與種子(上)

  看盤瓠的表情,聽到後來顯然已知道山爺在講它的身世,尾巴垂了下去貼在地上,只有尾梢還微微挑起在輕輕地動著。聽著聽著,一雙狗眼竟變得淚汪汪的,喉嚨裡也發出了嗚鳴之聲。沒人清楚它到底聽懂了多少,但它顯然已經能明白很多。

  虎娃坐在祭壇邊,伸手恰好能將狗腦袋抱進懷裡,他摸著盤瓠的脖子道:“好盤瓠,不哭!”然後又對山爺道:“真沒想到,盤瓠還有這樣的身世,它太可憐了,幸虧被山爺救了回來!”

  水婆婆卻輕聲道:“孩子,山爺的故事還沒講完。當年他在清水氏的城寨廢墟中不僅帶回來一條小狗,還救回了一個嬰兒。”

  山爺接著講述,提到了當年的親身經歷。就在城寨中央的祭壇邊,他發現了有一頭胭脂虎臥踞,身下有一個竹籃,竹籃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這個嬰兒被帶回了路村,在山爺和水婆婆的照顧下,與族中的孩子一起長大,他的名字叫虎娃。

  虎娃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愣住了,他抱著盤瓠的腦袋,小手卻不再動,倒是盤瓠輕輕地用耳朵蹭著他,也不知是誰在安慰誰了。虎娃的神情並不是悲傷欲絕,他的眼眸一直都是那樣清澈、不帶任何雜質,此刻卻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光。

  說實話,虎娃有點懵了。他從來都沒有真正考慮過自己從何而來的問題,而族人們在他面前也從來都不談論這些。虎娃知道自己是個孤兒,但這並沒什麼與眾不同之處。村寨裡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還有七、八個孤兒,他們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誰,這是原始部族中很常見的情況。

  虎娃當然認為自己和族中這些孩子是一樣的,不料今天山爺卻告訴了他另一個故事,他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虎娃很悲傷,莫名有些害怕或者說難以形容地遺憾,對於自己的身世來歷,他也感到深深地疑惑與不安。

  他的故事與盤瓠還不太一樣,就像幼時的夢境那般朦朧,缺乏某些清晰與深刻的細節。虎娃並沒有哭出聲來,但他好半天都沒說話。山爺和水婆婆也默默地坐在那裡陪著他,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道:“原來……我不是路村人?”

  他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問題,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傷憾之余,心中首先就是有一種仿佛被這個世界遺棄的感覺。水婆婆伸手將他的腦袋摟在肩頭道:“虎娃,你在路村長大,一直就是路村的孩子。自從山爺把你抱回來的那一天,你就是路村人,也永遠都是。”

  又過了很久,虎娃才問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壞人,屠滅了清水氏一族?”

  山爺低聲道:“只有山神清楚,可山神卻認為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至於原因,你可以親自去問山神。”

  山爺和水婆婆又勸慰了這孩子很久,虎娃顯然難以接受與面對這突然得知的事情,有太多的感覺他也想太不清楚。黃昏的時候,山爺和水婆婆走了,把盤瓠也帶走了。他們將虎娃獨自留在此地——這是山神的吩咐。

  虎娃幼小的心靈中有太多的疑惑,卻不知該問什麼。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看著那池中的五色神蓮正緩緩合上花瓣,轉身又登上了祭壇。良久之後他才收攝心神進入定境,然後問道:“山神,山爺今天告訴我的,都是真的嗎?”

  山神的聲音緩緩自元神中響起:“是的,他說的話都是真的,早沒有告訴你,是怕你還太小,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而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凶手還在世上,如果他們知道了你的來歷,也會對你不利。”

  虎娃:“究竟是什麼人干的,他們為何要那樣做?”

  山神:“孩子,總有一天我要告訴你一切的,但不是現在。”話音伴隨的意念中給了詳細的解釋,告訴了虎娃自己為何不說,而那些凶手想得到又未曾得到的是什麼?山神寧願身死都不會交給凶手的東西,等到那一天也會交給虎娃。

  虎娃:“那您要等到什麼時候?”

  山神:“不是我要等到什麼時候,而是看你要等到什麼時候。等你遠去巴原游歷,見證與感悟人世間的一切,突破六境修為,且將菁華訣修煉大成之後,我自會告訴你。”

  虎娃:“什麼!難道我要離開這裡嗎?”

  山神:“是的,總有一天你要離開,但不是現在,要等到你先做好了准備。離去並不是告別,你還會再回來。……當人們面對想解決的問題無能為力時,再想太多是沒有用的。對於你而言,此刻還是修煉吧,就像往常一樣修煉。”

  虎娃此刻還能入定,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僅因為他三境九轉圓滿的根基扎實無比,且心思純淨、定力深厚。就在他收攝心神按照山神的吩咐去做的時候,山神又在他的元神中印入了一段意念,並且問了一個問題:“孩子,當你得知這一切,究竟會有怎樣的感覺?”

  這個問題很簡單也很深奧,甚至不需要回答,而山神也沒讓他回答。

  人有什麼感覺,只有自己清楚。而當人們思考這個問題時,想到的卻往往是我“應該”有怎樣的感覺?比如對於某種經歷,如果大家都認為應該感到悲傷,那麼有這種經歷的人,也會流露出悲傷的樣子。但他可能並沒有真切的感受,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如此。

  而在定境中,虎娃當然不會想這樣的問題,也不可能去糾結自己應該有怎樣的感覺,否則就無法入境。他的心神處在怎樣的狀態裡,就是他最真實、最深切的感受。山神所印入元神的那段意念,便是清水氏一族那夜殊死拼殺、最終遭到滅族的慘烈景像。

  虎娃聽說了自己的身世,心中雖充滿傷憾,但並非是悲憤欲絕,因為他的感覺並不是那樣地真實與深刻。他沒有親身經歷那些事,記憶中也沒有清水氏的族人存在,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然而卻有人告訴他——故事裡的人就是他。

  山神問了一個問題,又在虎娃的元神中印入了一段景像,然後便不再打擾他。虎娃在白玉法座上定坐,時間靜靜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淚如泉湧。淚水流過臉頰打濕了衣衫,而他卻渾然不知。

  那無知無欲的深寂中,又莫名出現了各種景像,首先仍是一頭狂奔的犀渠獸。在來到太昊遺跡之前的這幾天,虎娃每夜都會經歷相似的定境。當犀渠獸衝來時,他的心神早已安定,犀渠獸就這麼衝了過去。然後他又出現在村寨中央的祭壇上,場景卻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那村寨不再是路村,而是當年的清水氏城寨,那祭壇也更加高大,周圍燃著熊熊大火。無數羽民族人漫天攻來,還有很多人持著武器從四面殺入。迎向敵人的卻不是清水氏族人,而是自幼與虎娃生活在一起、他無比熟悉的路村人,他們紛紛倒在了血泊與火光中。

  三境九轉境界圓滿,修士往往會陷入一種深寂的定境,在定境進入種種場景。這種情況玄妙難言,但理清水仿佛卻很清楚——虎娃在定境中會看見什麼?虎娃看見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就算他對清水氏滅族之事沒有切身的感觸,對清水氏族人也沒有現實中建立的情感,但假如這一切發生在路村呢?

  定境中的情景有了玄妙難言的變化,是路村遭遇了這一切,虎娃會有怎樣的感受?當年的清水氏就是今天的路村,這不是假設,而是定境中所見、所經歷。虎娃深切地體會到了那種悲慟、絕望、忿怒與仇恨。

  樹得丘上的理清水也有些不安,因為他本可以不這麼做的。雖然從三境邁入四境,對於大部分修士而言是一道很逾越的關口,但他很了解虎娃,知道這孩子想突破四境並不難。假如待到虎娃突破四境之後,再告訴他這一切,那麼也不會對他的心神造成如此劇烈的衝擊。

  假如理清水不讓若山和若水說出來,那兩人當然也不會急著告訴虎娃。可是虎娃帶著若山與若水來到這裡的時候,理清水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不僅如此,他還問了那句話、在虎娃的元神中印入了那段場景。以他這位世間頂尖的大宗師的見知,當然也清楚這將會導致什麼情況。

  這或許會對虎娃造成傷害,或許會讓他變得更成熟、更堅強,但很現實的問題是——這必然是虎娃從三境突破到四境所遭遇的極大困擾。可理清水對這孩子有信心,認為虎娃仍將突破四境。

  理清水這麼做有個必然的結果,這同時也是他的目的,就是在虎娃的信念中種下一粒種子,將來必定要為清水氏一族復仇的種子!當虎娃勘破心魔邁入四境的時候,種子便會發芽。

  當年理清水坐在樹得丘上,眼睜睜地看著清水氏一族被屠滅時的感受,他也要虎娃體會。在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是虎娃,或者說虎娃就是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3 07:57 PM

第042章、心魔與種子(下)

  山神心中有著最強烈的願望,他可以就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也可以交給虎娃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但目的都是為了給清水氏一族復仇、親手安排白煞的滅亡。這也許太難做到,但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沒人能確切地知道虎娃在定境中經歷了怎樣的大恐怖,當他睜開眼睛離定時,發現自己正孤獨地坐在白玉祭壇上,而周圍的五色蓮花已在悄然綻放中。在這蓮花欲放未放之際,身姿顯得最美、最有天地間靈動的神韻。

  這次的定境經歷與前幾次有所不同,虎娃最後並沒有進入與自幼夢境類似的美妙場景,也沒有看見秀媚山川中的那女子,直接在血與火交織的大恐怖中“醒來”。他的淚水打濕了胸前的衣服,全身已經汗透了,他的汗很純淨,無色無味甚至帶著淡淡的蓮香。

  虎娃再度收攝心神入定,卻沒有進入那種深寂的狀態,而是問山神道:“您知道我剛才在定境中,經歷了什麼場景嗎?”

  山神的聲音響起道:“這樣的經歷只有你自己清楚,但我能感應到你的反應,所以也能猜到一些,你一定是經歷了內心最害怕的事情。”

  虎娃:“是的,我看見了路村的人,變成了清水氏的族人……山神,我應該怎麼辦?”

  山神答道:“不是你應該怎麼辦,而是你可以怎麼辦。這是修煉中的經歷,也是對元神的洗煉。它在衝擊心神的同時,也會對一個人的靈智造成影響,甚至可能會改變人的性情,由傷神而傷形,或使人癲狂迷亂,不同的修士皆有不同的經歷。”

  山神沒有告訴虎娃該怎麼辦,他只是舉了很多例子。那些性情大變甚至心智癲狂者,自不必說了,有魚村的族長魚大殼多少就有點這種征兆,只是尚不明顯、修為也未到境界。還有人元神受傷、修為退失,皆是因為沉溺在那定境經歷中難以自拔。

  修士必須保持清明的元神不為所動,才能從這種困擾解脫,但就算能夠解脫困擾者,情況也是不一樣的。

  有人在這種深寂定境中經歷各種慘烈場景,定住心神默默忍受,將一切看得那麼清晰,以此做為一種磨礪元神的方式,後來也突破了四境。但這其中有的人後來變得冷酷嗜殺、偏激暴戾,卻自以為心志堅定、念意通達,不知漸漸積戾成性;還有人變得漠然無謂,心境看似超脫實則麻木,已失生機之靈趣,久而與土石無異。

  這些人都以不同的方式解脫困擾,有的也能突破四境繼續修煉,但修煉中困擾並不在一時一境,而是始終要面對的問題,登天之路上每一層境界的修煉,都是將來所有境界的根基。所以虎娃的問題不是應該怎麼辦,而是他可以怎麼辦,守護心神是第一要務,怎樣經歷這一切,人們也有不同的選擇。

  這就是理清水與虎娃的交流方式,並不是上師教授弟子具體修煉秘法,他只是在解釋。虎娃沉思良久,並沒有再說話,他看著前方的五色蓮花,仿佛處於一種似定非定的狀態。

  但虎娃並沒有真正的入定,就是在回味,回味著以前的定境中曾經歷過的場景——在那長著五色蓮花的水潭邊,看見那水中沐浴的女子,體會著這樣的經歷曾印入元神的感受。

  可以說虎娃是在想像,也可以說他是在回憶,補全了方才定境中未曾有的感受,身心逐漸變得放松下來,重新歸於寧靜、寧靜中帶著渴望。人的情感本就是多種多樣的,不會只有仇恨與悲傷,還有對美好的向往與追求。

  這天,山神沒有讓虎娃離開太昊遺跡,而是又讓他折了三節藕莖服用,並主動讓他摘下一朵五色蓮花、連著花托下的莖杆一起放在了白玉祭壇上。不僅如此,山神還讓他摘下了一些琅玕果,又在水底的淤泥中挖出了一批已埋藏千年的蓮子,將這些珍貴的不死神藥都放在了祭壇上。

  虎娃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他就照山神的吩咐做了。午間的時候,服下藕莖的虎娃繼續定坐行功,他又經歷了同樣的定境,但是比夜間時更加完整,不僅有那最可怕的大恐怖,也來到了那美妙的蓮池邊。

  理清水實現了自己的目的,虎娃有了切身之仇痛,在將來必然會為清水氏一族報仇。但就像理清水所說的,如何面對修煉中的困擾,人們皆有自己的方式。虎娃在定境中守護清明的元神,他要清楚世上有怎樣的人、有怎樣的事,人們又有怎樣的愛恨。

  虎娃可以怎麼辦,理清水也不清楚,但這孩子顯然還是用一種最自然的方式經歷了定境中的困擾。對於他來說,問題並不是能否突破四境,而是要在修煉中下足功夫,讓定念更深、定力更加精純。

  虎娃這一次在太昊遺跡中足足修煉了半個月,因為他已經不必擔心被族人們發現異常,而山爺和水婆婆自會替他解釋。等他穿行蠻荒從後山回到村寨中時,碰到了不少族人。大家都主動和他打招呼,帶著親切、關心、驚訝、羨慕甚至崇拜的種種神情,但每個人的笑容都顯得那麼真誠而溫暖。

  村寨中的人們已聽說,虎娃當年觀水婆婆紡布時便已邁入初境修煉,這些年竟已修煉到三境九轉圓滿境界,可族人們卻一直不知情,而這孩子也沒有對人炫耀。若非那天虎娃大發神威以飛石擊落那麼多鳥人,就連蠱辛恐怕也仍不能察覺。

  如今山爺和水婆婆吩咐虎娃要勤加歷練,應常在山野中靜修,同時也吩咐族人無事不得打擾虎娃的修煉。山爺還下了一道命令,和水婆婆先前叮囑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路村和花海村族人,不要將虎娃小小年紀有如此修為的事情說出去,哪怕彼此之間也不要談論。

  至於原因,山爺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但族人們也能以各自的方式理解。假如早知道有虎娃這樣的“高手”在,羽民族當初偷襲村寨時也許就不會那麼大意了,這孩子是山爺和水婆婆培養的秘密武器啊!也就是這樣的深山部族,才能如此守護共同的秘密,而且他們已經很有經驗。

  這三年來,路村與花海村召集精壯男子修煉開山勁並操演軍陣,沒有讓其他部族得知任何消息,結果在和有魚村的衝突中收到了奇效。以山爺和水婆婆的權威,他們的話族人們也自然會聽從。這也是虎娃的秘密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仍不為外族所知的原因。

  但不論是山神理清水還是山爺與水婆婆,心裡都很清楚,這個秘密注定是無法長久地隱瞞下去,只要虎娃還在這裡、擁有如此驚人的修為,遲早有一天會被蠻荒各部族所知。但這種情況盡量出現得越晚越好,山神還需要一點時間讓虎娃做好准備,他對水婆婆說的期限是一年。

  ……

  若山回到村寨之後,接下來這段日子很忙碌。國君的封賜之令到了,宣令者就是上次隨同西嶺大人來到蠻荒的修士辛束。辛束也帶著一支二十余人的隨行隊伍,送來國君賞賜的各種東西。

  辛束是一名四境三轉修士,多年來居於相室國國都中,受到相室國的禮遇與供養,偶爾也為兵正、工正大人或國君效力。這次他又來到蠻荒傳達君命,若山正式受封為山水城城主,得號“山水氏”。

  然後辛束便留在這裡沒走,因為他擔任了山水城的“工師”。

  相室國設有兵正、理正、工正、祭正、倉正……等職,在它所轄的每一座城廓中,也設有相應的兵師、工師等職。至於“理師”與“祭師”,在城廓中往往是沒有的,通常都是由城主兼任,因為其掌管的訟獄與祭祀事務,是屬於城主的職責與權力。

  相室國國君不可能越過若山城主,直接任命城中官員,除非蠻荒中實在沒有合適的人才,若山派使者向國君提出要求,相室國才會特意派來。兵師掌管軍事與兵備,負責操演與指揮軍陣,這些若山本人就很擅長,山水城的兵師當然是由他一手教出來的伯壯擔任。

  至於農師與倉師,掌四時耕作與收獲儲存,可由一人兼任,最合適的人選就是蠱辛。前幾年相室國也派人教授有魚村種植各種作物、打造各種農具,各部族都可以繼續學習,並由蠱辛統一安排。蠱辛可以說是山水城除了若山之外最重要的人物,其地位相當於副城主。

  山水城只有其名,城廓尚未建成,沒必要像巴原上的那些城廓設置那麼多官職。因為大家平常的事情也不多,主要都是在各個村寨裡勞作,碰到需協商的大事還可由長老會議定。

  可是工師之職實在太特別了,不僅必須得有,國君也應當派一個人來擔任,這是對山水城地位的認定與支持。任命一座正式受封之城的工師,不論此城廓多小多偏遠,此人都必須至少擁有四境修為。這片蠻荒中原先還有兩位四境修士,就是魚梁和大毛,但如今這兩人也都不在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3 07:58 PM

第043章、共工(上)

  若山本人倒是有五境修為,但他是城主不可能兼任工師,巴原上也沒有任何一座城的城主兼任工師。那麼剩下的唯一一位四境以上的修士就是若水,可是以若水的脾氣,當然不可能在山水城擔任什麼工師,所以也只能請國君派人來了。

  但一位至少擁有四境修為的修士,在哪裡都能過得舒舒服服,何必要到這麼偏僻的蠻荒中,成天和一群深山野人在一起,做一個連城廓都尚未建成的工師呢?所以封建山水城沒什麼問題,但是任命與派遣工師,卻讓國君很為難。

  既然西嶺大人這麼能干,此番在意外波折中還搞定了大局,那麼這件事,國君也讓西嶺去想辦法。西嶺幾乎訪遍了國都附近的高人隱士,不出他的預料,沒有人願意接這個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但他最後好歹還是說動了辛束。

  辛束勉強答應西嶺出任山水城的工師,但也有個條件,當那片蠻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繼任的時候,他就會解職離去。西嶺當然忙不迭地點頭,並連聲感謝。

  辛束曾隨西嶺出使過那片蠻荒、了解各部族的情況,也清楚那裡發生的事情,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人選。同時辛束還有一個身份,他是赤望丘的傳人,身後有龐大的勢力支持,但在相室國中卻極少有人知曉。這個身份也有可能為山水城帶來更多的幫助——西嶺就是這麼想的。

  辛束要求西嶺不要將自己這個身份透露給別人,西嶺當然也不會多事,很自覺地替辛束保守了這個秘密,沒有告訴任何人。

  對於一座城廓來說,工師大人究竟是干什麼的?在很多時候,它是個受人敬畏但又不好干的職位,主要職責是掌管工事。工師至少也是四境修士,擁有神通法力、能人所不能,有些依靠普通的人力物力很難完成、或者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就需要工師大人動手——比如尋找合適的礦石,煉化精鐵並制作成兵師要求的武器。

  還有一種情況往往也需要請工師解決,比如修建城廓時,有某塊巨石怎麼也弄不到合適的位置上,那就要看工師大人的手段了。由此可知,工師雖然地位很高、很受人尊敬,但很多修士都不願主動擔任這個職務,往往需要國君和城主來任命,任命者還得很客氣地請求對方答應。

  工師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職責,就是掌管城廓所轄地域內修士的情況。哪裡有人突破了初境,哪裡有修士從二境突破到三境……這些消息,工師大人都要及時了解與掌握。另一方面,工師也應該與轄境內所有三境以上的修士相熟,有事則可以與他們聯系並尋求幫助。

  很多事情,僅靠工師一人之力是完不成的,他還需要更多的幫手。三境以上的修士,就可以打造一些常人很難制作的器物,也擁有在普通人看來不可思議的神通手段,所以能成為工師求助的對像。但這種人自己修煉得好好的,通常不喜歡被打擾,也有可能不給工師面子。

  但對於大部分修士而言,自己也說不定有事會求助於工師,而且他們也生活在城廓的地盤中,所屬的村寨與家族更有可能向工師求助,所以一般都不會得罪工師,通常都會建立良好的關系、承諾有事時能幫忙則幫忙。

  像這樣的修士,在民間也被稱為“共工”。所謂“共工”並非特指某一個人,而是指某一類人,這個稱呼是從炎帝時代流傳下來的。

  神農天帝在人間時曾為一代開國之人皇,號稱炎帝,後世繼天子位者也都以炎帝為號。炎帝當國時,號召天下所有三境以上的修士出力幫助民眾,以換取所享受的供養。

  這是一種號召而非命令,因為普通人也不可能強求修士以神通法力幫忙,只能盡量去請求而已。而在炎帝的時代,所有三境以上的修士,只要願意以神通法力為民眾打造器物、建造工程,都可以被稱為“共工”,意思就是“共有之工師”。

  後來軒轅天帝崛起,成為新一代開國人皇,在世間亦稱黃帝。黃帝為天子時,則明確了一種制度。國中三境以上的修士,承諾有事可相助各城工師,便能得到賞賜與供養,在需要他們幫忙的時候,得聽從征召效力。

  但這種征召也不是隨叫隨到,修士們的承諾通常都是有條件的,比如得到什麼樣的供養、便每年為城廓或國君出手幾次,只要完成了承諾,至於其他的事情則全憑自願或需另行協商了。而民間還有一些修士,他們可能行游各方,每到一地,偶爾也會接受當地居民的請求、出手幫他們做一些事情,在民間也被稱為共工——這是炎帝時代的遺風。

  至於炎帝時代之前,太昊天帝也曾為開國之人皇,立國號為“華”,世稱青帝,後世歷代天子也以青帝為號。但由於其年代過於久遠,詳細情況如今已經不太清楚了。

  如今巴原上的國度與城廓,也有共工制度,各城廓設立工師之職,掌管轄境內的“共工”情況。所以“共工”並非官職,只是民間的一種尊稱,而很多人本身地位就很高,也許並不需要這種尊稱。

  比如辛束來到山水城擔任工師大人,這裡可以登記為共工者目前只有蠱辛、宵白、月牛兒、若山、若水等人,還有另一批二境修士在將來或許會有希望。若山身為城主,也可以成為共工,就看他自己願不願意了,而實際上,這些人都沒什麼不願意的。

  工師大人還兼有一個職責,就是盡量設法指引各部族有天賦的年輕人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並將他們推薦給國都中的學宮。如今巴原各國並無學宮,但官方還是會發掘與培養修士的,這也是為城廓和國家發現人才的大事,並非工師一人之責。由官方培養出來的修士,通常都要立誓為城廓與國度效力,這也是約定俗成之規。

  這麼看工師的職責很多啊,簡直是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但實情並非如此。工師也有自己的助手,而且在那樣的年代,人們平常的事情很少,所以設一官職,往往會負責多種事務。

  辛束的來到,當然受到了若山城主以及山水城長老會的熱烈歡迎,他們很感謝這位高人。而樹得丘上的理清水卻在暗自冷笑,這裡只有他知道辛束的底細,此人是赤望丘的傳人,願意從國都跑到山水城做工師,必然另有目的。

  憑借工師的身份,辛束可以很順利地掌握這一帶所有修士的情況,哪個部族中有人突破了初境,又有哪位修士從一個境界突破到更高的境界,都是工師所要了解的。如果理清水在這裡找到了傳人,也必然擺脫不了赤望丘的監控。

  辛束曾在中央谷地中向西嶺表明了赤望丘傳人的身份,但他開口時以法力攏住了聲息,樹得丘上的理清水也是聽不見的。他只在掌心亮了一下赤望丘的信物,隨即就收了起來,而且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戰陣那邊,沒人注意到他這個動作,理清水應該也不會。

  理清水在樹得丘上,雖能知道蠻荒中發生的事情,但他的元神感知已經受到了極大的限制,與尋常人所見沒什麼兩樣,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察知山中每一處的情況。當時的理清水,必然也和大家一樣關注著若山怎麼收拾魚大殼,幾乎不可能察覺他這個稍縱即逝的動作。

  可惜辛束失算了,理清水早就清楚那場衝突的結果會怎樣,所以根本沒關心魚大殼怎麼耍,一直就重點盯著從山外來的這些人。結果也許是走運,理清水恰好瞥見了辛束手心中赤望丘的信物。

  理清水知道辛束是什麼人、是來干什麼的,但他並沒有說,甚至都沒有提醒若山,就讓赤望丘自以為得計吧。若山已經按他的吩咐,命令路村與花海村族人一律不准說出虎娃修煉的事情,至少還可以瞞過一段時間。而在辛束可能發現之前,他就應該讓虎娃離開蠻荒。

  但理清水還是很擔憂,多少也有點後悔,因為他事先沒有想到此人竟然會成為山水城的工師。虎娃這孩子心中沒什麼魔障,原本可以很輕松地從三境突破到四境,可是理清水偏偏讓虎娃的修煉不是那麼輕易地就能破關,而緊接著辛束就來了。

  現在的理清水又有了緊迫感,他又希望虎娃越快完成准備越好。

  ……

  若山並不清楚山神在想什麼,他非常感謝與尊敬辛束,兩人相處得也非常融洽。按照常理,城主受封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築城,可若山並沒有這麼辦。他首先為辛束大人在中央谷地建造了盡量舒服的居所,然後集中人力物力,在山下的有魚村外修建關隘。

  此關隘正式定名為山水關。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5 02:29 PM

第043章、共工(下)

  從巴原進入這片蠻荒只有一條艱險漫長的路,而有魚村是必經之地。這道關隘就修建在從山路進入有魚村之前,以巨石壘成兩丈余寬、五丈余高的關牆,上方修有帶著屋頂的箭樓,關牆中有一道一丈余寬的拱門。

  關隘兩側是不可攀援的絕壁高崖,前方是山中蜿蜒險峻的道路,後方不遠則是有魚村以及開闊的魚海。其地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極為易守難攻,就算巴原上的大軍來此,也不可能擺開軍陣強攻。而所有出入這片蠻荒的人,除非他們會飛,否則都必須經過這道關口。

  修築此關也出於山神的指點,與若山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短時間內不可能建成山水城,也就更談不上什麼城門與城牆的守衛了,那麼在此地修一道關口,便是出入蠻荒之門,門後則是廣大的山水城轄地。

  關隘建成之後,若山集合人力物力又開鑿擴建了一條道路,就是從中央谷地通往山水關的路。雖不可能像平原上的車馬大道那樣平坦寬闊,但也盡量修得較為平整,由於地勢的原因,這條路仍然難行車輛,卻可容行人牛馬迎面錯行。

  原先從有魚村到中央谷地的這條路,本就是蠻荒中最好走的路,如今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內路。若山首先下令將之開鑿擴建完成,這段道路在今後也成為一個標准,從山水關通往巴原的道路,究竟要開鑿擴建到什麼程度,就參照此路的情況。

  再從山水關一直到遙遠的巴原,想將道路都開鑿擴建成這樣,恐怕還需要漫長的時間,而若山並不著急。

  路村人的祖先,就是為巴原開國之君開路的路武丁,他們世代以路為姓,當然也擅長指揮壯勞力築路。若山受封城主,卻並不著急建造城廓,而是建關開路。有意思的是,他並沒有先擴建路村通往中央谷地的路,也許在虎娃離開蠻荒之前,山爺都不會去開鑿那條路。

  辛束成為山水城工師,在這片蠻荒各部族所進行的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中,他表現得非常吃苦耐勞,凡事皆盡心盡力,絕對是巴原五國各城廓中最為辛苦與無私的一位工師,簡直不能僅用稱職來形容了。辛束受到了山水氏全體族人的一致尊敬與稱贊,贏得了很高的聲望。

  當然了,辛束的聲望再高,也遠遠無法與山爺相比。這裡的族人並不習慣稱呼若山為城主大人,依然叫他山爺。

  山爺組織各部族人築關修路、開墾田地、打造新式農具、修建水利設施,種植巴原上送來的各種作物。他還帶著蠱辛與辛束這兩位“大人”,深入蠻荒拜訪此前未曾參與結盟的幾支妖族。

  處於荒僻之地的羽民族就任它自生自滅吧,山爺並沒有再理會,如今蠻荒中最重要的一支妖族是角榮族。若山來到角榮族做客,並教授他們種植菽豆、開溝渠灌溉田地,讓角榮族也加入了山水氏部落聯盟。

  角榮族人尚無使用姓氏的習慣,而且他們的名字都很有意思。角榮族如今的族長名叫大角,實際上他們的歷代族長都叫大角,因為他們覺得這是世上最威風、最霸氣的名字,只有當上族長後才能配得上。大角前不久剛剛得了個男娃,請山爺給孩子先起一個好聽的名字。

  山爺給孩子起名“以清”,大角雖不太明白是啥意思,但山爺起的一定是好名字,更威風、更霸氣,所以他非常高興。

  角榮族人頭生雙角、身高力大,也許是因為身材過於魁梧壯實,動作稍顯遲鈍不是太靈活。他們走出深山,與各部族人有了更多的交往與交流,除了彼此不能通婚,漸漸相處得熟了,大家倒也沒把他們當成異類。在修關築路的過程中,身高力大的角榮族人成了很重要的壯勞力。

  ……

  辛束大人非常辛勞,但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的另一個職責,很關心蠻荒各部年輕一代中那些後起之秀的修煉,時常向若山詢問情況。若山也不疑有他,盡可能詳細地對辛束做了種種介紹,並將各部最優秀、最有潛質的年輕人都引薦給辛束認識。

  在若山看來,這片蠻荒年輕一代中,最值得關注的人是朗日族的宵白,路村的叔壯、阿槿,花海村的砂岩,還有一位剛剛邁入初境的女子,就是路村那位總愛刨根問底的小姑娘綠蘿。

  綠蘿已年滿十四歲了,水婆婆前不久又一次召集族人觀看紡布,這次將花海村的後生們也叫來了。大家聽說了虎娃當年的事情,所有符合要求的年輕人無一缺席,都熱切地希望自己也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但這種事情是要講究天賦與運氣,此番只有綠蘿一人成功。

  宵白是目前各部中已知的最年輕的三境修士;至於叔壯、阿槿、砂岩等人皆在二境,但他們還很年輕、天賦也很好,有希望繼續突破;至於綠蘿則剛剛邁入初境,卻是最值得期待的一位。蠻荒各部中當然還有其他的修士,但這幾位是辛束最關注的。

  這幾人除了宵白之外,皆出自路村與花海村,這樣的結果也並不令人意外,因為路村與花海村擁有山爺和水婆婆這兩位高手,他們也肯用心去指引族人。

  但是山爺並沒有對辛束提到虎娃,這是絕對的秘密,路村與花海村全體族人都不能告訴外人。對於辛束大人想指點這些年輕後輩修煉的好意,若山也委婉地拒絕了。

  若山並不是不相信辛束,他之所以拒絕,一方面是因為辛束諸事太操勞了,不能再給這位如此勤勉的工師大人增加更多的負擔;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也是用不著。

  辛束原先只是一名四境三轉修士,來到山水城之後,在此地的經歷可能也是修煉中很好的磨礪,短短時間內他竟然又突破到四境五轉,但在若山眼中還是算不得高手。若山本人幾十年前便已五境九轉圓滿,更何況山神還在,假如遇到什麼若山指點不了的情況,還可以私下裡悄悄去請教山神,實在沒必要麻煩辛束。

  但是這些話當然更沒必要對辛束說出來,若山只推說工師大人事務繁忙,他身為城主理應承擔更多的事情,將親自負責指點後輩修煉,辛束就不必再操心了。其實辛束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指引這些人修煉,他只是要掌握情況,如果這些年輕人中有理清水的傳人,當然也用不著他來指點。

  ……

  虎娃這段時日的修煉,理清水也沒有指點什麼,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位山神發現自己先前的擔憂有點多余了,他的手段確實給虎娃的深寂定境帶來了更大的困擾,也實現了自己的目的,但並沒有影響到虎娃的修煉本身的自然狀態。

  大約又過了一個多月,虎娃再一次來到太昊遺跡,在深寂的定境中經歷那種種場景,卻自然地發現,他已經可以不再去經歷,一念便能恢復如常。此前的定境經歷,之所以是修煉中的困擾,因為功夫到了這種地步,便能進入那種深寂的狀態;而要想有所突破,又必須經歷這個過程。

  但那定境中所經歷的種種場景,並非在於人想或不想、願或不願,那是靈魂深處最強烈的感觸,自然便會呈現,卻必須要堪破。當堪破這一切之後,它不再是困擾,也就可以不再出現,而深寂也達到了真正的清明,虎娃進入了一種似曾相識卻又是全新的身心狀態中。

  之所以說是似曾相識,元神中所見仍然是周邊的五色蓮池,氣息仿佛與這片奇異的小世界融為一體。說是全新,因為境界更上一層樓,他的生機律動仿佛也成了這片奇異小世界的生機流轉,這片世界也仿佛擁有了虎娃的生命。

  所謂的氣息並非是指尋常的呼吸,而是擁有了身心的感覺,虎娃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這個世界也仿佛是虎娃的一部分。

  他就在這種狀態中定坐了三天三夜,好似對一切都渾然不覺,卻擁有這個世界的身心。那些嬌艷的五色蓮花、清澈的長清之泉、亭亭舒展的青翠蓮葉、散發瓊光的琅玕玉樹、玉樹環繞中的白玉祭壇,仿佛都與虎娃不分彼此、律動在同樣的生命氣息中。

  就在這時,山神將一段意念印入虎娃的元神,告訴虎娃且含服一枚琅玕果,此番修煉之前還沒有服用呢,然後再去做一件事。

  虎娃睜開眼睛抬起了一只手,早已摘下放在祭壇上的一枚琅玕果飛入口中。蓮池中的水面出現了一道漩渦,附近的蓮葉輕輕地搖動,看上去充滿生機神韻。萬年長清之泉下那黑色的淤泥,也隨之被攪動出水紋狀的漩渦,卻沒有散開使泉水渾濁,有一團淤泥被虎娃凌空攝了出來。

  泥團落在了祭壇上方,卻沒有飛濺而開,而是被無形的力量凌空操控變化著形狀,又似被無形的火焰包裹漸漸燒制成器。虎娃按照山神的吩咐,以神通法力將這團泥“煉”成了一個陶罐。這陶罐還是帶蓋子的,恰好能嚴絲合縫地蓋上,且只有以法力才能打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5 02:32 PM

第044章、埏埴以為器(上)

  制陶須先制泥胚,然後入窯燒制。如果胚料很差或火候不對、窯封不合格,陶具制作就會失敗。世上的修士們也會用神通法力助人制作各種器物,但那都是普通人力做不到或者很難做到的事情,幾乎沒有哪位高人會閑著沒事去制陶,因為陶具是普通人都會制作的東西,但理清水偏偏就讓虎娃這麼做了。

  更有意思的是,理清水並沒有告訴虎娃該怎麼做,只是讓他煉一個陶罐出來,能煉成什麼樣算什麼樣。

  其實三境修為,已經能以神通法力制造一些器物了,但理清水此前從未讓虎娃試過。理清水此刻告訴虎娃,他可以做到,至於該怎麼做,那就根據自身的修為境界所擁有的手段,去自然地發揮吧。

  虎娃自然施展了一種手段,就是“火”,這不是用火種點燃的火焰,而是以法力所激發的“心火”。他並不是將陶胚完全定形之後才用火的,因為這並非普通人先制陶、後燒窯的過程,在陶胚成型的同時就在緩緩地煉制。陶胚的形狀於空中呈現,淤泥的顏色也在改變,竟變成了純白無瑕的樣子。

  虎娃今日在定境中感受著周圍事物的氣息,這種氣息也包含著萬事萬物的特性,而且他也知道該怎麼燒制陶具,此刻只是用了另一種手段而已。就像洗煉自己的身心一樣,他也在洗煉著淤泥中最精純的物性,伴隨著器物的凝煉成形。

  一個精美的陶罐在空中緩緩旋轉,通體發紅漸漸變得桔黃色半透明、因為高溫發著光。然後這光芒漸漸淡去,溫度漸漸降低,落在了祭壇上便成了一個潔白的陶罐。蓋子就蓋在罐口上旋轉,片刻之後也靜止不動。

  它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罐子,沒有任何多余的紋飾,造型簡潔而美觀,質地細膩顏色非常漂亮,假如拿到集市上去賣,價值估計也會很高。但煉制的過程並沒有結束,虎娃還在定境中溫養此器,使其材質與物性能發揮最佳的器用。

  普通的陶具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碎,但是這個陶罐打不碎,而且隔震、隔音、隔熱。理論上它還可以具備更多的特性或靈性,但虎娃這次並沒有將之完全煉化出來。

  其實按照理清水的意思,虎娃能將罐子煉成就行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僅已經成功,而且非常完美。但虎娃並沒有收功,他繼續以法力一邊感應、一邊煉化、一邊溫養其物性,就這麼又在定坐中煉器一天一夜,根本就沒有任何停頓。

  假如有其他修士看到這一幕,定會目瞪口呆,但對虎娃來說卻做得很自然。當初他第一次施展御物之功時,摘下一枚琅玕果就這麼懸於身前定坐了一夜,好像忘了將那枚琅玕果放回祭壇上,其實他也一直在定境中體會。

  如今是虎娃的第一次煉器,山神告訴他可以煉制一個陶罐時,同時還介紹了很多其他的信息——關於世間各種器物的區別。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稱之為“器”,石、骨、竹、木等材質加工的物品,其性狀並沒有什麼改變,只要付出人力物力,掌握一定的技巧或工藝就可以做到,只能稱之為用具。而陶可能是最接近於“器”的一種用具,因為它有更復雜的工藝,還需要入窯燒制。

  最常見的“器”便是金器,所謂金器未必指的是黃金,而是泛指一切金屬器物。人們需要提煉礦石中的精華、煉制金屬材料,用種種辦法去除其雜質,還可以加入一些東西或彼此融合改變其物性,然後通過鑄鍛等手段打造成形,才能得到金屬器物。

  大型城廓若集中足夠的人力物力,也可以制造金器,但過程非常難代價也非常大。而且有些金屬器物,尚是普通人加工不出來的,只有修士以神通法力才能煉制,比如精鋼。但是在理清水看來,這無非是因為人力與技藝的不足,假如將來普通人的能力更進一步,也是可以打造出來的。

  這一類東西,被修士們稱為“凡器”,而普通人則稱為“寶器”。寶器也分上、中、下三品。比如青銅器物,只要掌握制作的方法,集中足夠的人力物力就可以煉制,大多數時候人們加工不出來,只是因為條件不具備。此類器物則屬於下品寶器。

  中品寶器則有所不同,它具備平常情況下所不具備的某些特性,因而更有使用價值,有時候材質可能很普通,但別人卻加工不出同樣的東西。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山爺當年在斷崖上架設的木橋,還有他送給蠱辛的麂子皮。

  架橋的巨木是族人合力從山上砍下來的,但山爺做了一件特別的事,就是以法力凝煉使之耐久不朽。這種暴露在空氣中、時常受雨水衝刷又被烈日暴曬的木頭,蘚生蟲蛀,是最容易朽壞的。可是經過山爺的法力煉制,假如不是後來被羽民族人給破壞了,那木橋再過一百年仍能照常使用。

  那溝通路村與花海村的木橋,可稱中品寶器,只是族人們不太清楚。而且此器相當巨大驚人,也只有山爺那種高手才能煉制,他用了很長的時間、費了很多心血,水婆婆也幫忙了。像這種器物,要麼有大行家的眼力,要麼在實際使用中體會到了它的特性,否則一般人不太可能一眼就分辨出來。

  至於上品寶器,則是具備了很特殊的物性。比如一個陶罐,不僅摔不碎且隔震隔熱;一塊精鋼不僅不會生鏽,且硬度和韌性都發生了奇異的改變。

  虎娃就擁有一件上品寶器,就是他手腕上戴的天青藤環。此物已經不僅是普通的天青藤了,刀砍不斷,火燒不壞,且有安神、潤膚、舒筋活血之效。天青藤原本就有這些功效,可是很微弱,蘊含在干枯後經過自然變化緩緩滲出表面的藤脂中。而這枚天青藤環經過法力的煉化,能讓這種功效自然而緩慢地發揮,起到最佳的靈效。

  這枚天青藤環在常人看來也許很珍貴特異,已可稱上品寶器,但在修士眼中,它還只是“凡器”而已。限於這截天青藤材質本身的原因,它並非天材地寶,就算再怎麼煉制,也只能是凡器不能成為法器,所以高手很少花代價去打造這種東西。

  在凡器或寶器之上的器物,修士稱之為法器,世人也常稱之為法寶,能煉制法器的材料就是所謂的天材地寶。世上有些東西的物性特別精純,可以用神通法力將之煉化純淨,成器後以身心感應之,仿佛能夠彼此相融一體,這就是法寶了。

  理論上講,世上所有的東西皆擁有各種物性,可以將之分別煉化精純,但實際上這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修士們不可能耗費無窮無盡的精力,去煉制本沒有什麼靈性妙用之物。而且煉器是有成功率的,有時法力控制得稍有偏差、心神稍有波動,有時純粹是因為運氣不好、功力不足或方法不當,一不小心就會損毀,不僅前功盡棄且人也可能受傷。

  所以修士煉制法器,不僅要尋找合適的天材地寶,而且要慎之又慎。

  法器就是能夠與身心相合、自如操控之物,就像使用自己的手足一樣,而非簡單的御物之功。所謂下品法器,它沒有被賦予其他的妙用,只具備材質本身的靈性。至於中品法器,則被煉器者賦予了更為獨特的神通妙用。

  而上品法器難得一見,普通的修士也很少能擁有,其妙用已經超脫了材質本身,而且不止一種神通變化,借助它還可以施展修士本人並沒有修成的神奇法術。

  超越寶器、法器之上的器物,則是傳說中的神器了。神器或許也分上、中、下三品,或許無所謂這種說法,理清水並沒有對虎娃多做介紹,因為就連他本人也沒有打造神器之能。據說只有邁過登天之徑的仙家才能煉制神器,不僅要用物性最精純的天材地寶、最精妙的煉化之功,且機緣玄妙,就連仙家都很難打造成功。

  神器有一個特點,就是可以讓人發現不了,而且器物本身大多有傳承。比如某位仙家帶著神器出門,搜身是搜不出來的。法器可以與身心一體,就像使用自己的手足一般;而神器可以融入形神不留任何行跡,它本身就可以隨形神變化。

  理論上只有邁過登天之徑的仙家才可以這般使用神器,但凡事也有例外,六境以上的修士,若在得到一件神器同時也能得到它的傳承,也可以將之融入形神。假如是修為不足六境者,就算得到了一件神器,可能也只是將它當做一件強大的法器使用,並不能完全發揮其妙用威力。

  關於神器,理清水介紹得很簡單,他重點講的是寶器與法器;而且他只介紹了各種器物的區別,很多修士在煉器時注重的境界劃分講究卻沒有告訴虎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7:47 PM

第044章、埏埴以為器(下)

  修為達到三境,方有煉制寶器之能;而想煉成上品寶器,至少要有四境修為。修為達到四境,方有煉制法器之能,而很多修士都認為,煉成中品法器通常需要五境修為,想煉成上品法器則至少要有六境修為。世間有的秘法傳承專擅煉器之道,甚至是以此來劃分修為境界的。

  但理清水卻沒有對虎娃說這些,也許是因為還沒到時候,他今天不過是讓虎娃煉制一個陶罐,以此體驗在修煉境界的基礎上怎樣運用神通法力;也許是認為沒這個必要,理清水本人的修煉以自身的生機元氣為主,並不偏重煉化外物之功。至於虎娃修煉到什麼境界、就去做到什麼程度。

  普通人是用不著法器的,不僅是因它太珍貴難得,且一般人不可能有御器之功、也發揮不了其作用。而在炎帝時代,很多修士被稱為“共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有時會接受人們的請求、煉制各種寶器——那些也被修士稱為凡器的東西,因為大多是凡人所用。

  既擅長又樂意為人們煉制各種寶器的“共工”,在民間必然大受歡迎,但誰也沒有無限能力與精力,總是去做這樣的事情。共工為普通人打造的大多是下品凡器,中品凡器則比較少見,至於上品凡器幾乎見不到——就連修士們自己都極少去煉制這種東西。

  煉制上品凡器至少要有四境修為,而四境修士已經能煉制法器了,而且它所須的功夫,並不亞於以天材地寶煉制法器。

  理清水今日只是讓虎娃取蓮池下的淤泥,以神通法力煉制一個陶罐,同時介紹了世間各種器物的區別,卻並沒有要求虎娃煉成一個什麼樣的陶罐,更沒有告訴他該怎樣煉制,只是在樹得丘上靜靜地看著。

  煉器之法也有很多種,不同的傳承有不同的擅長之道。比如說修煉菁華訣的山爺,擅長加工某些東西、使之不朽不腐,但並不擅長在礦石中提煉精鐵之類的器物。倒不是若山不能做到,而是耗費同樣的精力,別的修士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當然了,當修為境界到了一定的高度、法力也強大到一定的程度,比如像理清水這樣世間頂尖的大宗師,這種區別也許就無所謂了,但畢竟還是有的。而對於若山這等修士而言,其區別就很明顯了。若山是理清水教出來的,而虎娃卻不能這麼說,其修煉的過程出於自然。

  理清水對虎娃的希望,當然是要他將來為清水氏一族復仇;但是對於虎娃的修煉,理清水還有更多的想法或者說是好奇,他想在這個孩子身上印證——世間是否有那麼一條根本大道的存在,而已知的各派秘法傳承,都是以某種方式符合了這條大道。

  如果說虎娃的修煉印證的便是道之本源,那麼種種法術手段,他能掌握的就自然去掌握。理清水沒教過他什麼煉器神通,今日虎娃制陶,制陶得用火力,虎娃便運轉法力去讓物體產生高溫,此時他已能做到了。

  做到之後,虎娃才意識到,當初和羽民族人大戰時,他點燃那些苔蘚絨草是用地上燃燒的箭杆。其實沒有火源的情況下,他當時也可以施法將之點燃的,但假如他真地這麼做了,神氣法力會更快地耗盡,並非是最佳的選擇。以法力隔空點燃苔蘚絨草,比操控它們飛到燃燒的箭杆上要難多了,說不定接下來他就無力在天空布成火幕並灑下火海。

  虎娃如今掌握了這種神通手段,也明白了這個道理,而他正在制作陶器。這件白陶顯然不是普通的用具,它在空中成形後就是一件中品寶器;待落到祭壇上火光熱力退去,已是一件上品寶器。按照理清水的要求,虎娃能把罐子煉成就行了,能加工成中品寶器則更好,可是沒想到虎娃的煉器過程一直沒結束。

  上品寶器已成,虎娃定坐中神通法力綿綿若存,感受著此陶罐的物性並不停地繼續煉化著。他煉器前含了一枚琅玕果,在琅玕果化散的同時,形神受到洗煉渾身也散發出淡淡的瓊光。而那瓊光流轉竟然也化入了陶罐之中,潔白的陶罐隱約發出琅玕的瓊光。

  理清水吃了一驚,這罐子和虎娃的身體一樣在散發瓊光!那是琅玕果中凝煉的菁華氣在化散,洗煉形神的同時又重歸這片奇異的小世界中。在外人看來,琅玕果的強大神效是被糟蹋了,就像人們辛辛苦苦找到了金子,卻只當石頭用。

  理清水卻不關心這種問題,因為虎娃已經干過很多次了,而且還是他讓虎娃這麼干的,陶罐此刻與虎娃的形神是一體的,那就說明——虎娃將之煉成了法器!這件法器的材質不僅是蓮池中的淤泥,還將那化散的菁華氣也凝煉其中,因此也具備了很特別的靈性妙用。

  假如用他來盛放食物可保持不腐,假如用它來盛放種子,哪怕多年之後再取出,仍可播種發芽。這個罐子是帶蓋的,此蓋也是法器整體的一部分,可以在內部形成另一片空間。

  此罐已是一件下品法器,而且是極為精致、煉化得非常高明的下品法器。但看虎娃的樣子並沒有停下來,他還在繼續煉器。這孩子此刻也許還沒有意識到,他今日已突破了四境修為,山神要他打造一個罐子,他就給煉成了這個樣子。

  足足過了一天一夜,虎娃始終沒有停手的意思,理清水又開始有點擔心了,不僅擔心那個罐子也是擔心虎娃。罐子很珍貴,以五色神泥煉制,一次就成器了,這簡直是個奇跡。就算經驗豐富的高人,煉制法器時一不小心也常常會損毀,更何況是虎娃這種剛剛邁入四境的修士呢?他不僅是第一次煉器,而且恐怕還不知道什麼叫煉器。

  修士邁入四境,一上手就直接煉制這樣的器物,幾乎沒有不失敗的。由於境界尚未穩固,假如器物損毀的話,還可能傷及形神,所以理清水看得有點提心吊膽,卻又不敢驚擾虎娃。

  就在山神提心吊膽一天一夜之後,虎娃周身以及罐子上散發的淡淡瓊光終於消失,那枚琅玕果也化散揮霍完畢。只見虎娃長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很疑惑地看著面前的陶罐,此番煉器終於結束,理清水也長出了一口氣。

  虎娃很驚訝——自己竟能煉出這麼個東西來!這不僅是虎娃平生第一次煉器,也是他第一次御器,雖然根本就沒動那陶罐,但他已體驗了御器之妙。陶罐與他身心一體,宛如手足一般。但假如一個人突然發現自己多了一只陶罐那樣的手,那感覺也必然很怪異。

  此器是他方才所煉制,他當然很清楚它都有什麼靈性妙用,只要在元神展開的範圍內,他都可以自如去“使用”它。但這只“手”能干什麼呢,它可以跑到遠處去打水,也可以把各種東西裝進去,還能讓裡面的東西生機不絕或者不腐不朽,倒也挺有趣。

  虎娃這麼想的時候,又不禁面露微笑,而山神的聲音在元神中說道:“孩子,我只是要你煉制一個陶罐,沒想到你竟煉成了一件法器。你為何要打造這樣一個陶罐,難道還打算繼續煉制它嗎?”

  此陶罐已經是一件下品法器,然而虎娃成功後並沒有立刻收手,仍在邊行功邊煉器,煉器的過程也好似平常的修煉,到後來虎娃應該是感覺只能將陶罐煉成這樣了,這才收手的。

  但此器並沒有最終定型,它還可以繼續煉化下去,虎娃顯然是有這個打算的。所以理清水很驚訝,對於剛剛邁入四境,第一次煉器就能做得如此完美的虎娃,居然好像還對這陶罐不滿意,這未免有點貪心不足了!

  在煉器的過程中不慎損毀的可能性非常大,境界越低、功力越弱、經驗越不足,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像虎娃這種情況,一上手就想完全煉器成功,幾乎百分之百會失敗。但這孩子偏偏成功了,而且最終保留的只是一個半成品。

  假如十次煉器有八次失敗的話,就算第一次僥幸成功,虎娃還想繼續再來,那最終的結果幾乎肯定會失敗的。明智的選擇,通常是先煉成一件法器,就算下次失敗,損毀的也是另一件器物,而不是總在一件器物上嘗試。

  陶罐煉化到這個程度,已經是虎娃目前能力的極限,所能施展的手段到達了完美的極致狀態,他再想奢求更高,比如要煉成一件中品法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結果必然是器毀人傷。所以理清水很驚訝地問虎娃為何如此,但問出這句話之後,他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原因很簡單,因為他還沒告訴虎娃這些煉器的講究,先前只是要他煉制一個陶罐而已。

  不料虎娃卻答道:“是您告訴我的,這蓮池下的泥和池中的水,皆是可煉神器之物。所以我當然不能只煉制普通的寶器,也不是現在這樣的法器,它還需要繼續煉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7:49 PM

第045章、折枝(上)

  理清水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孩子,以你的修為境界,方才已經做得完美無缺。莫說什麼神器,就算想將它煉成中品法器,你也尚無那等本事,結果只能是器毀人傷。”

  虎娃眨了眨眼睛答道:“我定坐一天一夜,就是在體會您說的這些。我知道今天只能將它煉成這個樣子,不是東西不行,而是我的本事還不夠。只有等將來境界更高時,再去繼續煉化它。”

  山神說的話他都記在心上了,那池底的淤泥,是可以煉制神器的天材地寶。

  千年之前,太昊取天下五方五氣五色之土,煉化為純黑色的淤泥,將五色神蓮種植其中,並以萬年長清之泉滋養。虎娃從池底取出了這麼一小團泥,將來這片蓮池所能生長的蓮葉便會少一枝。

  今日理清水讓虎娃體會煉器之道,當然要用到天材地寶。而這片太昊遺跡中遍處都是天材地寶,偏偏都是世間至珍貴難得之物,不珍貴的根本就找不著。如今這蓮池中的不死神藥已經被虎娃和盤瓠摘去了不少,假如將來有變故,理清水甚至不敢肯定這片遺跡還能不能保得住,所以也沒在乎這團泥了。

  這五色神泥是可以煉制神器的天材地寶,但實際上想煉成神器,就算仙家也很難成功。但用這種材料煉制普通的器物,應該體會得是最深刻的,那就讓虎娃試試手吧。但虎娃既知道此泥是何物,便要物當其用,不會將它僅僅煉制成普通的陶罐。

  理清水聞言想了想,卻沒有再說什麼,又道:“那你就取半罐萬年長清之泉,再折一枝五色神蓮插在罐中吧。”

  虎娃坐著沒動,罐蓋飛起輕輕落在一旁,不遠處的蓮池中有一線水流飛起,自然被吸入罐中,然後他又折了一朵五色蓮花,連著長莖插在罐中。他看了看還可插更多,就順手把此前已經摘下放到祭壇上的另一朵五色神蓮和一枝蓮葉也插了進去。

  虎娃一直不太明白,山神為何要他摘這麼多不死神藥放在祭壇上,原本長在池中或者樹上不是挺好的嗎?但山神就是山神,只是讓他這麼做,卻沒有解釋。

  山神又笑道:“你可把那些琅玕果和蓮子也放到罐中。”

  祭壇上還放著一些從樹上摘下的琅玕果,以及從池底淤泥裡挖出來的蓮子,虎娃施法攏成一小把也都放進了罐中。再看祭壇上還有三十片花瓣和些許花蕊,九根青翠的莖杆,八個先後脫落被收集到此的蓮蓬、有三個已經空無蓮子。

  周邊的蓮池中原先共有九個蓮蓬,但虎娃和盤瓠先後取過九次藕莖,那早已成熟的蓮蓬便落入水中。四個蓮蓬中的蓮子已經被剝空服用,其中一個空蓮蓬被水婆婆拿走了。

  至此,那蓮池中已無成熟的蓮蓬,有九朵蓮花的花瓣已落,新的蓮蓬正在生長,但想成熟還需要百年歲月。至於池底的淤泥中,也有新的藕莖在生長,還有幾枚埋藏千年的蓮子終於可以發芽。虎娃在定境中生機氣息與這片小世界融為一體,當然感應得清清楚楚。

  祭壇上還有不少東西,顯然不可能全放到陶罐裡,虎娃正在想罐口還能插入三支蓮莖,山神又說道:“你截取一段琅玕樹枝,也插在這個陶罐中。”

  虎娃納悶地問道:“好端端的,為何要將樹枝折斷?”

  他如今已知這是太昊天帝千年前所留的不死神藥琅玕樹,山神要他摘琅玕果倒也沒什麼,山中野樹上長的很多果子都可以摘下來吃嘛。但是無故折斷樹枝又何必呢,這樹枝上以後還能繼續長果子呀!

  山神的話中有意念,指定了要虎娃折的那截樹枝,大約有四尺長,帶著幾枝分杈,晶瑩剔透非常漂亮,上面生長的琅玕果也不少,足有幾十枚呢,現在卻要整枝折斷。

  理清水暗中長嘆一聲,語氣卻不緊不慢地答道:“我要你折下來,當然是有用的。但以御物之法折斷琅玕樹枝,枝葉隨即就會化為瓊光飛散。此等天地間的神物,就算折枝,也要以秘法手段,你且試試看吧。”

  折取琅玕枝確實有秘法,普通的力量根本折不斷這種東西,就算以強大的法力勉強去折,脫離樹身的枝葉就會化為瓊光而散,什麼都留不下。理清水本人當然知道這種秘傳手段,但他只是讓虎娃自己試,卻沒有告訴虎娃該怎麼辦。

  以虎娃的修為是可以做到的,就看他能不能悟出來,萬一不成功就當白白損毀一截琅玕枝和幾十枚琅玕果吧,反正理清水已經豁出去了。但這也是理清水的底線了,假如虎娃沒有成功,理清水絕不會讓他再去折第二次,那麼這孩子就與此物無緣。

  虎娃“服用”了這麼多琅玕果,又在白玉法座上修煉了這麼長時間;從一開始起,他就在定境中將自身與這片小世界氣息融為一體,直至突破到四境,達到一種身心相合的狀態。他並非刻意,但只有這樣,他才能與山神溝通。

  虎娃第一次御物,摘的就是琅玕果;第一次御器,煉化的就是池底的五色神泥。卻無人教他秘法,他全憑對身心以及萬事萬物自然的體會,修煉的就是最純粹的境界。

  這樣的經歷,就連理清水本人都不曾有過。那麼虎娃就有可能做到一件常人無法想像的事情,就連理清水都做不到,它與這片太昊遺跡的秘密有關。虎娃能否解悟這個秘密,理清水也很好奇,假如他能,那也證明他迄今為止的修煉,就是在印證超脫大道的本源。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便是虎娃自然就能折取琅玕枝,假如連這個都做不到,那麼太昊遺跡的秘密當然更與他無緣。所以理清水明知折枝秘法,也沒有說出來。

  虎娃卻沒有著急動手,而是想了想道:“山神,我下一次再來折枝好嗎?”

  理清水答道:“嗯,剛剛煉成法器,你應該也累了。想成功折下琅玕枝,確實需要好好體悟一番,那就下次再試吧。”

  虎娃又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山神,我已經突破到四境了嗎?”

  山神終於笑了:“是的,在你煉器之前,定坐中已突破四境,否則我也不會要你煉制一個罐子。就算我沒說,此刻你自己也知道了。”

  所謂四境,在很多派傳承中也會稱為“御器境”,因為達到了這個境界便有御器之能,可祭出法器施展種種神通妙用,當然比普通的御物之功高明,且是一種質的突破。也有少數傳承門派稱之為煉器境,因為有四境修為便可開始煉制法器,煉器的手段也可做為一種修煉境界的劃分方式。

  而在虎娃看來,這些說法都是外在的手段而已,體現的本質都是修煉所達到的某種身心狀態。比如三境之中元神仿佛能夠延伸而出,操控周圍的萬物。而到了四境,就不是簡單的操控,而是將自己的身心賦予萬物,這才是御器或煉器的根基。

  見虎娃不言,理清水又笑道:“你已入四境,若是某門秘法傳承的弟子,就意味著可以出師了,得有一件隨身法器。你今天煉的這個罐子,雖然很不錯,但在對敵之時,用起來好像也不太順手,至少目前並不適合。若是在鬥法中,你喜歡使用什麼樣的法器呢?”

  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嘛,虎娃想都沒想就答道:“最順手的東西?我當然喜歡用石頭蛋了!”

  山神一直在笑:“你有很多石頭蛋,其中一枚最特別,就是最像雞蛋的那一枚。就算我此刻不說,你回去後拿在手中感應,也會發現它是物性相當精純的天材地寶。我給你一個建議,再去一趟當初打倒犀渠獸的地方,沿著山澗往更高處走,看看還能發現什麼?

  你從小就愛揀石頭蛋,而如今長大了,應該明白更多的事情。你想揀的那些石頭蛋,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那個樣子的,你不僅要能發現它,還要能創造它。你已有如此修為境界,去揀自己想要的石頭蛋吧。孩子,明白我的意思嗎?”

  虎娃道:“好像明白了,那我去試試看。”

  當虎娃此次離開太昊遺跡時,理清水坐在樹得丘上看著他的身影,又看著那已經被這孩子改變很多的太昊遺跡,心中的感觸很難形容。換做十幾年前,理清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要一個孩子折斷一截琅玕枝。

  琅玕樹上結的琅玕果,就是傳說中的不死神藥。無論是誰發現了這等神物,都會小心翼翼地保護枝葉,不可能做出這等荒唐事,可是他偏偏讓虎娃這麼做了。還有一件事他沒告訴虎娃——不死神藥的植株,本身就是神器!

  但這種神器與其他的器物不同,其傳承極為特殊。

  神器不僅是罐子或者飛劍這樣的死物,也可能是擁有生機靈性的東西,不死神藥是天地間的生機靈性所聚,只要生長環境合適,並無壽元之限。此物也可隨形神變化,本身就是神器了,以它為材質也可以繼續煉制成其他的器物,也就是說它們既是神器之材,也是神器初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8:31 PM

第045章、折枝(下)

  太昊遺跡中還有一個秘密,與那座白玉祭壇有關,包含一場大造化機緣,理清水將要交給虎娃。

  虎娃回到村寨中自己的小屋裡,打開屋角的麻包,很多石頭蛋飄了出來懸浮在周身之外,他以御物之法都將它們定住,然後伸手摘取了其中一枚,其余的石頭蛋又飛回麻包裡。虎娃握著石頭蛋,以身心感應其物性,發現其的確是一枚所謂的天材地寶。

  虎娃笑了,決定將之煉化為自己的隨身法器——還是石頭蛋!

  虎娃以御物之功,可以操縱很多塊石頭在空中飛出不同的軌跡。但御器與御物不同,一人只能御一器,它相當於身心與外物相合,除非是仙家,凡人是不能同時操控多件法器的。可每件法器也並非只有一個部分,比如虎娃煉制陶罐,就包含著罐身和罐蓋,合在一起才是完整一體的器物。

  虎娃並沒有立刻就煉化法寶,他先休息了一天,第二日在定坐中開始將這個石頭蛋煉制成法器。那枚幾乎和雞蛋一模一樣的石頭飄浮在空中,虎娃一直看著它緩緩蠕動變形,仿佛在孵化,又仿佛變成了一團液滴。直到次日天亮之後,它才飄到虎娃的手中,樣子並沒有變化,卻已成了法器。

  這件法器是有靈性妙用的,但並非虎娃憑空賦予,而是它的物性本身所蘊含,虎娃將這種材質的妙用徹底煉化了出來。這一枚石頭蛋打出去,假如以御器之法激發,其威力就不僅僅是一枚飛石了,可以幻化大小沉重如山,也可祭出無形的奔騰洪流。

  它就是在地質運動中從山體岩層上剝落,被山洪衝刷而下,經過無數次的碰撞打磨,在自然的玄妙煉化中成為了天材地寶,又被虎娃揀到,將其中承載與蘊含的靈性都煉化成法器的妙用。

  虎娃正在很滿意地把玩手中的石頭蛋,突然聽見了狗叫聲,盤瓠邁著兩條腿走了進來,很感興趣地盯著他手裡的東西,很顯然是在詢問。

  盤瓠只會狗叫,而虎娃和它交流時自說人話,他笑著答道:“這枚石頭蛋,原先就是天材地寶,而今天我終於能將它煉成了法器。……山神告訴我,還可以尋找到更多,你還記得那個地方吧?我們再去看看!”

  盤瓠原本有點不高興,因為虎娃這次去太昊遺跡並沒有帶上它。此刻聽說要一起去找石頭蛋,這條狗又覺得開心了,晃著尾巴跟著虎娃跑出了村寨。

  虎娃胸前和背後各掛著一個麻包,用一條繩子系住袋口搭在肩膀上,領著一條狗來到花海岸邊。他們並沒有去花海村,而是從另一側的湖岸沿著一條溪澗進入了深山。

  他們來到一片淺淺的水潭旁,潭底布滿卵石,正是虎娃幾年前打倒犀渠獸的地方。盤瓠站定腳步,望著當初犀渠獸奔來的方向吸了吸鼻子,仿佛在想會不會又發生同樣的一幕呢?虎娃笑了,那般千載難逢的遭遇幾乎是不可能再有了,那可以說是劫難,也可以說是某種機緣。

  以虎娃今日的修為境界,假如再有那樣一頭犀渠獸狂奔衝來,他已有很多別的手段可以對付。但他在心中思忖,無論有什麼樣的神通,最輕松、最自然的應對手段,還是像當初那樣打出兩枚石頭蛋。

  虎娃取出了那枚最像雞蛋的寶貝蛋,招呼盤瓠一聲,沿著山澗繼續向高處走去,那裡已經是他以前從未去過的地方。沿著山澗尋路而行,而山中本無路,有時得撥開樹叢,有時得翻過峭壁,有時還得踏入水流。

  盤瓠從小和虎娃一起玩耍,可是從未見過他如此尋找石頭蛋,怎麼也得俯下身去碎石中翻揀啊?這條狗正在納悶呢,只見虎娃突然站定身形,左手持石頭蛋似在凝神感應著什麼,右手一指前方不遠處,施展了某種神通法力。

  齊膝深的澗流中突然傳來嘩啦一片響聲,水底的很多碎石被翻開了,一塊狗頭大小的石頭飛了出來。盤瓠愣住了,這塊石頭怎麼看都不像雞蛋啊?接下來的事情更讓這條狗驚訝,只見這塊石頭並沒有落到虎娃手裡,就懸在半空旋轉,上面沾濕的水瞬間就化為了白汽。

  近處感受不到伴隨高溫的熱力輻射,但石頭仿佛正在被無形的火焰煉化,竟漸漸變軟在蠕動著,似是一團粘稠的液滴,還散發出淡淡的灰煙,好像是什麼雜質被去除了。虎娃站在水流中不動,像是生根的樹樁,足足過了一個時辰,空中的那塊石頭所發生的奇異變化才緩緩停止,然後飛落到他的手中。

  盤瓠伸著腦袋湊過來看稀奇,那塊狗頭大小的石頭此刻已變成了一枚雞蛋的模樣,就連顏色與質感都那麼神似!它汪汪地叫出了聲,應是誇贊虎娃的手段神奇。

  虎娃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狗腦袋,拔足離開澗流繼續向高處行走。盤瓠很聰明,它已經明白了虎娃在干什麼,將虎娃手中的一枚石頭蛋要了過來,用兩只前爪捧在胸前,吸著鼻子聞了半天,又伸出舌頭舔了舔,樣子簡直是像要把它吃下去,然後又閉上眼睛人模狗樣地凝神感應了半天。

  溪澗中的碎石,當然是從高處被洪水衝刷下來的,經過無數次碰撞打磨,巧合之下,有些石頭的形狀變得很像雞蛋。虎娃現在要找的並不是像雞蛋一樣的石頭,而是與那枚寶貝蛋同樣材質之物,它們來自同一片岩層的內部,碎裂之後散布溪澗各處。

  虎娃感應手中那枚寶貝蛋獨特而精純的物性,展開元神,自然施展了一種他從(未)施展過的神通法術,讓周圍的東西與這枚石頭蛋產生某種律動呼應,果然在澗流底部又找到了一塊同樣的東西。

  盤瓠明白虎娃在干什麼之後,顯得很興奮,在溪澗兩旁亂跑亂跳,展開神識搜索並四下裡嗅著。它如今可稱一只二境妖狗,當然還沒有虎娃這等本事,但身為妖類有其天賦神通。狗的嗅覺本來就非常靈敏,而盤瓠的嗅覺已成為一種感應神通,甚至能從氣息中分辨獨特的物性。

  它這種尋找的方法,有所發現的可能性很小,但虎娃也沒管,權當玩耍吧。不料沒過多久,就聽見了盤瓠驚喜的叫聲,它竟然也發現了一塊。這次並不是在水流中,而是岸上的冷箭竹林中,有一塊石頭埋在土下覆蓋著苔蘚和竹葉,被盤瓠用爪子扒了出來。

  虎娃施法攝去此石懸在半空感應,果然是符合他要求的東西,於是就在竹林邊站定腳步施法煉化。大約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他的麻包裡又多了一枚“雞蛋”。這次用時比上一次要短,因為煉制此種天材地寶的手法已更為純熟。

  虎娃並未將這些石頭蛋直接煉化成法器,只是去除物性中的雜質使之精純,成為可以繼續煉器的、已加工好的天材地寶。這樣做耗費的神通法力較少,畢竟他的主要任務還是來找東西,當場將物性煉化純淨只是順手為之。

  這種天材地寶物性煉化精純之後,在不同的人手中可能會變成不同的樣子,因為煉器的手法也有區別,而在虎娃手裡,就變成了雞蛋的樣子。

  這一天直到天黑,他們總共找到了十二枚合格的石頭,其中有三枚是盤瓠從各個地方扒出來的,皆煉化成雞蛋的模樣,將來可進一步煉成法器。這時候虎娃累了,畢竟連續施展神通感應,又以法力煉化天材地寶這麼長時間,需要涵養恢復。

  也就是虎娃會如此,換做其他的四境修士可能早就累趴下了,也沒人會這麼干,這簡直是不要命了嘛!但虎娃卻沒有意識到這些,因為這些年他服用了那麼多不死神藥。琅玕果含在舌下化散,天地間的菁華氣洗煉形神,雖然表面上看不出特別強壯的樣子,但生命力極為充沛、神奇恢復得也非常快。

  至於五色神蓮的蓮子和藕莖,他與盤瓠曾服用的則更多。與琅玕果不一樣,五色神蓮的靈效融合於形神,在此後的修煉中可隨著修為法力的提高,繼續煉化吸收,簡直是源源不絕,讓他始終擁有最充盈的元氣。

  就在山野中定坐,待到後半夜,虎娃又恢復了體力與法力,便領著盤瓠繼續向上走。夜晚的山林漆黑一片,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聽見不遠處的流水聲和各種微弱而奇怪的聲音。在這樣的夜間,一般人是不可能趕路的,更何況這裡根本就沒有路。但虎娃的元神自能清晰地察知周圍的情形,在黑夜裡行走如常。

  虎娃和盤瓠就這樣不分晝夜地在山中沿溪澗尋找那種天材地寶,找到了合適的就當場煉化,累了就涵養調息,足足在深山裡呆了一個多月。山中也有各種猛獸活動,但只要盤瓠遠遠地低吼兩聲,就會把周圍的猛獸都驚走,不會來到近處打擾。

  虎娃上山時麻包是空的,並沒有帶任何干糧,但這一個多月裡他也沒有打獵,因為一點都不餓,只要在修煉中調息涵養,很快就能恢復最充沛的生機與體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8:40 PM

第046章、八十一化(上)

  服用五色神蓮的藕莖和蓮子之後,原本就可以很長時間不必再吃東西,而虎娃此番等於一直在煉化形神中的五色神蓮靈效。盤瓠也沒有打獵,五色神蓮它也吃過不少,雖然煉化融合得不如虎娃那麼完美,但同樣有效果。這些天它也沒閑著,等於一直跟著虎娃在修煉。

  越往高走不斷有所發現,所以虎娃和盤瓠始終沒下山。他們這麼長時間不見蹤影,留在村寨中的水婆婆有點擔心了,她悄然去了太昊遺跡。山神則笑著告訴水婆婆,虎娃帶著盤瓠去揀石頭蛋了,這既是玩耍也是修煉,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不必擔心。

  盤瓠和虎娃一直走到了山脈的最高處,將那種天材地寶可能分布的地帶都搜遍了,這才扛著兩個鼓鼓的麻包下山。他們一共找到並煉化了八十枚石頭蛋,加上虎娃手中原有的那一枚寶貝蛋,總共是九九八十一蛋。

  當虎娃回到花海岸邊的時候,亂發披散,衣服也是破破爛爛,肩頭扛著兩個麻包就像個小野人。其實在巴原五國的居民眼中,深山部族中的這些人也就是野人。倒是盤瓠仍毛色鮮亮,還是干淨清爽的一條狗。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迎面遇到一名花海村人,對方驚訝地打招呼道:“虎娃,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假如不是看見盤瓠,我簡直都不敢認了!”

  虎娃笑道:“我是從山裡出來的。”

  那人又問道:“你是帶著盤瓠去打獵了嗎?小小年紀真是好大的本事,一個人就敢進山狩獵!大家都很佩服你啊。……麻包裡裝的是啥呀,你都打到了什麼好東西?”

  虎娃笑著解釋道:“我不是去打獵的,這裡面都是揀來的石頭蛋。”

  大家都知道虎娃有這個愛好,那人好奇地要求虎娃打開麻包給她看,然後驚叫道:“哪來這麼多雞蛋!你到底在山上發現了多少雞窩?……不對呀,你們到花海村去偷雞蛋了嗎?”

  見到這麼多雞蛋,再看虎娃走來的方向,恐怕只能是花海村雞棚裡集中存放雞蛋的地方才有,難怪會引她如此猜疑。虎娃笑出了聲,解釋這不是雞蛋,只是樣子像雞蛋的石頭。那人不信,拿了好幾個石頭蛋在手中磕了半天才得以確認,終於嘖嘖稱奇而去。

  虎娃回到路村後,他的樣子以及兩個麻包也引起了族人們好奇的詢問,大家打開麻包看了之後,紛紛驚訝地叫道:“虎娃,花海村怎麼給你這麼多雞蛋?”也有人說道:“孩子,你一次弄這麼多雞蛋,是看上誰家姑娘,要去提親了嗎?……你年紀還小啊!”

  虎娃再度解釋了一番,族人們紛紛拿起那些石頭蛋磕磕碰碰,才確認都是石頭。有人還是不解地說道:“虎娃,你怎麼把這些雞蛋都變成石頭了,太可惜了吧?”虎娃只得又解釋這些石頭並不是雞蛋變的,它們本來就是石頭。

  這時水婆婆走了過來,讓圍觀的族人們散去,將虎娃叫到了自己的屋中,盤瓠也邁著兩腿跟在後面,神情很有炫耀的意思,因為這些石頭蛋也有十幾枚是它找到的。

  水婆婆詢問了虎娃這一個多月的經過,又仔細察看了那些石頭蛋,暗中倒吸一口冷氣,但神情又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是識貨的人,能認出這些石頭蛋都是天材地寶,物性已凝煉精純,下一步完全就可以直接煉成法器了。

  這種東西,都是修士們設法搜尋的難得之物,偶爾見到一件或幾件,倒也不能令水婆婆太驚訝。但是這麼多質地與物性相同的天材地寶,卻被一個孩子裝了滿滿的兩個麻包,就這麼背回了蠻荒深山中的村落,假如說出去誰能信啊!

  水婆婆不得不佩服山神啊,傾心指點出的傳人竟如此不凡!但是,但是,虎娃好歹也是一位境界不低的修士,怎麼搞得像個集市裡賣雞蛋的。再一打聽,原來是山神讓虎娃煉制將來的隨身法器,可是也用不著這麼誇張吧?

  既然是山神的交代,水婆婆便沒多說什麼,只是叮囑虎娃背這麼多東西,下次去太昊遺跡時路上要小心。

  又過了幾天,虎娃帶著盤瓠,肩上一前一後挎著兩個沉甸甸的麻包走進後山,又一次前往太昊遺跡。他們的樣子就像外出狩獵歸來,可方向卻走反了,目的地並不是村寨。

  麻包裡裝的東西,就算是八十一個真雞蛋,分量也不算輕,更何況是石頭蛋呢,而且他們走的是常人難以攀援的險峰絕徑,還要翻過空氣稀薄無路可尋的雪山。假如是一般人肯定受不了,但虎娃倒沒覺得有什麼負擔。

  盤瓠見虎娃一路都扛著那兩個麻包,它好像有點不樂意,要求了好幾次也想背著過過癮。等翻過雪山之後,虎娃終於把兩個麻包放在了盤瓠肩上,這條狗很高興,四蹄落地跑得飛快,而且它的動作非常輕巧靈活,那兩個麻包顛來顛去卻始終不落地。

  像它這種顛法,別說是雞蛋,就算是普通的石頭恐怕也顛碎了一大半。幸虧是經過煉化的天材地寶,所以並無什麼損傷,甚至連擦劃的痕跡都沒留下。

  當虎娃來到太昊遺跡,在白玉祭壇上入坐之後,就聽理清水笑道:“孩子,你的隨身法器已經煉成了,就是那枚寶貝石頭蛋。但一器只一御,你又扛這麼多雞蛋來做什麼,難道是想孵小雞嗎?”

  虎娃答道:“是您告訴我可以再去原地看看、或許能找尋到同樣的東西,我也借此體悟剛剛突破的境界。”

  山神:“我一直看著呢,你自悟的神通手法頗令我驚訝,但也沒必要擁有這麼多一模一樣的法器。難道想今後尋傳人時,一人發一個石頭蛋,做為你的信物嗎?”

  虎娃也笑了:“嗯,這個主意不錯,以後也可以考慮。但我今天帶這麼多石頭蛋來,是想向您請教。既然一器只一御,而我當初同時操控那麼多石頭蛋打下鳥人,如今以御器之法,能不能也同時操控這八十一枚?”

  山神:“這無所謂啊,御器之道與身心相合,你等於多了一只飛在天空、擁有神通妙用的手,只要元神足夠強大,不妨礙你繼續操控另外八十枚石頭蛋。御一器,同時御八十物,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虎娃追問道:“我明白可以這麼做,但是一枚法器祭出去,是否能化出八十一枚石頭蛋?”

  山神回答得很干脆:“可以,當然可以!”同時帶著意念解釋。

  一件法器祭出,同時打出很多道光影攻擊對方,這在鬥法中是很常見的情況,取決於法器的妙用。而法器的妙用,則取決於煉器之功。虎娃可以有兩個選擇,首先他既然希望法器有這樣的妙用,那麼將來就可以選擇一枚石頭蛋繼續煉化,賦予它這種妙用,可以分出不同的光影、同時針對很多目標。

  但以虎娃目前的修為,尚且是做不到的。他還有一種選擇,就是將這八十一枚石頭蛋煉制成同一件法器。這在通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的,法器的妙用取決於材質的物性,但對於這些天材地寶而言,卻是有可能成功的。因為虎娃這八十一枚石頭蛋,在不知多少萬年前,原本就來自於同一塊石頭,被山洪從高處衝落碰撞碎裂,遍布山中各處,又被他沿著溪澗找回來了。

  但這可不是一般的煉器功夫,雖不要求虎娃有更高的修為境界,卻要求他對這種天材地寶的物性感悟、煉器整個過程不能出絲毫差錯。他可以先從兩枚開始,將它們煉成一件法器,而這件法器的性狀就是——兩枚石頭蛋,但它們的器用是一體的,就像那個罐子的罐蓋與罐身。

  如果這一步成功,虎娃還可以再嘗試融煉第三枚合器,然後這件法器就變成了“三枚石頭蛋”。理論上虎娃可以一直這麼嘗試下去,但實際上是個很愚蠢的做法,因為在這個過程中,無論哪個步驟出了一絲差錯,已煉成的法器便會全部損毀。

  況且合器搞得太多也不必,下這個功夫還不如另求法器的神通妙用,將來將一枚石頭蛋煉化成可分擊的中品法器。更何況假如虎娃真煉成了這種法器,他怎麼隨身攜帶?不能走到哪裡都背著兩個麻包,麻包裡裝滿了“雞蛋”吧?

  虎娃聞言又笑了,他也覺得那個場面挺好玩的,接著追問道:“假如我把八十一枚石頭蛋的樣子也煉化成一枚,出門時不用總背著兩個這麼大的麻包,可以嗎?”

  理清水坐在遠方的樹得丘上,假如虎娃能夠看見他的樣子,定會發現這位幾乎動不了的山神竟變了臉色。因為虎娃提出的問題,是以他自己現有的修為,理論上可煉制法器的極致境界。而這種尋常修士只能去想像的極致,實際上要做到簡直是不可能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9:13 PM

第046章、八十一化(下)

  天材地寶的性狀在煉制過程中可以發生玄妙的變化,法器之所以是法器,與常人所能理解的普通器物完全不同。理論上,像虎娃找到的這麼特殊的天材地寶,完全可以將兩枚石頭蛋融煉為一枚,平時的樣子就是一個雞蛋,但打出去的時候卻可以化為兩個一模一樣的雞蛋。

  如果他繼續這麼煉制下去,那麼八十一枚石頭蛋都可以化為一枚石頭蛋,平常攜帶在身上很方便。這件法器祭出去的時候,又可以化為八十一枚。雖然在大多數時候並無這個必要,因為如此施法也會分散神通威力,但在理論上畢竟可以擁有這種妙用。

  那麼這樣一件法器,其實仍是下品法器,因為它這種分擊的妙用,來自於材質本身的特性,只是要以一種幾乎只能在理論上想像、卻不可能實際中成功的方式煉化。但對於登天大道上層層境界的修煉,理論上各種可能性的探索也是非常重要的。

  理清水沉吟良久才答道:“你這種想法也不是不行,以四境修為便能嘗試,但想做到卻很難。世上也有一些專以煉器之功為修煉根基的秘法傳承,假如按照他們的經驗,你如此煉器,融煉第三枚的時候,難度是融煉第二枚的一倍不止,而越往後越難,假如能融煉九枚,便已是四境九轉圓滿境界。而等你突破四境到達五境之後,繼續這麼煉器則已經沒有必要了。”

  假如換一個人,理清水可能會直接告訴對方——你別做夢了!但他在虎娃面前還算有所保留,說的是“很難”而非“不可能”。

  虎娃聞言很高興地說道:“我前段日子在山上煉化石頭蛋的時候,就是這麼想的,我如今能做到的就是這樣,原來果然如此!……至於您所說的那種秘法傳承,很有意思,用煉器的結果衡量境界,但就算不煉器,也一樣能九轉圓滿啊?”

  理清水答道:“他們未必不知,但這樣衡量,標准就很明確,而且他們所修的秘法就是借重於煉制器物。……孩子,你已經擁有隨身法器,暫時就不要想太多了,還記得今天是來干什麼的嗎?”

  虎娃:“當然知道,我是來折枝的,現在就開始嗎?”

  山神卻說道:“不必著急,你先服用一枚蓮子去水中定坐,將你那些石頭蛋也都撒在各片蓮池之中。讓盤瓠到這法座上修煉,等我要你折枝時,自會讓盤瓠叫你。”

  理清水說話自有山神的權威,不想解釋的時候便不解釋,虎娃雖然驚訝,但還是照做了。他將那八十一枚石頭蛋撒入周圍各片蓮池,這些天材地寶沉入萬年長清之泉、半陷於那五色神泥之上,在不死神藥的花葉根莖環繞之中。

  虎娃也走入了蓮池,水不深只到腰間,可是盤膝定坐卻恰好沒頂。往常是他坐在白玉法座上修煉,而盤瓠在水中玩耍,今天卻顛倒過來了。在水中定坐自然要閉息,身心與這片奇異的小世界相合一體,擁有了另一種玄妙的體驗,虎娃的定境很安寧——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內息之法。

  修為到了一定的境界,可以不吃東西,修士們往往也稱之為辟谷。平常人的元氣攝自谷食,而修士到這種境界另有玄妙之法。但若修為未至七境,還是不能完全不食的,只是在某種情況下可以不吃東西較長一段時間,這也是一種修煉。

  伴隨這種修煉,同時還能體會的狀態就是內息,內息是辟谷的根基,也是修士收斂自身神氣的一種方式。山神並沒有告訴虎娃何為辟谷,但除了不死神藥,虎娃確實已有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山神也沒有告訴他何為內息、怎樣掌握內息之法,就是讓他入水中定坐,而虎娃自然有所體悟。

  離開了白玉祭壇在這水中定坐,入內息,虎娃則有了更加清晰的體驗,他是這片小世界的一部分,宛如池中的神蓮、岸上的琅玕玉樹。然後他察覺到,這片小世界被一種奇異的力量籠罩著,隔絕了外界的窺探,同時也在彙聚天地間的生機靈氣。

  這裡有太昊天帝當年布下的法陣,虎娃並沒有學過陣法,他如今也不可能布成同樣的法陣,但這片小世界在他的元神中留下了清晰的輪廓,將來可以慢慢地去解悟,而此刻只是在體驗。虎娃也察覺了那座白玉祭壇的特殊之處,它是法陣運轉的中樞。坐在白玉祭壇正中的盤瓠,仿佛也能擁有某種奇異的法力。這法力並非來自盤瓠自身,應該是太昊天帝所留。

  那白玉祭壇以及正中的法座當然有玄機,否則怎會只有在那個地方入坐才能與山神交流呢?雖然虎娃還看不透那玄機,但畢竟是看到了。他入坐前服用了一枚蓮子,如今已能全然煉化並吸收其神效。

  盤瓠人模狗樣地盤坐在祭壇中央,也不知山神在和它交流些什麼。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天一夜,虎娃終於將那枚蓮子的神效徹底煉化吸收,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只是融於形神。

  盤瓠離坐跳入蓮池,腦袋抬在水面上汪汪叫了幾聲,意思是山神招呼虎娃去折枝了。虎娃起身走出了蓮池,當他邁上岸時,渾身的水跡已干,重新在白玉祭壇中央入坐。山神的聲音問道:“孩子,你看見了嗎?”

  這句話顯然大有深意,虎娃答道:“我看見了。”

  山神:“那就好,你去試著折下那截琅玕枝吧。我卻不能給你太長時間,你也只有這麼一次機會,好自為之吧。”

  一枚琅玕果從陶罐中飛出,被虎娃含在舌下。以往他在太昊遺跡中修煉,一次只服用一種不死神藥,而此次已經服用了一枚蓮子,卻又含下一枚琅玕果。琅玕果經法力洗煉,隨即化散,卻沒有像以往那樣透體射出,瓊光完全化入了虎娃的形神之中,他的骨骼腑髒甚至隱約變得透明,看上去有點像一株人形的琅玕樹,生根於祭壇法座上。

  這是琅玕果的神效已被他煉化吸收的征兆,而非像以往那樣只是洗煉形神後便散逸而去。這時祭壇也發生了變化,有一種玄妙的法力與這片小世界感應互通。坐在祭壇中央的虎娃睜開眼睛伸出了一只手,指向前方的那截琅玕枝。

  此刻他的手臂也近乎是透明的,就像另一截晶瑩剔透的琅玕枝,可是他的手再長也夠不到那截樹枝啊。只見他的手心和指尖都發出了瓊光,照射出去與那樹枝上的瓊光融為一體。理清水也有點緊張,他在期待著這孩子將琅玕枝完整地折下來、插入那陶罐之中。

  然而理清水並沒有看到這一幕,虎娃手中發出的瓊光忽然消失了,而那截琅玕枝也莫名不見了,就像那株琅玕玉樹上從來沒有生長過那根枝條。琅玕枝消失的一瞬間,祭壇的變化也停止了,理清水原先說給虎娃的時間並不長,機會也只有這一次,但虎娃真正用的時間卻比他預計的要短得多。

  那截琅玕枝哪裡去了?哪怕尋遍這片小世界也不可能再找到,而虎娃放下了手又閉上了眼睛,似在定境中體會著什麼。理清水在樹得丘上有點恍惚,有那麼一剎那居然出離了元神定境,因為只有他知道那截琅玕枝的下落——被虎娃融入了形神!

  不死神藥的植株,當然是可以煉制神器的天材地寶,更奇異的是,它本身已經是神器的初胚,材質可以不經任何煉化,直接就能成為神器,只差獨立成形、完整為器的最後一步。既然是神器,就可以隨身心變化、融入形神之中毫無痕跡。

  但想做到這一點,要麼是已邁過登天之徑的仙家,要麼是得到神器傳承的六境以上修士。可虎娃只有四境啊,在通常情況下,就算他得到了神器的傳承,也只能將之當成一件妙用強大的法器使用,而不能融入形神。

  從理論上來說,虎娃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這件神器就是他自己親手煉成的!但想煉成神器至少要有超越化境的修為,遠遠超出使用一件神器的難度,又怎可能是一個四境小修士辦到的事情?

  可虎娃偏偏辦到了,他的氣息與琅玕樹融為一體,以琅玕果所化瓊光將其包裹,這便是折下琅玕枝的方法。雖然折下琅玕枝還有別的秘法,但這麼做是最好最完美的。虎娃也不是只想將這截琅玕枝成功地折下來,否則包裹樹枝的菁華氣一散、他運轉的法力一收,這截樹枝仍然會化為清輝散去。

  所以虎娃將之折斷時,便使它成為與身心一體、脫離琅玕樹獨立而完整的器物。那麼在折下琅玕枝的同時,虎娃便等於煉成了神器。

  在理清水的期望中,打算先讓虎娃折下琅玕枝並插入祭壇上的陶罐,繼續施法以瓊光包裹封印之,再讓他借助這座祭壇的妙用,運轉太昊天帝當年留下的法力,使神器得以成型。這原本是兩個連續的步驟,第一步成功後再談第二步,虎娃卻直接將兩個步驟一起完成了,因為他動手時已經運用了祭壇所發出的玄奇法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9:15 PM

第047章、菁華訣(上)

  虎娃本人的修為雖有限,但太昊在白玉祭壇中封印的法力可不止八境手段,這法力的玄妙之處,就是幫助坐在白玉祭壇中央的人,與這片遺跡中的事物感應互通。理論上這片遺跡的範圍還有玄妙的延伸,理清水在樹得丘上的祭壇也是其一部分,所以虎娃可以與他在元神中交流。

  理清水在樹得丘上,也可以控制這座祭壇,運轉太昊天帝留下的法力妙用。這雖不是他自己的神通,但以他如今的狀態,就算是簡單的觸發運轉也非常吃力,只能有片刻功夫。不料虎娃需要的時間比他預想的要短得多,伸手便成功。

  第一與第二個步驟成功之後,理論上還有第三個步驟,便是這片遺跡的秘傳。如今這第三個步驟倒是沒有必要了,因為太昊留下的菁華訣尚有傳人,理清水便可以教給虎娃。直接得到法訣秘傳,可比自己去領悟太昊當年如何創出這門法訣的過程,要容易太多了!

  但理清水此刻卻沒有去驚擾虎娃,就讓他自己去感悟那妙不可言的狀態吧,自己能有所體會更好,將來得傳菁華訣入門修煉也更為容易。而虎娃一直在祭壇上定坐,所謂融入形神,並不是像普通人直觀的想像,有一件神器在身體裡面藏著,這是一種想像不出來的狀態,甚至是事物存在的另一種形式。

  虎娃在定坐中體會著形神中這件神器,感應著它的妙用,就像在內視自己的身心。別忘了他已服用過那麼多琅玕果,別忘了初境的根基,別忘這根琅玕枝就是他“親手”煉成的神器。也許修為有高低之別,但是每一層境界的玄妙並無高下之分,虎娃現在體會的是初境,如嬰兒般新奇地感受著自身。

  不知過了多久,他長出一口氣又睜開了眼睛。山神已經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虎娃,剛才你體悟到了什麼?”

  虎娃答道:“琅玕枝已是一件神器,我在體悟這件神器的妙用靈性——琅玕樹為何是不死神藥,它又為何能結出琅玕果?這是在采煉天地間的生機,凝結成菁華氣的過程。”

  理清水追問道:“那麼這件神器,對你又有什麼用處?”

  虎娃答道:“最大的用處,應該是輔助修煉。形神中有這樣一件神器,修煉的同時伴隨御器之法,亦可凝煉天地間的生機氣息。”

  理清水的聲音竟微微有點發顫:“假如沒有這件神器在形神之中,你還能做到嗎?”

  虎娃想了想:“我方才感應了半天,就是在體悟您現在問的問題。我還需要在修煉中御器體會,先借助琅玕枝的妙用做到這一點,等掌握純熟之後,它也可以成為一種修煉生機的法決。修煉這種法決,人本身就像是一株琅玕樹,而修煉之功,就相當於琅玕果的靈效。”

  理清水長嘆一聲道:“孩子,你說的就是太昊天帝傳於後世的菁華訣!我修煉菁華訣大成,也曾傳授給你的山爺和水婆婆。……太昊天帝當年就是在這裡創出了菁華訣,至於他是怎樣悟道的,世人並不清楚,看來你已經找到了答案,它便是這片太昊遺跡最重要的秘密。”

  虎娃:“原來如此!那麼太昊天帝當年,也做過與我今天一樣的事情嘍?”

  理清水:“是的,我雖沒有見到那一幕,但看見今天的你,也算是親眼見證了。只不過當年的太昊,修為可比你現在高多了,至少已突破化境求證長生。這白玉祭台中方才運轉的玄奇法力,便是他留下的。”

  理清水原先的打算,是讓虎娃折下一截琅玕枝,並借助太昊天帝留下的祭壇與法陣妙用,將之煉成神器。但不論成不成功,他接下來都要傳授虎娃菁華訣,在其離開蠻荒之前,一定要修煉入門。

  理清水從未傳授過虎娃任何秘法,只是向虎娃解說修煉的層層境界是怎麼回事,但是有一門秘訣他是絕對要傳授的,就是菁華訣。但是等到今天,當理清水可以傳授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虎娃已無須他再傳授菁華訣。

  虎娃經常在這片遺跡中修煉,而這片遺跡的秘密就如傳說中那般,蘊含了太昊創出菁華訣的玄妙。假如用最簡練的語言形容之,便是虎娃方才所說的那番話。

  虎娃已悟其道,伴隨著他的修為境界越來越高,其體悟也越來越精深,等到他突破六境、菁華訣修煉大成的那一天,便能將這套完整的法訣以心印傳於後人。

  這也意味著虎娃修煉的菁華訣,並非是理清水所傳。但假如不是理清水的幫助與指引,虎娃也不可能有此種成就。那麼虎娃的菁華訣又是何人傳授的呢?好像應該是當年的太昊天帝,但仔細一想,情況又並非如此,他只是有了與太昊當年同樣的感悟。

  太昊之前,世間並無菁華訣秘法傳承,但天地間的“菁華訣”卻一直是存在的,只看人們能否感悟與總結、並將之修煉成功。恐怕連太昊天帝也想不到,一個剛剛突破到四境的孩子今日也領悟了菁華訣,借他留下的遺跡以及另一位世間頂尖高人理清水之助。

  理清水再開口時,聲音顯得有幾分虛弱:“孩子,你做得很好。將來在修煉中就這麼繼續體悟,借助形神中的琅玕枝修煉菁華訣,待到大成之後,它便是一門完整的傳承。……你先帶著盤瓠回去吧,石頭蛋就留在蓮池中,我今天有點累了。”

  理清水是真的累了,觸發與運轉那祭壇中留下的神奇法力,讓他感到非常虛弱與疲憊。理清水一直准備著傳授虎娃菁華訣,讓這孩子帶著他的傳承離開蠻荒,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虎娃卻不需要他來傳授,這種感覺不知是欣慰還是失落。

  這位山神定坐在樹得丘上,頗有一種天地間蒼涼之嘆。世間之心志堅強者,莫過於理清水這種人了,誰又能有他那樣的經歷呢?當他看見虎娃時,心中燃起了最熱切的希望,但此刻也莫名感到了自己的虛弱。

  虎娃並不清楚山神在想什麼,大約過了半個月,他興衝衝地帶著盤瓠又一次來到太昊遺跡中,坐在白玉祭壇上向山神談起了自己在修煉中的種種感悟,也包括上次在水中定坐時的內息狀態,最後問道:“不死神藥,其材質本身是否就是神器之初胚?”

  理清水苦笑道:“這個問題,你已不必再問了吧?”虎娃已經將那截琅玕枝親手煉成神器融入形神,事實就是最好的答案。

  可是虎娃又說道:“琅玕樹是不死神藥,五色神蓮也是。你讓我摘了這麼多東西放在祭壇上,應該就是想讓我都帶走吧?我在定坐之時,這座祭壇上所有的東西,仿佛都與我的身心氣息一體。假如您再施展一回上次那樣的神通,我也可以把它們都融入形神之中、煉成自己的神器。因為它們本就是神器初胚,只差最後成器的那一步,我是可以做到的。”

  山神在嘆氣,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看來你已經明白,我為何要你把這麼多東西都放在祭壇上,確實是准備讓你將來都帶走的。但並沒有奢望,你一定能用這種方式帶走,而你出乎我的預料。……既然你想試,那今天就試試吧,無論結果怎樣,你能煉成多少就算多少!”

  這座祭壇其實還能再使用兩次,以太昊當年留下的神奇法力相助虎娃。但再運轉兩次之後,不僅太昊當年留下的玄妙法力已盡,而且理清水這些年殘聚的神念之力也將用盡了,他恐怕將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再與外界交流,哪怕與白玉法座上的人都不行。

  但理清水並沒有告訴虎娃這些,而虎娃笑道:“那就試試嘛,挺好玩的!”

  理清水一時失語,這孩子竟然將這種事當成玩嗎?但是轉念一想,對於(一)個一直生活在蠻荒部族中的孩子來說,這可不就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游戲嗎?理清水卻沒有玩耍的心思,他凝神運轉神念之力,又一次觸發並運轉了祭壇中的玄妙法力。

  虎娃這幾年摘取的東西,一直就放在祭壇上,其靈性氣息也伴隨著他的修煉。其實最難做到的事情是成功折取琅玕枝,虎娃連琅玕枝都煉成神器融入形神了,再以同樣的方法“對付”其他的東西,當然更輕松。

  可是祭壇上有這麼多東西,而虎娃只有很短的時間,最大的考驗就是他能夠煉成多少件神器?須知雖只是借助祭壇運轉的法力完成最後那一步,但也同樣是在煉器,稍有不慎便會損毀。

  只見存放在陶罐中的那些琅玕果,首先飛到半空散發出淡淡的瓊光,一枚接一枚倏然消失不見。它們不是同時消失的,因為一器只一御,但間隔的時間非常短,依次都成了一件神器,被虎娃融入形神之中。

  接著是那些蓮子、幾枝完整的帶莖蓮葉與蓮花、四枚蓮子已空的蓮蓬,竟接連被虎娃煉成神器融入形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9:41 PM

第047章、菁華訣(下)

  另外四枚其中有蓮子的蓮蓬,虎娃第一次嘗試竟沒有成功。但他的反應也很快,瞬間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以御物之法隔空剝出了所有的蓮子,卻絲毫沒有損傷蓮蓬,接著一個個單獨御器煉化,也依次融入形神。

  當他最後嘗試那些花瓣和花蕊時,卻失敗了,但虎娃並沒有再去試,因為他知道自己成功不了,假如勉強煉制,不僅不能將之煉成神器,反而會損毀這些珍貴的不死神藥。

  虎娃的速度雖快,但依次煉成這麼多神器融入形神,所用的時間也不算短,當他放棄煉化花蕊與花瓣時,祭壇的妙用法力已停止了運轉,而山神的聲音很長時間都沒有在元神中響起。

  虎娃知道自己為何會失敗,不僅是時間來不及,也因為那些花瓣與花蕊並非完整的器物之胚。雖然它們仍然是煉制神器的天材地寶,但以虎娃的能力不可能完成最後的步驟。煉化蓮蓬時他已經察覺了這一點,完全成熟的蓮子與蓮蓬是分離的,一枚蓮蓬加其中九枚蓮子是十件完整的器胚,他不可能同時煉成神器,所以得剝離開分別施法。

  虎娃感到很慶幸,他當初取出蓮子的時候絲毫沒有將蓮蓬損壞,否則今日也不會煉器成功。至於那些蓮莖、帶莖的蓮花和蓮葉都是完整的器胚,是虎娃以御物之法從莖節處折下來的。只有那些花瓣和花蕊是自行落下,在未及入水化散之前被盤瓠接住了。

  再看那白玉祭壇,上面堆放的雜物大多已消失,只剩下一個陶罐和那些花瓣花蕊。陶罐雖是虎娃親手煉制,卻只是一件下品法器,當然不能將之融入形神。

  理清水沒說話,一方面是確實累了,每次這樣的觸發與運轉祭壇中的法力,都讓他感覺異常虛弱,另一方面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除了不能收的東西,虎娃一件不少全部收走了。其實已經放在祭壇上的這些東西,理清水本就打算讓虎娃都帶走的。

  理清水為此還特意准備了另一樣東西,是一件空間神器。以虎娃目前的修為尚控制不了其全部的妙用,但祭壇還能運轉最後一次,將這些東西都裝進去帶走是沒問題的。而如今看來,那件空間神器恐怕只能用來裝虎娃那些石頭蛋了。

  山神不言,虎娃也在定境中感悟體會著什麼。過了很久,理清水的聲音才重新響起道:“孩子,你在干什麼呢?”

  虎娃:“我在體會形神中五色神蓮的妙用,但是太多太雜了,有蓮花、蓮葉、蓮子、蓮莖、蓮蓬。”

  理清水:“它們就是你的神器,在形神中就是身心一部分,只是有些妙用以你如今的境界還施展不出來。但你已能施展的妙用,難道還感應不清晰嗎?”

  虎娃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我在想另一件事。琅玕樹是不死神藥,可以從中體悟出菁華訣。那麼五色神蓮也是不死神藥,它也應該蘊含著另一種輔助修煉的法訣。我好像有所體會,感覺卻不是很清晰。”

  理清水:“孩子,你今後再慢慢體會吧,我也期待著你有更多的發現。但現在就不要太勉強了,你應該也累了,去和盤瓠玩一會兒吧。”

  虎娃方才分明是在一種悟道的狀態中,上次他將琅玕枝融入形神,體悟到太昊天帝是如何創出菁華訣的,今天又將五色神蓮融入形神,自然也有類似的想法。或許這其中真有什麼玄機,但虎娃還無法總結清晰,理清水則勸他先去和盤瓠玩耍罷。

  虎娃還是一個孩子,行事符合其天性也許更好,至於督促其勤加修煉,理清水認為好像沒這個必要了。

  虎娃跳下祭壇,朝蓮池中喊道:“盤瓠,你過來,給你看樣好玩的東西。”

  盤瓠從蓮葉覆蓋的水底悄然潛了過來,突然躍出水面想嚇虎娃一跳。虎娃一揮手,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根翠綠色的長棍,反倒將盤瓠嚇了一跳。這條狗的動作極為靈活,在空中一扭腰竟閃開了迎面打來的棍子。不料這根長棍卻會變化,而且還帶有彈性,脫手飛去在空中拐了個彎,還是將盤瓠打落在蓮池,激起了一片水花。

  他們經常這麼玩,盤瓠倒也沒生氣,反而覺得很有意思,又一次蹦上岸衝著虎娃汪汪叫。它已經看清了虎娃手裡拿的是一根蓮莖,那是上端的蓮蓬自然成熟脫落後虎娃及時從蓮池中摘取的。盤瓠感應得很清楚,虎娃手中方才分明無物,這根蓮莖是突然出現的。

  它在汪汪叫,虎娃卻好像自然就能聽懂,他笑著說道:“這根蓮莖,你現在可吃不下去了,它已經是我煉成的神器。”

  盤瓠有點不服氣,虎娃能變出一根蓮莖就了不起嗎?拿這種東西當武器,小心被它吃下去!普通的蓮花只有蓮子和藕莖才可以服用,可是盤瓠並沒有這個概念,它只見過五色神蓮,就連根節上的須和蓮子上的青皮都吃了,不論味道好不好,反正入口即化沒有任何殘渣,那麼這蓮莖也是可以嚼著吃的。

  聽見虎娃的話,它有點不信邪,跑過去咬住這節莖杆吭哧吭哧啃了半天。說來也怪,這東西的質地和口感仍然是植物的莖杆,柔軟帶有彈性,也沒有把它的牙崩著,但它就是嚼不碎,松口之後連一個牙印都沒留下。

  虎娃哈哈笑道:“已經煉成的神器,怎麼可能讓你給咬壞了?你想吃它也可以,但除非是我讓你吃,可這東西又不好吃,而且吃掉太可惜了!”

  盤瓠露出很羨慕的樣子又叫了幾聲,意思是自己能不能拿去玩玩?虎娃倒也不小氣,順手就丟給它了。盤瓠將之叼在口中跳入蓮池,用這根莖杆當棍子去撥弄淤泥中的那些石頭蛋,過了一會兒又將整個身子都潛在水裡仰面躺著,口中叼著莖杆伸出水面。莖杆中空有九孔貫穿,它拿來當水下通氣的吸管玩。

  理清水坐在樹得丘上,看著太昊遺跡中胡鬧的孩子和狗,微微在嘆氣,他能讓他們就這個樣子遠去巴原嗎?接下來他要教虎娃的並非是修煉秘法,而是人世間幾乎無窮無盡的見知,讓虎娃明白自己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又將迎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也許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一切太過復雜,比那些玄妙的修煉秘法還要難解,時間也來得太早了,但理清水認為時間已經很緊迫。

  ……

  若山這段時間也沒閑著,築關修路是蠻荒中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幸虧經過這些年的經營,各部結盟之後,已經可以調集人力物力去做這樣的事情。結盟後的各部族也不再獨自稱族,而是統稱為山水氏一族,那麼原先的各族則稱為“部”或“村”,比如角榮部、花海村,而不再繼續使用角榮族、花海族等名稱。

  一起修關築路,也是將各部族人更加緊密地聯合在一起、加速彼此融合的過程。從中央谷地到山水關的道路擴建完成之後,若山仍然沒有修山水城,而是派人往山下走,將一些過於艱險的路段開鑿平整,或干脆修一段新路繞過去,重點是在沿途修了十處可供人投宿的驛站。

  前往巴原的山路太長了,若山也清楚短時間內不可能全部開鑿擴建,所以他首先解決最主要的問題,盡快打通與巴原間的商道聯系。

  所以這條路絕大部分地方都沒變,今後來往的人多了,自會被漸漸踩平、踩寬,只是最難通行的一些節點被打通了,更重要的是來往的人有固定的地點可以休整與過夜。若山計算了一下,普通商隊以牛馬馱送貨物,從巴原走到山水關大概需要十來天,那麼他就在這條路旁依次開辟了十片空地,修築了石牆、石屋和竹棚。

  這些地點都選擇在暴雨時山洪衝不到的地方,既可以避雨也可以過夜,比露宿山野當然安全與舒服多了,但平時並沒有人值守,主要就是方便過路者。這件事完成之後,山水城至巴原的商路就等於打通了,此時距若山正式受封城主已經過去了半年。

  接下來若山仍然沒有下令築城,因為集合各部的壯勞力已經操勞了半年多,是時候該休養生息了,緊接著巴原上就有不少商隊來到了山水城。

  中央谷地中早就建有集市,若山命人搭建了不少竹木棚屋,圍繞一片狹長的空地分布。從高城方向來的商隊帶來了巴原上的各種物產,他們與各部族人交換成山中的物產,又帶回巴原販賣。這座沒有城牆的山水城,漸漸出現繁榮之像。

  工師大人辛束也問過若山城主,為什麼還不開始築城?若山看著那熱熱鬧鬧的集市笑道:“物產豐富、商貿繁榮、民生自會富足,再過幾年我們將擁有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修建山水城,徹底開鑿擴建道路,可能比我的預計更容易,所以不必著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9:43 PM

第048章、貨稅之爭(上)

  蠻荒中的商貿交易大多是以物易物,商量好交換物品和數量之後便可成交。商人們在巴原上收購的物產運到山水城中,出手的價值可能會翻很多倍;同樣的道理,從山水城收購的物產,運到巴原上出售也可以賺很多倍。這一來一回,利潤頗豐啊!

  但世上的好處也不是那麼容易得到,商隊要在荒涼險峻的山野中走十來天,很多地方仍是崎嶇難行,有時還要遭遇山洪暴雨、毒蟲猛獸的威脅,牛馬人手都有可能損失,往往都需要雇佣武士護衛,每次出入蠻荒都是成本很高的冒險,但利潤也很大。

  山水城的長老會也看到了其中的利益,便向若山建議,山水城也可以組織商隊去巴原上貿易。這條路就是山水城打通的,好處也不能全讓巴原來的商隊占據。要說穿行深山負重行走,誰能比得上自幼生活在蠻荒中的各部族人呢?

  若山也覺得有道理,於是將這件事交給蠱辛負責。蠱辛在各部中組織物產和人手,編成商隊到巴原上去貿易。出售與交換物產的地點,當然主要是高城中的集市。高城就是巴原邊緣離這片蠻荒最近的城廓,山水城的人出了蠻荒繞不開高城的地域。

  山水城的商隊進入高城時,卻遇到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情,就是要交稅。修建城廓與集市,提供安全的地點以便人們集中買賣、各取所需,並不是沒有代價的。巴原上各城廓對入城交易的商隊所征貨稅基本上都是三十取一,也就是運送三十張獸皮的話,要上交一張。

  大多數時候,商隊都是以物交稅,城廓收了這些東西之後,要麼分配給為城廓效力的眾人,要麼就拿到集市上專門的店鋪裡出售。也有的商隊是以貨幣交稅,所謂幣,就是交易的中介、人們所使用的錢。金銀布匹皆可為幣,當時民間使用最多的是貝幣,巴原並無海貝,人們用的是陶制貝幣。

  山水城的商隊雖然驚訝,但也是按照規定交了貨稅,等回來之後便向長老會稟報了這件事。山水城的長老會商討了半天,大部分人都贊同山水城也對外來的商隊征收貨稅。既然是長老會的決定,若山城主也就同意了。

  可是山水城並無城門,連城牆都沒有影子呢,那麼征稅的地點就設在山水關,那裡是出入這片蠻荒必經的門戶,至於稅率與高城一樣,也是三十取一。出關不收稅,只在進關時交稅,而山水城自己的商隊當然是免稅的。

  山水城這個做法很正常,巴原上各城廓也幾乎都是這麼做的,可是消息傳到高城中,悅耕城主卻很不高興。前一段時間商道開通,悅耕組織高城的商隊前往蠻荒貿易,當然是賺了,他幾乎壟斷了這條財源,因為地理位置的關系,別的城廓也不可能和他爭啊。

  可是沒過多久,山水城也自行組織商隊來到了高城,他們學得倒挺快!而且這些人自幼生活於蠻荒,皆是經過訓練與挑選、身強力壯的武士,更擅於穿行那樣的道路,來回的速度也更快。巴原的商隊往返兩次的時間,而山水城的商隊就已經往返三次不止了。他們將蠻荒的物產直接運到高城來賣,然後就在當地收購巴原上出產的東西,所需最多的是各種器物和牛馬牲畜,當然是降低了高城商隊所得的利潤。

  當擁有更多的牛馬牲畜之後,蠻荒中的生產水平不僅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商隊能運送的貨物也更多了。如此也就罷了,高城也不能阻止外來的商隊,好在還有更多的貨稅收入。可是緊接著山水城也開始征稅了,交稅的大部分都是高城的商隊。

  高城原本壟斷了這條財源,悅耕所組織的商隊最開始擁有高額的利潤,如今他的獲利大為下降。悅耕城主當然很不滿,在他的眼裡,山水城的城主是誰並不重要,若山無非是另一個魚大殼。他還等著若山的巴結,送上種種好處呢,卻沒想到若山會這麼不把他放在眼裡。

  於是悅耕下了一道命令,對山水城來的商隊征收的貨稅提高兩倍,變成了十取一,而其他城廓來的商隊仍然照原先的三十取一。消息傳回山水城之後,長老會眾人都很憤怒,也紛紛要求若山將對高城的商隊征收的貨稅提高到十取一。若山卻搖頭道:“假如有人做了一件愚蠢而不應該的事情,難道我們也要效仿嗎?”

  山水關的貨稅維持三十取一不變,而高城則單獨對山水城的商隊收高價貨稅。這種情況沒過多久,就發生了改變。

  進入山水城轄地必須經過山水關,沒有任何商隊能避開這個關口。但高城卻不一樣,巴原的商隊完全可以不進城啊,只在附近村寨中交易,雖然做起買賣比較麻煩,但也比進城有利。

  而且蠻荒中的族人原本是很老實的,入城時守門的軍士問他們從哪兒來的,都會如實回答,他們的服飾打扮也和巴原其他地方的人不太一樣,很容易辨認出來。但是時間長了,因為利益的選擇,人也自然學會了狡詐和偽飾。有的山水城的商隊便打扮成巴原居民的模樣,進城時謊稱是別處來的,所交的貨稅仍然是三十取一。

  所以高城的做法並沒有得到什麼利益,反而使商隊更願意去山水城交易。山水城商隊的做法也被悅耕大人察覺了,於是命人注意查處,結果導致了兩次很嚴重的衝突。

  一支山水城的商隊謊稱是別的城廓來的,而守城的軍士聽到命令也學精了,檢查貨物發現都是蠻荒特產,於是按悅耕城主的命令,不僅要罰沒貨物,而且還要將人抓到城主府門前去挨板子示眾。這伙人當場就炸窩了,和守城的軍士們動手了。

  山水城派出的商隊成員,其中可沒有老弱病殘,一律都是驍勇善戰的武士,蠻荒中民風古樸,同時也剽悍異常啊。平日守城門的軍士人數本就不太多,打起架來也根本不是對手,一個個被揍得鼻青臉腫。

  這些蠻荒野民也知道闖禍了,就連攜帶的貨物都不要了,牽著馬丟下牛,在城中大隊人馬趕來之前就跑了。出了這樣一件事,令悅耕城主深為震怒,恰好接到報告,山水城還有一支商隊在城廓外的村寨中與人交易,於是派了一隊巡城軍陣趕去拿下處罰。

  這支軍陣有三十多人,列隊帶著刀槍武器,領頭者是一位二境修士,還有兩位練成開山勁的小隊長,對付一般人當然是手到擒來。結果他們可倒了大霉了,因為山水城來的這支商隊,領頭者是伯壯和月牛兒。

  伯壯是一位二境圓滿的修士、山水城的兵師大人,同時練成了開山勁中的武丁功;而月牛兒則是山水城樹正部的首領、一位三境修士。他們帶的手下約有二十人,皆來自山爺訓練的精銳軍陣,且都練成了開山勁。

  一般的商隊不可能有這麼誇張的武力配備,頂多雇佣幾名這樣的武士護衛而已。但山水城的商隊不一樣,若山訓練了一支完全脫產的精銳軍陣,但在如今的蠻荒中卻無用武之地,守護山水關也用不了這麼多人,假如解散又太可惜了,還不如讓他們組成商隊,既能保證路途安全,也算是行軍操演。

  離高城大約二十裡的地方有個比較大的村寨,高城對山水城的商隊征重稅之後,很多人就選擇在這裡進行交易,漸漸竟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集市,今天悅耕大人就派了一支巡城軍隊來抄這個集市了。

  當高城的軍隊衝來的時候,伯壯毫不猶豫地下令動手了。他手下這些精銳戰士,都曾在險惡蠻荒中常年與各種猛獸搏殺,又練成了開山勁經過了戰陣訓練,一動手便大獲全勝。悅耕大人派來的隊伍丟下了十幾具屍體,幸存的少數人大多都帶了傷,棄刀槍武器倉皇逃去。

  伯壯與月牛兒事後竟然沒有逃走,他們接著完成了交易,又組織好隊伍揚長而去,像往常一樣返回山水城。眾人拿著奪來的兵甲武器,在路上也列成了軍陣。悅耕大人聽說消息之後,又派了另一支人數更多的軍陣趕來追殺,仍被打得大敗,又丟下了十幾具屍體。然後伯壯才率眾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山水城。

  伯壯為何要殺人?原因很簡單,因為對方已動刀兵,這些蠻荒野民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既然是戰陣對衝,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伯壯動手也不是沒有理由,因為相室國中並無規定,商隊必須要在城廓中交易。只是在城廓集市中交易更方便、更省事,就算交了貨稅也是值得的,去的人多了,集市和城廓便更加繁榮。可是高城對山水城的商隊征收那麼高的貨稅,就沒必要再進城交易了。

  而且伯壯也是有身份的,他是山水城的兵師大人,由山水城正式上報國君、受到國君冊封的。高城的巡城軍士行不符禮法之事,還持刀兵以下犯上,企圖行刺兵師大人,那麼其護衛當然要全力斬殺刺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9:44 PM

第048章、貨稅之爭(下)

  蠱辛為何會在這種隨時可能起衝突的情況下,恰好派出這樣一支誇張的“商隊”,甚至連山水城的兵師大人都派出去了,這當然是山爺意思。若山城主早就料到可能會出什麼事,派出伯壯就是在等著出事呢,這有點像人們在魚海中釣魚。

  蠻荒野民可能還沒學會別的很多事情,但其打起架來可一點都不怕,只會更加野蠻凶悍。若山就是想教訓悅耕以及高城氏,要麼不起衝突,要麼就打個出其不意,把對方狠狠打疼甚至打吐血!

  這樣一來,無非是兩種結果:一是悅耕受到了教訓,知道怕了不再亂來;二是悅耕惱羞成怒,甚至大受刺激,行事會更瘋狂。而據山水城的工師束辛大人分析,悅耕城主恐怕只會惱羞成怒,而山爺就是想將這場衝突鬧大,能鬧到國君那裡甚至是舉國皆聞才好!

  束辛只得在暗中一嘆,他看得很清楚——悅耕不是若山的對手。

  高城被宰了三十多名軍士啊,他們都是在執行悅耕的命令時送的命,悅耕城主差點沒氣瘋了。他想找山水城報仇,卻發現自己沒什麼好辦法。就憑高城中三百多名軍士的日常守備力量,不可能穿越蠻荒道路去攻打山水城,就算這麼做了,吃虧的也還是他。

  怒極的悅耕下令,搜拿高城境內所有的山水城商隊,卻一無所獲。因為山水城也不可能派很多支商隊來到高城交易,這次來的就這麼兩支,已經全都回去了。若山聽到伯壯彙報的情況之後,立刻派使者下山,從村野繞過高城城廓去稟報國君,同時也命令山水城的商隊不再出山。

  這樣一來,情況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想和山水城做交易,只有外來商隊進入蠻荒。但此時外來的商隊已經更多了,山水城享有比起初時好幾倍的貨稅之利。暴怒的悅耕也派使者向國君控訴,欲治若山之罪。

  根據悅耕的彙報,山水城的化外野民不服禮法,商隊入高城時不僅不按規定交納貨稅,反而行凶打傷了守城軍士。更有甚者,在高城派軍陣查處之時,山水城的野民居然行凶殺死三十多名士兵,席卷大量掠奪來的財貨逃回蠻荒。

  當高城的使者到達國都的時候,山水城的使者也已經到了。國君很震驚,處於國境大後方的兩座城廓之間竟起了內亂,山水城的人殺了高城三十多名士兵,這可不是一般的衝突啊!但雙方使者各執一詞,國君不好分辨是非曲直,便召來國中最了解情況的采風大人詢問。

  “采風”是一種官職,職責就是關注國中各個地方發生的事情,搜集民間的傳聞包括各種軼事傳說,甚至還有歌謠,彙報給國君以及國都中的眾人。另一方面,采風大人派的下屬在搜集各地風聞的同時,也要在各地向民眾講述國中發生的各種事情,城廓中也設有采風官。

  如今相室國的采風大人,便是曾出使蠻荒的西嶺。西嶺促成蠻荒結盟歸附相室國,當然是立了大功,於是得到了這個實職。但這個職位有時也被稱為“風正”,而在很多位高權重的大人們眼中,這只是一個無聊的閑職,平時搜集國中的各種事情,然後再派人給各地民眾講述。

  但是西嶺卻並沒有失望,他認為這個職位非常重要。各城廓的采風官都歸他管轄,他們看似無足輕重,卻往往都是最受各地民眾歡迎的人物。在那樣的年代,生產原始落後,生活也樸素單調,人們幾乎沒有什麼精神娛樂活動。聽采風官講各地發生的故事,恐怕就是最好的享受和娛樂,也會被人們談論很久。

  人們的生活日復一日是如此簡單,假如沒有大的戰亂或災害,一個地方哪怕再過幾十年,看上去仿佛並無什麼變化,也很少有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發生。所以那些被舉國傳播的消息,往往都會在民間被不斷轉述、流傳很久。大家議論的時間可不是一天兩天,在那種年代環境下,對於重要的事件,是以多少年甚至是幾代人來計算的。

  最近采風官對各地民眾講述的國中大事,便是蠻荒野民向國君朝貢,西嶺大人出使蠻荒主持各部結盟,國君又封建了一座山水城,城主名叫若山。這件新奇事又在民間口口相傳,各個城廓的民眾幾乎都聽說了。

  眾口相傳之中,故事也會發生很多改變。比如有人說若山頭生雙角、背有雙翅,相貌猙獰,手持巨斧力大無窮,一斧子能劈開一座山,他的祖先就是為巴國開國之君劈山開路的。如今他征服了某片蠻荒中的各個部族,被國君封為山水城城主。據說山水城建在絕壁高崖之上,要抓著繩索爬很多天才能到達城門……

  這些傳說不管是真是假,人們信或不信,總之已與采風官當初說的不太一樣,多年後又變異成各種民間故事。

  身為相室國采風大人的西嶺,當然聽說了高城一帶發生的事情。當國君問他時,他便講了自己所知的情況,向國君解釋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國君聽完之後,皺眉問道:“那伯壯的確是山水城的兵師嗎?”

  西嶺點頭道:“是的,我見過此人,也親眼見他率領山水城的軍陣。”

  國君又說道:“國中確實沒有規定,民眾不得在城廓以外交換物品。悅耕城主派守城軍隊以刀槍相向,是無禮在先。可是在城門處發生的衝突,是因為山水城的商隊拒交貨稅。本國可有規定,城主不得單獨向另一城的商隊提高貨稅?”

  西嶺搖頭道:“確實沒有明確的規定提到城主不可以這樣做,但原因是根本就無人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也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入城交貨稅,對於商隊來說當然都是一樣的,誰會特意對另一座城廓的商隊加稅呢?

  至於山水城的商隊,打人固然不對。但他們若不想交貨稅,可以轉身離去。可實際情況是,高城的守城軍士要把他們抓起來打板子,還要罰沒貨物,這也與禮法不符。”

  國君又問道:“采風大人,你去過山水城,依你看該如何處置呢?聽悅耕城主的意思,是想讓寡人以巴國的名義懲處山水城,這當然不妥。可是山水城剛剛結盟歸附,他們來往巴原必經高城屬地,我也不想看到國境後方起更大的內亂,如何安撫雙方才好?”

  國君聽明情況後,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氣,三十多名士兵被殺,他差點以為起內戰了,原來只是貨稅之爭。但是他更不想情況惡化,想把雙方都安撫下去,於是就問西嶺該怎麼辦。

  西嶺答道:“我明白主君您的意思,不想看見國中起紛爭。但此事由高城而起,做錯了事情的人若不受懲罰反受安撫,那麼效仿者就會更多。方才提到悅耕城主對山水城單獨提高貨稅的做法,依禮法而論,也不是沒有,但只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出現。”

  國君追問道:“什麼情況?”

  西嶺鄭重答道:“是國對國之事,比如一國對另一國,邊境往來自有關卡,也會對商隊征收貨稅,稅值如何視兩國情況而定,但此權只屬國君。至於各城之主,是無權這麼做的,因為各城皆都同屬一國,悅耕城主難道還想施號令於國中諸城嗎?”

  國君聞此言,臉色當場就變了。西嶺沒有繼續再深說下去,但悅耕城主的這種做法,不僅是越禮,甚至能套得上謀逆的罪名啊!

  國君想了半天,又問道:“那該如何處置悅耕?”

  西嶺答道:“應將事項對國中諸大人說明,交由理正大人,按國中禮法處置。”

  國君沉吟道:“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引起高城氏懷恨,將來與山水氏的衝突更甚?”

  西嶺笑了:“主君的擔憂很有道理,就看理正大人如何處置了,您想手下留情也可以,但不處罰是絕對不行的。如果不這麼做,才會引起更大的衝突,甚至是兩城內戰。有錯不罰,只會使人越錯越深,所以最重要的是讓國人知曉悅耕城主錯在何處,而主君處事既寬厚仁慈、又公正英明。”

  ……

  悅耕城主派出使者之後,仍怒氣難消,從高城來往國都還需要一段時日,悅耕暫時沒有等到國君的消息,他下令繼續在轄境內搜拿山水城的商隊。結果守城的軍士也真賣力,抓住了兩支來自山水城的商隊,他們謊稱來自別處想混進高城,被罰沒了貨物並當眾打了板子,還被關了起來。

  但很快便發現這是個誤會,兩支商隊並非來自山水城,是守城的軍士邀功心切故意這麼指認的,又只能放人了。可這兩支商隊怎麼會有來自蠻荒中的貨物呢?再一打聽,原來不少商隊最近都跑到山水城去交易了,山水城不再派商隊出山,卻獲稅頗豐。

  這個消息簡直是火上澆油啊,悅耕城主詢問屬下有什麼辦法收拾山水城?結果真有人獻上了一條妙計——設關封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09:45 PM

第049章、講學(上)

  山水城不是修了一個山水關嘛,所有出入蠻荒的商隊都必須經過那裡。但是別忘了從山水城出入巴原只有一條路,高城也可以派人在路的另一端修建關礙,凡是從蠻荒出來的商隊也都得交稅。悅耕大喜,立刻就命人這麼辦了,以最快速度砍巨木造柵欄,派軍士值守,在那條山路的入口處設置了貨稅關卡。

  脾氣一向溫和的若山也怒了,自古以來哪有堵在人家門口收稅的道理,這分明就是來挑釁打劫嘛。若山親自率高手下山,趁夜襲擊了這個關卡,不僅摧毀了所有的木柵,還把悅耕派的守關軍士全部抓回了山水城。

  悅耕聽說消息還沒來得及反應呢,國君的命令就到了,要他立刻趕往國都。悅耕大人領命而去時還在想著怎樣當面向國君控訴,山水城居然又抓走了他手下的幾十位軍士。不料悅耕根本就沒見到國君,他直接被理正大人拿下。理正大人轉述了國君的訓斥,在國都一片空地廣場上,將他脫光上身當眾抽了頓板子。

  好歹悅耕是有身份的人,板子聽著聲音響但抽得並不重,可是這臉丟不起呀!理正大人還當眾宣布,為何要這麼處罰悅耕、他都有哪些事情做錯了、國君勒令其改正。其實這個處罰還算比較輕,悅耕挨了板子仍然回去做城主,但要派人去山水城道歉,並賠償山水城商隊在衝突中損失的貨物,返還這段時間內多收的貨稅。

  此事原本就該這麼收場了,但活該悅耕倒霉,就在他還沒來得及離開國都的時候,又有兩個城廓派使者到國都來告狀,他們各有一支商隊莫名其妙在高城受到了處罰,被罰沒了貨物並且所有人都挨了板子。接著又有消息傳來,若山派人來告狀了,這次是高城封鎖山路建關索稅之事。

  國君震怒,將悅耕叫來當面訓斥道:“我還坐在國君的位置上,你就想號令各城嗎?竟然在山水城外設關征稅,這是自設國境嗎?朝中諸大人說你並無謀逆之心,只是一時利欲熏心而已,可我覺得不是這樣啊!”

  國君氣得差點把悅耕給當場斬了,好在旁邊有多人勸阻,這才將他投入大牢,讓理正大人重新審訊。悅耕這次可被嚇壞了,趕緊通知族人速帶貴重禮物送遍國都中諸大人,而且苦苦解釋自己並無異心,一切只是誤會,他定當痛改前非!

  悅耕被關了一個多月,國君得了一個兒子,心情大好,終於將他放回了高城。但在悅耕回到高城之前,又被理正大人審了一次,再次當眾挨了一頓板子。這次行刑者得到了授意,板子打得很重,悅耕是被抬出國都的。

  當悅耕被屬下護送回高城之前,國都中發生的事情以及其中種種緣由,也被采風大人派屬下到國中各城廓中傳播講述,民眾皆有聽聞。

  悅耕城主這次可算是舉國聞名了,據采風官們說,悅耕城主之所以能得到赦免,不僅是因為國中有喜慶之事,也是因為他知錯能改。悅耕曾在國君面前痛哭流涕坦誠罪過,並發誓一定要悔改與彌補。

  高城將賠償山水城以及另外兩個城廓的商隊損失,並退還多征的貨稅、派使者去賠禮道歉、發誓將永不再犯這樣的錯誤。

  在那樣的年代,連成形的文字都沒有,所以律令也很簡單,人們行事遵從世代相傳大家共同認可的禮法。所以對悅耕這樣的人,如果沒有犯必死之罪,往往還是會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審問他的理正大人包括國君心裡其實都清楚,悅耕做的事情固然不對,甚至在暴怒中失去了理智,但並沒有謀逆之心。只要悅耕不叛國,這種人也輕易殺不得,甚至還讓他回去暫時繼續做城主。因為悅耕也是高城氏的族長,而高城氏是高地一帶最強大的部族勢力。

  國君的訓斥以及處罰,主要是針對悅耕本人,並不涉及高城氏一族。

  在那樣的年代,人們十分注重承諾,立誓是人生中的大事。這不僅僅是因為人們都相信鬼神,在簡單又艱難的生活環境中,人與人之間沒有太多互相約束的手段,因此誓言就變得很重要。假如一個人不遵守誓言,那麼他受到背誓者的懲罰則被視為理所當然,而人們也會自然地選擇不再與他打交道。

  假如一座城廓不遵守誓言,國中之人就會遠離與疏遠此地,這座城廓將會受到所有人的鄙棄、人們將不再信任它、與之做什麼交易。在簡單的年代,人們做事情也就是這麼簡單。

  在悅耕離開都城之前,西嶺大人還去牢中見了他一面,長談了很久,不僅是慰問,也算是一種告誡。

  面對垂頭喪氣、惶恐不安的悅耕,西嶺不僅解說了他錯在何處,又為何會受到這樣的懲罰?西嶺還告訴悅耕,其實他在給國君找麻煩。別看山水城剛剛建立未久且地處偏遠,但在國中的地位卻比高城重要得多。

  巴原被群山環繞,相室國靠近巴原邊緣一帶,可不止那麼一片蠻荒,蠻荒中也不止那麼一個部落聯盟。國君之所以如此重視蠻荒中的部盟歸附,悅耕和西嶺都先後因此立下大功,是因為相室國要將山水城當成一個典範,號召更多的蠻荒部盟效仿歸附。

  假如山水城剛剛歸附,就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被國中其他城廓欺壓,那麼另外的蠻荒部盟又怎會效仿呢?況且這次是悅耕主動挑起的爭端,所受到懲罰的只能是高城,國君將悅耕放回去繼續做城主,就是要讓他親自彌補這個局面。

  至於采風大人西嶺還跟悅耕城主說了些什麼,外人不得而知。各地采風官已經向民眾們講述了在高城以及國都中發生的事,大家都很愛聽。一位城主大人當眾被剝了衣服挨了板子,這是相室國前所未聞之事,簡直可以拿這個故事下飯了。

  國中之人一邊盛贊國君之英明仁厚,一邊等著看悅耕究竟會怎麼做?要賠償山水城及另外兩支商隊的損失,還要退還多征的貨稅,這筆數額已經很難計算了,只有盡量多賠。高城也派使者前往山水城賠禮道歉,並送上了很多財物。

  若山倒也大度,沒有再計較什麼,命人很熱情地接待了來使,放了先前抓到的高城軍士,讓他們跟隨使者一起回去,也回贈了高城一批珍貴的財物,此事就算告一段落。兩城之間的紛爭也終於平息。

  隨後悅耕以身體不適為由,辭去了城主之位,但他仍是高城氏一族的族長。高城又推選了一位新城主,仍出自高城氏一族。新任城主名叫子謙,也是一位五境修士。悅耕也算是知趣,他這次丟臉丟大了,成了整個相室國的笑柄,這麼做也許是聽了西嶺的勸,也許是悅耕自己想通了。

  國君冊封新任城主的命令頒布之後,若山聞訊也送去了一份很重的賀禮,至少在面子上很周全。山水城的使者從國都返回之後,帶回了國君對山水氏一族的勸慰之語,還有一句專門要問若山的話——山水城的商隊,為何是兵師帶著精銳軍陣所扮?

  這一問很重要,也算是一種委婉的提醒。派遣精銳軍陣,喬裝潛入別的城廓轄境,是一種非常危險、必然會引起疑忌的信號,通常情況下是不該這麼做的。

  若山則派人回稟國君:“地野民勞,無力供養太多閑士。本城商隊,亦有開路、築路、護路之責,非精銳武士不可為。”

  山水城的情況特殊,出入巴原要穿行漫長的荒野。而且蠻荒各部偏僻落後,也不可能供養太多脫離勞作的閑人,所以商隊都由精銳的軍陣戰士組成。他們在來往巴原之時,既保證這條商路安全,同時也在修築這條山路。

  路不是一天能修成的,商隊每次出入,碰到一些艱險的路段,都會開鑿平整一小段。而且蠻荒中雨季時常有山洪暴發,也會衝下斷木滾石阻斷道路,需要定期的清理與修復,山水城的商隊也同時承擔這個職責,所以若山並不是故意讓軍陣改扮成商隊。

  如此說法,也算是給了國君一個滿意的交待。而山水城和高城之間也恢復了融洽關系,就算高城氏的族長悅耕心中懷恨,表面上也不好再做出什麼事情去報復。

  ……

  這段時間,虎娃經常到太昊遺跡中修煉,他沒有再繼續服用不死神藥,說實話,他也用不著了。虎娃常常定坐在白玉祭壇上,並沒有修煉什麼秘法,理清水也沒有開口與他交談,只是不斷將很多神念印入他的元神,其中包含種種信息,向虎娃介紹與解說世間諸事。

  這些雖不是修煉秘法,但也是很重要的傳授或者說是一種傳承。理清水曾是巴原上最後一位學宮主持、巴國內亂分裂前最後一任學正大人。在那個尚沒有文字的年代,當然也不會有典籍書冊。那麼人們在學宮中學習的是什麼呢?學宮中的那些老師、那些被人們尊稱為“博士”者,又是怎樣教授弟子的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10:10 PM

第049章、講學(下)

  學宮中的博士們也並非都是修士,他們除了教授弟子修煉之道,也傳授各種其他的技藝。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居然和采風官在各城郭所做的事情很類似,就是講述各地的事物以及史上所發生的各種事情,聽上去就像是在講故事。

  偏遠村寨中的民眾可能一輩子也不能親眼見到幾次采風官,他們所聽說的國中大事都是口口相傳而來;但學宮中的弟子們,每天都可以聽聞博士們講述各種世事。見聞與閱歷本身就是知識的來源與積累,高明的博士講解諸事諸物之時,也會告訴弟子們其中應遵從的道理,人們為什麼會那麼做、又為何得到了那樣的結果,這對於弟子們來說是一筆非常寶貴的財富。

  為何在各部族之中,年紀最大的長者往往都會受到族人們的敬重?不僅是因為人們對長壽的向往,也不僅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獲得受人尊敬的地位,最重要的是他們經歷了足夠多的事情、遇事有足夠多的經驗知道該怎麼辦,還有著寶貴的人生感悟。

  人們的生活日復一日處於簡單樸素的狀態中,往往幾十年都不會有什麼變化,若遇到從未經歷過的突發事件,也不會知曉該如何應對。所以不僅年長者受到尊敬,那些歷代口口相傳的知識也受到重視。對於學宮中的弟子們而言,可以集中學到平日要花很長時間、去很多地方才能得到的知識。

  也有不少人在離開學宮很長時間之後,才能完全明白這段經歷的寶貴。因為大部分人被各城廓選拔舉薦到學宮中受教,最關心的事情是他們能否突破初境得以修煉,或者是能否得到更高境界的秘法傳承指點。修煉之所以顯得這麼重要,並非是人人都奢望能踏上登天之徑得以長生,而是它確實能讓人擁有他人所不具備的神奇能力。

  在原始部族中,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者往往也將成為祭司或巫祝,而且很自然地會被族人推舉為首領。且不說三境以上修士所擁有的強大神通,初境修士敏銳的內審感知、二境修士完美的身體狀態,都足以使他們在險惡的環境中活得更久、變得更強大,人也更敏銳、更聰明。

  各部族推舉的族長,通常都是族中的修士,如果族中不止一名修士,那麼就推選修為最高者,大家所信服的也正是這樣的人,在虎娃自幼生活的這片蠻荒中,基本就是這種情況。若山、蠱辛、宵白、月牛兒、大毛、大角,都是各自族中修為最高的人。只有一個人是例外,就是有魚一族的族長魚大殼。

  魚大殼是一位三境修士,而有魚村的第一高手曾是狩獵隊伍的首領魚梁,魚梁已有四境修為。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個原因,一是魚大殼當上族長時,魚梁的修為還不如他;而有魚村是這片蠻荒中人口最多、生產最發達、村寨最為繁榮富足的一個部族。

  當一個村寨的規模發展到一定程度,漸漸脫離了最原始古樸的狀態,那麼對各種事務的管理與經營就需要最擅長的人才。所以有魚村有長老會,長老會中還有三位年紀最大的長者,他們共同議定族中事務。魚大殼雖不是若山的對手,但不能否認這個人很出色,在蠻荒中已是很罕見的人才,他素有心機手段,也擅長分派與謀劃大事,這些能力是魚梁所不具備的。

  有魚村的情況在這片蠻荒各部族中看似特例,其實當年的清水氏一族也是這樣。當時清水氏族中修為最高者是盤瓠的父母,但他們並非是族長與祭司,而清水氏是比有魚村規模更大、更繁榮富足的一個部族。

  這種情況在巴原上的城郭中,則顯得較為常見了。比如高城城主悅耕,不僅並非高城氏的第一高手,而且是一個連初境都沒有邁入的普通人。悅耕能當上城主原因是多方面的。他的爺爺曾是一位五境修士也是國都中的共工,最喜歡這個孫子,從小將悅耕帶在身邊去過很多地方。悅耕因此擁有了很多閱歷與見知,同時在族人中的地位當然也不低。

  相比族中其他的年輕人,悅耕在管理各項事務方面能力最為突出,也更懂國中禮法,在族中幾位重要長輩的支持下,被推選為族長。那時這一族還沒有高城氏這個氏號,是悅耕立下大功成為高城城主之後,才得到了這樣一個新氏號。而一個部族,可能會擁有好幾個不同的氏號,後代也會因此出現不同的分支。

  但巴原上仍有不少城主,就是由當地勢力最大的部族中修為最高者擔任。因為顯而易見的原因,個人實力使他們也更容易在族人中建立權威,被推選為城主並不令人意外。但治理城郭的水平和手段恐怕就參差不齊了,並非人人處置事務都能像山爺這麼出色與老練。

  但有很多修士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修煉上,並不願意操心各種繁雜的俗事,只要能夠接受供養安心地修煉,偶爾出手幫族人做些事情,其他雜務便不過問了。尤其是那些到五境八、九轉的修士,其目標就是突破六境、成為真正能留下傳承的高人。

  而突破六境之後,大多數修士當然會尋求登天之徑上更高的修為境界,甚至長生成仙,也就不太在乎什麼族長或者城主之位了。

  倒是每座城廓中的工師看上去是最辛苦的職位,因為它必須要由四境以上的修士擔任。但凡事皆無絕對,也有不少高手還是喜歡坐在族長或城主的位置上,也能享有修煉中更多的資源,平時將很多雜事交給屬下處置便是。

  但無論如何,能夠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者,都會受到各個部族的重視,在國中也能擁有更高的地位,為了使他們能夠更好地修煉,都會被免除平常人的勞役。假如能擁有三境以上修為,那更會受到部族與城廓的尊敬、擁有高貴的身份;如果他們願意效力,很容易得到種種職位,大部分人也會選擇以共工的身份得到供養。

  其實若山何嘗不想落個清閑,但是說實話,除了他之外,也沒有人能主持山水城的大局。這片蠻荒中十幾年的變化與紛爭既劇烈又復雜,就連路村與花海村都差點遭受滅頂之災,如今終於剛剛恢復了安定。年輕一代族人中雖也有出色的人才,但能力和威望還不足以服眾。

  理清水在這段時間,重點向虎娃介紹他所了解的世間事物。他可能是如今巴原上最好的一位老師,不僅有著三百多年的閱歷、百年山神的經歷、本人還做過學宮主持。假如換一個人,在短短半年時間內,也不可能將太多東西都告訴虎娃。

  這時就能理解,為何六境以上修士才能留下自己的傳承,被稱為世間真正的高人。因為修為突破了六境,就擁有了一種手段,可以將復雜的信息以神念的方式印入他人的元神。否則一段簡單的經歷,可能講幾天都講不完,而且很難將最重要的細節描述清楚。

  這樣的神念心印所包含的信息不僅是語言,還有各種具體的場景演示、復雜的身心體驗,使人如身臨其境。當然了,使用這種手段也不是沒有限制的,假如對普通人施展,神念心印就不能太復雜,否則會衝擊人的神智、對方也無法接受與解讀。

  理論上擁有三境修為者,在定境中才能接受較復雜的神念心印,而達到四境修為後,解讀這種神念心印才會基本順暢無礙。若山已有五境九轉圓滿修為數十年,但就是邁往六境的最後一步遲遲不得突破,所以他也沒有掌握這種手段。

  對於世間高人來說,神念心印在大多數情況下不是用來講故事的,而是用以指引傳人。因為修煉中的很多境界與感悟,單純用語言很難描述與表達清楚,它包含著很多非常直觀或抽像的感受,只有用神念心印才能清晰完整地傳授,否則弟子要用很長時間去體會摸索,往往還不得真切。

  但理清水既沒有傳授虎娃什麼修煉秘法,就等於在給虎娃講故事,很多年來在很多地方發生的很多事情,使虎娃在未出山之前便能知曉世間諸事,明白世上都有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東西,假如遇到了也好心中有數。但這些都是理清水的見知,還需要虎娃在實際中去經歷,屆時也許會有著不同的感受。

  有太多的事情,還是一個孩子不能一下子理解的。所以理清水就從虎娃最熟悉的情況講起,首先介紹的就是這片蠻荒中的人和事。虎娃這些年只生活在路村與花海村,他甚至沒有去過中央谷地。而理清水以山神的眼界,向虎娃介紹他所生活的蠻荒中,他沒有親眼看見的那些事情。

  這十幾年,這片蠻荒可以說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劇變,甚至是一種漫長的歷史年代演變過程的濃縮,很多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卻又如此自然,就是從虎娃睜開眼睛後開始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16 10:11 PM

第050章、一個人的學宮(上)

  假如不是清水氏一族的突然覆滅,假如不是相室國從外部的介入,像這樣的蠻荒原始部族,他們的生活以及生存狀況,可能在數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內都不會發生太明顯的變化。巴原上部族聯盟的出現、城廓以及國家的建立,當初也經歷了漫長的年代。

  而如今山水城的出現過程,是將這個漫長的年代濃縮到了短短十幾年內。對於很多原始部族而言,經歷這樣劇烈的動蕩,結果可能有很多種,甚至是在紛爭中消亡。而這裡幸虧有山爺在主持大局,目前的狀況可以說是最幸運的結果。

  虎娃沒有親眼見到太多的事情,有些事甚至連聽都沒聽說,而理清水逐一講述,他的世界曾發生了以及正在發生著,怎樣悄無聲息或驚心動魄的變化。鹽井以及中央谷地的紛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路村和花海村結盟又意味著什麼,有魚村怎樣得到了相室國的支持,又為何要勾結羽民一族……

  如果僅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虎娃理解得可能還不夠深刻,只是一個孩子在聽大人講故事而已。但虎娃本人經歷了這一切,有著切身的感受,所以理清水選擇首先向他介紹這片蠻荒中這十幾年的事情,也等於是在講述一個歷史年代的變遷。

  如此虎娃也能明白,世人的種種欲望是如何伴隨著利益出現,不同的人面對利益時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帶著各種目的做出各種事情、又得到了怎樣的結果。理清水讓這個孩子自行去思考答案——世上為何會有這樣的人和事。

  虎娃這些年除了玩耍就是修煉,過得非常開心快樂,他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只是擁有自己的秘密。理清水的目的,並不是想讓這個孩子不再快樂,而是讓他將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晰。

  有意思的是,這一切劇烈動蕩發生時,虎娃自幼所生活的村寨,看上去卻幾乎沒什麼變化。石屋還是那些石屋,人還是那些人,只是他自己在長大。回顧這個過程,感覺有點像修煉中所體會的動中之靜與靜中之動。

  虎娃於定境中只是在接受與解讀山神的神念,更多的思考只能在事後,當時只是一種自然的體會。而他的體會更多,也很特別——

  蠻荒各部族的變遷,很像他本人這些年的修煉經歷。想當初的初照境,就宛如回到了嬰兒的狀態,清晰地察覺己身,在懵懂中睜開雙眼,然後去感受各種欲念的衝擊。這就像各部族從原始古樸的狀態中走來,經歷了各種利益的紛爭與衝突。

  從初境邁入二境,須消除筋骨形骸中的隱患,從而擁有健康的體魄,才能夠繼續修煉。就像各部族也在壯大自身的力量,獲得更多的物產變得更加富足,才能夠更好的生存下去,以面對世上的種種艱難。二境中洗煉形骸,就是自身的壯大,同時能延伸出感知清晰的(地)觀察周圍的事物。這就像人們認識自身、認識世界,從而能自我改造以及改造環境的發端。

  從二境突破到三境,要學會控制新出現的力量,因為它一不小心就會傷及己身。當學會控制和運用這種感知與力量的時候,便有了御物之功。凡人們沒有御物之能,但他們也會擁有更多的能力索求於外物。

  從三境突破到四境,是一種質的飛躍。修士可以煉化並改變外物,甚至達到一種身心共處的狀態,這就是煉器、御器之功。那麼再看如今的山中各部族,他們學會了融合共處,創造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有魚村舉族為奴、山水城出現在蠻荒,大家成為了山水氏一族,擁有了共同的城廓,生活與生產方式都變得有所不同。

  虎娃的這些體會還很朦朧,就像曾經的夢境般難以形容,他嘗試將這些感受告訴山神。而山神則說道:“修煉是尋求個人境界的超脫,但世人也都在尋找自己的道路,甚至這個世界本身的演變也在大道之中。世間萬事萬物,可能都是對修為境界的一種印證,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你應該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

  理清水向虎娃介紹的不僅是大勢變遷,也展開描述了很多事物的細節。比如他重點講述了路村與有魚村的爭端始末,若山當初為何要訓練那樣一支軍陣,他與若水以及蠱辛等人是怎麼商議的。解決麻煩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它露出苗頭之前就做好應對的准備。

  其未兆易謀,是理清水通過這件事告訴虎娃的道理。在有魚村剛剛開始訓練軍陣時,若山就已經在操練更強大的軍陣,否則等衝突真正發生的時候,就已經晚了。軍陣本是用來打仗的,可幾年後到了中央谷地中,雙方軍陣根本就沒動手。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解決對手最高的境界。但謀其未兆之時,是不戰而勝的前提。

  魚大殼雖敗給了若山,但其手段並非沒有過人之處。勾結羽民族突襲路村和花海村,確實是出人意料,假如不是虎娃挺身而出,當時的結果就難說了,這片蠻荒如今也將會是另外一種情況。就算若山能在中央谷地中不敗,但村寨已滅,有魚村也肯定會被滅族。

  睿智如若山,也沒有算到所有的事情,人總有未知之事,便總有不足之處,要時刻牢記這一點。但知道自己的不足,並不代表著便不去做事,人只能利用現有的條件把應該做的事盡量做得完美,這就是行事之正道。

  有魚村利用羽民族,險些翻了盤,這是一支出人意料的奇兵。以正行事、以奇用兵,應對衝突的手段大多如此,不僅是在這片蠻荒中,放眼世間也是一樣的。

  理清水還特意提到了在路村中發生的戰鬥。若論修為,蠱辛當然不如大毛,但他再加上一個修為更低的叔壯,卻能將大毛射傷。否則的話,僅憑虎娃一人也不足以扭轉戰局。蠱辛能勝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無路可退,一旦敗亡便是滅族之禍,所以會不顧生死,盡全力搏命而擊。

  而大毛的心態完全不同,他不是來拼命的,想的就是輕松洗劫路村與花海村,根本就沒有做好苦戰的准備,更別提死戰了。蠱辛加上叔壯,實力雖不如大毛,但也不是相差很遠,所以大毛敗了。當衝突雙方的實力對比還不足以完全決定勝敗時,那麼哀兵必勝。

  謀其未兆、不戰屈人、以正行事、以奇用兵、哀兵必勝……這些道理都是理清水要告訴虎娃的,就蘊含在蠻荒諸事中。虎娃要學習的不僅是這些手段與智慧,更重要的是能明白,世間事物為何會那樣發展演變、呈現出人們所看見的結果。

  對一個孩子講這些,理清水從虎娃最熟悉的切身經歷開始,然後推而廣之,介紹了廣闊巴原上的諸事諸物。理清水三百多年的見知,有很多事都是蠻荒中聞所未聞。但無論如何變化,虎娃總能在其中找到似曾相識的東西,有很多道理都是一樣的。

  巴原上的各國,生產更發達、城廓也更加繁榮富足,人們掌握的技藝更先進,擁有的手段更多、能做到的事情也更多,行事的欲望和選擇也有所不同。這是世事演變的大勢所趨,世人也在尋找著不同的道路,但其中總有自古就存在的大道之理。

  這半年時光,虎娃並沒有修煉什麼秘傳法訣,每次來到太昊遺跡中定坐,便聽聞理清水的講述。回到村寨後,他也常常在定境中解讀回顧那些神念心印,理清水告訴了他太多的事情,他需要慢慢地去消化體會。而有些感悟,還必須在將來去親身經歷,才能有真正的印證。

  但無論如何,虎娃未出蠻荒,便知世間諸事。

  虎娃的那些石頭蛋,就一直靜靜地躺在五色蓮池中,半埋於五色神泥間,被萬年長清之泉浸泡,他並沒有去繼續煉制法器。這半年過去了,看似沒有修煉什麼秘法,但虎娃的法力無形中卻變得更加精深。虎娃如今究竟是四境幾轉修為?理清水沒有問,他自己也沒去想,因為每天要學習與思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虎娃在定境中接受與解讀那麼多那麼復雜的神念,幾乎沒有間歇之時,這也是一種非常難得的修煉。沒有哪個老師會這麼去教授一名弟子,除非他自己什麼事都別做了,而理清水恰恰就是什麼別的事都做不了,而且他也是不計代價的。

  這天午後,虎娃在自己的小屋中定坐,而族人們剛剛吃完飯。算起來,虎娃已經快一年沒有吃東西了,他也不覺得餓,反正自己不需要,他少吃一份,族人們便能多分一份。這是辟谷之功,有四境修為便可以辟谷修煉,只是像他這樣能自然辟谷這麼長時間的四境修士,實在是太罕見了。

  誰又能像虎娃這樣服用過那麼多不死神藥。假如常年服用五色神蓮的蓮子和藕莖,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不用再吃其他任何食物。虎娃融合於形神中的神藥靈效,如今已知道怎樣去煉化吸收,只要他自己願意,哪怕好幾年不吃東西都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30 09:43 AM

第050章、一個人的學宮(下)

  邁入四境之後,虎娃平常的定境並不是無知無欲的深寂,他保持著元神的清明,但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擁有清醒而敏銳的感知。他在回味和解讀那些神念時,處於一種清醒的定境中,這也是施展御器之功與人鬥法的基礎。

  就在這時,他聽見村中央祭壇旁有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人不是路村與花海村的,因此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虎娃雖從未見過,卻能認出來,就是原朗日族族長、現朗日部長老宵白。山神向他介紹蠻荒中發生的各種事情時,神念中也伴隨著場景展示,虎娃既然“看見”了當初發生的事情,當然也能認出宵白。

  宵白雖然是山水城的長老之一,但他很年輕,只有二十多,卻已經是一位三境修士,也是如今蠻荒各部年輕一代中最為出色的才俊。和宵白說話的人是阿槿,想當初水婆婆第一次召集族人觀看她紡布時,阿槿和叔壯便突破初境得以修煉。

  阿槿如今雖未像宵白那樣突破三境,但已是一位二境七轉修士。阿槿從邁入初境的時間算起,差不多和虎娃是同時開始修煉的,但他可沒有虎娃那樣的好資質與大機緣,能修煉到今天的境界,已經算不錯了。

  宵白今天居然有空跑到路村來,和蠻荒中同樣很出色的另一位年輕人站在祭壇邊竊竊私語,談論的卻不是修煉,而是女人。

  這也許是男人們之間自古不變的一個話題,兩位年輕男子在那裡討論什麼樣的女子更漂亮、更有感覺?阿槿說了,他和大部分族人不一樣,不喜歡長得虎背熊腰的女子。

  四肢有力、腰身粗壯的女子,符合大部分蠻荒族人的審美觀,既能生養孩子又能干活,但是阿槿的娘南花卻不是這樣。南花是從花海村嫁過來的,皮膚白嫩,腰很細,身形窈窕,走起路來婷婷裊裊,阿槿認為像這樣的女子才是最美的。

  雖然南花並不是那麼強壯有力,卻心靈手巧,她所磨制的骨針是村中最精致的,所紡的布也是除水布之外最精美的布匹。宵白對此深表贊同,他們討論的當然不是阿槿的娘南花,只是一種共同的審美觀點,互相引以為知己,然後又開始談論各部族的年輕姑娘,不約而同都提到了綠蘿。

  綠蘿前不久也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今年已經十五歲了,正是待嫁之時。像她這樣的女子,普通男子肯定是配不上的,各部族中年輕的修士們並不多,三十歲以下尚未娶親的,加起來也不超過一手之數,宵白和阿槿當然是其中最出色的兩位。

  阿槿誇綠蘿長得漂亮,肌膚是那麼水靈、腰身是那麼纖細,一點沒有族中很多女子那般傻大黑粗的樣子。宵白也誇綠蘿這幾年越長越漂亮,五官是那麼地秀麗,眼神是那麼地動人,簡直就是這片蠻荒中最美的風光,他簡直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

  兩個小伙子都在誇一個姑娘漂亮,誇著誇著感覺就有點不對勁了。宵白突然問道:“阿槿,你該不會是想和我搶綠蘿吧?你們可同族同村同姓啊。……其實吧,我朗日部也有不少姑娘非常漂亮,一定能符合你的眼光。哪天有空,我帶你去朗日部好好挑挑,只要看上了誰,我幫你提親。”

  阿槿笑了,反問宵白道:“你朗日部的那些姑娘,比綠蘿更漂亮嗎?”

  宵白愣住了,因為這個問題不好答啊,如果他想引誘阿槿過去看,應該答是,可是阿槿若將這樣的答案傳到綠蘿耳中,那恐怕就不太好了。見宵白躊躇的樣子,阿槿笑出了聲道:“你就別擔心了,我沒打算跟你爭綠蘿。上次我娘帶我去花海村,特意介紹了一個姑娘,我已經看中了,就是砂岩的妹妹。”

  感覺有點緊張的宵白暗自松了一口氣:“其實吧,我們在這裡爭不爭都沒必要,像綠蘿那樣的姑娘,當然是很有主見的,關鍵是她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

  阿槿拍了拍宵白的肩膀道:“你這倒說對了,綠蘿就是太有主見了。她那脾氣,一般男人都受不了,逮住什麼事就愛刨根問底。……她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你還不如直接問她到底喜不喜歡你?”

  宵白湊近了道:“阿槿兄弟,能不能請你幫個忙,你就去問問她唄?”

  阿槿直擺手道:“只有她問人,哪有人問她,我可不會幫你去問這種問題。……算了,以你我的交情,我干脆把她叫來,你自己問她吧!”

  聽到這裡,虎娃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原來宵白是看上了綠蘿,跑到路村想來提親。假如是別人家的姑娘也就罷了,先托山爺說一聲,對方同意了,那就帶著禮物直接上門將姑娘娶走,蠻荒各部族人做事沒那麼復雜。可是綠蘿不一樣,宵白先前就托山爺提過他的想法,可是沒得到回復,於是就自己來了,但心裡還是沒底,先叫來阿槿問個究竟。

  宵白想叫住阿槿再叮囑幾句,可是阿槿已經跑走了,便只得站在祭壇邊等著,神情顯得很是緊張。過了一會兒,有位姑娘走到了祭壇邊,她的肌膚白皙,身材勻稱,穿著夏布做的衣裙,還用山中的漿果染上柔和的綠色花紋,正是綠蘿。

  綠蘿五官秀麗,眼神清澈,她走過來的時候,就這麼盯著宵白。宵白年紀輕輕也但(也)算是一族之長、在蠻荒中經歷過大場面的人,卻給這姑娘盯得感覺頭皮發麻,腦門上也有點冒汗,竟有些不敢對視,低下頭微紅著臉道:“綠蘿,你來了?那個,那個,阿槿都和你說了嗎……”

  既緊張又羞澀的宵白,在綠蘿面前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綠蘿卻嘴角一挑道:“當然是我來了,難道你要找的是別人嗎?”

  宵白趕緊點頭道:“是是是,我要找的就是你,怎麼會去找別人呢!”

  綠蘿又問道:“阿槿倒沒和我說什麼,就是說你有話想問我。但山爺倒是和我提過,說你看上我了,有沒有這回事?”

  宵白又點頭道:“當然有這回事,山爺怎麼會撒謊呢?”

  綠蘿一瞪眼:“這和山爺有什麼關系!我是問——你有沒有這回事?”

  宵白被問得有點沒脾氣,只得答道:“是是是,我有這回事,不知綠蘿姑娘是什麼意思?”

  綠蘿看著他,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男人為什麼會看上女人?”

  就連定坐在小屋裡的虎娃都有點為宵白緊張,綠蘿的問題也太刁鑽了,這叫宵白怎麼答?而宵白很老實地低頭答道:“我不知道男人為什麼會看上女人,這個問題太高深了,也許只有神靈才有答案。但我知道自己看上了你,這是沒有疑問的,我心裡完全清楚。”

  綠蘿愣了愣,竟露出了一絲羞澀之色,垂下眼簾說道:“我也不是不能答應你,但你必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看上我?”

  宵白仍然低著頭說道:“因為你是各部族中最出色的女子。”

  綠蘿臉色一板道:“最出色的女子,就會被人看上嗎?如果你說的對,那麼這裡所有的男人都應該看上我!假如離開了這個地方,你見到更出色的女子,你看上的便會是她。”

  宵白慌忙解釋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綠蘿:“那你是什麼意思?”

  宵白的頭更低了:“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

  綠蘿不再板著臉了,卻繼續追問道:“因為我長得美,你才看上我了的嗎?若有女子比我更美,你又該怎麼辦呢?”

  宵白答道:“綠蘿,你錯了!我說你出色、說你美麗,這絕不是誇獎,你真的很出色、是那麼地美。但對於我來說,我就是看上了你,心裡想要的就是你,只有這一個答案。別的女子與我無關,在我的眼中,沒有人能比得上你,你永遠是世上最出色最美的女子,我只想對你好!”

  綠蘿提高聲調道:“你再說一遍!”

  宵白也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只得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不料綠蘿的聲調變得更高,又說道:“你再說一遍!”而宵白也豁出去了,於是又說了一遍。

  這番話連說了三遍,宵白的心情也很忐忑,卻突然聽見綠蘿撲哧一笑道:“你早這麼說,不就行了嘛!”等他再抬頭時,只見綠蘿已經紅著臉轉身離去,那步履身姿,令他怦然心動。

  有些發傻的宵白過了一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綠蘿這是答應他了!他握起雙拳一蹦多高,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變輕了,雙腳點地飛速地衝了出去,他跑進了阿槿家,估計是商量別的事情去了。

  虎娃也在屋中笑了,他笑著走出了小屋,突然一閃身,身形就似鬼影般出現在屋側,伸手在牆角後面揪住了一只耳朵,將一條狗給拎了出來。原來方才宵白與阿槿及綠蘿說話時,盤瓠也豎著耳朵躲在牆角後偷聽呢,一副很感興趣、很好奇的樣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30 09:45 AM

第051章、好孩子(上)

  虎娃笑罵道:“你偷聽人家說話干什麼,難道心裡也有想法?那也得等到你邁過四境,能化為人身才行。現在操心這種事,是不是太早了!”

  盤瓠掙脫虎娃了的手,晃了晃腦袋嗚嗚叫了兩聲,一臉不屑的神情,意思仿佛在說它才不會看上這裡的誰家姑娘呢,一點都不符合它的審美觀與擇偶標准。虎娃又問道:“那你還在這裡偷聽什麼?”

  盤瓠卻咬住了虎娃的衣角,將他牽到了祭壇旁,松開口用兩只前爪比劃了一番,指了指山爺的屋子,又指了指村寨最後面水婆婆的屋子。虎娃突然明白了什麼,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說——山爺和水婆婆也應該像宵白和綠蘿那樣?”

  盤瓠難得以很認真的神情點了點頭,喉嚨裡又發出嗚嗚的叫聲,仍然用一對前爪比劃了半天。假如換一個人,定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條狗想干什麼?虎娃卻隱約明白了它的意思,攏住聲息問道:“山爺今天會回村寨,他每次回來,水婆婆都會在橋頭等著?……我們去偷聽他們說話,然後想想辦法?”

  盤瓠又用力點了點頭,難得這條狗也有心思,它應該也知道不久之後將要與虎娃離開蠻荒,但今天看見宵白與綠蘿好事將成,居然關心起山爺和水婆婆的“終身大事”了。盤瓠的舉動也讓虎娃動了念頭,他本是一個沒什麼心事的孩子,但想到自己將要離開這裡,心裡放不下的就是山爺與水婆婆。

  山爺和水婆婆對族人太好了,對他當然更沒話說,在虎娃眼中,他們就是世上最好的人。但這兩人之間的關系卻很是微妙,虎娃雖不了解多年前的往事,但多少也能看出來他們之間肯定“有事”。這些年他也漸漸長大了,耳濡目染也對男女之事有了很多了解,也覺得山爺和水婆婆現在這樣,太令人遺憾了。

  可是蠻荒中這麼多年、這麼多人都管不了的閑事,他一個孩子能有什麼辦法呢?虎娃倒沒有這麼想,無論能不能成功,這種事情且盡力試試,否則也總是個心事。

  天黑之後,族人們都睡熟了,虎娃和盤瓠悄悄溜出了小屋,他們跳出了寨牆,沿著寨牆外穿越荊棘叢,跑到了村口外空地的旁邊,然後收斂神氣躲在樹叢裡。

  山神讓虎娃在蓮池中定坐修煉時所掌握的內息之法,此刻很有用處,他在樹叢中找了個舒服的草窩定坐不動,就算靈覺敏銳的修士也察覺不到氣息,包括山爺那樣的高手。假如山爺展開神識擾動周圍所有的事物,倒是能夠發現他,但是在村口外的空地上,山爺和水婆婆都不會無故這麼做的。

  再看盤瓠,虎娃差點沒笑出聲。這條狗在地上刨了個坑,把自己的身子都埋了進去,樹叢下只露出了一個狗腦袋。照說它只是一只二境狗妖,對於山野妖類來說,假如不是出於躲避天敵的本能,平時的神氣特征是很難掩飾的。

  而盤瓠可能是得到過山神的指點,也可能是在那萬年長清之泉中經常玩潛伏的游戲,所以將氣息收斂得也很完美。假如虎娃不留意的話,甚至不容易發現這條狗就趴在附近呢。

  孩子和狗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後半夜,就這麼在樹叢中收斂神氣一動不動,這也是遠超常人的定力和耐心了。虎娃不禁有點疑惑,盤瓠是不是搞錯了,山爺不是今天回村寨?

  就在這時,一條纖細的身影出現在村寨外的空地上,她長發及腰,身著水布衣裙,正是水婆婆。水婆婆就像是在無聲無息間突然出現的,以她的身法隱去行跡,從屋裡出來穿過村寨,恐怕也沒人能發現。

  今夜月光很明亮,灑向大地,就連夜色中都有著一絲明媚的氣息。水婆婆站在村口外的空地上,面朝斷崖方向背手而立。沒過多久,木橋上飄然走過來一個人,月光下的身形看得很清晰,就是山爺。

  山爺是從花海村的方向走過來的,從中央谷地到達路村有兩條路,斷崖上有了橋之後,花海村那邊是更好走的一條路。若山走下橋頭,站定腳步道:“若水,你又在等我?”蠻荒村寨中的族人都很樸實,天一黑就睡了,而且睡得很沉很香,沒有誰大半夜還會跑出來,所以他們說話時也沒有想到有誰會偷聽,並沒有施法攏住聲息。

  若水淡淡地答道:“你每次都這麼來去匆匆,總在半夜趕路,獨自一人穿行深山。我是有點不放心,怕你出什麼意外。”

  若山:“我能出什麼意外?只是一人穿行山野時,總覺得有些寂寞。但是只要見到了你,感覺立刻就那麼好……你看,這月光多美,都是因為你在。”

  水婆婆:“你也不要掉以輕心,自以為修為高超。就連山神都會遭遇意外,何況是你?”

  若山微笑道:“這些我都無所謂,只要能見到你便好。”

  若水:“既然如此,你還經常呆在中央谷地,一個月能見到你幾次就不錯了。”

  若山:“因為那裡是山水城所在啊,而我如今是山水城的城主。你為何就不願意去山水城呢,你應該明白我給城廓起此名的用意,它就是若山若水之城啊。”

  若水冷哼一聲道:“原來你有這等用意,聽你當初說的話,我還以為那‘水’是‘清水氏’的意思呢。山水城,山在水之前,你要是真有心,為何不叫水山城呢?”

  若山陪笑道:“若你希望它這麼叫,那我就上報國君,給城廓改名就是。假如是那樣,你願意常住在水山城中嗎?”

  若水擺手道:“不必了,這只是一句玩笑話,我哪能當得起。我還是喜歡路村,此處還有那麼多族人,而你就去做你的山水城城主吧。”

  若山清咳一聲,走近一步壓低聲音道:“還記得當初說的話嗎,如今我已是一城之主,不是在別處,就是在我們生活的這片山中。你答應的事情,也應該……”

  若水卻扭過頭道:“多少年啦,你怎麼總惦記這些,我好像忘了當初說過什麼。……就算能記起來,還能有多少歲月?”

  若山:“我可是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麼久的歲月,我都在等待。”

  就連偷聽的虎娃心裡都替山爺著急了,他們當初都說過什麼呀?水婆婆怎麼可以忘了呢!若是推說歲月不多,好像也不對勁,山爺和水婆婆雖然是路村中最年長之人,但他們可都是修煉菁華訣入門的!

  別的情況虎娃不清楚,但以兩人現在的神氣狀態,太昊遺跡裡還有那些不死神藥,就算修為不得更進,他們都服用幾枚琅玕果,至少再有幾十年的青春歲月是沒問題的,那就相當於普通人的一世了。所以他感覺——水婆婆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山神對虎娃一向很大方,只要虎娃能用得著,哪怕只能發揮出些許靈效,山神從不吝惜太昊遺跡中的不死神藥。在虎娃看來,山爺和水婆婆也可以每人來一把琅玕果慢慢吃。可是若山若水的心態完全不一樣,那裡是太昊遺跡、他們自幼所信奉的山神道場,傳說中的不死神藥並不屬於他們。

  山神願意給虎娃,那是山神的恩賜,可是他們卻不敢主動開口去求,向人求取這種東西,其價值是他們很難甚至無法回報的。若山神願意賜予,若山若水也會感激萬分,但若山神不開口,他們也不會主動提這種過分的要求。

  而水婆婆答道:“你確實做了城主,實現了當年的志願。你曾說過要在巴原上闖蕩一番,等坐上城主之位後再回來。而我的話你可記得,就不要說什麼城主了,我等你突破六境修為!”

  若山:“修煉之事不僅要下苦功還要有機緣,突破六境,誰也無法保證成功,有太多的人終身無望。就算有一天我終於突破六境,恐怕也時日無多了。”

  若水轉身道:“若突破六境,可將菁華訣修煉大成。屆時你還可以坐擁山水城,又何必總惦記著當年的事情、當年的我呢?”

  若山有些著急了:“我之所以願意成為山水城城主,除了守護各部族,其實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因為我當年對你說的話!”

  若水卻有些生氣道:“我不是你用來證明成就的女子!……既然你平安回到了村寨,我就回去休息了。”說完話飄身形便走。

  若山在月光下伸出一只手,卻沒有拉住她,只得長嘆一聲,也舉步走入了村寨。又過了一會兒,虎娃和盤瓠鑽出了樹叢。

  盤瓠一臉困惑的樣子,仿佛還在思考山爺和水婆婆剛才那番對話。而虎娃緊鎖小眉頭道:“水婆婆若是不喜歡山爺,也不會大半夜跑這等著,可為什麼要山爺等這麼多年呢?……山爺太可憐了,不行,我得去找山神問問!”

  虎娃心裡有事就辦,他帶著盤瓠連夜進了後山,次日下午便趕到了太昊遺跡。他在白玉祭壇上剛剛入坐,元神中便聽見了山神的笑語:“孩子,你是為若山若水而來吧?他們之間的糾結已經有很多年,連我都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30 10:54 AM

第051章、好孩子(下)

  伴隨著話音,一段神念信息印入元神,山神向虎娃解說了若山若水的往事,如今路村的族人們都已經不太清楚了。虎娃這才了解,山爺和水婆婆竟然還有這等經歷,他好奇地問道:“山神您早就知道這回事,如此說來,那水婆婆不是在耍賴嗎?她當初的說法,是山爺若做不上城主,能突破六境也行。如今山爺已是城主了,怎麼還要他突破六境呢,是不是因為山水城還沒建成?”

  山神笑道:“這與山水城建不建成無關,就算那城廓修得再宏偉高大,若水若不願意,還是不會答應。”

  虎娃:“為什麼呢?”

  山神解釋道:“若水當年就是負氣,所以她才會說那樣的話。當一個人賭氣了幾十年,便很難再說服自己。她已經不是在和若山賭氣,而是在和自己糾結了,心裡有疙瘩解不開。假如她現在答應了若山,豈不是證明自己這幾十年的堅持都是在賭氣嗎,幾乎讓人白白等了一輩子!假如是那樣,那她又該怎麼面對若山?就因為她這麼多年都沒有點頭,所以現在越來越難……”

  虎娃很不解地說道:“可我認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山爺這幾十年可是心意未改啊,所以水婆婆才能總是這樣對他。但假如山爺放棄了,覺得這輩子不能總這樣,不再求水婆婆答應,水婆婆又會怎樣呢?”

  山神:“依我看,以若水的脾氣,她恐怕會想找若山拼命!”

  虎娃吃了一驚:“哦,這樣啊,看來這個辦法不行。……這不還是喜歡嘛!水婆婆就希望山爺喜歡自己,那麼還可以想什麼辦法,幫水婆婆解開心裡的疙瘩呢?”

  山神又笑了:“好孩子,若山可是真沒白疼你啊!我這段時間教了你世間這麼多事情,也不能只是空談閑聞,你就不能自己想個辦法嗎?”

  虎娃琢磨了半天,還是很無奈地說道:“您向我介紹的世間事物,好像也沒有能夠專門解決這種事情的。我就算了解再多,做事也不可能比得上山爺啊,連山爺自己都沒有辦法,我哪能想出來辦法來?況且這種事情,也不是……”

  山神打斷他的話道:“也不是想辦法就能解決的,假如若水自己不願意,你想什麼辦法都沒用。”

  虎娃:“我看水婆婆心裡肯定是願意的,否則我也不會來問您,您難道就不能解決這樣的事情嗎?”

  山神:“我也並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雖能向你介紹世間那麼多事物,但每個人都是一個世界,尤其是女人的心啊,你了解嗎?”

  虎娃:“我真的不太了解,還沒什麼經驗。……山神,您一定很有經驗吧?”

  理清水當然非常、非常、非常地有經驗,他並不是多情風流之人,但曾在巴國位高權重,歸隱樹得丘之前,於世間度過了二百多年的歲月,將人生的經歷濃縮在一起,也等於是在女人堆裡打過滾的。但是說實話,他可以教虎娃各種見知,卻很難傳授這些“知識”,每個人和每個人都不一樣,這是需要親身去體會的。

  見虎娃充滿期待的樣子,山神也不想再逗這孩子,在神念中低語道:“那我們就一起商量商量,給他們想個辦法。否則待你離開之後,心裡還是總會惦記著這件事。”

  兩人商量了半天,其實是山神在有意無意地引導虎娃該怎麼琢磨,最後虎娃說道:“這個主意能行嗎?”

  山神答道:“這不是我們商量到最後,你自己想出來的嗎?不管行不行,有辦法總比沒有強,可以試一試嘛。”

  虎娃不無擔憂地說道:“您把各種假設都說出來了,那我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了。可是這樣做,山爺和水婆婆會不會揍我?”

  山神:“怎麼會揍你呢?假如成功了,他們謝你還來不及呢!你沒聽見水婆婆對山爺說的話嗎?他還在惦記當年的事、當年的她嗎,她不是若山用來證明成就的女人!……若山也是夠笨的,還得我們來指點這種事。”

  虎娃:“山爺可不笨,他就是怕水婆婆。”

  ……

  虎娃並沒有在太昊遺跡中停留太久,又立刻一路飛奔回到了村寨,恰好是趕在第二天午飯之前。他這兩夜一天可沒有少忙乎,在雪峰兩端險峻群山中跑了一個來回,盤瓠跟在後面都累得直喘氣,這孩子如今的體力可真好!

  山爺匆匆來去,每次在村寨中都呆不了多久,他用了一天時間處置各種事情,還刻意去了綠蘿家,過問了宵白與綠蘿的安排。可惜他自己的喜事,還等著虎娃在暗中操心呢,他剛剛走出綠蘿家,就被虎娃攔住了。

  虎娃施法攏住聲息悄然道:“山爺,山神要和你說話,讓你一個人去,先別告訴水婆婆。”

  聽說山神突然找自己,一定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若山立刻就跟著虎娃一起走了。這天午後,水婆婆見若山沒有和族人一起吃飯,便問山爺哪裡去了,是不是又匆匆趕回了中央谷地?她的語氣頗有些不高興,不料族人卻回答,山爺和虎娃去了後山,她也頗有些納悶。

  水婆婆在後山的青岡橡林中,找到了正在練習爬樹玩耍的盤瓠,悄聲問道:“盤瓠,你告訴我實話,山爺是不是去見山神了?”

  盤瓠用力點了點頭。水婆婆得到了答案,卻覺得更納悶了。若山特意去太昊遺跡,一定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怎麼沒和她打一聲招呼呢?若山既然沒有告訴她,她也不便自去太昊遺跡打擾山神,只得在家裡等著,竟有點生悶氣的感覺。

  不料第二天凌晨,公雞還沒打鳴呢,虎娃就匆匆趕回了村寨,在水婆婆門前施法攏住聲息焦急地喊道:“水婆婆,不好了,山爺快不行了!他躺在那裡說什麼……就算此生將盡,唯一的願望就是持你之手。我問他是我的手嗎,他在喊你的名字……”

  水婆婆被嚇了一跳,衝出屋子問道:“虎娃,你在說什麼呢,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和山爺去遺跡了嗎,怎麼自己跑回來了?”

  虎娃:“山爺出事了,看上去好像不行了!”

  水婆婆一把抓住虎娃的手腕,聲音竟有些發顫:“好端端的,他怎麼會出事呢!”

  虎娃:“我也不知道啊,他吃了一片花瓣,然後身上就一陣滾燙一陣冰涼,說了好多奇怪話。……水婆婆,你快去救救山爺吧。”

  水婆婆:“他為什麼要吃花瓣,是五色神蓮的花瓣嗎?……我們邊走邊說吧,快走!”說著話就拉起虎娃,身形如飄飛一般出了村寨的後門。早就等在後山中的盤瓠,見此情景也四蹄落地飛馳,跟在了兩人後面。

  ……

  理清水今天找若山,其實真有要事相談。他告訴若山,虎娃已經准備得差不多了,最好在近期就離開蠻荒。他還告訴若山,這白玉祭壇中有封印的法力可以啟動運轉,但只有最後一次機會。在虎娃離開之前,他會運轉祭壇給予最後的幫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便無法再與外界交流了,至少要有十年之久。

  正因為如此,山神才會做了這麼多准備。

  若山便問,若是虎娃十年之內突破六境歸來,卻無法與山神交流,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山神則說,自己早已給虎娃留下了神念心印,待他突破六境、菁華訣亦修煉大成之時,自會清楚很多東西,也會知道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凶手是誰。
  看來理清水已經將自己的秘密都交給了虎娃,就是白煞想得到而沒有得到的那些。

  若山便與山神商議,他會安排一個最合適的機會將虎娃送出蠻荒,盡量不引起別人的猜疑,然後山神便指點若山可以怎麼安排。等這些事情商量完畢,山神突然問道:“若山,想明白若水對你的心意嗎?”

  若山有些愕然,不明白山神為何會提起這件事,但他也清楚自己這點事情瞞不過山神,很慚愧地答道:“其實我是清楚的,她心裡有我。……我現在想的,就是能早日突破六境。”

  山神笑道:“你已五境九轉圓滿幾十年,在他人看來,聯合各部結盟建立山水城,可能是打擾清修的俗務,但對你而言,卻是一場求證機緣。你的修為離突破六境已經不遠了,須知邁出這一步,絕非僅是枯坐與苦練之功。我今天就給你個機會,但你可能會冒些風險,就算不得立時突破六境,你也能窺見其關口,而且能明白若水對你的心意,你願不願意呢?”

  若山怎麼會不願意呢,對山神是感激萬分!山神又說道:“那你就服用一片五色神蓮的花瓣吧。藥力發作之時,融於形神但不要運功化解。”

  若山:“祭壇上有十五片花瓣,您要我服用哪一片呢?”

  山神:“隨意隨緣,這是我送你的一場大造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30 10:55 AM

第052章、執子之手(上)

  白玉祭壇上放著十五片花瓣,都來自同一朵蓮花。虎娃上次煉制神器未成,並未將這些花瓣融入形神,和花蕊一起仍放在原處。虎娃吃過很多蓮子和藕莖,但五色神蓮做為不死神藥,最重要的部分卻是花朵。五色蓮花之於無色神蓮,就像琅玕果之於琅玕樹。

  而理清水從未讓虎娃服用過花瓣或花蕊,因為它的神奇藥效過於強勁猛烈,且每片花瓣皆有不同,須以煉藥之法凝煉調和,這是虎娃尚沒有的本事。

  虎娃雖將兩朵完整的五色蓮花煉為神器融入形神,但這與服用神藥是兩回事,以他如今的修為,尚發揮不了那兩件神器的大部分妙用。

  方才山爺與山神以神念交流時,虎娃也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忽見祭壇上有一片紅色的花瓣飛起,化為一片仿佛在燃燒的雲霞,就這麼融入了山爺的形神之中。五色神蓮花瓣所謂的服用,並不是像吃東西那樣放在嘴裡嚼,而是以這樣一種神奇的方式。

  見此情景,虎娃就知道山爺按照他與山神商量的辦法做了,他趕緊喊道:“山爺,那花瓣不能隨便吃的。山神說過,它的神效有大毒!”

  若山睜開眼睛苦笑道:“孩子,我當然明白。可嘆我五境九轉圓滿數十年,修為卻遲遲無法突破,讓你水婆婆失望了。如今山神賜我五色神蓮,借其神效之助,或能破關成功,就算不成,也能窺其門徑、以慰此生。”

  剛說完這番話,若山突然神色一變,身子一軟竟然倒在了祭壇上。虎娃趕緊跳了上去,發現山爺的手腳冰涼,身子卻滾燙,顯然是出事了。他焦急地喊著:“山爺,您到底怎麼了?”

  山爺的眼神有點朦朧,不知看向何處,喃喃地說道:“若此生將盡,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執子之手。”

  虎娃:“山爺,您是要拉誰的手啊?”

  若山:“若水,是你來了嗎?”

  ……

  這本是山神和虎娃商量的損招,但山神也沒告訴虎娃,若山的狀況會這麼嚇人,他的樣子一點都不是裝出來的!虎娃趕緊按照山神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路村去找水婆婆。與水婆婆一起翻越後山時,他講述了太昊遺跡中發生的事情。

  但虎娃沒說這是他和山神的主意,只說了他這次在太昊遺跡中看見、聽見的事情。若水心急如焚,眼圈都紅了,松開了虎娃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飄飛而去。她已經顧不上拉著虎娃一起趕路,先救人要緊,就讓這孩子跟在後面慢慢追吧。

  水婆婆突然松手獨自向前疾馳,虎娃盡全力加速跟隨,他的速度陡然間也快了不少,就像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突破、掌握與施展了另一種神通。虎娃這些天可是折騰得夠嗆,在路村與太昊遺跡之間來回飛奔,幾乎沒有停歇,這已經是第五次穿行了,速度卻一次比一次更快。

  此刻的虎娃只覺眼前的天地舒展,如無邊無際的大塊之形,他仿佛只在原地飄行,而天地沿著某種軌跡在快速地飛逝。他進入到一種很清晰很寧靜的狀態,身形就像化為了一縷神氣,在曠闊無極的形骸中運轉。

  他以前也曾有過這種感受,但都是無意間觸發,很是朦朧不得真切,如今卻是清晰地進入到這種狀態中。他也許還不清楚,這便是天地間的御形之術,不刻意去追求御物之功,天地就是那似有形又無形的大塊之物,他的速度變得非常快。

  此時水婆婆也在途中,樹得丘上的理清水更關注的卻不是她,而是在盯著虎娃。這位山神看見虎娃的身形也如飄飛般在崇山峻嶺間穿行,心中亦頗感欣慰,因為這孩子修為境界又更上一層。

  這段修煉,理清水是有意的順勢的指引,而虎娃本人下的功夫是既無意又專注。修煉不能僅憑天賦,獲得機緣也須下苦功,神通法力的增長是一點點修煉的積累。這樣的高原險峰,途中還要翻越巍峨的雪山,很多地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這麼長時間的連續奔行,對常人而言簡直是不可想像的,哪怕速度只快一點、時間更長一些,都是在突破某種極限。

  初境中的修煉,人是在入境狀態下獲得清晰的感知,感知自身以及這個世界。二境中的修煉,則是洗煉筋骨形骸,體會生機元氣的運轉,人不僅變得更加強壯有力,而且使身體達到完美的狀態。三境中的修煉,則洗煉元神,能夠進入一種清明不受擾動的狀態。

  到了四境之後,此前漫長的鍛煉就出現了質變式的飛躍,元氣與元神相合,意志仿佛也帶著可以操控的力量,甚至能將外物相合於身心,能使用法器便是外在的特征。所謂四境九轉,其實就是身體以及精神都達到完美的狀態後,一次次突破原有的極限。

  這是一種在積累中的漸進,看似境界並無區別,但修為層層而上,同樣的手段能做到的事情便更多。比如專修煉器的秘訣,將兩枚石頭蛋融煉為一件法器,則比只煉一枚石頭蛋為法器要難得多。虎娃今日突破了四境二轉,而四境中的第一次突破是最難的。

  只要有了突破既有極限的切身經驗,那麼今後在四境中的修煉,就是不斷地積累再突破的過程。虎娃當年第一次從路村來到太昊遺跡,一路跟隨盤瓠奔跑攀援,用了兩天時間。而如今,他在三天三夜間來回穿行了四次,不僅將四境修為突破到二轉,而且進入了很多修士哪怕在四境九轉之時,也未必能完全體會清晰的御形境界。

  理論上,到達某種境界,便可掌握相應的神通手段;但實際上,因為根基不穩、功力不足、體會不深、修煉不夠、功法有所側重等等原因,很多修士在最初時是施展不出來的。

  不論路途如何崎嶇險峻,虎娃始終健步如飛,在崇山峻嶺中就像沿著某種神氣運行的軌跡疾行。假如水婆婆看見虎娃,一定會感到很驚訝,但她此時哪有心思回頭。虎娃就算修為更進,領悟了御形之境以內息於外景中的神行之法,也是追不上水婆婆的,他漸漸被拉開了距離,眼看著水婆婆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叢林間。

  虎娃追不上水婆婆,可是盤瓠也追不上他呀!這條狗已經跑得快四蹄騰空了,身為妖類,哪怕修為只有二境,但有天賦神通,筋骨形骸以及原身的洗煉也比普通修士更強大,僅比奔跑應不輸於人。可是盤瓠現在很納悶,自己四條腿竟然跑不過虎娃的兩條腿。

  盤瓠好歹算是訓練有素的妖狗,也得到過山神的指點,它並沒有一味地狂追,速度達到一種極限狀態後,便一直就這樣奔跑著,伴隨神氣不停地運轉。理清水在樹得丘上看著盤瓠,也暗暗點頭。這狗東西也糟蹋了很多不死神藥啊,它吃的藕莖和蓮子不比虎娃少。

  它如今這樣的神氣運行狀態,對於激發神藥靈性非常有好處。人的靈智清明,懂得主動去下苦功磨礪,但是山野妖類往往沒有這種自覺意識,它們的修煉是自悟自發的,意識到這一點的過程往往很漫長。而盤瓠跟隨虎娃“玩耍”,也在有意無意間有了自覺用功的意識,比如上次去深山中尋找石頭蛋,那一個多月它也等於在苦修。

  盤瓠追著追著,漸漸就看不見虎娃的身影了,反正它也認識路,就一直向太昊遺跡而去,速度也是前所未有地快。等它到達太昊遺跡時,時間已是午夜,卻發現虎娃並沒有進入遺跡,而是在那片小盆地外的高處定坐。

  虎娃見盤瓠跑來,伸手招呼道:“我們不要進去打擾山爺和水婆婆,就在此處涵養神氣調息恢復,感悟這天地山川的氣息。”

  ……

  山爺和水婆婆在干什麼呢?水婆婆是凌晨時分從路村出發的,正午剛過,她就像一陣風衝進了太昊遺跡,一眼便看見若山倒在白玉祭壇上,好似已經陷入昏迷,她趕緊衝上祭壇將他抱在懷中。若山胸口滾燙但手卻冰涼,再看那祭壇上,果然少了一片紅色的花瓣。

  再感應若山的神氣狀態,卻不是虛弱,有一股充沛的力量在他的形神中運轉,似乎在衝擊著一切,像一股火在燃燒。而若山本人深厚的修為,正在抵御著不死神藥強大靈效的侵襲。

  若水都快急哭了,若山的修為雖比她高,但對於各種靈藥的分辨與藥性的了解卻遠不如她。不死神藥每種花瓣的靈效皆不相同,紅色的花瓣藥性作用在心脈,須以強大的心志降服吸收,從而轉化為真火之力,就似煉器般煉就人的形神。但正因為如此,它具有大火毒,一般人絕不可服用。

  若山的心志當然足夠強大,他煉化了花瓣,想借助其神效衝擊,突破多年來未曾突破的六境,這也是一種冒險,但看來並沒有成功。水婆婆運轉法力幫助若山化解火毒侵襲,顫聲道:“你怎會這麼傻?須知五色花瓣有五性,以煉藥之法調和,方可服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30 11:26 AM

第052章、執子之手(下)

  這時若山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可他的眼神很朦朧,神智好像也不是很清醒,一把就握住了若水的手:“若水,你來了嗎?”

  若水:“當然是我,我怎能不來!”

  若山:“執子之手,此生無憾……”

  若水:“胡說什麼,你不會有事的,你千萬不要有事!都幾十年了,無法突破六境就算了,為何這麼糊塗,要冒這種險呢?”

  若山卻自說自話道:“此生將盡之時,我才明白,我的心我的世界只有你。我並不是在惦記當年的你,就是在想現在的你,無論是什麼時候,都是那時的你。你錯了,你怎麼可能是我用來證明成就的女人,我的成就都屬於你,我想在你面前證明我。……假如神靈再給我一次機會,你能答應我嗎?”

  若水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了,她發現自己來得好像有點晚了,就算用盡全力也降服不了若山體內肆虐的火毒,不禁也慌了神,哭著答道:“你只要沒事,我就答應你。其實在幾十年前,我心裡就想答應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若山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這些話倒是聽得很清楚,又喃喃說道:“我怎麼會怪你,只想對你好。……能靠在你的懷裡握著你的手,便是此生之幸。”

  說話間,若水察覺若山體內的火毒已經漸漸受到了控制,身體仍然發熱卻不再那麼滾燙,雙手也恢復了一絲溫暖。假如這樣,倒也可以免去性命之憂,但五色神蓮的藥性肯定是浪費了,若山也會受很嚴重的內傷,很長時間內都要去化解體內殘余的火毒。

  若水不再那麼害怕,卻心疼得要命,抱著若山一邊哭一邊說道:“你怎會這麼傻呀,差一點就沒了。山神怎會讓你服下這片花瓣,就沒有告訴你這其中的凶險嗎?”

  說到這裡若水突然頓住了,因為她想到了山神,剛才只顧著自己出手救治若山了,山神定然還有更好的辦法。她就在祭壇上,稍微一挪身子便坐在了法座中央,一只手還緊緊握著若山的手,收攝心神入境,在元神中呼喚道:“山神,您在嗎?”

  山神的聲音響起道:“我一直在看著你們呢。你擅於煉藥,並非全然是我所教,而是修成菁華訣之後,注意分辨感應各種物性,而長年編織水布,也使你的神識格外精微。你一定是想問我該如何幫若山,既讓他性命無憂,也不要留下內傷,這件事你可以做到。”

  若水心中燃起了希望,趕緊說道:“我可以勉強化解火毒,若山修為深厚,將來可以慢慢自行驅散,卻不可能不受傷,不知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

  山神:“他吃錯了藥,而你們倆都病得不輕啊!重症需下猛藥,能解救他的世間神藥,此刻就在這祭壇上。”

  若水:“您是說這祭壇上的五色花瓣,可以再賜予他嗎?若是這樣,我想再取走另外四色各一片。”

  山神笑了:“救人要緊,你需要的神藥,我便賜予你,但你想好怎麼救他了嗎?”

  若水躊躇道:“若按平常的方法,應將五色花瓣一起融煉,化為餌藥慢慢煉化吸收。可是若山已服用了一片紅色的花瓣,這藥性於體內體外如何調和,我卻不得其法。”

  山神:“你果然比若山更懂神蓮靈效,既然外煉之功已經不行,我就教你一種法子,不僅可以成功,而且對你們兩人的修煉,都是一場大造化。”

  伴隨著話音,他印入若水元神中一段神念。若水愣住了,隨即臉色就變紅了:“這,這樣做可以嗎?”

  山神的聲音不緊不慢道:“你若想救他,也願意這麼救他,當然是可以的。你若不願意,我保證他也死不了。”

  若水:“可是這祭壇上的法座只能容一人定坐,您又如何指引若山呢?”

  山神:“誰說這法座上只能坐一個人,這不過是個姿勢的問題,我告訴你可以怎麼辦。……若山暫時還沒性命之憂,你先做准備吧。”

  若水既然已經決定了,倒也沒猶豫,祭壇上又有另外四片各色花瓣飛起,在空中化為光霞,竟然都融入了她的形神,緊接著她將若山抱在了懷裡。又有幾支花蕊也飛起來化為五色光幕籠罩在周圍,閃爍流轉使兩人的身形變得朦朧不清。蓮池中又飛出了一片蓮葉,散為雨露飄灑在那光幕之中。

  山神告訴若水,若山並沒有化解那片花瓣的藥性,若水可以服用另外四色花瓣與若山神氣交感相融,以兩人的形骸為爐鼎,共同煉化吸收五色神蓮的靈效。這麼做必須兩人心意相通、彼此完全信任,能夠毫無保留地展開自己的神氣。

  若山的樣子還有點不太清醒,但是沒關系,他只要自然展開形神與若水神氣相合就可以了。山神讓若水又動用了幾支花蕊,是為了神藥靈效更強,化散那一片蓮葉,是為了使兩人形神安定不受驚擾,也能潤化藥力的衝擊,使之更容易被煉化吸收。

  山神算是下了大本錢,假如沒有這件事,若山和若水估計也沒有這等好運氣。兩人已進入神氣交感相融、身心宛如一體的狀態,在此定境中化解與吸收神藥之妙。從初境到五境,形神中自有各種感受衝擊,包含妙不可言的身心經歷,不必一一細述,他們還需要時間,至少當天不可能離定。

  ……

  若山和若水的“修煉”,是從午後開始的,而虎娃在日落時分趕到了太昊遺跡外,等盤瓠再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三天三夜在高原雪山間不停歇地奔波,激發了最大的潛力,突破了神氣運轉的極限,虎娃也確實需要好好定坐調息,體會與鞏固剛剛突破的新境界。那片扭樹林環繞中的太昊遺跡很特別,從外面看就是一片很不起眼的低矮灌木叢,查探不到其內的玄妙,虎娃則將眼光投向了遠方的星空。

  這一帶他來過很多次,但每次都是在匆匆趕路,然後進入太昊遺跡中修煉。此刻在高原的星空下定坐,他的位置就是連綿群山的頂端,視野極其開闊。星星是那樣的璀璨神秘,天幕仿佛一直垂落遠山後,好似站在那遠方的山頂,伸手便能將星星摘下來。

  夜間的高原有刺骨的寒風吹過,虎娃卻不冷,他感受到的是天地間萬事萬物的氣息,於定坐中仿佛在無窮無盡的放游。他是第一次離開太昊遺跡,在這群峰之巔定坐修煉,感覺像是跳出了一個奇異的小世界,融入了廣闊無極的大世界。

  後半夜的風勢漸漸變大,高原上竟飄起了飛雪。盤瓠就在離虎娃不遠處定坐,風吹到它身前不遠便化散而開,雪花也飄落不到狗毛上。而虎娃定坐在那裡卻披上了滿身積雪,雪花落在身上沒有一片化開。他處於內息收斂的狀態中,展開元神體味著天地間的一切風景。

  第二天太陽升起時,已風停雲散,皚皚積雪映襯著天邊的霞光。積雪並沒有覆蓋所有的地方,很多陡峭的岩壁與較高的植被仍裸露在陽光下,天空是那樣的晴朗,各種光色交織分布於天地間,就像一幅最神奇的畫。

  山爺和水婆婆終於走出了扭樹林,登上了那片小盆地的邊緣,他們首先看見不遠處盤瓠正在定坐,而高處的山頂上坐著一個“雪人”。

  山爺的樣子並沒有什麼變化,但給人的感覺仿佛年輕了許多,神清氣爽步履從容,仿佛帶著如山之神。水婆婆與山爺並肩而行,神色溫柔似水,竟帶著一絲少女般的嬌羞與柔媚氣息。兩人就像從畫中走出的一道風景。

  他們這一天的經歷,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山神只是告訴若山服用一枚花瓣,若山服用了,果然出了問題,然後若水趕來了,解開了那心中的疙瘩,在山神指引不僅解救了若山,而且兩人都得了一場大機緣造化。

  山神並沒有說這是他和虎娃商量的辦法,可假如兩人足夠聰明,事後對此不可能沒有疑問。但等到天亮之後,兩人攜手走出太昊遺跡,這一切都不重要了,若山與若水也不會再去追問究竟。假如一定要給個解釋,那麼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幼所信奉的山神指引,虎娃這個孩子幫助了他。

  他們原本手牽著手,看見盤瓠時又悄悄把手松開了,不自覺還是擺出了長者的姿態。虎娃也離坐而起,積雪飄散並未沾身,他跑過來驚喜地問道:“山爺,水婆婆,你們沒事啦?”

  這話一聽就有問題,有事的只是山爺,而虎娃問的卻是“你們”。山爺笑呵呵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孩子,我和水婆婆真沒白疼你。……沒事了,一切都很好!”

  水婆婆也笑著說:“好孩子,山神知道你一直等在外面,叫你進去有話說呢,……我們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難為你這個孩子了!”笑容中卻有一絲感慨與嘆息,因為山神這次叫虎娃去,恐怕就要說虎娃離開蠻荒的事情了,水婆婆很是舍不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7-30 11:29 AM

第053章、國工大人(上)

  虎娃再次進入太昊遺跡,於白玉祭壇上入坐,就聽山神笑道:“孩子,你山爺和水婆婆的事情已經解決了,現在該談談你自己的事情了。”

  虎娃:“我知道,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嗎?”

  山神:“我清楚你心裡肯定很是不舍,既然如此就不要去多想,最後這一個月,就在太昊遺跡中閉關清修。這三天三夜穿行高原的苦練,在雪峰頂上入坐的體悟,定讓你感受到新的修為境界,至少在突破五境之前,你應知道自己該怎樣修煉了。”

  虎娃想了想卻答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讓我安心閉關修煉。可是這一個月,我能不能留在路村,盡量多做一些事情,那同樣也是修煉。”

  理清水怔了怔,虎娃竟然沒有接受他的建議。修煉,既有苦練更有清修,一味下苦功也成不了真正的高手,必須在清修中找尋那玄妙難言的身心之境,所以他才會讓虎娃在此閉關一段時間。但虎娃既然有自己的決定,理清水便說道:“那好吧,你先回去,等若山安排好了再來。”

  能在太昊遺跡中閉關清修,是多少修士夢寐難求之事,虎娃即將離開這裡,恐怕再難有這麼好的機會,但他卻選擇在離開前的最後這一個月,就留在村寨中。

  山爺和水婆婆站在一株龍血寶樹下,攏住聲息正悄然秘語。水婆婆說道:“讓虎娃一個人去闖蕩巴原,還不能暴露其身份來歷,我總感覺不放心!”

  山爺勸慰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虎娃,他已有四境修為,而且是吃不死神藥長大的。想當年我離開蠻荒去巴原上闖蕩時,也是四境修為,論本事和根基卻遠遠趕不上他。”

  水婆婆:“你那時已經快三十歲了,而虎娃才十三歲,能一樣嗎?”

  若山卻笑道:“他應該快十四歲了,但確實還是個孩子。他當年是被我抱回路村的,我還記得他那時的樣子。我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可是他的眼神,卻始終像嬰兒般純淨。他是個了不起的孩子,當然會比我強得多,將來也能擁有不凡的成就。……山神教了他很多,你就不必太擔憂了。”

  水婆婆:“你說這麼多,其實還不是在安慰自己不要擔憂。虎娃當然會有大成就,我也深信不疑。但無論山神教了他多少,他還需要自己去面對山外的世界。”

  這時虎娃已經離坐,走下白玉祭壇來到兩人身前道:“我剛才在定坐中感應得很清晰,山爺您的神氣與以往不同,就似一件法器返璞無形,是不是已經突破了六境啊?”

  山爺瞄了水婆婆一眼,點頭微笑道:“是的,我已突破了六境,就在今天日出之時。”

  山神也沒騙若山,服下那片花瓣,便是堪破六境修為的大造化機緣,至於具體的經過嘛……就有些玄妙難言了,誰也不知他在定境中都經歷了什麼。而水婆婆煉化吸收了五色神蓮的靈效,也大有收獲,此刻修為已是五境九轉圓滿。

  虎娃笑道:“恭喜山爺,恭喜水婆婆!……山爺,您已有六境修為,接下來就應該將菁華訣修煉大成了。”

  山爺卻說道:“欲將菁華訣修煉大成,首先須有六境修為,但這番修煉山神另有交代。……你帶著盤瓠先回村寨吧,我和水婆婆還有事情要問山神。”

  虎娃很聽話地帶著盤瓠走了,這次並沒有著急趕路,而是散步般在高原上緩緩而行。盤瓠就跟在他的身側,好奇地望著周圍的山川景色,好似也有新的發現,仿佛在欣賞著什麼。一條狗也能學會欣賞風景,這無疑是靈智逐漸成熟的標志之一。

  山爺走入遺跡定坐在祭壇上,恭謹地呼喚道:“山神,您竟能讓一個孩子擁有如此成就,讓我驚訝萬分也敬佩萬分。您都是怎樣傳授虎娃的,又教了他什麼?”

  回答他的先是一聲嘆息,只聽山神說道:“虎娃當年觀若水紡布,自入初境修煉,卻不知自己是在修煉。而這些年來,我只是指引他發現了這個世界,並未傳授他任何修煉秘法。如今他已修煉菁華訣入門,卻仍不是我所傳授。這些日子,我向他介紹的就是世上各種人和事,他應該也將情況都告訴你了。”

  路村和花海村的族人,都以為虎娃是山爺和水婆婆暗中培養的高手,對外秘而不宣,卻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奇不意的重要作用。而山爺和水婆婆當然認為,虎娃是山神教出來的、他得到了山神的傳承。

  山神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神明,自幼祭奉之並受其指引。若山雖不會去質疑山神,卻不可能不好奇,他想知道虎娃這段時間又學會了什麼,不料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雖明知山神從未傳授虎娃任何修煉秘法,但他仍有些不敢相信。

  站在祭壇邊的水婆婆開口道:“虎娃一直都是在自行修煉,而您只是在向他解釋何為修煉嗎?”

  水婆婆站在祭壇邊,怎能聽見山神的話呢?因為若山已突破六境修為,掌握了神念手段,他與山神交流的同時,便向水婆婆發送神念轉告所交流的內容。這是一種很奇異的交談方式,等於三人在同時討論。

  山神又答道:“的確如此,我所告訴虎娃的,只是我對修煉的見解與感悟,也不知是否完全正確,尚須他自己去印證。這孩子的修煉,是法自然之道,我也希望他能印證那天地間本已存在的超脫大道,而如今只是剛剛起步。”

  水婆婆聽說這些,感覺就更不放心了,又問道:“我們就這樣讓這孩子一個人去闖蕩巴原嗎?您甚至什麼神通秘法都沒教過他!”

  山神無奈地笑道:“我沒有教他,可能比教了他更好,當初羽民族突襲路村,他的應對手段,也完全出自對修為境界的領悟。若你們還不放心,就盡量幫他做好准備吧,包括他要帶走的東西。”

  若水:“離家遠行,需要的東西太多了,但他隨身也帶不了很多,我正在操心呢!”

  山神:“你難道想讓他將村寨和這片蠻荒都背走嗎?一個孩子確實帶不了太多隨身之物,但這沒關系,你們盡管准備,我自有辦法讓他都帶走。”

  若山驚喜道:“那就多謝山神了!其實帶什麼東西倒是其次,我當年也曾去過巴原,如今亦知那裡的狀況。流氓多受盤查且引人注目,您又要這孩子不暴露身份來歷,這恐怕有些困難。”

  在那樣的年代,交通落後信息閉塞,哪怕是相對繁華的廣闊巴原上,絕大部分人還是生活在一種半封閉的狀態中。人們極少離開村寨遠行,更別提沒事到處亂跑了。離開家鄉遠走他方的人,被所到之處的居民稱為“氓”,而其中居無定所四處游蕩者,則被稱為“流氓”。

  很多村寨的居民平日很少能見到陌生人,流氓四處行走必然會引起注意,也會被各個關卡盤查其來歷。在各國之中,除了來往的商隊以及外出執行公務的官員,幾乎很少有流動人口。虎娃既然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又如何四處行走呢?

  山神答道:“虎娃有四境神通,略施小術掩人耳目,想過關卡沒有問題,實在不成,也可以穿越荒野繞道。”

  若山:“巴原上的荒野亦是危險重重,四境修為尚不足以確保自身安全。況且虎娃離開山中,卻要再入荒野嗎?他又不可能不與人打交道,人口繁茂之地,同樣也有不少高手。四境修為可以施法騙過普通人耳目,卻騙不了那些高手,這樣更引人起疑。”

  山神笑了:“說來說去,你是擔心這孩子年紀太小,受人盤問時不會掩飾。想解決這個問題也簡單,你將‘國之共工’的信物交給他,他便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若水贊道:“妙計!你反正也用不著那東西,就讓虎娃帶著吧。那上面並沒有山水城的標記,是國君所賜的信物,像征著一種身份。”

  生活在各城廓轄境內的三境以上修士,只要願意,都可以在工師那裡登記為共工,不僅受人尊敬而且能獲得城廓的供養。而在巴原上,不僅有各城之共工,還有舉國之共工。“國之共工”通常要有五境以上修為,擁有的信物是國君所賜、由國都中的工正大人負責制作頒發。

  國之共工,顧名思義,他們受國家的供養、並為國中大事出力,在民間也被稱為“國工大人”,其地位不比各城廓中的工師低。

  國之共工行走國中時,若有需要,可向所經過的城廓亮明身份並請求幫助。當然了,如果某位國工大人這麼做了,也意味著他答應出手,幫助該城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於具體是什麼事,就看該城廓的需要了。

  國工大人提出的要求,往往都是提供食宿、僕從之類,或者是調集人手幫某些忙、尋找某件東西。每當有國工大人路過某地,各位城主以及各村寨族長,往往都會熱情接待、提供種種方便,並主動詢問——自己可以給國工大人幫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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